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真相
魏长音没想到报应来得这样快。
作为水利局的副局长,彼时,他正组织相关部门到丈青镇督导抗洪抢险和抢险工程建设推进的工作。
因为山洪灾害情况危急,当地断水断电,更加没有信号和网络。
而抵达丈青镇的半个月后,他才得知姜广林被抓了,早晚的事,都在意料之内。但手上的工作还在关键阶段,他没办法抽身,只能尽快推进,再提早赶回去。
这期间他也打了一些电话,打点了一些关系,纵然知道这情况有如火中取栗,稍有不慎就有烧手之患,但他顾念旧情没有放弃。
甚至已经部署了计划准备捞人。
但当他处理好手里的工作,准备返回港城,却突然接到纪委的电话:
经市委批准,港城纪委监委对市水利局副局长、一级调研员魏长音,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了立案调查。
对方言之凿凿、切中肯綮,指出他“靠水吃水”以权谋私,在工程招投标方面谋取了巨大私利,收了非法巨额财物。
甚至还罗列了资金走向,在这么短的时间,却有这么齐全的证据链,还放出许多私密的交易细节,甚至通过哪家地下钱庄,用了多少账号把钱洗干净,对方都讲得清清楚楚。
魏长音当即如遭雷轰。
他自认为很多事情已经做得相当干净,钱也早就出境,甚至提心吊胆没怎么敢花,如果没有知情人举报,不可能会有人注意。
行贿的那家公司除非是自爆卡车,不然没理由那么做,那么是谁的动机最充分?
答案不言自明。
当然是狗急跳墙的姜广林。
姜广林永远是这鄙俗世界里最鄙俗的三流货色,他不关心任何人的死活,只想独善其身。
魏长音从来不对这样一个自私势力、卑鄙下作贪婪的下三流货色抱有幻想。他这种人活着是用来憎恨的,用来衬托其他的小恶,他的生命里没有任何崇高的东西能排在利益前面。
逐利是他的本性,如果无法逐利,那他就会疯狂异化戕害他人。任何人过得比他好,他都会发自内心的嫉妒,并产生攻击行为。
他甚至连装都不愿意装得像个人,从来没学会过在人类社会里直立行走。他和达尔文丛林那种掏肛的鬣狗没有任何区别。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是一盘滴着血的肉,只分为能吃,或者不能吃,两种区别。
然而魏长音却觉得,最可悲的仍然是自己。因为即便姜广林是这样一个三流货色,卑劣、愚蠢,毫无可取之处,他却仍旧无法摆脱他。
从二十岁认识姜广林开始,他们就搅合在一起。那时候的姜广林还没有腐烂至此,他英俊、腼腆、话少,更重要的是两人的性向、癖好完全一致,一拍即合,快活似神仙。
二人偷偷摸摸度过了一段最难忘的快乐时光,但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们知道女人对自己的吸引力不大,但也明白必须和女人结婚生子。
毕竟,繁衍是雄性生物存在的唯一价值。
养殖场都会把孵出的、多余的小公鸡绞碎成饲料喂给母鸡,对男人来说,即便再违背自己的意志,进入繁殖序列也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环,这是证明自己优越于其他雄性的显性途径。
不繁殖是威胁到生存的的因素。他和姜广林都认为,自己的基因强大,应该做种公,而不是进入绞碎装置成为别人的饲料。
于是他们一边私下里乱搞,一边物色结婚对象,但彼此心里都憋着一股怨和恨。因为,要眼睁睁地看着属于自己的男人去和别的女人成家生育,接受起来要比想象中的难。
事情就这样蹉跎着,某一天,姜广林忽然对他说,让你去便宜其他女人我还真不乐意,要不你娶我姐,这样我们就永远是一家人了。
事情忽然就顺理成章了,魏长音凭借出挑的外表,和持久完美的攻势,终于拿下了姜秋岚。两人结婚,婚后有很长一段蜜月期。
魏长音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有隐形厌女症的,起初结婚的时候他也是抱着“女人哄着就行”的态度,日子该咋样咋样,但渐渐发现,姜秋岚不一样,她很有魅力。
姜秋岚热情浪漫、自信豁达,且坚韧聪慧,实在是难得的良配。
