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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雪停 正文 第11章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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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手

    屋里又暖又静,米汤黏在蒋勋的下颌,风一吹,干成一块块浆糊。

    理不清,甩不掉。

    蒋勋觉得,傅云娇也是这样。

    她把门落了锁,摘了手套。

    蒋勋有点警觉地问,“你想干什么。”

    傅云娇不回答,直冲冲奔着他的浴室去。

    刚出锅不久的米汤,饶是隔着手套,傅云娇也感受到了烫。

    她不相信蒋勋没被烫伤。

    蒋勋还试图在她身后吼,“你给我站住。”

    但他太虚弱了,吼出来的声音闷沉嘶哑,对傅云娇而言,轻飘飘的,起不到一点警告作用。

    傅云娇很快又出现,手里扯了几条毛巾。

    蒋勋瞪着她,眼眶血丝遍布,怒得向头兽。

    傅云娇依旧视而不见,反正蒋勋的三板斧她早已熟悉了,瞪她,骂她,推她。

    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其他招式么。

    她卷起袖口,三两下逼近蒋勋,眼里少有的冷厉和坚定逼得他心肺颤动。

    他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全身血液燃烧起来,费力地把头顶在床板上,折起身子,咬牙切齿地说,

    “傅云娇,你别过来!”

    仿生手搁在床另一侧,蒋勋唇咬得乌紫,左手死死抠住床沿,想借力将自己划船似的拉向床边。

    傅云娇轻巧捕捉到他的意图,直接跑向床头,握住蒋勋的胳膊,将他扯了回来。

    “你放开我!”蒋勋大喝,不敢相信这女人竟然会大胆成这样。

    傅云娇充耳不闻,口中含着毛巾,单膝压上床,举起他的胳膊,奋力拖拽到和床头圆柱匹及的高度。

    蒋勋在傅云娇手里挣得像只被放上油锅煎炸的蚕蛹,扑腾翻转,身下床单凌乱不堪。

    即使他体力耗损严重,但男女力量悬殊过大。

    傅云娇力气在耗尽的边缘,眼见快压制不住蒋勋,一咬牙,直接翻身上床,跨坐在了他腰间。

    重量压下去,蒋勋怔住,继而浑身烧灼得通红,大惊失色地喊,“你干嘛!”

    蒋勋觉得这女人一定是疯了,不仅用蛮力压在他胸口,还三下五除二把他的左手和床头绑在了一起。

    他现在已经难以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怒,但凡言语能化作把刀,蒋勋肯定已经把傅云娇杀了一万次。

    傅云娇跨坐在他胯骨上方,两手扯紧毛巾的节扣,像是怕不保险,又在外层绑上了另一条毛巾加固。

    蒋勋恨得牙根发涩,目露寒光地说,“傅云娇,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

    她又不是白痴,怎么会不知道这么做下去会怎样。

    可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受伤,她背锅。他出意外,她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选都是一个结局,傅云娇心里做了决定,松开手,低下头看他,说,“知道,您要把我开除。”

    “不仅开除,我还要告你!”

    “告我什么?”

    “虐待侮辱!我告诉你,傅云娇,你这次真的完了!我发誓我蒋勋呜呜!”

    蒋勋后半句全被傅云娇用毛巾堵进了喉咙里,她托起他下巴,像在哄一个幼儿,缓声说,“别乱动了,上完药就好。”

    蒋勋甩开头,疯狂用舌尖推着毛巾。

    “傅云娇!”蒋勋囫囵不清地发音。

    他活了二十四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哪怕蒋家人再瞧不惯他,也不过是敢背地里阴阳怪气,置喙几句。

    谁会像这个女人一样,竟直接把他绑在床上,压在身下!

    好,好,这女人是要把事情做绝了!

