静宜一推开服装店的门,就听见米洛大呼小叫,“墙缝!它钻墙缝里去了!”
手执马桶刷的月之立刻对着墙缝某处一通猛刷。
静宜走过去问:“在找什么?”
米洛脸上露着惊恐,“蟑螂,好大一只!”
月之恼道:“这东西坏透了!耍了我们小半天,总算被赶到这个洞里,结果它装死不肯出来,总不至于老在这儿守着它吧!”
米洛捂住胸口说:“还是不要出来了,出来更可怕!刚才我赶它的时候,它居然晃着触须朝我冲过来,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静宜淡定地问:“有热水吗?最好是刚烧开的。”
米洛忙说:“有的!”
“去倒一杯来。”
须臾,静宜接过米洛手上的水杯,往墙缝里一浇,原来还不时抖动的蟑螂屁股彻底静止了,静宜找了根细木棍把蟑螂捅出来,让米洛扫进垃圾袋装好,扔出了店门。
心腹大患一除,两个女人不吝赞美之词,猛夸静宜,静宜笑道:“你们要是到餐馆里去干一个月活,准能对蟑螂免疫。”
月之拉她坐下喝茶。
静宜问:“小毅的画展怎么样了?”
“日子定好了,十月六号,正好国庆假期,客人过来看展时间上方便些,周弘在设计请柬呢!”
静宜趁势说:“那天中午到蒲公英吃饭吧,我开个包间,再把于晴叫上,就当提前给小毅庆生了。”
月之面露歉意,“静宜,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周弘的意思是,生日我们三个人自己吃顿饭就行了,连老人都没打算请。你知道社交对小毅来说压力有多大的。”
静宜忙道:“没事没事!你们怎么舒服怎么来,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不在乎这些形式。”
月之抓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又松开,“对了,早上于晴还来我这里坐了会儿的。”
静宜问:“她和陈子辉谈了至少五六回了吧,还没谈出个结果来吗?”
“两个人心里都有气,又涉及财产和孩子,肯定寸步不让的。不过于晴手上有照片和开房记录,底气也足了,用不着再怕陈子辉。而且她现在每次谈判都会带律师在身边,不会吃亏的。”月之忽然叹息,“有时候想想,婚姻真是个累人的东西。”
“你和周哥不是挺好的?”
月之苦笑,“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静宜面露困惑,但没贸然相问,倒是月之主动说了,“周弘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
“啊,不严重吧?”
月之低声说:“背上长了个肿块,挺大的,我找医生咨询了下,说最好能去做个检查,有必要的话,可能需要动手术去掉,如果转变成恶性的会很麻烦。可是周弘不肯,我劝了几次,差点和我翻脸。”
“他是害怕吗?”
“嗯,他很怕体检,担心会检出什么大毛病,像他父亲那样,体检前一切好好的,体检查出来是癌,去得非常快。”
静宜很能理解周弘的心情,“你别怪周哥,他不是胆小,是担心你和小毅。不过有病还是要看的,你好好和他说吧。”
月之点头,转而问:“思瑞快开学了吧?”
“是啊!后天去学校报到,今天下午和同学看电影去了。”
“八月份看你忙得够呛,把思瑞带来带去的,我都不好意思约你喝茶,没想到你今天突然会来。等孩子开了学,你也可以喘口气了。”
静宜说:“是我自己瞎忙。思瑞回来后比从前勤快了不少,衣服也不要我洗了,吃过晚饭还抢着洗碗呢!”
“哎哟,看来在叔叔那儿没少干家务。”月之笑,“是不是那位叔叔太懒了,小姑娘才会锻炼得这么能干?”
静宜也笑起来,“他们分好工的,两个人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还挺好玩。”
她给月之讲起两人在北城的趣事,月之边听边笑,最后叹道:“思瑞要是有个这样的爸爸就好了!”
静宜愣住,一时接不上话。
月之见她尴尬,便没把玩笑开下去,“老赵最近有没有来找过女儿?”
北城最后一天发生的事,静宜都告诉过月之。
静宜摇头说:“没,但给思瑞打过电话,大概是想带她出去玩,思瑞不肯。我问她怎么想的,她居然说,给爸爸一点时间反省反省。”
月之诧异挑眉,旋即又笑,“你这个女儿真是比你厉害多了!”
