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发疯有用
晚上九点。
凌砚停完车,就坐电梯往K11走,今天有演出,越临近,酒吧里的鼓点就一声比一声炸响。
他想起姜也临下班的时候发来的几条消息。
【今晚九点到K11来】
【不来我明天就去医院逮你】
门口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交头接耳,不远处的吸烟区烟雾缭绕。
在昏昧的灯光下,姜也倦怠地倚着栏杆站着,冷白的指间夹着一点猩红,神情寡冷,眼皮耷拉着看向他。
酒吧里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接着就有吉他扫弦,s门口的地面晃过几束招摇的射光,同时,女歌手凄清的声线就并着钝感的鼓点,密密麻麻涌出来。
今天开嗓挺早。
凌砚不自觉地走过去,屈肘撑在栏杆上,无声无息地看向她。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姜也遽然凑到耳边,声音很轻,“凌医生,我要跟你道个歉,系我嘅错。”
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有种迷离的、涣散的无所谓。
凌砚眉骨下压,露出一个标准的询问眼神,有点意外。
姜也笑了笑,拉开距离,只说:“我本科学的是精神病学,有一个章节是讲人格障碍,当时我出于好玩就自我对照了一番。最后的自我评估非常符合那个人格障碍的诊断……”
凌砚不置可否:“医生也很容易得疑病症,很正常。这跟刚刚道歉的关系是?”
“后来我做了这一行,接触了形形色色的病人,”姜也顿了顿,猩红的火星在她唇边停了一瞬,她缓缓吐了一口烟,眼神遥远,“就更加确信,我就是人格障碍的高危人群。”
“所以呢?”凌砚忍不住问。
“所以我的行为夸张一点,实在正常,想必你能理解。”
话音一落,一束煌煌焰光打在她如美瓷一般的脸庞上,纤浓的睫毛投下扇形的阴影,她的笑容收敛,方才恬淡的表情霎时裹上了层阴翳。
丝丝缕缕的缠绵情歌钻进耳蜗,直抵心室,暮春还带着一丝冷气,凌砚用下巴朝里一点,问:“不进去吗?”
“要的,”姜也淡淡点头,“这首歌结束后,会换歌手,有个一分钟调试乐器的时间。”
凌砚看向她,等着下文。
“然后我们就从舞台下穿过,去卫生间,不会挡别人的视线。”
“去卫生间?”凌砚明知故问。
“对,”姜也侧颈,掐了烟,看向他,“去履行你的约定。”
她表情坦荡,连说这种坏话,做这种坏事,也没有一点心虚。她侧过脸去,眉眼之间有种迅猛昂扬的冷感,没有一点讨好感的、我行我素的冷感。
凌砚凝在原地,酒吧里飘出来的那首歌已经接近尾声,霎时有稀稀落落的掌声次第传出来。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阴影中。
姜也全神贯注地听着里头歌手的换场串词,对他的反应并不大,等里头的声音全部落地,她才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站定看向凌砚。
“在这里看,还是去医院看?”她慢腾腾地笑出来。
是挑衅,是威胁。
话一说完,她就在他的注视下走过去,执起他的手腕,拖着往里走。
酒吧内的光线亮也黯,一束束纷亮的追光跟在他们身后乱晃,他袖子上的白蝶贝扣磨在姜也掌心,撩拨出一种不动声色的痒意。
身后的男人全然沉默,任她牵着走。
这间酒吧的洗手间也布置的典雅,熏了好闻清淡的香,还有专门的化妆室。化妆室里头除了贴心的彩妆基础款,还有巨大的带灯落地镜。
姜也拽着人推开化妆室的门,率先走了进去。
“你脱还是我帮你?”姜也并不看人,而是用手拂动着化妆台上那一排排圆鼓鼓的美妆蛋。
凌砚环顾四周,似乎在确认有没有摄像头,半晌向她确认道:“只是看胯骨往下的那部分?”