    蒋勋在心里咒骂着,傅云娇已经下床从他房间里寻找到医药箱。

    她重新回到蒋勋身边,拿出一把剪刀,沿他的睡衣下摆一路剪到领口。

    蒋勋右腿不自觉屈膝,自尊无处安放。

    他到此刻恼的不仅仅是傅云娇,更恼的还有自己。

    他恨自己连最普通的翻身取物都做不到,也恨自己无力阻止残缺的躯体要暴露在一个陌生人眼前。

    剪刀剪碎的不仅仅是他的衣物,还有许多别的东西。

    蒋勋心如死灰地闭上眼,头埋进枕间,喉咙间一直发出似呜咽又似低吼的声音。

    傅云娇剪开布料,拨下他肩膀上的睡衣,看着烫红一片的印渍,眉心微皱。

    她猜得果然没错,米汤大半泼在蒋勋身上,要是任他自己处理,他绝对宁愿忍着痛也不会向傅云娇求助一点。

    过刚者易折,说到底,蒋勋也是个可怜人。

    傅云娇叹了叹气,用湿毛巾擦掉他身上的污渍,取出烫伤膏,用棉签沾着,一点点擦上去。

    膏药微凉,蒋勋的肩膀抖了抖,呼吸不自觉加重。

    “疼吗?”傅云娇问,唇微启,贴近他的体肤呼气。

    她的嘴唇是温热的,耳边发落下,像青柳拂堤,刮过蒋勋锁骨,有点痒。

    蒋勋拧过头,又拧回去。

    她狠的时候是真狠,上药时动作也是真的轻柔。

    每一次都像怕弄疼他一样,不忍下力。

    她在他耳边说,“蒋先生,忍一忍。”

    蒋勋紧闭着眼,脑中突然浮现了很多不一样的感觉,这感觉不受控的,从他贫瘠的心里钻了出来。

    她其实一直想做的,也不过是想照顾好他?

    蒋勋脑海中冒出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

    这声音来得荒唐突兀,蒋勋腾地睁开双眼,紧紧拽住那团困住他的毛巾,觉得自己简直是烧昏了头脑!

    傅云娇当然无从知晓蒋勋的内心活动,她只盯着蒋勋泛红的皮肤,发愁地想明天可千万别起水泡。

    蒋勋肋骨下方,烫伤最为明显,成片的红肿皮肤单用棉签蘸取已经涂抹不开。

    傅云娇洗干净手,把药膏挤上指尖,反手,复上蒋勋的骨节,两指并拢,推开

    药膏,湿润,按压

    “呜”

    蒋勋两臂绷紧,猛然扭头,撞上傅云娇的眼睛。

    傅云娇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收起指尖问,“弄疼了吗?”

    蒋勋没说话,深深地看着她,呼吸起伏一下高过一下。

    傅云娇也在温和注视着他,她的指尖跟着她流连,问,“这里疼,还是这里疼?”

    薄唇一张一合,似海妖低吟。

    蒋勋缄默,别过脸,指甲嵌进掌心,强令心跳放缓。

    处理完烫伤,傅云娇走向床尾,掀开被角搭在蒋勋的腰间。

    虽然在此之前,傅云娇见过蒋勋空空荡荡的裤管。

    但真当她近距离再看时,她不得不承认,在起初的几秒钟,她内心有隐隐的抗拒。

    那种抗拒不是出自嫌弃或是害怕,而是出于本能的,她对于未知事物的抗拒。

    傅云娇很快敛了神,深呼吸几次,想将蒋勋的裤脚慢慢提上去。

    这过程是极其艰难的,艰难到,傅云娇觉得她和蒋勋打了一场硬仗。

    蒋勋铁骨铮铮,右脚不断蹬打床榻,嘶吼挣扎。

    傅云娇拼命按压,身上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幸好蒋勋身高足够,傅云娇能用上老办法,她把他的脚腕捆上床沿一角,整个人拉成大字。

    反正蒋勋心里早就恨死她了,恨一次和很两次的区别也不大。

    傅云娇这么想着,把绒被蒙上蒋勋的眼,说,“蒋先生,对不住了。”

    蒋勋的裤脚,一直提到膝上,傅云娇才见到那块模糊的类似圆柱的肉块。

    不同于他的断掌,蒋勋的大腿仍然存在,强壮的,与常人无异,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

    然而在大腿末端,那一条条伤口像是强行将他的生命力砍去了半截,歪歪横横的,如蠕虫一样,匍在他的断肢表面。

    看到这样的伤痕,傅云娇很难不去联想伤痕的主人经历的是什么样的锥心之痛。

    她不忍心看下去,取出药瓶,照着赵医生的方法,替蒋勋上药包扎。

    蒋勋蒙在绒被中,筋疲力尽,已经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的怒火像燃尽的爆竹,炸得声势浩大,可伤不了傅云娇分毫。

