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勋怀着愉悦的心情从深圳飞回新吴,到家稍事修整后便驾车去蒲公英找静宜。
现在他一点都不担心惠正民会杀回马枪了,而且他相信,只要静宜知道了正民的态度就会放下心理包袱。原先铺满荆棘的路上突然洒下阳光,他的心情没法不好。
途中,欧阳勋在一家花店停车,买了一束百合,他一直觉得静宜的气质和百合很像,淡然清雅,不像玫瑰那么浓艳。
他下午三点来到蒲公英餐厅,周一的午后,饭店里散播着一种懒洋洋的气息,除了一楼的茶室传出些响动外,整栋楼都很安静。
他是特意挑这个时间来的,既能达到昭告外界他和静宜新型关系的目的,同时又不会干扰饭店的正常经营,可谓考虑周到。
他没有事先给静宜打电话通报,免得她又找什么借口将自己拒之门外,有些话虽然电话里也能讲清楚,但他认为当面说效果更好,而欧阳勋也不担心自己会扑空——他早从思瑞那里把静宜的作息掌握得明明白白——
“下午她要么是在自己办公室待着,要么就是去月之阿姨的店里聊天。”
“没有别的可能?万一她出去办事呢?”
“勋叔,你不会看看她的车在不在停车场吗?”
欧阳勋泊车的时候特意看过,静宜的车子在,这给了他更大的信心,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
“你明天真的要去找她?”昨晚思瑞在电话里和他确认,“会不会早了点?”
“不早,既然惠叔叔明确退出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等?早点公开,把生米煮成熟饭!对了,说到这事,究竟是你找惠叔叔,还是他找你的?”
“嘿嘿!你猜!”
“你找他的?”
“错啦!其实是他先找的妈妈——勋叔,你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没想到惠叔叔还会打电话给妈妈,说想约她出去见个面再谈谈……”
“他果然没死心啊!”
“但是妈妈没答应。”
欧阳勋欣慰,“你妈妈立场如此坚定,真让我刮目相看……”
“不过接完惠叔叔的电话妈妈又难过了好久……”
欧阳勋嘟哝,“你能不能一句话说完整啊!”
思瑞也不高兴,“那你能不能别打岔,等我讲完再发表意见啊!”
“行行!你说,我保证不插嘴。”
思瑞继续,“我看他们这个样子吧,一个意意思思,一个犹犹豫豫,总觉得不太放心,我就偷偷给惠叔叔打电话,把你手机号给他了——勋叔,接到他的电话,你是不是很吃惊?”
欧阳勋心情复杂,“这个不谈了,反正都过去了。”
“好吧,祝你明天顺利!”
“难道你还有什么顾虑?”
思瑞想了想,“但愿你别碰到老赵!他下午只要有空,就爱跑妈妈店里去喝茶会客。”
欧阳勋精神抖擞地踏进蒲公英,一位负责接待的女孩马上迎出来,好奇地扫了眼他怀里的百合,“先生,您过来喝茶吗?”
“我找人。”
“哦,是茶室的哪位客人?”
“我找裴静宜,这里的老板。她在办公室吗?”
女孩愣住,“在是在的,不过我要先打个电话。”
“可以,我等着。”
欧阳勋决定完全走公事渠道,一路招摇地上楼,以便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裴静宜的现任男友。
欧阳勋一边等女孩通报,一边悠然四顾,不提防茶室里走出来一人,身材高大,面孔黝黑,五官很快在欧阳勋脑海中变得清晰,他稍稍一怔,握花束的手不觉紧了一紧。
赵斌走到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下,眼里射出嫌恶,“你来干什么?”
“找静宜啊!”欧阳勋尽量让自己显得满不在乎,他才不会被赵斌的恼怒吓退。
“这花是给她的?”
欧阳勋低头朝百合看了眼,点头,“对,是我买了送她的。”
赵斌冷笑着嘲讽,“你可真是性急,一听说静宜的婚事黄了,马上屁颠屁颠赶来求婚了?”
“求婚”二字一出口,接待女孩立刻诧异擡眸,信息太过重磅,以至于她语无伦次起来,“呃,静宜姐,有人来找你……他叫什么?他没说他叫什么,但他可能,可能是来求婚的……”
瞬息间,赵斌和欧阳勋已呈剑拔弩张之势。
欧阳勋笑笑,“没你想得那么快,但求婚是迟早的事!”
赵斌二话不说,拔起欧阳勋手上的花就往地上摔,这还不够,两只脚踩上去,几秒钟就把百合蹂躏了个稀烂。
欧阳勋气得脸发白,“姓赵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个混蛋,一点没走样!”
