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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雪停 正文 第3章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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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火

    给小红姐推拿完,香盘里那只蜡烛也燃到了尽头。

    傅云娇拿起剪刀,把烛芯剪灭,又用透明罩盖住香盘。

    小红姐在推拿床上躺了一会起来,傅云娇调亮灯光,端过去一盏红枣雪梨汤说,

    “小红姐,这次多加了冰糖,你尝尝。”

    小红姐活动两下肩颈,揭开盖子笑说,“还是你心细,记得我口味。”

    她喝了半盏,润了润唇,正回头找手机时,傅云娇已经把它递了上来。

    小红姐接过,擡眼瞅她,笑道,“哎呦真不知道你们老板娘在哪里招来你这么个会做事的人,我手下那些个要是有你一半机灵哦,我都不用天天求爷爷告奶奶地去给他们接活了。”

    傅云娇拨开头发,回了个浅笑,“一点小事而已,小红姐你过誉了。”

    “小事才重要呢。”小红姐从推拿床上下来,抻了抻腰,“干服务业的,就是要把这种小事做到极致,才能把口碑做好。你别看我在家政这行做了二十年哦,真的,能想明白这件事的人,没几个。”

    她扭完一圈又反方向绕回来说,“诶,现在招人真他妈难,一群好高骛远的。跑去雇主家恨不得把自己当大爷,这个也嫌脏,那个也嫌累,还要上二休一,一天只干八小时。要是个个都这么想,干脆我洗洗手替他们当保姆去算了!”

    傅云娇知道她最近因为频繁接到雇主投诉的事而心烦,走到一边,施力帮她掰过胳膊,宽慰道,

    “年底了招人是不容易,等开春就会好起来了。”

    “害”小红姐叹了口气,听自己骨头被拉得嘎嘣响。

    小红姐是北方人,脾气大,说过去也过去的快。和傅云娇骂了几句后,就把这事儿忘了,转了话头又闲聊到其他事上。

    结束时,傅云娇将小红姐送到电梯口。

    她像是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两张薄薄的签纸说,“上次就想给你的,忙忘了都。”

    傅云娇问,“这是?”

    小红姐说,“我朋友开的浴室,年末大酬宾送的券,到周四就过期了。你抽空带小也去用了吧。”

    傅云娇推道,“不用不用,小红姐你太破费了。”

    “破费什么,免费的不用白不用。”小红姐一把塞进她手里,“给你你就拿着。别跟我俩掰扯哈,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有空你帮我多留心些会来事的小姑娘,到时介绍给我。”

    电梯叮得一声到达,小红姐走进去,不给傅云娇再拒绝的机会,扬手说,“行,我走了,天冷别送了。”

    傅云娇捏住那两张券,说,“小红姐,那谢谢你了,雪天路上当心滑,你开车慢点。”

    “知道了知道了,回去吧。”

    电梯门随小红姐话落缓缓关上。傅云娇站在那,翻过优惠券看了看。

    老房子热水供应不足,冬天洗澡确实不太方便。眼下快到新年,也该带小也去好好享受下。

    只是,小也日渐大了,傅云娇不好把他带去女浴室。

    她想了想,掏出手机,按照优惠券上的店铺名找到商家。

    「天泳浴池开业酬宾,限时团购价180两位。」

    这价格,纵使再优惠,对傅云娇来说也不算便宜。

    刚交了半年房租和日托班费用,傅云娇算了算手头结余,有点犹豫。

    疗养院下个月也该续费,钱好像再怎么掰开花也不够,柴米油盐,一日三餐。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傅云娇关了手机,又打开,手指来来回回滑过商家界面。

    诶,算了,一年到头也就奢侈这一次。

    傅云娇咬咬牙,等下一趟电梯来了又走,终于选中套餐付了款。

    几天后,她请上聂桉和苏妙,挑了一个不下雪的晚上,带着小也去了浴室。

    手牌在前台拿过后,傅云娇叮嘱小也要乖乖听聂叔叔的话。

    聂桉说,你放心,我保证把你儿子洗的香喷喷得带出来。

    傅云娇笑说,你办事我肯定放心。

    许是因为开业不久,浴室人不多。傅云娇和苏妙找了靠里的隔间,脱下衣物,锁进储藏柜。

    一层层臃肿的毛衣脱下,苏妙头发被静电打得飞起。

    她胡乱捋了捋,转过身来,就看见傅云娇穿了贴身内衣,站在镜子前把头发松开。

    傅云娇没染过发,一头黑发又顺又直,垂下来,像绸缎一样轻扫过她腰侧。

    苏妙定定看了会,啧了句,“傅云娇,你这身材和你的脸反差也太大了。”

    “嗯?”傅云娇不明所以,锁好柜门,扭过来看她。

    苏妙笑着,摸了把她胳膊说,“谁能想到你这张脸,脱了衣服以后,竟然凸的凸,翘的翘,还皮光水滑的。”

    傅云娇说,“你这都什么形容词。”

    苏妙又趁机摸了把她腰,偷笑说,“你说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白,白得晃眼。”

    “吃大米饭长大的。”傅云娇不和她闹,把浴巾裹在身上,塞着凉拖往前走。

    苏妙拿起洗头膏,跟在她后边,嘴里还在说,“哎呀,要是以后哪个男人娶了你,我敢保证,他肯定被你迷得下不来床,恨不得死你身上。”

    傅云娇扭头瞪她一眼,“嘘,越说越没边了。”

    苏妙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都生过孩子的人了,还羞这个?”