    蒋勋躺在黑暗里,黑暗放大了他所有感官知觉,放大了碘酒涂在伤口的辛辣,同时也放大傅云娇用手掌一点点包裹他的残肢的温暖。

    蒋勋能感觉到,她的手似乎很软,很小,要两只掌叠在一起,才能包裹住他。

    她的动作无疑是生疏的,但又有自己的节奏。

    仿佛把那截残肢当做生命,用双手与他对话,给予他安抚。

    这感觉令蒋勋陌生,又快要令他颤抖。

    他情愿对傅云娇是气是厌,也不愿意自己对她带来的温暖产生迷恋。

    当傅云娇的手不知不觉来到了蒋勋的大腿骨附近,他的双臀一下绷劲得比石块还硬。

    黑暗中,有种莫名的,令他惶恐的躁动愈演愈烈。

    像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像天干物燥的火烛。

    她搓揉的力道,一下下都极其认真。

    一下一下,手掌撩动他的神经,似羽毛,似落叶。

    从未有一个异性的双手,离蒋勋的丛林如此接近。

    蒋勋颅内闪过一道雪白的弧光

    他不是傻子,他清楚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体某种东西正在苏醒,某种他本以为不可能会再有的欲念,像沉睡于冰山下的海怪,从他的躯壳里醒来,张牙舞爪。

    三年了,纯粹的贪恋,纯粹的本能,无法自欺欺人的欲望。

    这样的场景,面对这样的人,它居然苏醒了过来。

    蒋勋羞耻难耐。

    他羞耻的不是欲望本身,而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欲望源头来自于她。

    这羞耻甚至已经盖过他的残缺被她直视的羞耻。

    一个人怎么能对自己讨厌的人产生…欲望?

    他这样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蒋勋仓皇地提起右膝,头颅极力在绒被里摆动,试图分散傅云娇的注意力。

    然而他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就越是让傅云娇先一步发现了他的异样。

    不是她视线敏锐,而是他肿胀得太过凸显,想让她忽视都不行。

    傅云娇惊了下,搭在他大腿两侧的手忽而虚虚垂落,顿了顿,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蒋勋也注意到傅云娇的停顿,他知道她看穿了他。

    他掩在绒被中,脑中嗡鸣一片,耳根红得几欲滴血。

    蒋勋现下成了那个心虚的人。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蒋勋一遍遍在心里默背出师表,强行勒令自己禁止想象。

    傅云娇什么话也没说,她见过别的男人也有这种情况,按摩常常做到一半,那家伙趾高气昂地昂着脑袋,虚张声势。

    那些男人也是厚脸皮的。非但不羞,反而会故意说些荤话逗弄她。

    越是遇到这样的事,越要表现得不值一提,才能灭了他们的威势,让他们知道,她没什么可怕的。

    傅云娇挪开视线,把手放回,足把蒋勋大腿血液搓揉循环,才抿着唇,拉下他的裤腿,罩上绒被遮挡。

    夜深,人静,雪雾暧昧不清。

    傅云娇摘掉蒋勋口中毛巾,解开他的手脚。

    蒋勋坚硬未消,横亘在被中,尴尬无比。

    他看着傅云娇,逼迫自己直视她的脸,

    她在他眼里,过于平平无奇,容貌脾气,相比于他以前那位未婚妻,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究竟凭什么,凭什么让他起了欲念?

    蒋勋无解。

    但是此时此刻,他应该要说些什么,他必须要说点什么。

    蒋勋一双眸盛了许多傅云娇看不清的水雾。

    这件事,说什么呢?怎么说都是尴尬

    傅云娇觉得他没必要向自己解释,于是未等他开口,先说,“这很正常。”

    “什么?”

    傅云娇擡头,“我说,这个反应,挺正常的,您别放心上了。”

    她给这件事定了结论,

    “以前在足浴城,有许多男客人喝完酒后也会像您这样。所以,这就是个生理反应。我知道您对我没什么想法,我能理解,您不用再说了。另外,多余的话我也不会说,总之今晚所有的事我都会保密,一切后果我也会承担。蒋先生,我很抱歉我的所有举动,我保证我们以后不会再见,您的生活再也不会受影响,告辞。”

    傅云娇累了,累到已经无力再去强打精神和蒋勋共处一室。

    她想她来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安守本分地干活就能得到应得的。

    可今晚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乎了自己的控制。她没把握,再这么下去,自己会不会作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况且她也不知道蒋勋会如何追究她的过错。

    算了,傅云娇,钱哪有那么好挣,你就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傅云娇拾好杂物,在下楼时,迈过台阶对自己说,算了吧,就放弃了吧。

    蒋勋有很多话想问,也有很多话想说。

    但他错过了那个时机。

    在傅云娇说完那一大通话后,他讶然无言留在原地。

    脑中涌入太多信息,忽然不知该先处理哪个

    她为什么会轻易觉得这事很正常?

    她在足浴城工作过?他把自己当成那种没素质的客人?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再也不会见面?

    她是,想要一走了之了吗?

    有太多问题接二连三浮现,蒋勋越来越发现…

    他猜不透傅云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