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不干了
蒋勋一夜无梦,再醒时已过次日正午。
他少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睁眼看日光摇摇晃晃荡在窗帘缝中,有点恍惚。
烧退后,精神恢复得差不多,就是肌肉还留着酸胀。
蒋勋坐起,靠在床头靠了会。等意识清明,下床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
放下空杯,昨夜种种不可避免地冲进脑中,一幕幕一句句,再浮现,情绪又和当时不大一样。
傅云娇做的那些过分的事,蒋勋要是有心追究,能告得她倾家荡产。
但真要论道理,她也确确实实替蒋勋退了烧,止了痛。
何况何况还有之后发生的,蒋勋无法解释的事。
他在心里考量了一番,去浴室简单洗漱后,把那件被傅云娇剪碎的睡衣连同所有毛巾统统揉乱丢进垃圾桶,像是借此能把昨天被她压制在床上,脸面尽失的回忆一起丢进去。
做了这些,蒋勋还是不解气,他又挪动轮回床边,狠狠把床单被罩全扯下来,扔在地板上,故意压了几个过来回。
床罩被压出车轮泥印,蒋勋拾起,想到傅云娇待会又无奈又要费力洗干净,心里总算偿有了点报复她“恶霸”行径的快感。
离开房间前,蒋勋特意对镜子照了照。
镜面里他的脸色苍白,黑发凌乱地遮着眉,远看上去,像个插在田埂上歪歪扭扭的稻草人。
蒋勋左右扭了扭头,觉得自己要是以这幅模样去找傅云娇谈判,总缺了一点能镇住她的气势。
他找了把刮刀,把胡须刮了个干净,又随手抹了点发胶,把前额的发撩了上去。
浓眉现出,蒋勋的面部变得清晰流畅,整张脸添了几份英气。
他去衣帽间挑了件黑衬衣,领带打到一半,想了想,不过是和一个小保姆谈判,何必拿出以前商业谈判的架势对待。
于是单手扯开领结,甩进衣橱,关门扬长而去。
从三楼下到一楼的几分钟,蒋勋快速在脑中罗列出他将要和傅云娇谈判的条条框框。
隔离还剩十二天,他必须要让傅云娇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谁才真正享有绝对的主导权。
蒋勋盘算过,物资最他目前手握的重要筹码,既然如此,他计划从一日三餐入手,对傅云娇建立奖惩制度。
若傅云娇今后对他言听计从,不再欺负他,那他可以免费提供供她生活的一切物资。
但如果她再有违拗他意志的行为,蒋勋不仅要克扣食物供给,还要反向她收取高额违规费用。
蒋勋正构思到奖惩条例的第三条细则,电梯门开,他驶着轮椅出来,在客厅转了一圈,没见到傅云娇身影。
他再移到厨房,也是没见人。
厨房灶台边有只蒸锅正在工作,蒸汽从锅盖自涌向上,蒋勋扫了眼,没多大兴趣,推着轮椅又转向前后院。
一栋房子绕了两圈,都只有他一个人。
蒋勋回到客厅,心里起了疑惑,张口不重不轻地喊了声,“傅云娇。”
没人应。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对空气又说了遍,“傅云娇?”
