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勋周一下午的飞机返程,到新吴是五点半,正赶上晚饭时间。他都没来得及回家扔行李,直接从机场打车赶赴蒲公英餐厅。
路上他给静宜拨电话,先发制人道:“我刚从深圳回来,想请你吃个饭,地方你选,在你饭店也行,出去吃也行。两周时间差不多了,我想听听你有什么决定。”
静宜猝不及防,支支吾吾,“欧阳我,我后天就……”
“别在电话里说,好歹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尊重我一下,有话咱们当面谈行吗?”
静宜果然软了,“你在哪?”
“还有半小时到蒲公英!”
静宜到底还是不好意思把欧阳勋带进蒲公英,然后关起门来给他卿卿我我的机会,那就只能另找吃饭的地方了。
后天是她和惠正民登记结婚的日子,这个话题今天无论如何是绕不过去的,静宜预料欧阳勋不会善罢甘休,她不愿两人在众目睽睽下起争论,诸多考虑后,她在合子料理订了个包间,那地方差不多是东城一带最贵的日料店,出于对欧阳勋的愧念,她决定这顿饭还是由自己买单。
当欧阳勋拖着行李箱出现在面前时,静宜把自己的安排告诉了他。欧阳勋没有反对,笑笑说:“包间好,安静!正适合咱俩谈重要的事!”
等进了包间,两人坐在榻榻米上喝了会儿茶,菜陆续端进来,移门也拉上了,欧阳勋不由分说先灌下一杯清酒,然后露出一副介于悲壮和蛮横之间的表情,“好,你可以说你的决定了!”
静宜双手紧紧捧着果汁杯,轻锁双眉,小心翼翼说:“我后天去登记,和正民都定好了。”
欧阳勋不说话,手里捏着瓷酒杯,头缓缓低下去,细细观摩杯身上的纹路,然而脸上却挂着排斥的神色,仿佛想删除静宜说出口的那句话。
静宜见他这样,心里也难受,搜肠刮肚想再解释几句,“对不起,欧阳……结婚是早就和正民讲好的,不能随随便便就……”
欧阳勋忽然放下酒杯,神情明朗多了,“我懂了,你不爱他,可是出于道义又不得不嫁给他。”
静宜一脸惊诧,“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结婚不是儿戏,我也是考虑了方方面面才决定的,嫁给正民对我来说是最稳妥的……”
“为什么嫁给我就不是,我哪点比他差了?”
“你哪点都不比他差,但我们不合适……”静宜忧愁地叹了口气,“欧阳,理由我都告诉你好多遍了,你就别再逼我了。”
“可你这样考虑问题完全是错误的,将来想反悔会比现在更麻烦。”
“你怎么能肯定我会反悔?”
欧阳勋手一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我不会让你们顺利的。”
静宜一怔,“你想干什么?”
欧阳勋身子前倾,整张脸都凑到她面前,静宜不由自主往后躲,但欧阳勋忽然拉住她的手。
“那天我在银杏苑告诉你我爱你,结果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另一句话,这辈子我就爱过你一个人。”
静宜大气不敢出,双眸低垂,紧张地听着。
“我承认二十岁时我是个怂包,被赵斌截了胡却不敢把你从他身边抢回来,一毕业就躲去北城,昏头昏脑过了十几年。现在我总算懂了,麻烦来了逃是没用的。越躲日子过得越糟心,因为命运就爱追着这样的孬种狠揍,好让他早点清醒。”
静宜试着把手从欧阳勋掌心里抽出来,但他握得很紧,一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欧阳……”她慌张起来,“你,你不能这样,你说过让我自己选的……”
“我是说过,但我后悔了。我做不到大度,至少我还能做到诚实——这么说吧,你要是跟别人去登记,我会让所有人鸡飞狗跳!”
静宜喘了好一会儿气,终于喘匀了,理性回归,忽然就恼了。她用力抽回手,擡起双眸瞪着欧阳勋,“你多大了,怎么还耍赖皮?”
欧阳勋把双手撑在桌上,支着面颊朝她笑,“没人规定耍赖皮还得看年纪,有用就行。”
他得逞的笑容里藏着淘气,又不失柔情,令静宜瞬间心神溃散,理智告诉她决不能继续傻坐在这里听他胡扯了,便站起身,“我去洗手间……”
欧阳勋见她弯腰取手包,以为她想逃走,顿时变色,从椅子里跃出,抢在静宜拉开移门前将她拽了回来。
静宜一声惊呼,回过神时已被欧阳勋摁在墙上,他有力的双腿牢牢抵着她的,令她面红耳赤,思绪混乱。
欧阳勋语气暗哑却不容置疑,“看着我。”
静宜虚虚擡眼,欧阳勋脸上一丝笑容都没了,眼神深邃,像寂静的海,里面却藏着火,正在无声燃烧,她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与他对视。
“问问你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心动?”
