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瑞来找欧阳勋时,随身只带了个背包,走时则添了个硕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欧阳勋给她买的衣服、书本和各种用剩下的日用品。母女俩在客厅说话的当儿,欧阳勋把给思瑞买的零食也打了包,悄悄塞进行李箱。
静宜想把欧阳勋为思瑞花的钱都还上,才提个头,欧阳勋就绷脸了,她只能识趣地闭嘴,心想他将来总会再结婚的,到时自己一定给他封个特别大的红包。
傍晚五点,三个人出门找饭吃,静宜把思瑞的行李也捎上了,等吃过晚饭,欧阳勋会直接送她们去机场。
等电梯时,思瑞站在中间,欧阳勋和静宜站她身后,一左一右,紧拥着她。三个人的身影被框在电梯门的不锈钢镜面中,看上去颇为和谐。
静宜没多想,思瑞却朝“镜子”里的欧阳勋瞟了眼,意味深长的,欧阳勋接收到了,心里又泛起一丝不自在,后退一步,隐在思瑞背后,打散了这一幕温馨的组合。静宜扭头看思瑞时,不懂她为什么把嘴撅得老高。
电梯上来了,门缓缓启开,一位年轻女子从里面走出来,朝等电梯的三人望一眼,似乎有些吃惊,视线围着思瑞和静宜来回打转,最终停留在静宜脸上,欲言又止。
静宜虽然纳闷,但想到这应该是欧阳勋的邻居,还是礼貌地朝她笑了笑。
思瑞忽然对那女子说:“阿姨,我来勋叔这里度假的,今天妈妈来接我回家了,我们都不是坏人。”
女子脸蓦地通红,一句话没说,落荒而逃。
静宜问思瑞,“她是谁呀,你认识?”
“嗯,住勋叔隔壁的。”
欧阳勋在后面慢条斯理向静宜解释,“前两天就是她报的警。”
时间紧张,欧阳勋就在小区附近挑了家中餐馆。
思瑞和静宜坐一边,欧阳勋坐他们对面,思瑞朝两人看看,问:“谁点菜?”
欧阳勋说:“让你妈妈点吧,她做餐饮的,点菜肯定比我强。”
静宜笑着推让,“你不是经常跑客户吗?点菜水平一定不差的,再说今天我请客,还是你来点比较合适。”
欧阳勋就把菜单捧在手上,“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拣贵的点,别替我省钱。”
欧阳勋朝她瞟一眼,“当了老板果然不一样,财大气粗啊。”
静宜抿唇笑。
思瑞把脑瓜靠在母亲肩上,语气亲昵,“妈妈,勋叔说你初中的时候特别害羞,都不敢和男生讲话,是不是这样啊?”
“是吗?”静宜眨着眼睛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内向是肯定内向的,但也不至于不敢和谁讲话吧?”
欧阳勋闻言,立刻反驳她,“那时候我就坐你前面,哪回不是我先和你说话,你有主动找我说过话吗?”
“我……好像没什么事要找你。”静宜笑容里有几分腼腆,“你要是成绩差一点,我或许还可以找你诉诉苦,可你每次考试都遥遥领先,让人看着就害怕。”
欧阳勋放下菜单,认真与她计较起来,“那你为什么穿过一条走廊去找沈立军问物理题?难道我的物理水平不如他?”
静宜蹙眉笑,“有吗?我真不记得了……就算有,也就一两次吧?”
欧阳勋不依不饶,“何止一两次,光我看见的就有四次,还有我没看见的呢?你明明离我近,却去找沈立军请教,是嫌弃我还是怎么的?”
静宜看出欧阳勋是在开玩笑,笑容更加明艳,“好吧,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思瑞也不靠着母亲撒娇了,手撑在桌上,脑袋回来回去,兴致勃勃看两人斗嘴,五官兴奋得快飞起来。
“虽然这个道歉来得迟了些,但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欧阳勋说完,满意地重新拿起菜单。
“妈妈!”思瑞眉飞色舞地总结,“你现在知道勋叔为什么学习比你厉害了吧?因为他记性好呀!你早就忘记的事他到现在还记得牢牢的。”
静宜摸摸她的后脑勺,眼眸中流光溢彩,“那你以后好好向勋叔学。”
“妈妈你又错了,记性好是学不来的,是天生的……”
说笑间,欧阳勋已经点好菜,静宜把点单拿过去瞧了眼,又添了道店里的招牌菜“广式烧鹅”,这才交给厨房去料理。
思瑞喝了几口饮料,嚷嚷着要上洗手间,也不要静宜陪,一个人跑了。
只剩下静宜和欧阳勋单独相对,似乎因为这场面猝不及防,彼此都不知该怎样延续刚才其乐融融的气氛,青黄不接之间,突然冷场。
两人的视线都转向别处,一个朝东,一个朝西,专注而凝重,似乎视野里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但其实不过是些来来往往的食客而已。
被静宜盯着的某位客人突然扭过头来,纳闷地朝她看了看,静宜顿时发窘,慌忙收回目光,不期然撞上欧阳勋不知何时悄悄挪到自己脸上的视线。
对视之下,两人均是一怔,欧阳勋先笑了笑,静宜便也跟着笑了,微妙的尴尬立刻遁于无形。
或许是刚才聊到了初中的回忆,静宜觉得欧阳勋眼神里熟悉的味道比初见时浓了几分,温暖中带一点点沉思,一如过去几年在酒席上她偶尔捕捉到的一样。
静宜总算找到可说的话,“欧阳,这阵子你对思瑞尽心尽力的照顾,我知道说多少遍谢谢都抵不了,但还是要谢谢你!”
