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乔希思考过自己结婚的事情有一天会以何种形式被公之于众,也想过可能还没被发现,她和段垚就离婚了,又或者她瞒天过海,直到有一天自己主动和常菁和乔阵坦白,但她没想过会在这种时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曝光了。
甚至段垚都不在她边上。
众人眼中的错愕洗刷着乔希的视野,她甚至在周柏言眼里看到了钦佩。
钦佩是乔希从小到大最想拥有的东西之一,如果是以前,乔希可能会暗喜,觉得自己也有可取之处,竟然能让人感到钦佩,但现在乔希只觉得讽刺。
她竟然还有资格指责周柏言,和他比,还是她的行为比较惊天动地。
“小希,这是怎么回事?”乔阵就算喝得有些多了,也能理清楚照片代表的意思,但他还有想不通的地方。
“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这不是那位段医生吗?”
“是他。”
“你们怎么会……”乔阵怎么也想不明白,并无多少交集的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同一本证书上,甚至结婚日期在乔知淼受伤住院以前,那说明在医院的时候,两个人当着他们面的形同陌路的相处都是装的。
“既然你们都看到了,我也不瞒着了,段垚就是当初高中你们要我分手的那个男友,我们前段时间又碰见了,刚好男未婚女未嫁,就决定结婚了。”事已至此,乔希也没什么顾及了,“现在你们总不该拦着要我们离婚了吧。”
乔阵眼里有些不赞同。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常菁突然发声:“为什么不和我们说?”
“你们不是早就想我结婚了吗,现在结了,如你们愿了。”
“那也该和我们说一声啊!”
乔希面无表情:“和你们说有什么意义吗?”
“什么意义?结婚告诉长辈是天经地义,要什么意义,瞒着我们这么大的事儿,乔希,你眼里还有我们这个父母吗!”常菁一直在克制着情绪,可听到乔希这句话,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用力将手里半本结婚证丢在桌上,怒视乔希:“是谁教的你这样对父母?读书不行,连礼孝也没了吗?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又是这样的话。
失望?
到底是谁让谁失望?
她是做过很多让别人甚至是自己失望的事情,可这世上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常菁。
乔希擡头看向她,静了会儿,缓缓笑了。
“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妈不清楚吗?都说父母是孩子的一面镜子,我就是照着您的样子长的啊,怎么,看见自己的样子,觉得不舒服了吗?”
“胡说八道什么呢。”
“怎么胡说八道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常菁尖声道:“还会顶嘴了你!”
乔希鼻头泛酸:“我学习不好,在学校挨老师的骂,现在在家挨你的骂,学会顶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稀奇的。”
常菁气得头疼,顾及还有客人,咬牙切齿道:“别扯这些,结婚的事我晚点和你算,现在别给我丢人了,多大年纪了,怎么没小满半点懂事。”
“丢人?”乔希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似哭似笑,“我这辈子只让你觉得丢人了是吗?你真的关心我吗?你知道我每天出门做什么吗?你知道我受伤吗?你统统不知道,你只知道乔知淼,可我也是你女儿啊!”
她陡然间发了狠:“妈,我是你女儿啊!!!”
乔希原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已经麻木,但此时此刻却痛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其实她和玻璃并无二样,被人摔碎又粘合,粘合又摔碎,年复一年日日复一日地丢失着碎片,自以为还保留着最初的形状,实际里面已经空了,伸手进去摸,只能摸到一块块血淋淋的伤疤。
“你眼中乔知淼百般好,怎么都聪明,就算脑子出问题了还是聪明,我就不一样了,我就是烂泥,永远扶不上墙,还害得你最喜欢的孩子受了伤,你都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你指望我能有多懂事?”
“您不是问我为什么总和乔知淼吵架吗?我来告诉你。”
“您总拿我和她比,您明知道我样样比不过她,还要刺激我。你以为我不想学吗?你以为我不想考好吗?我也努力了,我不是没有进步的时候,但您有一次是满意的吗?您想想您是怎么对我说的,您说,哎呀,怎么还和小满差这么多!为什么?因为她是她,我是我!她考得好,您给她买吃的玩的,每年给她买礼物过生日,我呢?我的生日呢?就因为生日离得近,就可以一起过是吗?那为什么不选在我生日那天过?我还得沾她的光才能拿到礼物!您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乔知淼,为什么天天和她吵架,原因您不清楚吗?如果没有她,我会是我自己,不论好坏都是你们唯一的女儿,就因为有了她,我只配当一个比不上妹妹的废物!”
“我为什么不能讨厌她?又为什么不能讨厌你!”
