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你疯了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姜也终于明白过来。
难怪姜广林会把她强行送去医院,难怪他说他手里有她发疯伤人的视频。
难怪她总是疑惑,为什么频繁做一些跟凌砚相关的荒淫而真实的梦,但又从来没梦见过苦苦思念的姜女士,原来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才是凶手,不配。
难怪所有人都对姜女士的真正死因讳莫如深闭口不谈,皆是因为里头除了牵连着姜广林和魏长音的丑闻,还有她和凌砚。
难怪她想要知道一切的时候,内心总有个声音在阻挠,不要去不要去,甚至会自己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来阻挠自己。
这样看来,分裂性解离不是魔鬼,它只是一种过度保护她的机制,有了它,她才得以没有心肝地茍活下来。
……
好血腥的真相。
外头夜色昏朦,餐厅里浪漫又热闹,手上的戒指闪耀,姜也颅内却接连响起一阵嗡鸣,其他声音都沉寂下来,她无端想起姜女士的孤坟,一种莫可名状的呕吐感席卷而来。
她举目四望,这才发现餐厅里多出了许多陌生面孔,好几个人穿着白大褂,正站在不近不远处盯着她看。
大概这栋楼底下也停了医院的车。
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回过神,却见凌砚翕张着嘴唇,他的声音成熟而低沉,他的表情沉着冷静,看起来指挥若定。可她却从他微蜷的手指,识别出了他的恐惧与脆弱。
他那双被剧痛淬炼过的双眸太过耀眼,姜也下意识擡手,去抚触他的脸。
“或许我早就该猜到,之前就是你在用钓鳜鱼的ID追更我的po文,家里的佛牌也是你给我请的,甚至打赌,也是你故意的。每次碰见你,都不是偶遇,楼下的娃娃机也是你为了讨我开心才弄的,对吗?”
“嗯。”
凌砚垂眸,鼻梁上的眼镜银光流动,用笑容可掬来掩饰所有惶然不安。
“那之前,你家里那两套情侣睡衣,是我和你的吗?”
“嗯。”
“我那时还吃醋,没想到是吃我自己的醋,真的很没道理。”
姜也嘴角上扬,眼神却漫不经心,仿佛又陷s入了那种极度无畏的涣散里。
凌砚的目光一寸寸地拓过她的脸,惨白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移位、轻轻颤动,像绞刑架上鲜血淋漓、发着抖的肉。
然后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紧紧抱住。
姜也没骨头似的任他抱着,下巴垫在他肩上,用脸颊蹭蹭他的鬓发,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像飞鸟振翅那样鼓噪不休。
姜也轻声说:“这么长时间,你一定很辛苦吧?为了我活得这么辛苦,真的很没意义,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凌砚闭着眼,揽在她腰上的手一下下地抚着她单薄的背,动作迟滞,轻而缓,像执意要将一匹起了褶皱的绢帛熨平。
他低声说:“如果你好起来,那就有意义,再累也不辛苦。”
姜也弯了弯唇,微微后撤,挣脱他的怀抱。乐队还在歌唱,干冰缓缓升腾,来来往往的人像逐浪的银鱼,整个餐厅如梦似幻,像温暖又脆弱的堡垒。
有穿着背带裙的小朋友迎面“哒哒哒”地跑过来,她细看之下才发现,竟是好久不见的沛沛。
几个月不见,长高了。
“阿姨,”沛沛怯生生地跑过来,胖手握着巨大的鸡蛋仔,然后谨慎地撕下一块递给姜也,“妈妈说吃甜的心情好。”
姜也微微一笑,接过来,然后摸摸她的头顶,“谢谢你。”
沛沛忧虑地看着她,又回头抱住妈妈的腿,嘟囔了一句,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继续转回来望着她。
姜也依次望向餐厅里的众人,一一用眼神示意,然后将那块有余温的蛋仔放在凌砚手里,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好。”
凌砚这么说着,但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没放人。
“我马上就回来。”
凌砚松开手,姜也转身就慢吞吞往外走,餐厅里的气味馨香,灯光莹煌,她的步子很慢。
脑子里倏然闪过一组画面,应该是某次他们来这里约会,窗外晚霞满天,而她也同样经过这里去洗手间,却无意间瞥见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虹桥,延伸在雨后的天幕上,那种偶然窥见的美丽最令人心惊,像是只为了他们两个而来。
当时的他们一定是最幸福的。
没有算计痛苦,家人健在,爱人也在身边,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繁忙乏味的工作和今天晚上吃什么。
可现在已经截然不同,两鬓苍苍十指黑,人生满目疮痍。
窗外月光朦胧,四周黑黢黢的。她的心就像这月相,此刻在现实巨大的引力之下,展现出真正的阴暗绝望来。
今天的餐厅没有其他客人,洗手间空旷得有回音。姜也看着这里唯一一扇可以洞开的窗户,迟疑地走了过去。
“咔嗒”一声,她推开了窗户。
夜风徐徐而来,远处灯火连片,织成点点星海,近看却只有黑黢黢的一片夜色,如果从这里不小心掉下去,应该砸不到无辜路人,但却要麻烦其他人来清理她迸溅的脑浆。
眼睛涌现一股酸意,她却不由想到,姜女士死的时候,一定很痛吧。
一定很痛,大概跟从这里坠落一样痛苦。
本来病痛已经将她折磨得形容枯槁,却还要在带着对生的渴望的路上,突然遭逢大难。如果当时没有发生车祸,她或许已经治愈,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
姜女士一生坎坷,善良豁达,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但却总是被人利用、吸血,而最终直接害死她的,竟然是她姜也。太荒谬了。
这要怎么讨说法呢?