    傅云娇不理她,掀开浴帘进了淋浴间。

    水柱浇在身上,苏妙感觉自己成了笼屉里的一只肉包,浑身都冒着白气。

    热水泡久了,感冒好像也自然好了。苏妙洗完头发,顺便把内衣搓了遍,直等到脸被蒸得通红,才不舍得的关了水阀,吹干头发出来。

    傅云娇早就已经洗完在大厅等她。聂桉站在她旁边,陪小也玩汽车模型。

    苏妙瞧着,忽然觉得这三人有点儿一家三口过日子的意味。

    浴室能包一顿晚饭,傅云娇他们四人各自点了炒饭水饺,又喝足饮料汽水,歇了会,慢慢出浴室往回走。

    澡洗得舒畅,筋骨也松快许多。

    聂桉在前头开车,小也吃完饭后犯困,枕在傅云娇的腿上,玩了一会,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苏妙和傅云娇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再过一条街就该到店门口。

    苏妙把毛线袖口拉了下来,带上手套说,“桉哥,待会把我放公交站就行,我搭晚班车回去。”

    聂桉问,“方便吗?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苏妙客气道,“不用麻烦啦,桉哥,你这跑一趟多费油。我坐公交两块直达,划算。”

    聂桉笑笑说,“行,那你当心。”

    车刚开进岔路,事情就不太对了。

    隔着窗,傅云娇瞥见不远处有一团一团墨似的浓烟往天上涌去,黑压压的,止也止不住。

    她摇下车窗,探头出去,风刮在耳边呼呼作响。

    傅云娇花了力气在风里睁大眼睛,看清了,那烟是从美容会所方向飘来的。

    人堵得水泄不通,聂桉车开不进去,随便找了个空口,把车熄了火。

    傅云娇开门,抱起小也下车,手不自觉有点抖。

    聂桉从她手里接过孩子,搂在肩头说,“你先别慌,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呢。”

    苏妙也从另一侧走下来说,“对,咱们先过去看看再说。”

    好不容易挤到人群里头,有个穿消防制服的年轻男人拦住他们,说,“火还没完全扑灭,你们不能进去。”

    傅云娇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个问题。

    聂桉见状,替她说,“您好,我们住这附近的居民,怎么会突然起火呢,烧得严不严重啊?”

    消防员说,“起火的具体原因我们暂时还没查明,火是从美容院二楼烧起来的,从商铺一直烧到了居民楼。还好有群众及时报警,目前没有人员伤亡,就是房子被烧得有点厉害。”

    傅云娇接过话问,“请问是烧到了几楼?”

    消防员说,“一直到四楼都有燃烧迹象,不过现在情况还不好说,要等火灭了才知道具体损失。”

    傅云娇听完,擡眼,见自家楼层被浓烟熏得看不清晰,心凉了半截。

    ***

    小红姐再见到傅云娇,是在一周之后。

    美容院二楼全烧了个干净,老板娘暂停营业,小红姐打电话约了傅云娇来家里帮她推拿。

    开了门,小红姐瞧屋外瘦了一圈的人,忙说,“快进来,别冻着。”

    傅云娇淡淡笑了下,拿出备好的鞋套换上。

    着火的事小红姐也听说了大概。

    老街区线路老化,天干物燥,火一烧起来就不容易控制,傅云娇家住三楼,连带着遭了殃。

    全屋烧得连口锅都不剩,房东损失惨重却也可怜傅云娇孤儿寡母,退了她一半房租。

    傅云娇知道这事算是天灾人祸,她谁也怨不着,可到年底了,重新找房子不是件容易事。况且押一付三又是一大笔支出,傅云娇没办法,只能先带着小也暂住在招待所。

    小红姐也是带着孩子苦过来的,自然知道她的难处。

    她拍了拍傅云娇肩膀,打气道,“别发愁,人没事就是最重要的,其他东西,诶你就当破财保平安吧。”

    傅云娇轻声说,“我知道,小红姐,我没事,你放心好了。说到这还得感谢你当初送我的两张券,要不是那天我们出去了,可能人也”

    小红姐打断她,“不提了不提了,晦气事过了就过了,人得向前看。”

    傅云娇点头说,“对,人得向前看。”

    这次推拿,小红姐定了一个小时,但傅云娇足足做够了九十分钟。

    傅云娇知道小红姐是为了照顾她,所以故意约在私下,想让推拿费直接进她腰包。

    小红姐也清楚傅云娇为了感谢她使足了全身气力。

    两人对彼此心意心照不宣,全程闲聊家长里短。

    一直到推拿结束,小红姐换好衣服,出门前递给傅云娇一个红包,“今天费用放里头了,想着用个红纸包着,喜庆。呐,你回去收好。”