这庸常无害的话题令欧阳勋的神色瞬间自然起来,他问:“明年思瑞如果还想来,你让她来吗?”
静宜不假思索,“当然!前提是你不觉得麻烦。”
欧阳勋笑道:“我一个人过日子有什么麻烦的,思瑞来了之后我的生活也热闹多了,和孩子在一起,感觉挺有趣的。”
静宜踌躇一下,还是说:“赵斌的事很对不起,是我想得太简单,没处理好,他说的那些混账话,你别放心上……”
欧阳勋敛笑道:“你没必要替他道歉,我认识他的时间远比你长,他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清楚?只要思瑞没事,别的都没什么。”
静宜心里一暖,朝欧阳勋感激地笑了笑,“我根本没想到思瑞会跑来找你,也幸亏她还想到要找人求助,又恰好找到了你,要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欧阳勋的脸不知怎么突然有点红,淡淡的一层粉色自耳根泛起,还没蔓延开来便已退潮,静宜想,八成是自己眼花了。
“本来答应帮你问问思瑞,咳,关于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欧阳勋吞吞吐吐地解释,“可惜没来得及……”
静宜忙说:“没关系,我都没想到她会和你这么处得来,她说在你这里过得特别高兴,真的,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期望了。欧阳,这是你第二次救她了……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还得清……”
想起前尘往事,静宜蓦地鼻子一酸,嗓子也有些哽咽。
欧阳勋愣了一下,笑道:“怎么越说越沉重了?”
静宜抽了张纸巾揩眼泪,不好意思地说:“三十岁以后老有人夸我坚强,我还以为自己真的坚强了呢,可是想到从前那些事,还是会觉得心酸,唉,天生的性格,改不了了…….”
“静宜,”欧阳勋望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没欠我什么,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如果时间倒回去,过去那些事再重来一遍,我还是会那样做,就像你说的,天生的性格,很难改变了。”
静宜脸上的泪痕拭干了,抓着洇湿的纸巾平复情绪。菜忽然上得快起来,一道又一道,把长方形的桌子填满了。
思瑞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回来,喜气洋洋落座,“哇!大青蟹哎!妈妈你帮我剥蟹腿好不好,我要吃蟹腿。”
欧阳勋用公筷夹了两个蟹腿放她盘子里,“服务员已经把蟹壳都敲碎了,你自己掰开来吃吧,你都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小蝌蚪,老想着找妈妈。”
静宜笑说:“没事,我来……”
手刚伸出去,就被欧阳勋拨了回来,盘子里还迅速多了一块蟹膏。
欧阳勋对她说:“你好好吃自己的吧,思瑞已经会做很多事了,别再把她当三岁宝宝,否则将来她去外地上学,你在家会坐立难安的。”
静宜本以为思瑞会不高兴,没想到她只是对欧阳勋做了个鬼脸,语气欢乐极了,“勋叔你不要这么早戳破我嘛,等我回去就没法偷懒了!”
“我是不希望你明年过来的时候,擦地板又叫唤累……”
“哼!明年我会先和你谈好条件再过来,第一条就是不再擦地板!”
“想得美!我这儿可不养闲人……”
静宜笑着听两人斗嘴,不难想象他们平常生活是怎样的情形,一种温馨中隐隐含着遗憾的情绪从心底悄然生出。
这就是她曾经梦想过的场景吧?思瑞有个值得信赖的父亲,她可以和他撒娇、斗嘴,无所顾忌地说笑,像个真正烂漫的小姑娘。
心头那股暖流一下子冲到鼻息,凝成热泪,想要夺眶而出,但静宜使劲忍着,保持微笑听两人说笑,直到酸楚退潮,她也随着他们真正开心起来。
在机场,欧阳勋和思瑞难舍难分。
思瑞说:“勋叔,有空你回新吴来找我玩吧!我周末都在家的。”
“好,有空我会考虑的。”
“那咱们拉钩吧——今年年底前你一定要回来!”
思瑞伸出手指,欧阳勋却没有。
“这个我没法承诺,工作上的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的……”
静宜明白欧阳勋的顾虑,忙把思瑞拉过来,“别逼叔叔,回不回来是他的自由,你想他可以给他打电话。”
思瑞掩饰着失落,懂事地点了点头。
静宜对欧阳勋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吧!”
欧阳勋点头,目送母女俩往机场内走。
静宜一手搂着思瑞,一手拉着行李箱,刚要踏进玻璃门,忽然听见欧阳勋在身后喊,“等一下!”
母女俩驻足回眸,欧阳勋飞奔了过来,朝静宜看了眼,视线又转到思瑞脸上,不再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眼眸里难得涌出毫不掩饰的真诚。
“思瑞,有几句话忘了和你说。”
思瑞期待地望着他。
“你刚来我家的时候我矛盾过,怕生活被打扰,也怕自己不再像过去那样自由。”欧阳勋停顿,目光温柔如水,“但事实上,你让我过了一个很特别的夏天,让我觉得很充实也很开心……赵思瑞,谢谢你来找我。”
思瑞虽然没有得到期待的承诺,但脸上还是绽开了笑容,“勋叔,别忘了我给你的建议,一定要好好考虑哦!”
静宜发现欧阳勋俊朗的笑容里含着明显的窘意,她没问那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交易,心里惦记着航班时间,再次向欧阳勋挥手道别,而欧阳勋的目光迟迟没朝她看过来。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