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宜对银杏苑印象深刻,欧阳勋一提她马上就想起来,不免诧异,“你把那套房子买下来了?”
欧阳勋狡黠一笑,“嗯,买下好几年了。”
静宜愣了一愣,忽然明白过来,扬起拳头就往欧阳勋身上捶,“你又耍我!你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呀!”
欧阳勋边笑边躲,“哎哎,别闹!我开车呢,容易出事!”
他在必胜客停车,打包了一份牛油果大虾披萨和几样小食,外加两杯热饮,一股脑儿放车后座上,浓郁的芝香在车内氤氲开来,嗅着嗅着,两人都饿了。
到了银杏苑,欧阳勋找地方停好车,从车上取了吃食,又把那束百合硬塞到静宜怀里,两人并肩在小区里走。
静宜心情平静了不少,加上四周都是陌生人,她的神经不再紧绷绷的,手捧花束,偶尔还会低头闻一下,欧阳勋转眸时看见,嘴角不觉抿出一丝笑。
进了门,洗过手,两人都累了,懒得在餐桌边正儿八经坐着,欧阳勋领静宜到她最喜欢的飘窗前,把吃食在飘窗台上摆开,两人坐上去,背靠墙,惬意地分吃披萨。
窗外,那片漂亮的落叶乔木在视野里展开,偶有几声归巢的鸟鸣响起,令四周更显清幽。静宜感觉一下子远离尘嚣,坠入了桃源,而坐她对面的欧阳勋,脸上挂着浅笑,笑容里洋溢着淡淡的满足,对静宜而言是另一种令她心驰神往的场景。她终于摆脱了白天那些纷繁激烈的情绪,彻底放松下来。
已是初冬时节,太阳一落山气温就骤降,坐了没多会儿,寒气逼上身来,欧阳勋起身把空调打开。
静宜随口问:“既然这房子是你买给爸妈的,他们怎么不来住?”
“那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欧阳勋啃着披萨摇头,“他俩根本不肯搬,说还是住老房子舒服,这里留给我将来结婚用。我又一直不想结婚,所以就这么空着了。”
话题敏感,静宜不好接茬,便低头吃东西,欧阳勋却目光灼灼盯着她。
“静宜。”
“嗯?”
“前两天我接到惠正民电话了。”
静宜脸色一白,悚然擡眸。
欧阳勋说:“他不愧是检察长啊,问起问题来抽丝剥茧的,要不是我为人正直,就掉坑里了。”
静宜不安,“他问你什么了?”
“调查一下咱俩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你还主动向他交代,跟我上过床了?”
静宜脸刷的红了,比西红柿还红。
“我胡说的!”她嗫嚅,“就是不想让他再……”
“你的用意我全明白。”欧阳勋笑得温柔,“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害羞的人,居然也敢用猛药。”
静宜窘得头都擡不起来。
欧阳勋握住她的手说:“我把咱俩以前的事都告诉他了,他挺理解的。静宜,你别再内疚了,惠正民知道我和你惦记对方这么多年后,他主动放弃了。”
静宜心里一松,鼻子却又一酸,“正民他,是个好人。”
“没错,是个好人。”欧阳勋叹,“我得谢谢他成全我们。”
静宜挣脱他的手,半晌方道:“可是欧阳,我,我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欧阳勋想起赵斌的话,便问:“是不是因为我妈?”
“不全是。”
她神色沮丧,且有种深思熟虑的意味,令欧阳勋心一沉,“那,还有什么?”