“胎记。”姜也望向他。
凌砚没再言语,依旧维持着淡漠的神情,手上开始慢条斯理地松开衬衫下摆,明明是有点那什么的行为,但让他做起来却有种别样的美感。
他的手指骨匀称,修利如竹,是象牙肤色,令她多看了两眼。
他的动作缓慢,幅度不大,所以姜也能看清的部位不多,那日晷色衬衫微微掀开一角,露出了一小片肌群柔韧的劲腰,视角纵然刁钻,但也得承认,实在养眼。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味,姜也鼻翼翕动,两扇纤浓的睫毛骤然一扬,她看见他把裤子缓缓下拉,紧实柔韧的下腹缓缓暴露在空气里。
纵深的胯骨往下,是标准的V形人鱼线,性感极了。
空气似乎燥热起来,姜也伸手在美妆蛋上划拉了一记。接着一晃眼,她瞥见他三角区半含半露地藏着一粒拇指大小的胎记。
裤子往下拉一毫米,她的瞳孔就跟着放大。
倏而终于看清,那胎记的形状像一簇刚腾烧起来的火苗,是浅一个色号的森巴红,烙在白皙紧致的三角区,此刻正温驯地呈现着。
姜也蓦然僵住,脑子里突兀地闪现出一个画面,是那簇火苗随着男人的动作跳跃燃烧,皮肤每牵动一下,都仿佛往火苗里加了助燃物,火势渐渐烧旺,神气活现的,凝神似乎能听见它燃烧皮脂那滋滋作响的声音。
完全不像此刻那样温驯。
姜也惊愕,猛然擡眼,正好对上凌砚温暾的视线,他一边看她,一边不疾不徐地整理好衬衫,扣好皮带……
一切都和梦中的画面重合了,脑中仿佛有齿轮机关相合的声响,脑子轰然一声响。
原来真的是他。
原来真的是他。
**
姜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脑子烘热,一片混沌。回到家她就开始记录诊疗笔记,将今天的所见所闻全部写了下来。
写着写着又想到翟安,想到她说的那些话,想到她和凌砚的那些纠缠……
对了,之前将翟安和凌砚的事情说到哪里了?
哦,说到翟安对凌砚有愧,这份愧疚甚至导致了他们分手,究竟是什么愧疚呢?
一切还要从翟安抗阻开始说起。
当初,翟安缺席第四次会诊之后,姜也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对照翟安的咨询历史,这才发现,她辗转看过五个心理医生,有四段的诊疗时间都非常短,而有一段却特别长。
最长的那个咨询师在圈内曾很有资历,男性,跟她发生过不小的纠纷,她报过警,因为那个咨询师在得到她的信任之后,性侵了她。
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她的病情迅速恶化,对一切都非常戒备、怀疑,高敏、厌食、脱发、自残,为了自我毁灭她什么都干。依赖一切可以成瘾的东西。
为了自救她也曾继续见新的咨询师,但没过多久又被她快速否决,她对咨询师的考验程序很多,一有不对就立刻放弃,退回原点。
再之后,她得不到治疗,自毁倾向加剧,开始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关系里——频繁出轨。
频繁出轨带来更多羞愧和自我仇恨,她跟凌砚的关系几乎破裂,无数次要分手,但凌砚不愿意放弃她。
男友越不愿意放弃,就越让翟安愧疚、崩溃,压力也越来越大,自我憎恨的情绪也就越高涨。为了不活在清醒之中,她把自己关起来,甚至铐起来,每天酩酊大醉。
无止境的情感消耗让两个人都非常疲惫,而那一次分手,是她决心不再拖累他,两个人已经有半个月没再见面。
实际上她愿不愿意分手?
不愿意。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凌砚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愿意放弃她、还在支持她的人。和这样的人断绝往来,她又像是陷入了被遗弃的深渊,情况只坏不好。
就是这么棘手。
姜也了解这些之后,终于明白翟安为什么会找初出茅庐的自己,因为她对她来说至少是安全的。而这也是她愿意多给她一次机会的原因。
随后姜也快速调整了自己的咨询计划,因为一切症结都在翟安能否与凌砚真心沟通,走出愧疚感心牢、打破自我仇恨的恶循环才是破解之道。
姜也那时候就明白,面对这样狡猾的来访者,她必须要足够敏锐,也要足够大胆。
这就是她们两个最初的交锋,虽然姜也最终掌握住了局面,但这也只是个开始,往后也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和磨难,在等着她。
说到凌砚。
为了配合翟安的治疗,他也和姜也进行过几次电话访谈,印象中这人不爱说话,谈话期间需要人不停地对他进行开放式提问。
他情绪稳定,或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他对翟安的病情展现出了一般男人很难有的支持与包容。除了每年给付她昂贵的咨询费,他还在她无法工作的期间提供生活支持。
甚至在家人极力反对的情况下,他依然顶住压力站在她身边。
也正是因为如此,翟安即便在情况最糟糕的时候,也有强烈的自救意识。
因为以上种种,那时候姜也对翟安病情的态度还比较乐观,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些事,大概她会一直乐观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