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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谎言 正文 第67章 时间回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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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时间回溯(一)

    九月三十,秋雨萧瑟。

    天色渐渐暗了,姜也在走廊的通风口抽烟。这几天凌砚很忙,两人也只匆匆见过一面,不知道是不是在躲着她。

    四周僻静,再细小的声音也有回音,烟雾迷离,她在走廊里来来回回绕了很多圈,漫无目的,走不出去。

    远处的松隐山庄隐没在迷离的细雨朦烟之中,看起来有些灰,像一组柔光镜头。而近处的小区已经亮起一盏又一盏的灯,似接天银汉,莹亮澄黄,烟雾徐徐流动,看起来温暖极了。

    俄顷,电梯响起细微的一声“叮”,里头走出个熟悉的身影来。

    他今天与往日不同,不再是坐诊看菊花的怪异洞洞鞋打扮,穿了手工西装,墨发一丝不茍,眉眼冷峻,荣华摄人。

    他带回了外头的料峭寒意,肩头被细雨浸染,长腿一迈,这才注意到姜也的动静。他没有回首,只稍稍侧头,目光仍然看向家门的方向。

    姜也隔着段距离看向他,也不想打听他在忙什么,目光坚定,说,“我想知道。”

    她没说想知道什么,但她知道他知道。如果他不说,她就去问其他人,总会知道的。

    凌砚的眸心这才落回她面上,目光深邃,似有倦意,“后天你陪我去个地方。”

    “然后呢?”

    “都告诉你,”凌砚擡手,示意她过去,“只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姜也走过去,被他自然而然地牵住手,一仰脸,心里骤然升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慌张。

    因为她看见了他神情里那种细微的变化——没有揭露真相说出答案的释然,反而更沉郁破碎,就像是一轮模糊冷月落在水里,被她伸手搅散,裂成一块一块。

    他背负着那个沉重的答案,独自一人走了很久很久。

    *

    是日。

    晚上六点,姜也在小区门口足足等了十五分钟,终于等到了网约车。时值晚高峰,哪里都不好打车。

    司机是个中年女性,从车内后视镜看她,很自来熟地跟她闲聊,“小姑娘久等了哈。这个时间段不好打车,我过来有些远。”

    姜也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的,这里有点偏。”

    “嗯,住这一块儿,买个车出行方便些。”

    司机面色和善,忍不住又擡眼看她,见她掠掠耳发,露出艳绝的面容来,心忖这姑娘真跟海报上那明星似的,只是过白,赛雪欺霜般病态的白。

    “我不会开车。”

    司机轻声s“啊”了一声,“报个驾校学学,不费多少功夫。驾照早晚得学,早拿早享受。”

    姜也却一怔,忽然讲不出话来。

    她不明白这话哪里不对,不由自主地拧了拧脖子,心里升起一股飓风般的狂躁与怒意,她訇然一下攥紧了安全带,指甲陷入掌心的皮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等反应过来,她连忙侧首望向窗外,轻声说:“坐地铁就很好,地铁方便。”

    她出行的绝大部分时间都靠地铁,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拿驾照,这世上会开车的人已经够多了,安全事故也够多了,她何必非要会呢。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她脸色不太好,就悄然收声不闲扯了。

    临近七点,终于到了子弹头附近,和凌砚约的还是100层那个餐厅。

    她下车后,远远就看见上次那个眼熟的男人等在那里,她无声走近,那人就带着她刷卡进入电梯,往高处的餐厅去。

    餐厅灯火煌煌如织,气味馨香,装修处处克制又处处彰显格调。

    姜也往前走,远远就看见他坐在上次那个位置,屈肘支颐,落眼俯瞰城市璀璨夜景。

    他今天也很好看,裁剪合度的雾蓝色西装露出一线雪白衣领,硬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光流动的眼镜,姿仪斯文,清贵逼人。

    他是绅士中的绅士。

    浓烈的色彩燃烧在他清透的眼眸中,竟令姜也想起上次他们在这里看烟花秀,他也是这样的神情。

    大概是听见了她的足音,凌砚朝她看过来,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他,目光炙热到她几欲退缩。

    凌砚不动声色,盯着她头上一对蝴蝶形状的发夹,那蝴蝶随着她的动作振翅欲飞,头顶的灯光反射下来,莹然的光点耀眼,晃得他心痒。要不是隔得远,他想伸手去摇。

    “很衬你。”

    姜也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先吃东西是吗?”