赵斌双手叉腰,气焰嚣张,“你也没好到哪去!尽干些莫名其妙的蠢事!书全白读啦?一脑子浆糊!”
“别逼我再对你动手!”
“来啊!你打我啊!”赵斌指着他鼻子大骂,“你是不是疯了?居然敢拆散静宜和惠检的婚事!你他妈还知道自己是谁吗?静宜是你嫂子!你想怎么着?真把她娶回家?你妈能容得下她?静宜能受得了你妈?你做事前能不能先用用脑子!”
欧阳勋忍无可忍,“那是我和静宜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我?你跟她早就没关系了,别以为你还能对她指手画脚!”
话音刚落,赵斌的拳头就朝他挥了过来,正砸在欧阳勋下颚上,和当年他揍赵斌的手势一模一样。
欧阳勋踉跄着往后退去,撞翻了一只巨大的青花瓷瓶,碎片稀里哗啦撒了一地,他在慌乱中揪住墙边的一株发财树——那棵树有点年头了,从开店时就杵在这里,枝干粗壮,盆泥也重,勉强撑住了欧阳勋,让他免于倒地的危险。
他脚跟刚站稳,就怒火冲天地朝赵斌反扑过去,两兄弟随即在店堂里扭打起来。
静宜得着消息飞奔下楼,才到楼梯口就看见整个蒲公英的前厅围着厚厚一圈观众,正中间是两个厮打的身影,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又翻过去,谁也没占谁的便宜。静宜魂飞魄散跑下来,扒开人群使劲往里挤,期间吃瓜群众的私语碎片不时飞入她的耳朵——
“是前夫和现任掐起来了!”
“不是吧,现任不是检察院的嘛!我见过,这位看着不像啊!”
“对,不是现任,是第三任了,不过好像很早前就跟老板娘有一腿,你们别吵,好好听前夫说嘛!前夫和新来的这位好像还是表兄弟呢!”
“啧啧,这关系够乱的!”
“哎哟,只怪老板娘太风流……”
赵斌一边干架,一边还骂骂咧咧,“当年我是理亏才让着你,让你把我门牙给卸了!今天你敢再动我门牙试试!我要是输给你,我以后还有脸去见姑妈?”
静宜只觉浑身的血液全往脑袋里涌,又急又羞又恼,等终于挤到那俩人跟前,她已经快失去理智,用平生能抵达的最高音调扯开了嗓子尖叫,“都给我住手!!”
赵斌和欧阳勋同时转眸,一看静宜此刻的状态,两人都不敢缠斗下去,但谁也不肯先撒手,仿佛谁先撤谁就认输了似的。
静宜红头涨脸地扑上去,把赵斌揪住欧阳勋衣领的手硬是给掰开了。
赵斌一边松手,一边满腹委屈说:“静宜,你是不是被这混球搞昏头了?你跟着他,还不如跟我呢!”
“闭嘴!!”
赵斌不肯闭,继续嘟嘟哝哝诉说,“人谁无过,除了要孩子那件事我有错,别的方面我对你不好吗?犯罪判刑,我认,可也该有个刑满释放的日子吧?八年够长了……”
欧阳勋比赵斌要面子,尤其是看到静宜那副急怒攻心的表情,便一声不吭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整理衣装,可赵斌的话又委实令他鄙夷,忍不住发出冷笑。
赵斌自然接收到了,回头瞪他一眼,“你笑什么?你以为你能让她们母女过上好日子?静宜,你有没有想过思瑞,欧阳不是思瑞的亲爹,他能有我对孩子好吗?”
欧阳勋反唇相讥,“忘了在北城思瑞怎么对你说的了?还有脸拉她出来做挡箭牌,你脸皮是够厚的……”
静宜终于忍无可忍,“我谁都不要!统统给我滚!”
傍晚五点,静宜躲在月之店里,捂着脸掉眼泪,“我没脸见人了!”
月之给她倒了杯水,笑着安慰她,“不偷不抢,怎么就没脸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是我甩了正民,我,我更对不起他了……”
“就算不出这事,别人早晚也会知道——来,喝口水,别哭了。”
静宜接过月之递来的纸巾,擦掉眼泪,又喝了几口水,心里还是难受,只盼着天赶紧暗下来,她可以摸黑回去,别再被人当笑话看。
月之问:“你说你对不起正民,那你怎么就悔婚了呢?”
静宜支支吾吾,“我,我当时觉得,还没完全……想好……”
“你是怕跟惠检去登记,会对不起欧阳勋吧?”月之一针见血,“反正总要对不起一个,你当然不能辜负能让自己开心的那个了,是不是?”
