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夏日游乐园(一)
在经历第一周万事开头难的阶段后,大家逐渐适应起直播节奏。
苏妙遇到来者不善的留言,不再愤懑,或直接无视,或能心平气和地应对。
蒋勋给操作台重新布置了灯光,走起法系浪漫风。赵北北因为一双细皮嫩肉的手,代替苏妙成为了试戴美甲的特约手模。
或许是直播内容有了改变,虽然直播间人气增长缓慢,但好在每天有定量的观众浏览数。
也算积累起一批忠实观众。
某个晚上,傅云娇在直播间和观众讨论大家有没有喜欢的图案,她可以现场绘制。
弹幕飘过一条,「主播能根据今天天气,设计一款穿戴甲图案么」
那天恰好是小暑,傅云娇执笔思考一会,突然想到高中时读过孟浩然写的那句诗,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她应景地调出青绿色打底,上缀芙蓉花瓣,寥寥几笔,勾勒出芙蓉摇曳生姿的形态,再蕴几片荷叶边,不出十分钟,一副颇具山水意境的小暑莲叶图就绘制好了。
弹幕纷纷留言说,「主播手真巧。」
「画的好好看!」
「爱了爱了!」
而那人很久没发言。
傅云娇等了等,以为她不满意,刚想说可以重新画一幅。
就在这时,屏幕忽然升起一架热气球特效。
“天啊!咱们被打赏了!”苏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礼物,一蹦三尺高,激动到声音发颤,对着话筒说,“感谢这位富婆小仙女的礼物!请联系小客服留下地址,我们将这副定制美甲寄给您作礼物!”
弹幕又发来一个笑脸,鼓励道,“主播加油。”
望着满屏升腾粉色爱心泡泡。傅云娇捏紧绘笔,久久不能平复。她从没想到在陌生的网络世界中,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能够喜欢她的作品,能够认可她的画。
即使那只是一枚简单的甲片。
对面操控台坐着的蒋勋,在镜头后看见傅云娇深深眨了几下眼睛,心想,才一个礼物打赏,不至于吧。
可慢慢地,自己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心内暗暗松口气,叹道,“还行,总算是做成了。”
其实无论蒋勋还是傅云娇,他们都知道,这不单单是钱的事。
就像若把人生比作一场攀登,有的人体力好,雄心壮志地想征服泰山,黄山。而他们呢,起点低,装备一般,只能选择从小山包爬起。
但是小山包也有小山包的崎岖,沿途也会遇到磕磕绊绊。所以费力翻越过后,再回头看脚下的一步步,不自觉有种热血澎湃的成就感。
这种感觉很好,好到能让蒋勋忘记熬过的夜和发过的愁。好到能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仍是有价值的。尽管渺小,尽管微不足道,但是万丈高楼平地起,他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他能把傅云娇的这间小店,做大做强。
也许每个人都是一根火柴,在暗处时,需要被一些微光点亮。然后再一同寻找其他的火柴,和他们相识,和他们相拥。最后成为火把,成为万分之一的光源,照亮别人,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直播到凌晨,结束后,蒋勋在后台调出数据,拉着傅云娇再进行复盘。分析用户观看时长,分析互动率,客户占比,成交转化率。
每当聊到这些,他就会滔滔不绝,得心应手,而一连串数字听得傅云娇困意上头,哈欠连天。这时蒋勋就会化作班主任,敲敲桌面,假装严肃地对傅云娇说,“老板娘,注意听讲。”
有几次,傅云娇实在太累,听着听着,仰头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身上搭了一件薄毯,脑后也垫着软枕,而讲课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傅云娇也问过蒋勋,每次到凌晨是李叔来接你么?蒋勋面对这问题要么抿唇不语,要么就换上副淡淡的笑,撑着脑袋问,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对我有兴趣?
“你爱说不说。”傅云娇白他一眼,不再深问。
生活依旧平凡且琐碎。
傅云娇和苏妙晚上忙着直播,白天还要和赵北北共同分担店内客人预约。
一个人两班倒,睡眠不足,更不用谈分出精力去照顾小也。
总麻烦聂桉,傅云娇过意不去,眼看直播有了点起色,她琢磨着要不雇个大学生兼职,一来接送小也,二来顺便帮他辅导功课。
那天她得空,刚在手机编辑好招聘信息,发送键还未按下,有人把她手机抽了过去。
不用问,整个店里,敢这么做的人只有他。
“找个陌生人接,你不如直接喊人贩子来把你儿子卖了算了。”蒋勋凝着傅云娇,眉毛拧起好几道褶,
他原是想来和她说快递谈好价格的事,见她在专心打字就没打扰,可站在身后,无意瞥到她写的内容,脾气顺着胃液冒了上来,
"你还说不是对我有偏见,凭什么随便找的人能去,我就不能?”
