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学校放三天假,欧阳勋正轮上休息,便和静宜一起去接思瑞。
一如往常,校门口挤满了家长,停车场也被车子堵得严严实实,根本进不去。静宜让欧阳勋调头,在马路对面找空挡停好了车,想起前些日子在家长群看到有家长停这一带被贴黄条的事,以防万一,她叮嘱欧阳勋说:“我一个人过去接,你就在这儿守着车吧!万一交警来贴条,你还来得及把车开走。”
欧阳勋本来也不喜欢那种拥挤嘈杂的场合,乐得靠在车边刷手机,一刷就是十多分钟,终于看见静宜领着思瑞,远远地朝这边走来。欧阳勋忙揣好手机迎上去,思瑞老远就看见他,咧开了嘴,用力朝他挥手。
两拨人还没来得及会合,半道突然杀出个不速之客——赵斌铁塔似的身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横在人行道中间,面南背北,冷冷地望着欧阳勋。
欧阳勋猝然止步,心头涌出一阵恼意,这厮怎么又冒出来了?
他这本能的一缩脚无形中助长了赵斌的气焰,赵斌迅速改守株待兔为主动进攻,大步朝欧阳勋走来。欧阳勋回神,也不甘示弱,迎着对面的铁塔迈步,两人很快成为对方的障碍物。
“你来干什么?”赵斌恶狠狠问。
欧阳勋保持风度,言简意赅,“接思瑞啊!”
“思瑞和你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接?”
欧阳勋笑笑,“就算你不肯承认我和静宜的关系,思瑞也还是我侄女,我来接我侄女,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吧?”
赵斌怒吼:“思瑞是我女儿!!”
静宜和思瑞匆匆赶到两人身边,静宜急道:“赵斌你又想干什么?”
“你甭管!”赵斌胳膊一挡,把静宜拦在身后,静宜略微踉跄了下。
欧阳勋看得眼里直冒火,沉声喝道:“赵斌你别又犯浑!”
赵斌一脸挑衅,眼神跟黑社会大哥讨债时一模一样,“呵呵!怎么着,想跟我再干一架?”
欧阳勋冷笑,“我不会再揍你,跟你动手太掉价!”
他横眉冷对的神情中充满对赵斌的蔑视,赵斌羞怒交加,手指又戳到欧阳勋鼻梁上了,“别以为你多读了几年书就可以瞧不起人!欧阳勋我告诉你,在我跟前你还嫩点!”
他嗓门大,学校门口人又多,这么一嚷嚷,自然吸引目光无数。
静宜又气又无奈,抹泪跺脚,“赵斌你气死我算了!”
赵斌对静宜的态度多少还是有点顾虑,尤其前阵他大闹蒲公英后,静宜至今没给过他好脸色,识时务方为真英雄。
他的手指从欧阳勋鼻梁上转到他肩膀上,用力戳了两下说:“今天不跟你啰嗦,我是来接思瑞的——你给我小心点!”
他把手伸向思瑞,“闺女,咱们走!”
思瑞却不动,“爸爸,我昨天不就告诉你星期天跟你吃饭吗?今天我要和妈妈还有勋叔一起吃。”
赵斌脸色赫然一变,“怎么,你妈不拿我当盘菜,你也来作践我?”
思瑞一点不怵父亲,“昨天电话里我和你讲得清清楚楚了,你今天为什么非要来?”
赵斌强词夺理,“我来看看我亲闺女怎么了?”
“你不是来看我,你是来找妈妈和勋叔麻烦的!”思瑞脸一沉,“爸爸,如果你还想要我这个女儿,请你马上离开!”
“你!”赵斌气都喘不匀了,“赵思瑞你怎么回事?居然,居然帮着外人欺负你爸?”
“没人欺负你!妈妈和勋叔在一起合理合法,是爸爸你老跟他们过不去,你这样瞎闹,只会丢你自己的脸!”