静宜慢慢地又是无比艰难地说:“我可能……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在打掉第二个孩子后,静宜伤心过好一阵,但赵斌想生儿子的心依然不死,为此天天缠着静宜,静宜一则心软,二则也明白赵斌不生绝不会罢休,为了家庭的安定团结,她只能妥协,但和赵斌讲定,如果再怀孕,不管儿子还是女儿都得生下来,赵斌答应了。
第三胎怀至三个月,静宜在超市购物时不慎滑了一跤,肚子剧痛,送到医院后没多久便小产了,流掉的是个男胎,赵斌惊痛之下,对妻子颇多怨辞,伤透了静宜的心,之后他道歉、追悔,希望静宜能再努力一把,静宜却再也不肯了,连正常的同床要求都拒绝,赵斌一怒之下,想出了找女人的歪招。
“那次小产后我身体一直不好,发低烧,有炎症,反反复复,去医院看了好多次,折腾了很久才好转,但是医生告诉我,因为怀孕流产太频繁,子宫出了问题,以后受孕会非常困难……”
回忆这段往事,依然让静宜非常痛苦,她甚至不敢擡头去看欧阳勋的反应,但这些话她又必须向欧阳勋说清楚。
“我现在想想真后悔,为什么当时那么傻,什么都听他的,为了讨他高兴,一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眼泪从脸颊上滑落,她用手背擦掉,“我好像从小就这样,总是怕别人对我失望,就尽力去满足,也不管自己愿不愿意……”
那只擦泪的手刚放下就被欧阳勋接住,他掌心温暖,消融了静宜手背上泪痕的冰凉。
“你一直不答应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欧阳勋轻声问。
静宜盯着自己的手,抽了下鼻子说:“当然还有很多别的考虑,但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终于擡眸朝欧阳勋望去,看见的是一张平静的脸,眼神温和,含着心疼与怜惜。静宜忽然受不了,别开脸,悲从中来,再次哽咽。
“欧阳,你说你是为我回来的,我真的特别特别高兴,可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静宜泣不成声,欧阳勋倾身过去,把她拉进怀里。
“别哭,你一哭我就特难受……静宜,我回来找你,不是为了让你给我生孩子的,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就这一个原因。不管将来你还能不能生孩子我都不介意。”
“可你明明能有个自己的孩子,我怎么能……”
欧阳勋用力搂住她,“你要是不说,我都没想过孩子这回事。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孩子的,我对孩子就有种恐惧感,觉得没法跟他们相处。思瑞是例外,因为她最难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所以,有个思瑞这样的孩子我还是能接受的。”
静宜听欧阳勋说得轻巧,忍不住推开他,眼睛还红红的,神色却格外肃穆。
“欧阳,这不是小事,你妈妈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
欧阳勋不以为然,“我原来还打算一辈子独身呢!她能拿我怎么着?如果她老人家只想抱孙子,我早就注定对不起她了。”
“那不一样,如果你一直独身,你妈妈确实不能拿你怎么样,但如果你有女朋友,她肯定会想要孙子的,这是人之常情。”
欧阳勋表情也严肃起来,想了想道:“我妈那关是不太好过,但难过也得过,我们要为自己活,不是看别人的脸色活。你刚才也说了,你后悔那时候不顾自己的健康去讨赵斌欢心,那现在也一样,我不能为了满足我妈的喜好,就牺牲掉咱俩的幸福啊!”
静宜无言以对,半晌才嘟哝了句,“你口才好,我说不过你。”
欧阳勋笑道:“因为我占理啊!”
他笑容一收,重新抓起静宜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正色道:“静宜,我知道要和你在一起不容易,有很多关要过,但我准备好了,不到终点不会放弃。你别怕,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绝不松开,不管谁对你说三道四,我都会挡在你前面。你只要紧紧跟着我,别转头跑掉,我们一起冲到终点好不好?”
静宜又哭了,她怎么舍得回绝如此美好的建议呢,哪怕到头来也许只是一场幻梦。她啜泣着,终于点了点头。
房子虽然装修得漂亮,日常用具却很稀缺,欧阳勋在厨房翻箱倒柜,只找着一只奶锅、两个玻璃杯,他接了一锅水放在煤气炉上煮开,茶叶是肯定没有的,只能喝白开水。
静宜捧着热水杯站在飘窗前看风景。
其实没什么可看的,植物园规模不大,又不是网红景点,虽然门票价格低廉,但游客对收费景点向来挑剔,一到晚上,植物园里人迹罕至,只有几盏街灯,分布在远近各处,柔和的光线下,白天的景致仿佛全换了模样。
欧阳勋站在静宜身后,以调侃的口吻说:“得亏收费,要不然一群老太太在墙根下跳广场舞可真够人受的!”
静宜笑着转身,“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欧阳勋不搭茬,把她手上的水杯拿开,搁在飘窗台上,然后拥住静宜,俯首,从容不迫地吻她。
房间里的空调也开着,而且显然开好久了,走进去就觉得温暖。静宜被压在床上时模模糊糊想,原来他早有预谋。
起先她很害羞,有一点点自卑,这是长期仰望欧阳勋的结果,怕他对自己不满意,可欧阳勋眼里全是火,炙热猛烈,迷恋贪婪,她情不自禁被拽进同一个火场,与他一起燃烧。
一个梦等上十八年才成真会是怎样的滋味?欧阳勋现在有了答案。他知道此时和彼时肯定是不一样的。
如果这个梦在他们极年轻时发生,他们会有更饱满的热情和用不完的激情,留在彼此身上的烙印也会更加刻骨铭心。然而,他们也许不会懂得克制、包容的意义,对在手的幸福也不知该如何守护,他们也许会因为一件小事吵架乃至分离,毕竟梦已得到满足,会有更新奇的天地等待他们去探索挖掘。
而现在,当这个梦在他们经历过重重艰辛后才姗姗抵达时,欧阳勋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他相信静宜也一样。他们亲密相拥,灵肉交融,不全是为了享受,更是对彼此的庄重承诺。这幸福来之不易,令他们倍感珍惜。他们如此深切地体会到两人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将真正交汇,此生,他们再也无法忍受分离。
床上用品也残缺不全,两人身下的被单倒是崭新的,枕头却只有一个,此外还有一条薄毛毯,大概是赵珺梅拿过来装样子的。欧阳勋之前把所有橱柜都打开来检查了一遍,没能找出第二件可盖之物。好在两人意乱情迷,越做越热,对被子根本没需求。
运动过后,寒意很快袭来,两人赶紧把衣服穿上。欧阳勋不由分说又拉静宜回到床上,心满意足搂着她,不时低头亲一亲她的脸,“感觉像在做梦。”
静宜躺在他怀里,已经没那么羞涩了,手指拨弄他衬衫上的扣子,笑着说:“说不定我们就是在一场梦里呢!”
