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勋向宋强请假,“下周我登记结婚,得休假一周。客户方面我都协调好了,你放心,耽误不了进度。”
宋强大笑着说:“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呀,逃不过结婚这一关的,哈哈!新婚愉快!”
出于仪式感,要让银杏苑的婚房在结婚前保持崭新的状态,欧阳勋最近一直和父母住一块儿。
登记的日子到了,欧阳勋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一番,又草草吃过早点,拿起隔天夜里就收拾妥当的公文包,准备出门。
赵珺梅在厨房里忙活,出奇地沉默,欧阳隽则拍着儿子的背送他到门口,千叮万嘱要他保持冷静,开车小心。
按照约定,欧阳勋先到静宜家接她。一进门就发现这里格外热闹,静宜的两个朋友于晴和月之都在,连赵斌也老早就守在这里了。
看见静宜,欧阳勋眼前陡然一亮,几乎觉得要不认识她了,于晴笑着调侃呆呆的欧阳勋,“哎哟,准新郎话都不会说啦!”
欧阳勋这才回神,喃喃叹道:“静宜,你今天真漂亮!”
静宜的妆画得比平时略浓一些,但绝不夸张,黛眉轻扫,朱唇微点,年轻时就很灵秀的一张鹅蛋脸如今被岁月打磨得越发温润,少女之美正渐渐被成熟雅致替代。
她穿上了月之精心为她设计的结婚装,用深红色织锦缎裁制,上下分体,传统样式中增加了一点时尚元素,裁剪简洁,既保留了中式女装的庄重,又摆脱了繁冗隆重之感,把静宜娴静婉约的气质很好地勾勒了出来。
即便已经在一起好几个月了,想到即将真正拥有静宜,这辈子她会陪自己一直走下去,欧阳勋的胸口仍然涌起滚滚热意。
“谢谢!”静宜朝他莞尔,“月之和于晴早上五点就赶过来给我化妆了!”
月之说:“登记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于晴笑道:“等婚礼那天,把婚纱一穿肯定更漂亮!”
赵斌也挤过来凑热闹,戳戳欧阳勋的肩,一脸严肃说:“你要敢负心,你,你懂的!”
欧阳勋一反常态没跟他擡杠,笑笑说:“我不敢。”
于晴咯咯笑道:“老赵啊,你说这话不合适吧?哪有前任威胁现任的道理?”
赵斌说:“什么前任现任的!从今往后这关系得改改了——静宜不是没哥哥嘛,以后我就是她娘家哥哥!”
欧阳勋开车带静宜去民政局。他谨记父亲的叮嘱,尽管心情激动,但车速一直保持平稳,怕开快了失控。好在工作日的上午早高峰已过,路况良好。
他时不时扭头扫一眼笑靥如花的静宜,感觉像在做梦,一个做了好多年的梦,居然有一天成真了。
静宜提醒他,“别傻笑了,你有电话来。”
欧阳勋也听见了,“帮我看看谁打的。”
静宜就从他包里把手机翻出来,“你没存,139……”
欧阳勋听完那串数字,脸色微微一变,“别接!”
静宜“哦”了一声,就把手机竖在仪表盘的支架上,“是推销商吧?”
“嗯,可能。”欧阳勋底气不足,又补充一句,“陌生号码一般都不用接,可能是钓鱼的。”
到民政局一看,队伍老长,显然来晚了。不过两人心情好,排队也不觉得烦躁,说说话开开玩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轮到他们,静宜先把户口簿、身份证等物从包里取出,却见欧阳勋抓耳挠腮很着急的模样,忙问怎么回事。
欧阳勋尴尬,“户口本找不到了。”
“会不会忘车里了?”
“应该不会啊!我这包在车上都没打开过。”
“我帮你拿手机的时候说不定掉出来了。”
欧阳勋又快速翻了一遍公文包,确定没有,扫一眼还在加长的队伍,叹口气说:“那去车里找找吧……一会儿回来还得排队。”
两人在车里找了好多遍,还是没结果。
欧阳勋忽然变得很沮丧,静宜安慰他,“看来是忘家里了,那就明天来吧。反正我们也没拣日子,不迷信那些。”
纵有再多不甘心,证件不齐民政局也不会给办,左右无法,只能回家。
回程路上,欧阳勋异常沉默,到一个十字路口时,他对静宜说:“我先送你回家吧,户口本我一个人找就行了,万一不是丢在家里,你跟着我乱跑也不是个事。”
静宜点头,想了想说:“我回家也没什么事,你送我去蒲公英吧!”
等欧阳勋辗转到家,父亲笑吟吟地迎上来问:“登记上啦?哎,静宜怎么没来?说好来家里吃饭的呀!”
欧阳勋没理父亲,黑着脸冲进厨房,赵珺梅还在灶台前择菜,背对门口,听见儿子进来也没转身。
“户口本呢?你把户口本藏哪儿了?”欧阳勋质问母亲。
他吼声如雷,把欧阳隽也惹怒了,“欧阳,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欧阳勋指着沉默不语的母亲气愤道:“你问她!我昨天明明把户口本塞进包里的,今天到民政局一翻包,没了!早上我这包就搁沙发上,拉链也拉得好好的,如果没人拿出来,户口本不可能自己长脚跑了吧?”
欧阳隽狐疑地看向老伴,“珺梅,是你拿的吗?”
赵珺梅把手上择的菜往篮筐里一丢,抹泪说:“是我拿的!我,我想想我就不值!”
欧阳勋双手叉腰,气不打一处,正要再咆哮几句,被欧阳隽及时推出厨房,“你去房间歇会儿,什么都别说!越说越伤人!我来劝劝你妈!”