赵斌被女儿怼得接不上话,忽然哽咽,“赵思瑞,你,你还是我闺女么……”
欧阳勋虽看不上赵斌这副气急败坏的嘴脸,可这么人高马大一男人,杵在路中间,说话居然带哭腔,心里也有些不落忍,将视线往旁边一转,暗暗叹了口气。静宜更是不知所措,上前搂住女儿,想阻止她说话,又不知该怎么收场。
思瑞却轻轻拨开妈妈的手,向父亲靠近两步,仰头说:“爸爸,从你背叛妈妈开始,你就失去妈妈了!你和她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该这样干涉妈妈的事,你没这个权利。勋叔对妈妈很好,而且他们彼此相爱……爸爸你早点认清现实吧。”
赵斌擡手,迅速朝脸上抹了一把,表情僵硬而扭曲,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思瑞的语气忽然从冰冷转为温柔,“但你永远是我爸爸,哪怕妈妈嫁给别人,你也还是我爸爸,我不会叫第二个人爸爸……我也希望爸爸将来能幸福。所以爸爸,你别再给妈妈添麻烦了,好吗?”
欧阳勋在二楼阳台给思瑞装天文望远镜,这是他上高中时父亲斥“巨资”送他的生日礼物。
赵珺梅批评丈夫,“你给他买这个纯属浪费钱!”
但欧阳隽不这么看,“人不能总是死读书,会读傻掉的,得培养个终生爱好,将来碰到想不通的事,至少还可以躲在这个爱好里缓缓劲儿!”
而欧阳勋后来的成长轨迹证明了母亲的无比正确——这架望远镜只风光了三个月就被请进储物间,积灰多年,无人问津。
他最近回家整理旧物时发现了这架尘封的望远镜,联想到银杏苑跃层阳台的优势,便把它运了过来,但平时忙于和静宜厮守,一直搁在角落没拆封,直到今天被思瑞看见,立刻嚷嚷着要他赶紧装起来。
欧阳勋早没了最初的热情,推脱说:“装起来是没问题,可调试角度太费劲了,目镜倍数也落后得不行,除了月亮,别的星都看不了……最多当个观鸟镜用。”
思瑞兴致勃勃,“那就观鸟好了!总之我想看!”
欧阳勋拗不过她,只好打起精神忙活。望远镜的说明资料早不知丢哪里去了,欧阳勋只能凭记忆拼装,思瑞在一旁等得很着急。
“勋叔你快点呀,再装不好,那些鸟可都要回家午睡了!”
欧阳勋失笑,“鸟还午睡呐,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你怎么知道它们几点午睡?”
思瑞说:“我上次住这里的时候,早上五点听到好多鸟叫,它们肯定是起床吃虫子的,所以我推算鸟的作息比人类早两个小时,我小时候总是一点半午睡,那鸟自然是十一点半就睡了,你看马上就十一点半了!”
在思瑞的胡说八道中,欧阳勋终于完工,“行啦,你过来看吧!”
思瑞立刻扑上去,把眼睛凑在目镜前,欧阳勋则听着她的反馈慢慢调试镜头方向,他有点心不在焉,一直留意着楼下的动静。
他们十点半到银杏苑,静宜主动要求做饭,独自待在厨房,到这会儿快一个小时了,除了欧阳勋和思瑞不时下去骚扰她一下,她都没走出过厨房,而且话也少,欧阳勋暗暗有些担心。
“你觉得你妈今天心情怎么样?”
“不太好。”思瑞正瞄准公园里的一只鹭鸶看得带劲,“勋叔,它打了个哈欠耶!”
“鸟还会打哈欠?”
“会啊!不信你来看。”
“你自己看吧。”欧阳勋沉吟着,“你说我们怎么办?”
“什么?”
“得想办法哄你妈高兴啊!”
思瑞直起腰,看看他,“我妈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啦!老赵也不是第一天找我妈捣乱了,你看他最后还不是灰溜溜走了!”
“但这次不一样,我怕你妈动摇。”
思瑞爽快道:“那我们多给她点信心!”
三个人围在一起吃午饭,思瑞和欧阳勋兴致勃勃聊着通过望远镜看到的各种鸟类,两人其实是说给静宜听的,只要她表露出一点兴趣,思瑞就准备拉她上楼去欣赏。然而静宜只是沉默地吃着饭,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
思瑞乖巧地给母亲夹了块咕噜肉,“妈妈你吃这个肉,酸酸甜甜特别好吃。”
欧阳勋笑话她,“好像是你做的饭一样。”
静宜总算笑了笑,依旧无话。
思瑞和欧阳勋对视一眼,转头说:“妈妈,你怎么一声不吭呀?”
“没什么好说的……”
“你平时可不这样!”