欧阳勋闭上眼睛,“那咱俩都别醒过来。”
他忽又睁眼看,见静宜笑吟吟地打量自己,便伸出手指在她眼皮上一抹,“眼睛闭上!”
两人闭着眼睛躺床上傻笑。躺久了,衣服也不御寒,身上又有些发冷。
欧阳勋用脚把床尾的毛毯勾过来,将两人裹在里面,忍不住嘀咕,“我老娘也真是,连床被子都攒不齐,还指望我娶媳妇……”
静宜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在这儿睡着会感冒的。”
“不急,再躺一会儿,我还没回过味来呢!”
静宜转个身,背对欧阳勋,欧阳勋趁势把嘴唇搁在她耳朵边,轻轻揉弄,静宜只觉得阵阵酥麻,笑着躲闪。
“别,你再这样,我可真走了。”
欧阳勋这才老实了。
“静宜。”
“嗯?”
“你以前有没有想过,我们会像现在这样?”
静宜摇头,“没有。”
“我想过。”
“什么时候?”
“高中。”
静宜失笑,“高中你就想这种事了?”
“这有什么,性发育了嘛!”
“我以为你进了高中就把我忘了呢!”
“唉,如果真忘了我也轻松了。”欧阳勋感慨,“每次在亲戚聚会上碰见你,我都不敢光明正大看你。”
“为什么?”
“怕被你发现我眼睛里的……猥琐。”
静宜噗嗤笑出来,把他的手拉到自己唇边亲了一下。欧阳勋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但又不显得很瘦,饱满匀称,给人温柔的感觉。
欧阳勋忽又凑到她耳边,“你真的从来没想过?”
静宜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什么,又笑,“没有,我一直都很忙,哪有心思想那种事。”
欧阳勋不甘心,“我不信,你肯定也幻想过,是不是忘了?”
静宜服了,笑着承认,“好吧,我也想过。”
“这就对了嘛!”欧阳勋满意地搂紧她,“以后咱俩来这里幽会怎么样?”
“幽会?这个词听上去真是……”
“很刺激?”
“有点难以接受。”
欧阳勋松开她,撑起半边身子,眼眸锃亮说:“你要是接受不了,那我们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静宜心知他又在耍宝,但还是笑着配合他,“是什么?”
“结婚。”
静宜的笑容淡了,目光闪烁,含糊其辞,“这个,还是等等再说吧!”
欧阳勋想到她刚从一场未遂的婚姻中逃出来,内心的阴影肯定还没散尽,便没和她讨论下去。
他拥着静宜,忽然问:“赵斌那混球知不知道,我是说你身体的问题……”
静宜摇头,“我没告诉他……丢了孩子之后差不多有一整年,我们一直在冷战,他总觉得我不理解他,不肯配合他,我因为孩子和身体心情也一直不好,什么都不想跟他说……再后来,那个女人来找我,我们就离婚了。”
欧阳勋叹气,“难怪他今天揍起我来趾高气昂的,一点不觉得理亏……”
静宜有点紧张,“你不会为这事去找他吧?”
欧阳勋哼一声,“找他干什么,再打一架?我可没这瘾……不过你如果早告诉我了,我今天八成会把他满口牙都敲下来!”
静宜笑笑没说什么,又躺了会儿,终究不安,坐起来看看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她下床找鞋子,语气坚决起来,“必须回去了,晚了路上不好走。”
欧阳勋只得也爬起来,“好吧,我送你。”
路上,静宜心事重重,一直没怎么说话。欧阳勋大致能猜到她的心思,他没开导她,只是握着她的手,陪她一起沉默。
有些事,无需过多解释,该做的时候直接去做就是了。不过欧阳勋知道,经过了今晚,他和静宜之间的事就算尘埃落定了,他不用再担心她会因为舆论压力而推开自己,从今往后,他们只属于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