静宜神色里却含着几分忧虑,“我感觉都有点不认识她了,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月之安慰她,“孩子是这样的,到一个时期会成长得特别快,思瑞又那么懂事,你应该高兴才对。”
“很懂事,就是太懂事了。”静宜愁眉不展,“回来这一个月里,不是写作业就是看书,最多玩玩手机,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觉得她好像有什么心事。今天下午的电影都是我催她去看的,回来的飞机上跟我说和叔叔一起去看电影很开心……真想在她房间里装个探头,看看她除了写作业还在干什么。”
月之说:“那不行,让孩子发现会更加叛逆的。”
静宜笑道:“我当然知道,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思瑞的房间门关着。
静宜站在门口,擡起手准备敲门,手指还没落到门上就收回来,她抿一抿唇,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握住门把手,轻轻一转,不请而入。
“思瑞,该吃晚饭了。”静宜尽量让语气自然,目光却直奔女儿。
思瑞坐在书桌前,侧身对门,桌上摊着课本等物,手上却分明在摆弄手机,听见母亲的声音,立刻将手机往旁边的文件盒里一撂,继续埋头写作业。大概是因为慌张,她没有质疑母亲不敲门就进来的行径。
静宜走过去,把手搭在椅子背上,“作业还剩多少?”
“一篇作文,两张数学卷。”
思瑞离家时没有带走暑假作业,从北城回来后,一直在补写作业,她写作业和吃饭一样,慢条斯理的,而且每天只肯做计划中的那部分,绝不多做。
“马上就开学了,来得及吗?”
思瑞头也不擡,“来得及的。”
静宜小心翼翼问:“你刚才,是不是在跟谁聊天呢?”
思瑞顿了片刻,回:“没谁。”语气竟有些沮丧。
为了能弄清楚思瑞的心思,静宜起过偷看女儿手机的念头,不过思瑞的手机有密码,而且她也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光明。
思瑞见母亲不走,便阖上作业本,起身说:“妈妈,我们去吃晚饭吧!”
她脸上带笑,神色轻松,和刚才判若两人,还亲热地搂住了静宜的肩膀,“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然而静宜反而更担心,现在她可以肯定,思瑞有心事,而且还不是吃喝玩乐那么简单。
晚饭是肉末烧茄子,蒜蓉苋菜,清蒸带鱼和一碗文蛤蒸蛋,夏天容易没胃口,静宜特意把菜烧得清爽些。
“好吃吗?”
思瑞嘴里嚼着,冲妈妈眯眼一笑,“好吃!妈妈做的菜最好吃了!”
静宜也笑了笑,没滋没味地扒饭。
刚回家时,思瑞可不是这么说的,差不多每顿饭,她都要把欧阳勋夸上好几遍。
那时候思瑞能说能笑,心里没有秘密。静宜还以为出走的阴影已经烟消云散了呢!但没多久,思瑞就流露出烦躁情绪。
一开始静宜以为是作业太多造成的压力,后来发现不是,她似乎在期待什么,手机有点动静就眼睛发亮,之后又露出黯然的神色。显然,她期待的东西迟迟没有出现。
静宜试着和女儿沟通,但思瑞什么都不肯说,一天比一天沉默,静宜才着急起来。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欧阳勋,思瑞和他相处了大半个月,说不定她的秘密欧阳勋能有所察觉呢?
她找欧阳勋咨询,欧阳勋却仅仅隔靴挠痒般安慰了她几句,“应该还是出走造成的影响吧,毕竟是她出生以来最惊险的一次经历……过一阵就好了,你别太担心。”
静宜感觉欧阳勋似乎不太愿意再卷进来,当然她没权利指责他,欧阳勋的确对思瑞不负有教育责任。
此后静宜没再为思瑞的事打扰过他。
“明天周六,惠叔叔休息,他跟我说了好几次,想请我们吃顿饭。”静宜观察着思瑞的神色说,“惠叔叔的意思呢,等你一开学就更难找到时间了……当然了,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
始终沉默的思瑞忽然仰头说:“那就明天吧!”
静宜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反而愣住了。
思瑞刚回家时,惠正民就来看过她,也提过两家人一起吃饭的事,但思瑞的抵触情绪比较强烈,静宜就回绝了惠正民。
“等等再说吧。”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思瑞见静宜不说话,有点诧异,“怎么了,妈妈?”
