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伤心欲绝
姜也牵着沛沛到茶坊的时候,凌砚还没拧开那支烫伤膏,尽管圆慧师父已经多次提醒让他赶紧涂在患处,或者由她代劳也行。
凌砚没有松口,他是医生,药应该涂在哪里,应该由谁来涂,应该用什么手法来涂,他最清楚。
手上那点儿伤算什么,心里的伤口更需要愈合。
远远听见她的动静,他这才举着烫伤的手,一副惨遭恶毒男配蹂躏,即将毁掉最珍贵的东西,但还十分大度不怪罪任何人、楚楚可怜的白莲花模样。
在猛女眼里,是挺惹人生怜的,如果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的话。
可他哪是会吃一点儿亏的人呢?
妹宝看见舅舅受了如此重伤,这还得了,在茶坊里叽哩哇啦,紧拽着姜也不肯撒手,一定要她密切关心她舅舅那即将痊愈的烫伤。
姜也帮凌砚涂了烫伤膏,动作很轻,却仍然听见了他低低的吸气声。那一声很巧妙,很轻微,像低吟,哺进耳蜗仿佛电流,直抵心室。
甚至像梦里某些淫靡场景下,他的喘息。
她手指一颤,擡眼问:“痛啊?”
“嗯。”
她这才发现,他的脸凑得很近,近到能看见皮肤纹理,能看见那两扇如鸦羽般的睫毛轻轻翕动,只漫然一闪,就藏住了那道复杂又深邃的目光。
这样的他很生动,也令她恐s惧。她不动声色退开,将烫伤膏的盖子拧紧,不再看他。
一旁的周衍目光冰冷,从姜也踏进茶坊伊始,他就一直盯着她的手看,他在期待那份别具意味的生日礼物,好给予凌砚迎头痛击,然后找回自信与战场。
“小也。”
周衍只期期艾艾地唤了她的名字,目光里却满是热切的恳求——希望得到她的垂怜,来按摩按摩他受伤的心,只要拿出那份生日礼物,剩下的就由他来发挥。
“哦,”姜也点头,在宽松的裤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她笑笑,递过去,“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周衍忙不叠地接过来,瞥了凌砚一眼,笑容灿烂,“谢谢,今年你是第一个送我礼物,对我说生日快乐的人。”
凌砚不动声色地看着。
周衍又毫不做作地问:“我能打开吗?”
“当然。”
姜也觉得男人做作起来,真的蛮吓人的。为了争夺配偶权,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向竞争对手展示自己漂亮的羽翼,和所有物,但只要稍微换个角度,就能看见他们光秃秃的、丑陋的屁股。
这份不光彩的炫耀欲,就是他并不好看的屁股。
姜也没有制止,甚至希望借此机会击退凌砚,她也就不必再为他感到为难,为这份扭曲的关系伤神。
沛沛藕节般的手臂抱着一根胖胖的法棍,她张大嘴,咬着里头的坚果,在一片奇异的寂静中,咀嚼得咯吱作响。
然后她挪去了舅舅身旁,乌溜溜的眼珠转动,仰脸望他,圆嘟嘟的肉脸上,浮动着一丝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忧虑。
人类幼崽对大人的情绪感知能力很强,舅舅不高兴了。
周衍在几道强烈关注的目光下,郑重其事地打开了丝绒盒,却见黑色绒布上,横卧着一枚精致的领带夹。
是D牌的黑玛瑙领带夹。
款式简单,冷硬的主体造型之外,有一圈类似鳜鱼背鳍的纹路,低调特别,算是设计师一点别具心裁的巧思。
姜也当天去买礼物,不到十分钟就选好了这个领带夹,不算很贵重,但看起来却像是用了心的。
周衍是运动型男,本来她是想送他一只网球拍,可无意中路过那家店,看到那枚领带夹的时候,觉得十分合眼缘,竟走不动道了。后面又一想,买其他运动用品更麻烦,于是她就鬼使神差买了这个。
“真的很特别,我很喜欢,谢谢你小也……”
“你喜欢就好。”
周衍兴高采烈,将丝绒盒子里的领带夹取出来,以一个浮夸的姿态举高,放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邀请所有人来观看他亮晶晶的战利品。
有笑声次第传来,姜也却只注意到身旁气场骤变的凌砚,以及他的脸。
那是一张所有血色都褪尽、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平常的漠然、不动声色,甚至方才那如沐春风的生动,全部消失不见。
他站得笔直,像沉重的碑。
周身的冷硬无俦,也盖不住内里即将要喷薄而出的疯狂。她看见他毫不紊动的外壳一点点裂开,她又从这罅隙里,窥见了一星他无法说出口的秘密与伤痕。
却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凌砚的目光终于移到姜也的脸上,像是在看她,又像是绕过了她。他的眼底有她看不懂的嫉妒、脆弱、怨戾和伤心欲绝。
可她只觉察到他生气了。
“去要回来,”他的声音响在嘈杂的茶坊里,空洞苍白,没有生气,还有转瞬即逝的阴鸷。
不准送他这个。
因着这扫兴的一句,所有人都自动收声,空间瞬间变得寂静,仿佛在无声酝酿某种癫狂。
凌砚垂下眼,那珊瑚一样的浓睫下落,却无端看起来充满戾气。他站在阴影里仿佛液化了,下一刻就要用毒液绞杀周衍。
周衍笑容逐渐消失,将凌砚上下扫视,语带犹疑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还给她。”
这话一落地,空气里响起一片吸气声。姜也觉得透不过气,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见凌砚压低视线,喉结滚动,神情恣睢。
“我让你,还给她。”
周衍足足反应了半秒,才大笑出声,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这怎么回事?