乔知淼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盯着虚空。
周柏言已经坐下了,和周群沉默着,礼貌地别开了眼。
乔阵被酒气熏红的脸彻底白了,他羞愧地捂着脸,眼中的液体即便闭着眼睛也溢了出来,染得脸上满是潮湿,却也没让心中的愧疚和心痛减轻半分。
而常菁瘫坐在椅子上,失去了一切情绪。
乔希哽咽着,喉咙被抹布堵住似的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才有力气继续站着,和常菁如出一辙的明亮眼睛中盈满了泪水,一滴一滴往地上砸。
她自己将自己掰碎了,将里头的伤疤挖出来给所有人看,让他们看清她有多么痛苦。
“妈,您知道每次有人说我和您长得像,我有多高兴吗?”
“您知道我多想像乔知淼一样讨你喜欢吗?”
“您知道我听见您在外面和别人炫耀乔知淼,有多羡慕吗?”
“是,我是您的女儿,是您千辛万苦十月怀胎剩下来的,是好是坏我都该受着,但我也是人啊,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有喜怒哀乐,有想拥有的事物,想要一个以自己为傲的妈妈和一个总是陪着自己的爸爸,就算这些都实现不了也没关系,只要他们是爱我的就行了。”
“但是我要的爱呢?我为什么从来感受不到?”
“连段垚都能看清我看懂我,为什么看着我长大的您不能?您永远不相信我能变好,永远看不到我的优点,在你眼里我一无是处!您说是为我好,让我按照您的想法去生活,可那不是我想要的啊,而我想要的,你这辈子都给不了我。”
乔希浑身颤抖,哭得几近窒息,嗓音哑得像粗砂。
“妈,我是叫人失望,您呢?”
“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成为您的女儿,您看不上我,我也不能让你满意,我以为留在这个家里,有一天你就能看到我,是我错了。”乔希眼前一片模糊,笑得悲伤,“妈,如果你不爱我,那就不要再管我了。”
她离开了家,留下一个狼狈却坚决的背影。
常菁埋下头,放声恸哭。
段垚下班已经很晚,上次和乔希吵完,两人几乎没有再联系,虽有一本结婚证系着,但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他还是要和乔希好好谈一谈,可是今晚他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有回复,不知是不是上次话说重了,乔希不想理他了。
正这么想着,他便在家楼下看到了乔希。
“乔希你怎么在这里?”
“段垚,我没有家了。”
“什么?”
乔希将头埋进段垚怀里,仿佛很疲惫。
段垚愣住,几秒后,沉默地抱住了她。
乔家。
常菁断断续续哭了将近半个钟头。
桌上的剩菜已经凉透了,美味的食物并不都对身体有益,但至少还有美味可言,但这桌的菜长得便不具备优点,在时间的腐蚀下更是丧失了存在的必要性,谁也没有再动筷子的欲望。
乔阵的情绪已经平复,朝周群道歉:“让你们见丑了。”
常菁抽了几张纸巾擤鼻涕,而后朝周群和周柏言勉强地笑了下。
热络的氛围早就冷却,甚至逐渐变得尴尬了起来,谁都不敢提起刚刚的事情,只能用一些毫无意义的话语转移注意力,但这样的行为坚持不了多久,这时候另起话题是有必要的,最好是温和的话题,有助于调节大家的情绪,不要让事情更糟糕了。
常菁想起之前周柏言似乎有事要说。
“柏言,刚刚你说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她鼓励地看着周柏言,周柏言却犹豫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刚的变故把一切都打乱了,周柏言思索着这个节骨眼恐怕不是坦白的好机会,但再而衰,三而竭,此时不说,以后情况再变化,或许更加难向外袒露,对常菁的刺激也会更大,但换个思路想,他和乔知淼的事情相比于乔希只能算芝麻大,此时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周柏言久不言语,周群压着他的手,示意还是再缓一缓。
常菁有些疑惑于他们的怪异,问:“是什么难事吗?”
这时候,一旁兴致不高的乔知淼突兀说:“那我和周柏言可以结婚吗?”
一桌人都呆住了,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乔知淼却看向周柏言,迟疑道:“不能这么问吗?”
她其实没搞懂常菁对乔希生气的原因,但是她好奇常菁对自己和周柏言的态度。从前乔知淼没想太多,只想和周柏言呆在一起,但经过方才的场景,她觉得这种事情可能应该早一些知会周边的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周柏言缓过神,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一脸无奈妥协地牵起了她的手。
“菁姐,不用给我介绍女朋友,其实我有女朋友,你们都认识。”
常菁颤抖着问了句废话:“什么意思?”
周柏言下意识用大拇指搓了搓乔知淼的手背,轻声道:“请让我照顾乔知淼。”
灯管发出盈盈的光,灯下的人却失了声。
乔阵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两个,仿佛不能很好理解这句话,而常菁感到世界天旋地转,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有满腔的怒火,可刚刚受过乔希的刺激,她现在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想笑。
怎么会一个两个全都这样?
怎么会如此荒唐?
然后她真的笑了起来,根本止不住,像疯了似的,但比哭还难看。
“老乔,你瞧瞧,这都是什么事儿,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