依旧无响应。
轮椅速度放慢下来,蒋勋停在落地窗边,脑中不断萦绕傅云娇昨晚最后对他说的话。
窗外还是一片雪景,白茫茫的,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蒋勋透过窗,仔细辨别前院到大门的那截路上是否存在一连串脚印痕迹。
他正看得聚神,楼下有了脚步声。
蒋勋迅速收回视线,把轮椅转向楼梯方向。挺了挺腰背,沉下嘴角,换上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
傅云娇右手拎着行李箱,箱子不重,装的还是来时的东西。只是她怕磕碰到楼梯拐角,走得小心,两手拖在箱底,低头看脚下路,自然没注意到楼梯口停着的人。
沿楼梯走了两步,傅云娇站在台阶上,转头留意小也,轻声叮嘱道,
“小也,把糖纸包好,不要把叔叔家桌子弄脏了。妈妈先把东西放上去,你在房间自己玩,妈妈等会来接你。”
“知道啦,妈妈。”小也应得欢快。
箱子提到一层,傅云娇拉出拉杆,把挂着的背包取下背到胸前,扣上拉锁,擡头就看见蒋勋出现在她眼前。
他上身穿得单薄,前臂搭在腿上,冷面对着她。
傅云娇一愣,觉得蒋勋今天看上去,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
她还未想出是哪一点不一样,面前的人已经说话了。
“你要走?”蒋勋问的是疑问句,语气却笃定的很。
傅云娇放开拉杆,提了提背包,想该来的还是得来,与其通过关姨传话,这样当面对峙或许能更好地解决事情。
她把行李箱搁到墙角,拉开背包,拿出个用牛皮纸包裹紧实的信封,走到蒋勋跟前,递给他,说,“蒋先生,这是您给我的钱,一共三万六千元,您数一数。里面多出的一千二是我自己身上全部的现金,我知道可能不够赔您的精神损失费,但我现在只能拿得出这么多。您要是”
傅云娇抿了抿唇,垂眼看自己的指尖,底气有点不足,“您要是觉得不够,我们可以协商一下,我给您打个借条,等隔离出去后补给您。”
傅云娇手伸出去,好一会没人接,她拿不准蒋勋的态度,擡起头,看他嘴唇闭得紧紧的,隐隐又像要生气的前奏。
傅云娇实在不想再花精力继续揣测蒋勋的情绪,她曲起胳膊,把信封收回,淡淡道,
“蒋先生,我今天早上已经关姨提了辞职还和社区”
“为什么。”蒋勋没等她说完,打断道,“为什么突然要辞职?就因为昨晚?”
“对”
傅云娇觉得蒋勋问了句废话,昨天两人都已经闹成那样,她不主动卷铺盖走人,难道还真的等他把自己赶出去?
她正欲继续和他说她想向社区申请单独隔离或是把他们安置到隔离点。
蒋勋抢先又抛出一个令她奇怪的问题。
“你不是说你能理解的吗,你不是说这就是正常反应吗?”蒋勋几乎是咬牙压着声音说的。
傅云娇没听懂他说的意思,不明所以地嗯了声。
他握紧拳头,手来回来去在轮椅边摩擦,红晕突然从颈子一直蔓延到耳廓,傅云娇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嫌她能拿出的钱太少。
她捏了捏信封边,想递出,又想还是等蒋勋先开口说条件的好。
屋里又陷入了安静,蒋勋偏过头,不与傅云娇对视,脖子上的红晕越来越明显。
傅云娇正想问他是不是过敏起了红疹,蒋勋捏合住手指关节,神情一瞬由羞恼转变到严肃,对傅云娇说,
“傅云娇,我是不可能会对你有一点感觉的你懂吗?”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傅云娇莫名其妙,她还不知如何接话,蒋勋定定地自说下去道,
“真的,你如果不信任我的话,我可以给你写保证,签协议,如果我蒋勋要是在和你同住期间对你做了任何性骚扰行为,我自愿把我名下这套房子过户给你。”
性骚扰?协议?过户?
傅云娇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蒋勋说着,见傅云娇依然满面疑惑,急推着轮椅转向电梯方向说,“走,你随我去书房,我现在就把这协议拟给你行了吧。”
蒋勋从不屑他人的评论,可他实在不能接受傅云娇对他人品的猜忌。
他准备好的谈判技巧早抛之脑后,现在一门心思要证明昨天的事就是个意外,他为人坦坦荡荡才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他转身走出一段路,回头发现傅云娇没跟上,低头又移到她身边说,
“你不满意这个方案?那你自己提,我听听。”
“什么方案?”傅云娇听得云里雾里。
“还有什么方案,你不就是因为那件事觉得我是个流氓,所以才想不干了么。傅云娇,我告诉你,我和你以前工作时遇到的那些男的不一样,你不能这么想我,你这是对我”
蒋勋顿了顿,擡头看她,后半句每字都念得极重,“对我人格的侮辱。”
傅云娇到这时才大概知道蒋勋在意的是什么事,她想她明明一句话也没说,怎么就被扣上了人格侮辱的帽子,微微皱了皱眉,弯腰解释说,
“蒋先生,您误会了,我要辞职不是因为那个事儿,而是因为,我觉得我不适合这份工作,也没能力照顾好您。抱歉这两天给您添麻烦了,这些钱,我给您放在这。您要是觉得不满意,可以随时和关姨说。”
傅云娇将信封小心放置在离蒋勋不远的矮几上,坦诚道,
“蒋先生,我不是有意哭穷,而是我最近经济确实不宽裕,八千元是我能力范围内能负担的最大金额,您看,这个数字可以吗?”