自己和欧阳勋的事,静宜从没跟月之提过,主要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会儿解释起来依然困难重重,“我和欧阳的确是很早就认识了,但我们,我们其实……”
月之打断她,“你别解释了,我猜都能猜出来。”
静宜怔住。
月之笑道:“从你把思瑞托付给他起,我就知道他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分量了。思瑞是你的命根,如果是个随随便便的什么人,你会放心把孩子交给他?我敢说,就算是惠正民想照顾思瑞,你也不见得愿意呢!”
静宜把一块纸巾在掌心里揉来揉去,揉得皱巴巴的,可双眉还是紧锁,愁雾重重。
月之又劝,“别老把自己往道德高地上逼,回过头来又后悔。这事吧,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人生又不是考试必须一锤定音,错了还不让人改了?心里想要谁就选谁呗!你就说你到底爱哪个吧?”
静宜撑着脸,半天没吭声。
月之叹气,“我都帮你把方程式推到这一步了,你自己不肯往前走,那神仙也帮不了你。”
门口传来叮咚声,有客人进来,静宜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狼狈样,赶紧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
月之低声说:“我虽然没见过你的欧阳,不过我猜这位应该就是了。”
静宜还没反应过来,耳畔就传来欧阳勋的声音,“静宜——”
她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转头看,欧阳勋手捧一束花,站在店堂中央,脸上显然清洗过了,但挂的彩还留了些残痕。
蒲公英那场大战之后,赵斌被朋友劝走了,静宜把欧阳勋交给钱嘉照料,自己羞愤难当,逃到了月之这里。
看见欧阳勋,静宜又羞又窘,“你怎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欧阳勋一脸无辜,“饭店里的人告诉我的。”
他把百合递给静宜,可怜兮兮说:“我又出去买了一束,第一次送你花,虽然俗了点,你别嫌弃……静宜,你消消气。”
静宜一看见那花就想起蒲公英里那场乒乒乓乓的混战,顿时觉得格外刺眼,推脱说:“你拿回去吧,我没地方放。”
月之了解她心思,笑着对欧阳勋说:“你与其买花,不如买个青花瓷瓶赔给静宜,就是立在前厅里被你撞碎的那个,还是我陪静宜去挑的呢,摆了四五年了,招财的。”
“一定赔!”欧阳勋忙说,“赔个一模一样的!不过这花你还是收下吧。我从花店一路捧着走过来的,回头率可高了。”
静宜恼道:“那你还去买?”
“因为我今天来就是想送你花的,不能被人一打岔就算了。”
“可我看见这花就别扭……”
“所以我更要给你送,以后还会经常送,这样你才不会有鲜花阴影。”
月之听得直乐,静宜脸也红了,“我,我放哪儿呀!”
“放家里去!”月之推她,“赶紧走吧,别再为难人家了。”
欧阳勋开车,静宜坐副驾,那束百合被搁在后座上。
“饿了吧,我们先找地方吃饭怎么样?”欧阳勋殷勤相问。
静宜嘟哝,“你脸花成这样,还怎么出去吃呀?”
欧阳勋摸摸脸,“那,要不上你家去?”
“不行!”静宜的羞恼又浮上心头。
欧阳勋也不敢反驳,想了会儿,眼睛一亮,“我想到个好地方可以去!”
静宜气还没消,见他兴高采烈的,也懒得问,扭头看窗外,半天不出声。
车子开了十多分钟,欧阳勋又说:“我知道你生我气,可我真不是存心要跟他干架的,实在是他欺人太甚……”
“你来之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想给你个惊喜来着。”结果成了惊吓。
“我不是告诉你,最近想一个人静静,把一些问题想清楚吗?”
欧阳勋终于不高兴了,“赵斌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他是客人!”
“我既然进了你的饭店,那我也是客人啊!”
静宜哑然,心里却更气了。
欧阳勋瞟一眼她的表情,小心翼翼说:“对不起啊,我不该跟你擡杠。今天的事,错全在我。”
他一退让,静宜就心软了,但还是没说话。
欧阳勋话锋忽又一转,“不过,就算我有99.9%的错误,赵斌那0.1%的错总该承担吧?你看他把我打得狠的!”
静宜转眸,见他脑门上确有一个肿包,顿时心疼,“很痛吗?”
“怎么会不痛!”
“那,找个药店停一下,买点药膏我给你抹抹……”
欧阳勋见她心疼自己,顿觉舒畅,笑着打断她,“不用!我没那么脆弱,过两天就消肿了。”
静宜咬唇,“我刚才在店里,咳,骂你们两个,我不是想,想对你吼的……”
欧阳勋面露得色,“我知道!其实我俩都知道你让谁滚,所以赵斌很自觉地滚了,而我没有。”
静宜噗嗤笑了,终于有了点心情,她朝窗外看看,“我们去哪儿?”
“银杏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