静宜在他怀里挣了几下,“你别这样……我们坐着说不行么……”
欧阳勋稍稍松开她一些,但没有放开钳制,语气却极为诚恳,“静宜,我不否认我在北城过得很荒唐,扮演过几年花花公子的角色,用思瑞的话说,我曾经是个渣男。我有很多说出来能让女人脸红心跳的台词,我也想过要说给你听,可我说不出来。”
他把脑袋又低下一些,面颊几乎是和静宜的紧贴着。
“每次面对你,我就好像回到了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会心跳加速,热血沸腾,总想干点什么,可又觉得做什么都不对……我不想拿场面上那些话来哄你,这意味着我没招了。我能对你说的只剩下一句:静宜,我爱你……爱了好多年,也爱得很压抑,现在,我希望能把我的爱释放出来,希望你能接收到,并且觉得幸福。”
静宜一阵酸楚,泪意在眼中凝聚,“欧阳,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自己会判断。”欧阳勋把嘴唇移到她耳畔,轻声说:“现在,轮到你了——你爱我吗?”
静宜感到缺氧,浑身无力,腿软得快站不住了,她努力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我,我不能……”
欧阳勋的视线从静宜的眼睛转到她唇上,那两片红润的嘴唇正上下翕动,无比艰难地想要往外蹦出些什么,想要接着把他往外推,而欧阳勋已不耐烦听。他低下头颅,以吻封唇,果断而坚定,把所有让他厌烦的陈词滥调统统吞没。
起初,欧阳勋是含着几分怒气的,他要把锁住静宜的铜墙铁壁都砸开,让她像自己一样,勇敢地将一颗真心裸露出来。但数秒之后,怒气便烟消云散了。
静宜的唇柔软得不可思议,带一点果汁的甜香,与他梦境中的滋味惊人地吻合。
那个梦在二十年前形成,此后鬼魅般如影随形,他曾在别的女人身上追索过,有时会因为错觉一时得到满足,过后却依然焦渴。直到此刻方才明白,那种能够令他感到妥帖且内心安实的味道,只有静宜身上才有。只有静宜能带给他归家般的温暖。
起先,静宜还稍作抵抗,但没多久便乖顺地由着他予求予取了。欧阳勋在炙热的激情里仍然不忘留意静宜的感受,他能察觉出静宜正和自己一样陷入甜蜜的沉沦,他终于剥去了她的重重顾虑和卑怯,唤醒了她深埋心底的热情,而对欧阳勋来说,这还不够。
他骤然松开她,“你还没回答我——你爱我吗?到底爱不爱?”
静宜被他亲得快晕过去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欧阳勋等了她片刻,见她眉目间露出纠结之色,仿佛又要拒绝自己,忙又堵住她的嘴,将她重新拽入缱绻的缠绵。
如是反复,静宜已无法思考,当欧阳勋又一次眼眸锃亮地逼问过来时,她终于冲口而出:“爱!”
欧阳勋眼睛一亮,露出舒展的笑容,“什么时候开始的?”
静宜晕头晕脑,结结巴巴,“……初,初中……”
欧阳勋唇角上扬,眼神温柔如水,“我也是。”
他满足地再度俯首,这一回吻得格外细致,唇与唇轻轻地辗转、撚擦。朦胧的意识中,感觉到静宜的手臂悄悄圈上了他的脖子,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要融为一体。时间被他们的爱意融化了,唯有跨越十多年的绵长记忆,如轻雾般温柔地裹着他们……
静宜是被赫然而起的敲门声惊醒的,服务生来上菜了,移门缓缓被拉开。这不合时宜的动静将静宜迅速拉回现实。
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以及可能引发的后果,不觉打了个哆嗦,在门被完全拉开之前,她用力挣脱欧阳勋,俯身去拾自己的包,手抖得厉害,准备逃出去时,发现鞋子还没穿。
欧阳勋没有拦她,靠在墙边看慌不择路的静宜,他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挣脱出来,这份震撼会让他今晚失眠,他相信对静宜来说也一样。
服务生将托盘里的食物递上来,欧阳勋没接,“我们吃不下了,麻烦买单吧!”
年轻女孩愣住,端着托盘不知所措。
正在穿鞋的静宜顿住手,想起来该自己付账,便对那女孩说:“你等我一下,我跟你去结账。”
她很快穿好鞋,拎上包跟着服务生出去,始终也没回头再看欧阳勋一眼。
买单费了点时间,等静宜收好钱包转身,只见欧阳勋就站在后面,她吓了一跳,赶紧把目光挪开,找准了门走过去。
欧阳勋紧跟着她,拖长声调问:“你又想扔下我一个人走?”
静宜头也不回,“你自己打车吧。”
“我箱子还在你车上呢!”
静宜没话讲了,只能由他跟着。
到了车前,静宜按遥控把后备箱开了,欧阳勋没去拿行李,轻轻说:“静宜,我们都错过这么多年了,你忍心继续和我错失下去么?”
静宜走到车尾,把他的箱子拖出来,搁在地上,依旧不看他,“拿好你的箱子……我走了。”
欧阳勋看出她是铁了心要逃,只得叹口气,“你这个样子开得了车吗?还是我送你吧。”
“不需要!”静宜羞愤,“我好好的!”
“行行!那你走吧,路上小心点。”欧阳勋知道,好脾气的人犯起拧来会比常人更不可理喻,不能跟她正面杠,越杠越来劲。
静宜抿紧了唇,一声不吭钻入车内。
欧阳勋忽然上前,敲敲玻璃窗,等了几秒,窗子才摇下去,他冲车里说:“慢点开,到家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你很安全,好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