欧阳勋躺在床上正生闷气,听见有人敲门,似乎是来客人了,他没动,竖起耳朵听是谁。
来者是赵斌,一进门就喜气洋洋喊:“姑父!姑妈!我来给你们道喜啦!姑妈,还做什么饭呀!走,我接你们去蒲公英,咱们摆一桌好好吃!”
欧阳勋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混不吝虽是一番好意,却没什么眼色,也不先掂量掂量这里的气氛,直接火上浇油来了。
他凝神细听,母亲自然是一百个不开口,父亲则支支吾吾,试图把一个“事故”含糊遮掩过去。
欧阳勋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对赵斌说:“别庆祝了!根本没登记成,户口本让我妈藏起来了。”
赵斌眼睛瞪得铜铃大,“啊?”
赵珺梅气鼓鼓道:“我咽不下这口气!”
赵斌急得挠头,“不是都讲得明明白白了吗,姑妈你怎么又来气了呀?”
赵珺梅含泪指着儿子,厉声控诉,“我昨晚上一夜没睡!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居然养了头白眼狼!”
这熟悉的训斥令欧阳勋脸色一白,手扶门框,心情在明暗间交替,他随时可以爆发,可以反驳母亲,但那有什么用呢?除了让母亲更加痛苦,让自己更加难堪。
赵珺梅哭诉给赵斌听,“我养大这个儿子,花的心血是你妈养你们的十倍,可我得着什么了?”
欧阳勋默不作声回到房间,坐在椅子里发呆,他既无法对母亲的反复产生强烈的憎恨,也不能让母亲心悦诚服接受现实,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客厅里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外面的人似乎不知去向,欧阳勋也懒得起身去问。
过了几分钟,欧阳隽走进房间,把户口本递给儿子,“我给你找到了,拿着走吧,明天和静宜去登记。”
欧阳勋默默接在手上,轻声问:“我妈呢?”
“赵斌带她出去散心了……欧阳,你妈的心情你也要理解,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她对你一直有过高的期待,心理落差大,难免会反反复复。不过你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决定,谁也不能威胁你。”
欧阳隽拍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振作,“过几天等你妈心情好点了,我给你打电话,你带静宜和思瑞回来吃饭!”
欧阳勋仰头,总算朝父亲挤出一丝笑容,“谢谢爸爸。”
“户口本找着了,确实是落在家里了。”欧阳勋在电话里告诉静宜,“明早老时间,我去你那里接你,咱俩登记去。”
静宜舒了口气,“找着就好——你要过来吃饭吗?”
欧阳勋很想见她,又怕见了面被静宜发现不对劲,他需要时间调整心情。
“唉,真不凑巧,刚接了个活儿,还挺急的,下午都不见得能搞定,晚上八成还得赶工,今天我就不过去烦你了,咱们明天早上见吧!”
“没关系,你忙你的。也别弄太晚,早点睡。”
“我知道。”欧阳勋踌躇一下,提醒静宜,“如果思瑞打电话问你,就跟她说已经登记好了,免得她瞎猜。”
静宜笑道:“你和我想一块儿去了,刚刚月之和于晴来我这里问情况,我也是这么告诉她们的。”
欧阳勋也笑,“果然越来越聪明了。”
叮嘱完静宜,欧阳勋又想起赵斌,那家伙是个大嘴巴,不警告他两句说不定又得捅篓子,他随即拨了赵斌的手机号,然而响了好多声赵斌都不接。
欧阳勋在心里骂了一句,又有点忐忑,不知道赵斌会怎么劝赵珺梅。
家不能回,静宜那儿也暂时去不了,欧阳勋只能把车往银杏苑开。经过商贸区时,他在凯悦中心找地方吃了顿饭。凯悦附近是林立的写字楼,一到午餐时间,无数白领从楼宇中涌出,四散开去觅食。
欧阳勋在一家韩式连锁快餐店就餐,挤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年轻里,不由想起自己刚毕业那会儿的日子,真是时光飞逝,人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到中年了。
看着四周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欧阳勋竟莫名生出几分怜悯心,他深知,迎接这些笑脸的很可能不是光明的未来,而是一个接一个暴击。生活习惯了对年轻人痛下杀手,很少肯轻易饶过谁。能笑的时候尽情笑吧!将来也许你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欧阳勋一边往嘴里塞拌饭,一边意识到自己的阴暗,不觉失笑,惹得坐他对面的女孩诧异擡眸,朝他瞥了一眼。
欧阳勋便笑着解释,“这拌饭真不是一般的难吃。”
女孩也露出明媚的笑颜,“可我好多同事都说好吃,我也是第一次来……上当了!”
两人像他乡遇故知似的傻笑了片刻,欧阳勋已经把剩下的饭都解决了,喝了口茶漱漱口,与女孩颔首告别。
临走时,他又扭头朝那热闹而拥挤的地方瞧了眼,心情忽然翻了个个儿,陡然涌起一股温情。年轻真好。即便上了当,也不过一笑了之。而人到中年的自己也不错,有勇气去追求年轻时放弃的梦想,虽然难免坎坷,但终究没再逃避。
赵斌到晚上八点多才给欧阳勋回电话,欧阳勋正躺在银杏苑客厅的沙发里看悬疑剧打发时间。
“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赵斌哑着嗓子嚷,“你别跟个怨妇似的,我推掉好几百万的生意陪了你妈一整天了!”
欧阳勋笑道:“你别讹我啊,我可拿不出几百万赔你——我妈怎么样?”
“情绪大体稳定,我刚送她到家,也没敢多问,让她好好歇几天再说吧。不过肯定会回心转意的,我都能想通,她是你妈,肯定也能,而且必须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