以至于婚后没多久,他就沉湎于欣欣向荣的婚姻生活,和姜秋岚谈起了真正的恋爱,那真是他人生里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于是,魏长音就有意无意地跟姜广林提出要结束关系,回归家庭,过正常的日子。姜广林得知他见异思迁,大发雷霆,他当然不同意结束,还歇斯底里地闹。
魏长音看着他那副恨不得哭天抢地,到村口用鞋底敲锣让大家来评评理的架势,心中断言,或许“女人”这种角色,并不是一种生物性别。
不过这种说法多少带着很强的女性蔑视的色彩,那就换个说法,男人沦落到那个境地,面目普遍比女人难看多了。女人至少还会顾念着体面和社会层面的规训,有所收敛。而姜广林失控得像个食粪陀螺。
魏长音的那点儿同情心很快被消磨干净,姜广林本来就浅薄愚蠢,这下更令人生厌了。
魏长音其实明白,姜广林不过是觉得自己被抛弃自尊心受挫,或许,多许点儿分手费就行了。
他这样想了也打算这样做,可没想到,事情被姜广林捅给了姜秋岚。他要玉石俱焚。
关键时刻还是姜家老太太出来解围,要为了大局隐s瞒打圆场,毕竟这种丑闻闹出去,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事小,他们几个一起丢掉饭碗事大。
那时候小也还小,魏长音总觉得姜秋岚会顾念着孩子心软,但是没有,她坚决离婚,要了孩子的抚养权,一夜之间把他扫地出门,还从师大离职去创业。此后一生风风火火、顺顺遂遂,男人不断。
一晃时间就这样过了三十年,这中间他无数次挽回,总以为她交了那么多的年轻男友是赌气,他犯错在先,他可以理解她和更多男人有实质性的关系。
但她从始至终没有鸟过他。
他亲眼目睹她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之间,五十岁还和三十岁男友拍公路婚纱照,去亚特兰蒂斯住2万一晚的顶奢套房,乘豪华游轮环游世界。带着女儿和那些不成体统的男人畅游欧洲。
而他的亲生女儿,也被她教得不知所谓,谁对她好就叫谁爸爸。
正因此,魏长音多年来是很怨恨姜广林的,厌恶他、蔑视他,却还要用他来发泄欲望。两人纠缠大半生,事已至此,也说不上爱多还是恨更多。
从二十岁和他搅在一起开始,魏长音的人生就要用不断受苦来赎罪,他觉得自己就像鳃肌退化的金枪鱼,要不停地往前游,这样才能获取氧气。要不断受苦,不停地受捶,才能活着,否则只要停下来就会缺氧窒息而死。
而这些年来,魏长音的仕途也不顺利。水利局是有名的“清水衙门”,经手的资金和项目都少,他努力往上爬,终于拥有了一点儿决策权。
当然,待在“清水衙门”也有好处,监管就没那么严格,所以在某些基建项目上,他给自己行了一点点儿方便。
人在高风险里取得了高回报,就会通过挥霍来确认价值。他多次往返澳门赌博,赢了不收手,输了想翻盘。不过几个月,他就发现自己赌债高垒。
这时候单位的项目不多,也不可能冒着风险逮着硬薅,于是他问姜广林要了钱。这时候他再去澳门,凭借一些运气回了血。逐渐醒悟不能这样玩儿,赚不了钱,得找点儿别的路子。
某次,混迹赌场的一串马仔找上他,说他们有一些稳赚不赔的生意,请他一起发财。他浅浅了解了一下,倒也不是啥新鲜玩意儿,就是地下钱庄,搞兑汇洗钱和放贷,支付结算等等。
他们的窝点在境外,势力盘根错节,甚至和某国政府有合作。承诺的利润高达30%-50%,魏长音很心动,浅浅投了二十万试水,果然赚到了。
地下钱庄做熟人生意,又在境外,他觉得可以钻空子,于是动员了姜广林和他一起,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
而这个地下钱庄也越做越夸张,他们的业务不再局限于金融市场,开始搞诈骗勒索、人口拐卖、器官交易、贩毒,甚至走私军火。
半年前,魏长音嗅到了危险气息很快撤离,姜广林却一头扎在里头不愿意出来,他天性逐利贪婪,甚至抵押房产、挪用公司的供应商货款去放贷。
而最近这次,他甚至没有经过地下钱庄的手,直接把钱借给了毒贩,攫取更高额的利润。
这一次梭哈,也成了最后一次。
很快,抵押的房产贷款到期需要还,公司的货款没结算供应商诉诸法庭,他还想挪用公款去填,又被邱明珠抓个正着。
而天有不测风云,姜涛突然要做心脏搭桥手术,这时候,毒贩承诺的利润和本金全都没见着,人还跑了。
当然毒贩也不是跑了,而是落网了,只是他们不知道。
