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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谎言 正文 第18章 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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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打赌

    没想到这个娃娃机非常不好糊弄,二十分钟过去,花了一百块,颗粒无收。

    一包万宝路爆珠撑死就三十块钱,一百块都够买三包了。

    姜也凝神看了一会儿,决定再试一次,买了三十个币,一口气冲了一把,再次颗粒无收。

    应该是今天手气不好,改天再来。

    随后的第二天,第三天,乃至第四天第五天,她拢共花了七百四十块钱,就夹中了一包烟。

    多少有点过分了。

    她怀着某种隐忍,搜索了一系列夹娃娃攻略。什么时候松爪、怎么增加摩擦力,耐心琢磨,像个赌徒一样用钱堆成信心与经验,要和娃娃机一决胜负。

    最后得出结论,她不适合抓娃娃。

    是日,姜也下楼拿快递。昨晚因为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一直没睡好,她擡腕揉额,一边打哈欠,一边无意识地往前看。

    入户大厅一片嘈杂,那娃娃机又在哇啦哇啦地鬼叫,阳光从大门的玻璃格漏进来,将地面切割成无数块状。

    姜也远远就看见,沙发区的小孩们簇拥着一个人。

    那人个子很高,背影清隽挺拔,他正站在一台娃娃机前,低颈盯着控制面板,握着操纵杆的手臂线条利落,带着一份别有力量感的薄肌。

    几个小孩踮脚趴着看,随着他调度的动作,屏息等待着。

    “啪”一记脆响,机械臂很机械地下落,有力地抓住一只粉红豹,缓缓往出货口移动,移动,再移动。

    小孩们瞪大了眼睛,紧接着,随着“砰”地一声响,粉红豹砸落在出货洞里,小孩们齐齐振臂欢呼。

    凌砚躬身取出那只粉红豹,递给其中一个小女孩,孩子们叽叽喳喳,纷纷要求再试一次。

    于是他再一次抓了一只粉红豹。

    姜也忍不住瞟了几眼,脚步迟缓,心里有点好奇,不知道他是怎么抓的?

    这么想着,她就走过去,看他熟练地操纵机械臂,又快速地抓住一只粉红豹,递给了另一个小孩。

    动作快到简直没看清。

    小孩们都得了粉红豹,脆生生地向凌砚道谢后,纷纷跑开了。

    凌砚见到她,依然神色冷淡,只下巴朝陈列柜一点,淡声问:“你也要?”

    姜也沉吟半秒,目光看向旁边抓万宝路的娃娃机,说:“这个烟不错,试试这个。”

    凌砚不由分说移了一步,熟练地操纵机械臂,随着“啪嗒”一声响,一盒万宝路蓝莓爆珠就掉落在了出货口。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扬颈看向他,眼里带着点难以置信。她可是花了七百多块钱,才抓了一包。

    “再试一次呢?”

    出货柜再一次掉落。

    “这么牛啊,再试试?”

    出货柜再一次掉落。

    “我就不信了……”

    出货柜再一次掉落。

    姜也凝神看着,觉得他这些动作除了快,好像也没用上什么厉害技巧,怎么一出手就成功了。

    周遭的喧嚣声四起,鼻间浮动着他身上那不算熟悉的隐香,她组织了一下措辞。

    “凌医生,这个……”

    话没说完,她就对上了凌砚那双风流眼,他已经将出货口的几包烟全部摸了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全部放进了她臂弯中。

    “刚下班,我得回去休息休息,有什么事吗?”

    “哦好。”

    她抿了抿唇,看见他怠懒地撑着眼皮,一脸倦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远去,姜也低头,将几包烟全部揣进裤兜,摸出手机搜索:抓娃娃如何做到100%命中率。

    搜索页面跳出一个醒目词条:娃娃机命中率商家可调控,40%,抑或是100%都由商家说了算!

    姜也缓缓擡头,脑子有点瓮然。

    恰在此时,物业处的那个小哥穿着板正的西装走了进来。

    姜也迎上去,打了声招呼,问:“帅哥,这两台娃娃机是物业的吗?”