    凌砚颔首。

    面前的香槟吐露冷气,姜也坐下来铺好餐巾,没一会儿就开始上菜了。餐厅很安静,除了他们这一桌,竟然没有什么客人。

    两人都没怎么讲话,各有心事,很快就都放下了刀叉。

    桌面上的杯盘被无声撤走,姜也面前又换了新的酒,她朝他斜了斜酒杯,一口饮尽,胸中似有火烧,她定定地看向对面的人,“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凌砚“嗯”了一声,慢条斯理推开面前的特调软饮,不知从哪拿出一个VR头显。他站起身,西装上的褶皱像被熨平一般自动铺展开来,一举一动都气势夺人。

    姜也盯牢他,却见他绕到自己身后,将手里VR的瞳距、物距调试好,替她戴稳,整理好头发。

    他俯身,用脸颊蹭蹭她的耳朵,以示安抚。

    眼前是一片寂寂的黑,鼻间嗅到他身上好闻的香味,姜也探手抓住他的袖子,轻声问:“这是什么?”

    “是你要的真相。”

    话音一落,手里被塞入一个蓝牙遥控器,眼前的屏幕倏然亮起来,跳出一个视频文件。

    “打开它。”

    凌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搔刮在她心上的羽毛。

    姜也顺应他的指引,点开了视频,背景乐声率先响起来,很熟悉的音乐。

    她忍不住转了转脖,眼前的景象也跟着晃了晃,画面一转,暗灭的视野乍然亮开,她举目望去,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来到了一所中小学里。

    四周有三三两两的中小学生结伴而过,穿着校服,缩着脖子,手插在口袋里,打着呵欠,目光往镜头里瞟了又瞟。

    “这儿。”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姜也循声望去,却见斜对角的凌砚正散漫站在桐树下,白T晃眼,眯眸看向她。

    姜也忍不住动了动唇,握紧了手里的蓝牙遥控。

    视野里的凌砚向她走了两步,眉眼含笑,墨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看起来颇有点儿不羁的少年意气。

    “最近几天我都很忙,不是忙工作,而是去了我们从小到大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沿着你的生活轨迹取景,这就是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你忘记的,关于我们的回忆。”

    他擡腕,虚虚朝右一指,画面就切到了对面的思政楼。

    凌砚声线温柔,娓娓道来:“能想起来吗?我们在这幢楼里念完了小学,你小时候天天惹蚁逗狗,整整六年都在吊车尾的那个班,不写作业,每次都被班主任罚站。”

    画面跟着凌砚的脚步往前走,来到思政楼的一楼,凌砚站在6班的窗前,俯身朝里看,涂了蓝色漆料的课桌整整齐齐,没有学生。

    却听他继续说:“我每次站在这里,都能看见你额头贴着黑板,歪歪扭扭地罚站。”

    凌砚扭头,弯了弯唇,“你站着都能睡着,口水滴在黑板那个粉槽里,能淌出来。经常被班主任说‘口水太有腐蚀性,以至于脑干也溶解掉了,所以学习太差,经常拿鸭蛋’,你小时候都这样的。”

    姜也沉吟,欲言又止,继而翘起了唇。

    伴随着低鸣的弦乐响起,画面一闪,阳光陡然热辣刺目,姜也定睛一看,发现他们正置身一片宽阔的芦苇荡。

    水鸭子在河面上嘎嘎叫,远处的水鸟伸出尖尖的喙在水里摸索。

    凌砚盯着清澈的河面,说:“这是你姥老家附近的那条河,我们在这里钓了好几年的鳜鱼。”

    隔着一个时空,亦或是一个屏幕,姜也怔怔望着他,心里仿佛腾起一团团火,无比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