欧阳勋也接茬说:“是啊静宜,你心里要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大家可以商量着解决。”
他和思瑞都不吃饭了,放下碗筷,很认真地盯着静宜,活脱脱一副逼宫的架势。
静宜抿了抿嘴,对欧阳勋说:“你跟我在一起会很难,要吃很多苦头的……”
欧阳勋说:“现在这样我一点都不觉得苦,但如果你想逃走,我会觉得很苦,得到了再失去,是非常残忍的。”
思瑞说:“妈妈你要勇敢啊,不能因为有人说三道四就放弃!那样不是正中老赵下怀了?只有你和勋叔坚持下去,别人才会接受你们,先接受再慢慢习惯,这是个必然过程。但如果你没坚持,老赵不仅会笑话你们,还会觉得自己是预言家,说什么都是对的。所以你无论如何要坚持住呀!”
欧阳勋朝思瑞竖起大拇指。
“静宜,你看思瑞的觉悟都比你高。现在我和思瑞都伸出手来拉你,你还一个劲往后缩,这就有点不地道啦!你说你学习上不如我们也就算了,品德上可不能再让我俩都瞧不起你!”
静宜终于笑了,嗔责地瞥了欧阳勋一眼,“你胡说什么呢!”
欧阳勋从她这一眼中读出了风情,终于松一口气,知道她心理上已经发生转折,不再对赵斌的胡闹耿耿于怀了。
思瑞趁热打铁说:“妈妈,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像小孩子那样耍赖的,就算是为了我和勋叔,你也必须坚持住!”
静宜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会坚持的。”
思瑞伸出手,“那咱俩拉钩!”
静宜笑着和她小手指相勾,欧阳勋说:“我也来!”
于是三个人六只手,每根小手指都勾在了一起。
思瑞用力晃着,大声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耍赖谁就是小狗狗!”
元旦过后,SIM的招标迟迟未见动静,欧阳勋找凯瑟琳打听,得知是卡在了总经理审核那一环。
“谁也猜不透Gary的想法,只能等。”欧阳勋在电话里告诉宋强,“先不管它,我下周去北城,立升那头断断续续得做小半年呢!”
宋强说:“好!那你忙,SIM有消息随时通知我!”
时隔数月,欧阳勋再次回到生活多年的北城,也曾起过约老友一聚的想法,最终嫌麻烦放弃了。
追到静宜后的日子和从前相比,简直像重置了的人生,这中间的错位令欧阳勋万般感慨,而他却不想与人分享。过去他一得闲就想呼朋唤友,在热闹的场合吹牛取乐,享受被众人夸赞的氛围,而现在,他内心安宁又有所牵挂,只想做完事早点回家。
干了两天活,北城忽然下雪了,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猛烈,欧阳勋五点半下班出来,外面已银装素裹。独自走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的行人脸上无不洋溢着笑容,为这初雪兴奋。
欧阳勋也勾起嘴角,心情愉悦而轻松,又难免有一丝落寞。他掏出手机,拍了几张雪景照发给静宜。
静宜很快回了:“真漂亮!新吴今年一点都不冷,可能不会下雪了,去年也是。”
“静宜,我想你了。”
静宜发来一个害羞脸,“不是周末就回来了吗?”
“我想和你一起看雪。”
“……是不是被客户欺负了?”
“没,就是想你了,特别想。”
“乖,很快就见面了。”
“可我现在就想看见你。”
欧阳勋忽然发现,原来撒娇并非女人的专利,男人用起来也溜得很,而且特别享受,他就这样和静宜胡搅蛮缠了十多分钟,思念总算宣泄得差不多了,才满意地收起手机。
第三天下班前,欧阳勋谢绝客户的饭局,打车回酒店。跟客户周旋了一天,他现在不愿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再多待一分钟,只想独自吃个饭,冲个澡,然后舒舒服服懒在房间。
还在出租车上时,静宜给他发微信:“北城的雪还在下吗?”
欧阳勋朝窗外扫了眼,回:“停了。早上就停了,不过天很阴,不知道还会不会接着下。”
静宜:“那你还想我吗?”
欧阳勋一看这条,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甜得冒泡,反复读了三遍才回:“想啊!要不待会儿咱俩视频吧?”
“不用视频,我就在你住的酒店大堂,你什么时候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