“你……不是在赌气吧?”
思瑞笑笑,“我为什么要赌气呀?惠叔叔诚心诚意请我们吃饭,我们干吗不去?不去不是没礼貌吗?”
她夹了块带鱼放在静宜饭碗里,“妈妈,你不用老是想这想那担心我,就是吃顿饭,又不是考试。”
静宜见她神色自如,也放松下来,“那,一会儿我就给他打电话?”
“好呀!”
一如既往,依然是静宜带着女儿先到,在餐厅喝了十分钟柠檬水,惠正民才匆匆赶来,一露面就抱歉,“早上去了趟单位,被逮住开了个小会,没控制好时间……思瑞,真对不起,叔叔请你吃饭,结果自己迟到了!”
思瑞说:“没关系惠叔叔,您先坐吧!”
惠正民坐下后,又为另一件事道歉,“本来要带惠轩哥哥一起来的,不过我跟他约晚了,他今天和高中同学有个聚会,晚上都不一定能回家。”
思瑞表现得依然很礼貌,“那就以后再和惠轩哥哥吃饭好了。”
静宜问:“惠轩也要开学了吧?”
“对,下周报到。”
“你要送过去吗?”
惠正民笑着摇头,“他自己去,男孩子不能太娇惯——思瑞,开了学还是住宿?”
“嗯。”
“一个人生活习惯吗?”
“不是一个人,还有好多同学呢!”
惠正民又笑,“也对,集体生活有集体生活的快乐。你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有要好的朋友吗?”
静宜事前就清楚,这顿饭主要是为正民和思瑞准备的,思瑞能不能接受正民,就看今天两人聊得怎么样了,所以她一点胃口都没有,紧张地旁听两人交谈,她既担心正民提的问题敏感,惹思瑞不高兴,也担心思瑞回答问题时语气太冲,让正民下不来台。
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正民努力表现得很亲切,而思瑞的言行也很有分寸,点的饭菜又配她胃口,盘子里的食物吃得一点不剩,可谓宾主尽欢。
等思瑞享用甜点时,正民朝静宜扫了眼,开始切入正题。
“思瑞,咱们能聊聊我和你妈妈的事吗?”
静宜一听,刚松弛的神经又绷紧了,赶紧转头看思瑞,思瑞神色平静,向正民点了点头。
“我和你妈妈交往三年了,我们对彼此都很认真,也有结婚的打算,但你妈妈很尊重你的意见,叔叔今天想问问你,是暂时还不能接受呢,还是愿意支持我们?”
思瑞低头不语,静宜担心女儿有情绪,试图用眼神阻止正民,但正民显然很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答复。
“不管你是什么想法,说出来都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叔叔还可以等,等你长大些再……”
思瑞缓缓擡起头,“惠叔叔。”
正民戛然而止,望着思瑞,眼里难得也有了一丝紧张。
“妈妈承诺过我,等我成年了她不会干涉我的决定。结婚是你和妈妈两个人的事,只要你们自己觉得幸福就好了,不用顾虑我……我也没权利干涉。”
静宜呆呆的没能反应过来,正民脸上则露出莫大的欣慰。
思瑞又说:“以后我在家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没法多陪妈妈,所以惠叔叔,我希望你们结婚以后,你能多陪陪妈妈,别让她觉得寂寞。”她把目光转向静宜,“妈妈,谢谢你把我养大,为我牺牲了很多,以后我会好好的,尽量不让你操心。”
静宜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正民就给静宜打电话,不无欣慰地感慨,“终于要进入正轨了。”
静宜却有些困惑,为什么结婚的障碍扫除了,自己却没有一点喜悦呢?
未及细思就听见思瑞在外面敲门,她在床上直起腰,“进来吧,思瑞!”
已经换上睡衣的思瑞走进来,把手机递给母亲,“妈妈,手机你收着吧,以后我不用了。”
静宜惊诧,“怎么了?”
“没怎么,就要开学了,你不是老说,是时候收收心了吗?”
静宜这才放心,笑着接过手机说:“好吧,我暂时替你保管,等你放假的时候再找我要吧。”
思瑞没接茬,“那我去睡了。”
“好,晚安。”
“晚安,妈妈!”
等女儿离开,静宜把她的手机打开,这回没有设密码,但里面空空如也,思瑞把所有内容都删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