蒋勋较起劲。
“你先把手机还给我。”傅云娇绷着脸说。“那根本是两码事。”
蒋勋一手举高,扬起下巴道,“怎么两码事,谁都能去,就我不能。傅云娇,你给我个解释。”
傅云娇垫起脚去够他胳膊,蒋勋仗着个高,轻而易举地就换了另只手,傅云娇再抢,蒋勋再挡,蓦然间,一侧衣袖被傅云娇扯了下来。
他肩颈锁骨,白得如同半截莲藕,闪在光下看得傅云娇眼晕。
傅云娇松开手,慌忙捋了两下头发,又整整衣服,一通没头没脑地忙碌后,擡眼对上蒋勋,
“我为什么要给你解释?”
“因为你欺负我了。”蒋勋漫不经心地低下视线看她。“你看,你是不是在欺负我。”
若有似无的笑,若有似无的探究。
傅云娇被他看着,不自觉抿紧嘴唇,敛声说,“蒋勋你别胡搅蛮缠。”
“我怎么胡搅蛮缠。”
“你现在就是在胡搅蛮缠。”
“那你说啊,为什么我不能去。”
无限循环的问题,如同莫比乌斯环,为什么其他人可以,而他就不行。
傅云娇沉默了一瞬,转身要走。
偏偏那人从后头扯住了她,一脸恶作剧得逞地表情,耍赖道,
“手机不要了?”
“拿来。”
“就不。”
蒋勋再次举高手,像手握逗喵棒的人,千方百计想捉弄那只毛茸茸的四脚兽。
可惜,傅云娇是只一逗就炸毛的猫。
她瞬间板起脸,瞪着蒋勋说,
“我数三下!”
蒋勋手滞在半空“”
“一!”
“”
“二!”
“好好好。”
人类投降,蒋勋乖乖伸出手。
“就知道对我凶。”
傅云娇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好声好气,唯独对他,凶悍暴躁
不过这在某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特别?
蒋勋想到这,心思荡漾开,如同绑上了只氢气球。
打情骂俏无论以多幼稚拙朴的方式出现,仍然是打情骂俏。像心底潜藏的一根线头被拉出,蒋勋忽然低下身子,领口荡在她傅云娇眼前,一寸寸靠近道,“傅云娇,你为什么单单就对我这样。”
似是而非地提问。
傅云娇唇抿紧成一条线…
蒋勋知道她不会回答,挺直背,又轻轻笑了声,说,“哦。我知道了。”
他笑的时候,细长的眼角有弯月样的弧度。
傅云娇看着,心脏左边,很轻微地,痒了一下。
“你知道什么了。”
“我就是知道了。”
蒋勋整个人稍往左斜,勾了勾唇,说,
“傅云娇,你心虚了。”
荒谬的揣测,半是试探,半是笃定。
让傅云娇微微晃神。
***
没有闹铃声,没有自然醒。
清晨的薄暮才刚刚跃然于窗上,傅云娇在枕畔睁开眼。
她摸出枕边手机,揉了揉眼皮瞧,时间不过六点。
距离开门营业尚早,傅云娇翻过身,微阖双目,半天无法再入睡-
傅云娇,你心虚了。
已经过去三日,那人说的话,还会像直播间弹幕,一波波滚动在她脑中。
心虚?她有什么可心虚的,简直是无稽之谈。
傅云娇又翻了个身,裹紧被子。
蒋勋为接送小也的事,跟个倔驴似的,反反复复磨了她不下十次。
最后傅云娇被他烦得不堪其扰,只得答应。
可答应过后,她又懊悔自己中了蒋勋的激将法。思来想去,觉得或许是应了那句古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蒋勋在这待久了,自己也“沾染”上他幼稚古怪的脾气,说话做事不经大脑,有失分寸。
然而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迟了。
傅云娇把被子蒙过头,暗暗郁闷道,这么下去,还不知会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郁闷归郁闷,可有了蒋勋帮忙,傅云娇的确省下不少心。有了他,小也不用再去晚托班,也不用成为班级最后一个走的孩子。
傅云娇能看出,小也比从前开心,也愈发依赖蒋勋,不仅天天他走到哪跟他到哪,还总是想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塞给蒋勋。
以前隔离在一起时,他对蒋勋就有种莫名的崇拜感,觉得他是变形金刚叔叔,无所不能。而现在,这种崇拜感日积月累地转化成了更深一层的信任和关心。
傅云娇也不懂蒋勋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小也,明明他根本不会哄孩子,对小也说话和对大人一样,谈不上温柔,也谈不上严厉,可是小也就是喜欢他,毫无理由的喜欢。
这种喜欢甚至都将赶超聂桉。
蒋勋自然很是享受,主动提出要带小也去游乐园玩。
傅云娇想阻拦,但见小也按捺不住的期待,只得委婉地说,“小也,叔叔他需要多休息,等妈妈空了带你去好吗。”
小也撅起小嘴,软糯糯地说,“妈妈你每天都那么忙,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去呀。”
傅云娇心似被一双手捏紧,一下说不出来话了。
独自带小也的这些年,她似乎总让小也等待。等她下班,等她手头宽裕一点,等她不再为挣钱奔波。
等来等去,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钱是永远挣不够的,何况,人生苦短,有些快乐,是金钱无可比拟的。
于是傅云娇想了想,牵起小也的手,亲昵地说,“小也不用等啦,明天,明天妈妈就陪你去玩好么。”
“啊?妈妈,你不用上班了么”
“不上了。”傅云娇头回行使了老板娘的特权,回身望了望店里忙碌的众人,高声说,“朋友们,我宣布明天休假一天,我们团建!”