这时候的姜广林有如烈火烹油,所以才屡次三番对姜也下狠手,要抢她的公司,要卖她的房子,要把她妈留下来的钱全部据为己有。
当然也没成功。
那个跨国地下钱庄一锅被端、毒贩消失无踪之时,魏长音就屡次三番劝姜广林出国躲一躲,结果他倒突然露出点儿人味儿,说儿子手术不能不管,也不想放弃积累的这一切,以后风声不对了再走不迟。
结果一切都迟了,丧钟已经鸣响,毒贩供出了他,警方立刻把他控制住了。
魏长音认为自己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女儿。
许多事情都是,所以他留了一笔良性资产给姜也。当然,他也有私心,其实他早可以救姜广林,但一直袖手旁观,大概也是因为恨吧。
没想到姜广林更狠,跟多年前一样的德行,他不好过,他就要全世界的人陪他一起死。
魏长音接完纪委的电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心里甚至十分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费力气捞姜广林,因为这种白眼狼是喂不熟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就这样吧。
他也游不动了。
还没返回港城,魏长音就因为受贿和职务犯罪被开除党籍和公职,然后收缴违法所得,被关了进去,等待检方起诉。
*
早上六点半,阳光泼地而入。
手机响了,是何牧的语音电话,凌砚滑到接听键。
“诶,水利局的魏长音落网了,局子里的姜广林举报他贪污受贿,拿他立功呢哈哈……”
凌砚闭着眼睛,唇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半晌低声道:“多谢。”
睁开眼,凌砚想起一些往事。
那是姜女士死后,他在澳门赌场见到魏长音,那时候的魏长音红光满面,在赌场里大杀四方,那张如此英俊的脸也泛起丑恶、扭曲的光来。
在那之前,凌砚已经收集了他受贿的线索,准备搞他,但也苦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一直没有进展。但就在那一刻,凌砚改主意了。
一下把他弄死有什么意思,应该以高额的利益诱惑他,给他希望,让他狂喜,让他猖狂,再一点点把希望毁灭。
要他吐出不属于他的一切,让他活着失去自由,然后一一品尝那些绝望。最好他还能和姜广林互相祸害,一起下地狱。
当时,何牧的朋友在澳门经营一家酒店,因为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于是在地下钱庄借了一笔经营贷。而后期还不上,成了坏账,地下钱庄就要求他们介绍“优质客户”来抵偿。
凌砚当然就顺嘴提了一句,暗示魏长音家财万贯,是内地豪客,是钱袋子。地下钱庄那串马仔就盯上了魏长音,先下饵,再收网。没多久,姜广林也顺利入彀。
地下钱庄敲骨吸髓,何牧朋友的酒店直接破产,多年来他借着互联网东风创业,有了一定的资金实力,也看着这家地下钱庄越做越大,犯罪事实越来越多。
他们协助两地警方,提供了许多证据与便利,找到了突破口,终于迎来了这次跨国抓捕与围剿。
团伙落网了,那些杂鱼小虾也就浮出水面。在姜广林处借款的毒贩一直被警方盯着,一潜回内地就被抓到了。
然后,姜广林被抓了。
凌砚其实明白,姜魏二人貌合神离,魏长音不见得会搭救姜广林,如果他不搭救,或者搭救不成功,那姜广林势必要攀咬。
这里凌砚没做任何手脚,只告诉律师,要多次提醒姜广林如实交代,不要隐瞒,因为其他人不会来帮助他,特别是魏长音。
利用了这个信息差,姜广林的心理防线果然逐渐瓦解崩溃。恨得咬牙切齿,这不就很快举报了魏长音。
这起复合型特大地下钱庄案,光是涉案金额就高达211亿,姜广林和魏长音都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正面主战场,至多是侧翼误伤。
但没关系,这次他们进去了,把缝纫机踩烂了也出不来。
凌砚下床趿着拖鞋往外走,然后翻到置顶的姜也的微信,斟酌着,发了条消息过去。
没想到,很快就得到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