    物业小哥跟身边人交涉了一句,停住脚步,乐呵道:“不是,这是业主跟我们协商了场地租金费,放在这儿的呢。”

    话音一落,他就满脸堆笑地领着身边人往前走,继续介绍小区的环境和情况。

    姜也拿了快递回到家,打开烟盒抽了一支。

    入口时是浓郁的烟草味,滑入喉间带着一缕蓝莓果香,然后才会有淡淡的薄荷味填进来,层次特别饱满。

    很熟悉很喜欢的味道,甚至在梦里都抽过。

    *

    两天后,母亲节。

    下午三点,姜也照例摘了花,带着香烛纸钱去松隐山庄。

    浩浩长风吹动她的头发,四野浓荫匝地,不知道是哪里的花香飘过来,好闻极了。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有习惯这件事——

    生龙活虎的姜女士,已经跟她阴阳相隔。

    刚刚过来的路上碰见一对母女,妈妈让女孩不要太大声讲话,会影响别人。

    记忆中也有类似的情节。

    那时候姜也读高中,跟着姜女士去吃饭,排队时她跟同学打电话说到一件事特别兴奋,说话的声音就特别大。

    店里许多人纷纷侧目。

    姜女士直接退到一边,点点姜也的肩膀,高声说:“小姑娘,这是公共场合,麻烦你声音小点儿!”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现在想起来竟然觉得别有趣味。

    长风似龙,把纸钱的余烬卷得到处都是,姜也盯着墓碑上的字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就感觉一个字都不认识了。

    一直到暮色四合,她才从松隐山庄离开。

    往回走的时候,她一直在刷微博,看见一个热搜话题:你列表里有没有过世的联系人?你还会偶尔去翻看你们之间的聊天记录吗?

    有。

    姜也点进微信,看到置顶的家庭群聊,群成员还是3。

    魏长音偶尔还会在群里转发养生链接,她偶尔也会回一句,仿佛姜女士依然在看。

    她俩的聊天记录她也看过,但姜女士发的语音她一次没敢听。

    她把聊天记录一直往前划,划了足足半分钟,终于停下,看到一段对话。

    姜女士:【也子,妈跟你说个秘密】

    姜小也:【啥?】

    姜女士:【又不耐烦】

    姜小也:【快点说我要忙】

    后面姜女士没直说是什么秘密,而是跟了一条3秒的语音。

    姜也犹豫着,还是点开,听见那道熟悉的爽朗嗓音,仿佛穿过时间的洪流,轰然一声将她劈开、劈裂。

    “妈还真有点想你,行行行!你去忙吧。”

    想了半天,才恍然记起来,那段时间好像是她去出差了。临走前母女俩还拌了嘴,有三四天没说话。

    姜女士这人虽然脾气暴躁,但也是最不记仇的人,不用哄,因为她爱她比她爱她多多了。

    姜也想起姜女士临近去世的那段时间,因为病得太重,她变得特别弱小,暴瘦、脱发,病理性抑郁。

    那段时间母女俩不再拌嘴、说笑,特别沉默。

    姜也开始频繁地喊她。在客厅喊,在卧室喊,在医院喊,在车里喊……

    喊得中气十足,又脆又响,喊完好似也没什么话要说,就停住动作,支着耳朵等着回应。

    有时候她喊“妈”,有时候喊“姜女士”,有时候也像小时候一样喊“妈妈”。姜女士大概也明白了她的不安,总会尽力扯着嗓子答应。

    人到了一个阶段,好像特别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像动物都能预知自己的大限。

    她们只是想牢牢地紧握眼前的这一秒和下一秒。

    姜也很清楚,她的生命线还在正常往前延伸,可她妈越来越延伸不动了,越来越缓慢,被她甩在后面一大截。她随着时间往前滑去,一回头,她妈已经永远留在那里了。

    手机屏幕亮着,s照亮了她萧索冷冽的一张脸。

    她点进了姜女士的朋友圈。

    一条条往下翻。

    其实每一条都很熟悉,都看过,甚至评论过。

    她此刻还能看到自己很久之前的那些评论,评论的内容或天真,或愚蠢,或敷衍,但命运还没有夺走她最珍贵的一切,所以看起来非常幸福。

    姜也就站在原地,盯着那些过时的朋友圈,发呆出神。

    好像走进了姜女士的精神房间,对着她遗留下来的那些情绪与内容,即便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养生链接,也良久地注视。

    大概人类的怀念,也只能以这种短暂注视的方式留存。

    姜也慢吞吞往回走,这条路一个人影也没有,好安静,两旁的路灯孤独而沉默地站着。

    她再次点开那条语音,放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听了一路。

    好孤独啊。

    走到路尽头的时候,终于能看见零星几个人往来。她的视线往前移,林荫道旁,巨大的香樟树下站着个人。

    莹亮的橘光透过树叶漏在他身上,光影斑驳,看不清他的神情。

    怎么又碰见了他?