他说什么玩意儿?
真是他妈的擀面杖捅屁股,开大眼了。
周衍笑完忽然挺胸,握拳迎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挥拳,重重砸在凌砚脸上,然后他用拇指抵在唇上,狰狞笑着,嘴里念念有词:“你别太他妈装逼了!”
“今天说什么都要干你。”
凌砚偏头摔在地上,颧骨一阵火辣地刺痛,可不要紧,比起心里的痛,这点皮肉痛感实在不值一提。他爬起来,迎着周衍的目光,擡腿用膝盖顶向他的腹部,接着一拳将他也干倒在地上。
动作优雅又暴力。
周衍痛呼出声,双手捂住腹部,因为剧痛,满脸涨得通红。
混乱中那精致的领带夹已经滚了老远,凌砚听见耳边的惊呼声,还有沛沛的哭声,却唯独没听见她的声音。
他心无旁骛朝周衍走过去,攥紧拳头,俯身揪住他的衣领,要将所有的妒火、恶意,和爱而不得的委屈与心酸发泄在他身上。
然后。
他身形一滞,看见姜也出现在视野里,伸手将他猛地一推,把周衍牢牢护在身后。
“退后。”
她神色凛然,不容置疑地说。
一切都安静下来,眸光一阵阵恍惚。凌砚周身那种狰狞的狠厉与喧嚣全部涣散,连眨眼都觉得异常疲惫。
他看见她推自己,看见她向自己投来警惕的目光,看见她呵斥自己。
也看见她紧张地护着别的男人,看见她担忧地询问别的男人,看见她舍弃了他,看见她真心实意地、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死活。
唯一的裁判吹了黑哨,做出不公正的判罚,可这种情况下,他却没有其他球员或球迷的声援与抗议。
而即便有,也没有意义。
她有一票裁决权。
他不是会吃亏的性格,可却在她这里碰了最多的壁。
舌下涌入一股腥甜,凌砚想解释,想说点什么,想让她不要用那种眼神剐他。想说好多话,但是他发不出声音,像被命运扼喉,掼在了地上。
体内的血液凝固又回流,他麻木地、像堵墙一样站着,看着她忙碌,为别的男人忙碌,担心。
好多余。
好悲惨。
他真的束手无策,真的绝望,到底要怎么做?要做什么?她才不会把目光移向其他该死的上不了台面的男人。
他已经什么都做了。
无论如何拼命,如何费尽心机讨她欢心,都不如其他半路杀出来的野狗,冲她摇摇尾巴好使。
姜也心跳得很剧烈,刚刚有种错觉,周衍会被凌砚揍死。她没有思考,全凭本能把哭嚎的沛沛抱去一边就冲了过去,竭尽全力要拦住他。
万一周衍出了事,他会坐牢吧?
她一边喝退凌砚,一边去查看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又快速惨白,痛嚎不绝的周衍。
这小子看着壮,却不经揍。
不抗揍还先动手,杀猪一样地嚎叫,看着真的挺伤眼的。
等她确认好周衍还不会有事,再擡起眼,就见凌砚正站在阴影里,像一堵危墙,行将倒塌。
他正用那种她看不懂的、眷恋又伤心的眼神凝视着她,整张俊脸边边角角都是黯淡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确信,她能很轻易地摧毁他。
姜也感到一阵闷痛,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
“你真行啊,姜也。”
他很颓靡,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来,缓缓转身,像是在等她挽留,脚步迟缓沉重,回了一次头。就像是,只要她随便说点什么,就能留住他,哄好他。
姜也感觉那阵痛剧烈起来,她嘴唇翕张,还没发出声音,就听周衍痛苦地拽住她的手腕,呻吟道:“我想告他……”
姜也心里闪过一丝不耐,不带情绪地提醒他,“你先动的手。”
然后她抽回手,看着凌砚狼狈而萧索的背影渐渐消失。这才步履沉重地走到哭得可怜兮兮的沛沛面前,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哄着。
“阿姨,”沛沛边哭边抽噎,肉手指着地上的领带夹说,“我给你发、发发红包,把所有压岁钱都给你,全部都给你……”
“你能不能把发夹卖给我?”
沛沛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还是焦急又礼貌地重复,“能不能卖给我呀?”
姜也感觉那阵闷痛又凭空升起来,只下意识问,“为什么?你要发夹做什么?”
“给舅舅。”
“为什么要给舅舅?”
沛沛哭得更大声了,因为着急,泪珠子咻咻往外涌,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模模糊糊地说,“舅舅不让我说。”
“我不告诉他,你告诉我就行了。”
沛沛泪光闪烁,边哭边仰脸,泄气似的说,“舅舅有个一样的发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