    傅云娇接过,捏出厚度明显不对,低下眼说,“小红姐你给太多了。”

    小红姐说,“不多啊,你来回路费,再加上耗时,是得这个数。”

    傅云娇默着,拆开红包,抽出几张纸币,又将剩下的放回去,重新封好口,留在小红姐家玄关处的鞋柜上。

    “小红姐,你已经帮我太多了,心意领了,但多出来的钱,我真的不能要。”

    傅云娇说完,给小红姐鞠了个躬,柔声道,“小红姐,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然后转身带上门,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小红姐看她这举动,又见鞋柜上的红包,轻轻叹了口气说,“诶,这丫头真是倔。”

    也不过一天,傅云娇又和小红姐碰了面。

    彼时她在招待所,刚烧好一壶热水替小也泡脚。

    天越来越冷,招待所的门窗关不严实,半夜有寒风从窗缝钻进来。

    小也呛了风,咳嗽几天还不见好。

    傅云娇担心,他会因此感染上肺炎。

    电视还在播报某区又发现疫情感染新增,整区被严格封控管制,禁止出入。

    傅云娇边往洗脚盆加水,边想,这病毒为何总不让人过个好年呢。

    小红姐电话在这时打来,傅云娇试了试水温,让小也乖乖把脚放进去泡一会,擦干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小红姐像是刚喝过酒,整个音调和语气都和往日不同。

    傅云娇一应声,小红姐便兴奋不已地问她,现在在哪。

    傅云娇报了招待所的名字,不清楚她想干什么。

    小红姐冲电话里大声吼了句,“好,你等着!我马上来给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

    然后没等她再细问,就挂断了电话。

    三十分钟后,小红姐果真来了傅云娇在的房间。

    她一身貂皮大衣沾了烟酒味,眼睛也不知是因为醉了还是清醒,泛着别样的光彩。

    傅云娇请她进来,转身想倒杯热水,

    小红姐挡住她手,红光满面地说,“好妹妹诶!我给你找了个特好的差事!”

    傅云娇扶住她疑惑道,“差事?”

    小红姐笑说,“对!我保证你听了以后得跟着我一起高兴。”

    傅云娇说,“小红姐,到底什么事儿啊?”

    小红姐说,“害,你别急,我给你从头捋一遍啊。”

    等她口干舌燥地讲了五分钟,傅云娇终于听明白了始末。

    原来是有家大户,临时需要招新的住家保姆。

    要求高,又找得急。

    小红姐和那家管家有些人情往来,一来二去这单就分给了她。

    对方一再强调要找个性子静,做事踏实,有眼色的。

    小红姐自然想起了傅云娇。

    小红姐说,“这活特别轻松,说是住家保姆,但其实只要打扫打扫卫生就行。他们家饭菜有专人负责,采买也不需要你去操心,事少还清闲,多好。”

    傅云娇犹豫,“可是小红姐,我没做过保洁而且你也知道我这情况,我带着小也,估计人家也不会愿意的吧。”

    小红姐赶忙说,“哎呦,我哪会忘了小也呢。所以我说这是个天大的好差事啊。那家主人不介意你多带个人,招呼我都和管家打点好了,他们那别墅有三层,光保姆房都有15平,你和小也住绰绰有余。最重要的是,你知道他们开的价格多少吗?”

    傅云娇问,“多少?”

    小红姐比了个数,“一万六一个月,春节放七天,还帮你买社保。”

    傅云娇不敢相信道,“这么多?只是招一个保洁吗?”

    小红姐说,“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

    傅云娇虽心动,却又迟疑道,“小红姐,我们店年后也许还要复工,我不好直接走的。”

    小红姐说,“哎呦妹妹诶,你们那店烧得精光,没个两个月哪可能装的好。再说,这家要的是短工,那主人貌似要去瑞士,只要求做到元宵节后就行。反正你现在也没有着落,不如先带孩子过去干着呗。等哪天你老板娘重新开张,你再回来就是了。”

    傅云娇听到工资待遇后确实有点心动,她想了想又问,“那这么高的工资,怎么之前没找到人呢?”

    小红姐也不掖着,直接说道,“因为他们主人脾气有点怪。”

    傅云娇吸了口气问,“怎么个怪法?”

    小红姐说,“管家也没和我明说,不过我打听了下,那家人因为之前出了意外,没了一只手和腿,就你懂吧,一下子从正常人变成了残疾,谁都会过不去这个坎对不。”

    她说完又补充道,“不过管家告诉我,他不常下楼,几乎都在自己房间呆着。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你和他碰不到照面的,只要埋头干活就行。”

    傅云娇说,“这样”

    小红姐劝道,“我知道你有顾虑,不过你也得替孩子想想,这么冷的天,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对吧,而且你之后找房子用钱的地方也多”

    小红姐说的这些,何尝不是傅云娇日夜发愁的事呢。

    她回头看了眼脚踩在水盆里,安安静静看动画片的小也,对小红姐说,“小红姐,你容我考虑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