    怎么总能在这种时候碰见他?

    姜也没有心情跟他寒暄,只平静地移开眼,继续慢吞吞地往前走。

    身后响起一串轻微的脚步声,他似乎没打算走近,只不远不近地跟着。

    姜也站定回身,看向他,“凌医生,你有什么事吗?”

    凌砚用下巴朝前一点,不动声色道:“我回家。”

    姜也点点头,看着他走向自己,于是往旁边让了让,倏而想起那个诡异的娃娃机,于是叫住他,问道:“我们入户大厅的那个娃娃机你知道是谁的吗?”

    问完她就紧紧凝视着他的神情。

    凌砚眸心下落,开始细致端详她的脸,疲惫、颓丧、伤心欲绝,看起来在努力地摆出轻松的样子,但那应付的姿态,可能会快就会随着某根弦断裂而瓦解。

    她像是要碎了。

    “我的。”凌砚垂眸,两扇浓睫往下翕动,兀自压住了眸中一点哀伤的冷光。

    “你的。”

    姜也作恍然状,又擡眼,“你怎么会想到要弄娃娃机在小区里?”

    还是在他们单元楼下,还摆着她常抽的烟,这不能怪她多想,怪她自恋吧?

    “我看大家挺舍得花钱,我一周就赚了3000块。”凌砚简明扼要。

    “原来是这样。”姜也释然笑笑。

    真有头脑,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差点就自作多情了。

    “没事了,你先请。”姜也给他让路。

    凌砚颔首,盯着她多看了一秒,缓慢转身,缓慢往前走。

    姜也凝视着他的背影,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心境,忽觉他的背影好沉郁,脊背微弓,像风雪中独自徘徊的一抹幽魂,孤寂不安。

    其实他们的境遇相似,都是被遗留在过去的人。

    姜也油然产生了一些同病相怜的疲惫感。就像两匹拉重车的马,在雨幕之中隔路对望,因为有共同的苦,也能互相体谅一分。

    她也提步往前走,两人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那样默默地往前走。

    终于快要到小区了,姜也停住步伐,叹了口气,又点亮手机,凝视着那些鲜活的聊天记录。

    她擡眸望向前方的背影,心里想,他是不是也这样念着翟安呢?

    走着走着,凌砚脚步一缓,犹豫着停下来,垂首看向自己的影子,似乎驻足等待着什么。

    倏而像是终于听到她的足音,他终于又提步,往前。

    姜也匆匆上前,喊了他一声:“凌医生。”

    凌砚身形一滞,扭头看向她,低声:“嗯?”

    疲惫感像山一样压下来,人在重压之下似乎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说些漂亮轻佻的场面话。姜也露出个艰难的笑,轻声说:“往前看吧。”

    “总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好好生活,我也会的。”

    “嗯。”凌砚似有松动,像是被她感染了,又轻轻颔首。

    姜也感到一点久违的欣慰与轻松,心里的重负好像也减轻了一点,天都晴朗起来。

    “所以,以后我们还是少往来,你说呢?”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遥遥看着他。她已经很倒霉了,别让她变得更不幸了。

    “就算碰见了也装不熟吧,别往来,这样对我们都好。”

    凌砚脸上那点轻松彻底凝结,他盯着她往后退的动作,垂下睫毛撚碎眼底汹涌而来的情绪。

    他说:“不是要向前看吗?那装不认识不还是掩耳盗铃,这算什么向前看?”

    姜也又退了一步,扬声说:“因为看见你,我就会想起这些事。我们不要困在过去,往前走吧。我会过得幸福,也祝你幸福。”

    风声嚣张地带着这句“祝你幸福”,灌入凌砚耳朵里,尖锐的厌烦和失落在心里山呼海啸,要摧毁他费心构建的平静。

    他向她走了一步,心里所有的喧嚣霎时平息,神色又恢复如常,唇角甚至噙了一丝笑意,“打个赌吗?”

    姜也微微一哂,“什么?”

    “打个赌怎么样?”

    他一步步走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