蒋勋恍然他们对话的频率压根就不在一条直线,他眉心拧到一处,问她,“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给我补偿?”
“我昨天对您态度不好,希望您别告我。”
“那我说了要你钱了么?你觉得我差你这几千块?”
“您不差,可是我再多也拿不出来了。”
“那你你就想用一走了之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蒋勋那股子一拳打到棉花的憋屈感又浮了上来。他想自己就像个做好了完全准备的拳击手站上了擂台,而对方突然举了白旗,嬉皮笑脸地说,不打了,老娘不陪你玩儿了。
这么一想,他也不知为何,憋着气忽地板起脸,用训下属的态度训她,
“傅云娇,你还说你隔离期间要对我负责任,你就是这么负责的?说不干就不干,这就是你工作态度?”
“我没有。”
傅云娇最不满被人无端指责,她摘下背包,快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指着冷鲜室码得整齐的保鲜盒,为自己辩解说,
“蒋先生,您未来三天的餐食我都已经做好放在冰箱了,您热了就能吃。蒸锅里是我做的紫薯芋泥糕,我知道您不爱吃面食,所以和邻居互换了糯米粉。这个糕点饱腹感强,又容易保存。所以这几天您完全不用担心吃饭问题。”
蒋勋望着满冰箱的新鲜饭菜,再望向傅云娇,见她眼底的乌青,哑了哑声问,
“你不会为了做这些一夜没睡吧。”
傅云娇不回答,关上冰箱门,人走到客厅,重新背上自己的包,多一分钟都不想再留。
蒋勋跟在她身后,轮椅驶来,压在她行李箱一角。
傅云娇后退一步,问,“还有什么事吗,蒋先生?”
蒋勋没立刻说话,眼睛垂着,转了又转,咳了声说,“你就这么走了,那锅糕点怎么办?”
“蒸锅有智能温控,到时间会自动跳到保温模式。”
“哦”
蒋勋显然没想到傅云娇的答案,他脑中飞快思考了下,又找了个理由,“可是除了吃饭,你还有其他很多工作没完成交接。”
“比如呢?”
“比如”蒋勋眼一瞄,随手挥向玄关那盆兰花,“这花,你打算怎么办?你走了谁浇水?还有壁炉,对,壁炉的灰,谁去清理?肉丸子呢,肉丸子谁遛?我房间的地板谁拖?”
“您不是不允许我进您房间的吗?”
“我不允许你不也进过了么!”蒋勋听出自己声量陡然升高,略显不自然地挪开眼说,
“傅云娇,我不是要为难你。但是按照蒋氏旗下各公司的规定来说,员工辞职必须要提前两周提出。”
“可我就干了两天”傅云娇拉紧背包带说,“而且蒋先生,我的工作合同是和关姨签订的,不是和蒋氏。您公司的规定,对我不适用。”
蒋勋噎住
傅云娇说,“您也不用担心家里活没人干,我走后关姨会在两天内就派人过来的。蒋先生,麻烦您让让,我要拿行李。”
蒋勋的轮椅抵在墙角,傅云娇也不想和他起争执,向右挪步,想要不先下楼接小也去。
她回身的刹那,觉得后背有牵扯的力量,扭过头,看蒋勋银色指尖勾住她的背包带,往后扯了扯,声音发沉。
“开个价。”
“嗯?”
“我说你开个价。”
他们间绕来绕去,绕不过钱。
傅云娇越发觉得蒋勋这人奇怪得很,昨天赶她走,今天又要出高价挽留。
她抓住那根布带,往自己这儿拉紧说,“蒋先生,不是工资的原因。”
蒋勋没放手,暗加了几成力,“那是什么原因。”
傅云娇加上一只手去拽布带,“我没能力,您肯定能找到更好的人。”
“别糊弄我,我要听真实原因”
傅云娇眼看布带被他们两方扯得见了白,咬咬牙说,“您脾气不好,我不太想和您待在一起”
啪
傅云娇话才说到一半,蒋勋倏地甩开指尖。
她猝不及防地被他的作用力带着向后倒去,背撞上墙柱,火辣辣地疼。
蒋勋甩开手,脸色阴沉地像被欠了八个亿,兀自乘电梯上楼,再没看傅云娇一眼。
傅云娇擡手按上后背,想,
看吧,她就知道,说真话他肯定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