向谁要说法?
魏长音和姜广林都在局子里蹲着了,那还能怪谁呢?
夜风吹拂,窗外一枝斜欹的绿萝藤蔓悄然探进窗棂,姜也擡腕,拨了拨那舞动的嫩叶。
然后她走到清洁工具间,拿出一只红色的清洁桶,倒扣着踩上去,往窗户上爬。
无名指上的戒指闪耀,她试了几次也摘不下来,其实停在这里就很好,今天她充分感受到了幸福。
原谅她吧,谁都比她更勇敢,谁都比她更坚强,她太想妈妈了。只要清醒地活着她就会一直想,如果当时没有开车就好了,如果当时没有看到那条消息就好了,如果当时没有跟姜广林吵架就好了,甚至,如果她没有得知这一切就好了,如果一切不存在就好了……
一只脚已经撑在了窗户上,她借力往上,眼前却掠过视频里姜女士的脸。
她还记得她说,“这辈子我们做母女,我心里特别高兴……生病之后,很多事情我都豁然开朗了,你也学学,这样活得轻松。”
“可是妈妈,这件事我永远也没办法释怀。凌砚一辈子还很长,一定还有精彩人生还能找到新人,可是我却永远没有你了,只要一想到你的死是我促成的,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眼前一片模糊,夜风呼啸,带着秋日的冷意。
姜也躬身站在窗户上往下看,视野里一片深邃的黑,下面是一片空的广场,掉下去也不会伤及无辜,此刻正是最好的时机。
她闭上眼,正欲纵身一跃,冷不丁听到身后有人大叫。
“啊哟!天哪——”
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腿一抖,她艰难扭身回头看过去,那大概是个保洁阿姨,手里拿着拖把,正将清洁工具间的门轻轻合上。
“姑娘,你别做傻事。”她口音不像本地人,说着也不敢靠近,只满面骇然地望着。
姜也回头不再看她,声音很轻:“不要管,赶紧走,小心血崩你一脸。”
有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人大概是走了。
“小也。”
姜也闻声微微睁大眼,没有回头,但也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仿佛一束光,要穿过肉身,将她钉牢在那里。
她握紧了窗框,心里一空,眼里却有不断的热意涌出来。
“之前你总是问我关于你的事,我每次都回避,从来不告诉你真正的答案。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现在又全告诉你了吗?”
姜也微讶,想了片刻,才缓缓转动脖子,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通了。”
凌砚的声音有种出人意表的淡然,姜也更讶异,竖起耳朵,稍稍侧首看向他。
却见他正目光深邃地看过来,这个人从眉到眼再到喉结,都连缀着完美的线条。身上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他这样面无表情往那门口一站,连四周煌煌的背景都黯淡了下来。
“想通什么了?”
凌砚向她走了两步,面无表情,更像是在为某种疯狂作序。
“如果留不住你,我就和你一起去。”
姜也浑身一僵,用力握住了窗户框,仿佛有寒流涌入胸臆,将她顷刻间冻住。她手指抽搐,浑身肌肉也不受控地痉挛起来,忍不住疾言厉色道:“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