“哈?这么突然?”苏妙闻声从一摞摞快递箱间擡起头,嘴上还叼着发货单,含糊问,“去哪团建啊?”
“游乐园。”傅云娇笑着说。
“游乐园不是小孩子才去的么。”苏妙心想真要团建,得把酒喝够啊,不如去唱K,蹦迪玩得尽兴。
正想提议,一旁赵北北在此时默默举起手说,“我我想去”
苏妙睨他,“你还小啊?”
赵北北弱弱地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游乐园呢。”
两票赞成,一票反对。
傅云娇扭头问蒋勋。“你呢。”
主意本来就是他提的,她还要多此一举,搞什么民主投票。
蒋勋乐了声,倚在沙发边,摇晃着长腿说,“我弃权。”
“弃权?”苏妙不理解。
蒋勋点点头,看向傅云娇,不轻不重地补了句,“但凭老板娘做主。”
话再简单不过,但他说的时候,从语言,到表情,无一不耐人寻味。
苏妙下意识瞄了眼傅云娇,见她刻意挪开视线,不与蒋勋对视,突然好想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她一直隐隐觉得这两人,磁场不对!
次日九点,一行人分别从各自家中出发,约定在游乐园汇合。苏妙和赵北北家离不远,相约结伴坐公交到目的地。
傅云娇查看路线,从公寓出发有地铁直达。
她为小也准备好零食和驱蚊花露水,等带着他走下楼,忽见客厅正端坐一人,手机啪哒哒转在膝盖上,似乎已经等了一会。
“弄好了?”
蒋勋看见他们先开口道。
小也欣喜叫了声,蒋叔叔!随即松开她这亲妈的手,忙不叠奔向蒋勋怀里,左蹭右蹭。
傅云娇对小也粘人的表现坡感无奈,问蒋勋,
“不是在说过在游乐园集合,你怎么来这?”
“我跟你们一起过去。“蒋勋起身,单手拉过小也,“怎么,不欢迎?”
“欢迎欢迎!”小也抢先傅云娇一步,贴着蒋勋寸步不离道,“蒋叔叔我们一起坐地铁过去吧。”
蒋勋嗯了声。
傅云娇揉了揉眉心
“你…坐过地铁吗?”
“坐过…吧…”
“什么叫吧?”
“小时候坐过,记不清了。”
对出行均有专车接送的少爷…傅云娇深感无语…
她想着叫车,蒋勋拦住说。
“傅云娇,别把我当傻子行不行,坐个地铁而已,我有那么蠢?”
结果这个力图证明自己不是傻子的人,还是被地铁内的人墙挤到浑身不适。
除开拥挤,路人还频频投来目光和议论。
蒋勋清楚他们会讨论什么,也清楚他们如何看待他。
既然无法阻挡,索性坦坦荡荡任他们看去罢。
蒋勋木着脸,无所谓地站在队列末尾。
一辆地铁进站,掀起的冷风如气浪,扇动傅云娇裙摆。
车门开,先上后下,人们鱼贯而出,傅云娇被身后推着往前,好不容易挤进车厢,混乱间没拉住把手。
车在这时猛地启动,她没站稳,惯性作用下直挺挺朝旁边栽去。
眼见就快撞上左边那个壮汉。
腰上倏然传来一阵力,带着她,沉沉站定。
人海里,铁轨晃动,仿佛海面漂泊的一艘船。
那人把她让入一个角落,单手撑在高处,后背恰好隔出个小小的三角形。
车厢内气味混杂,但傅云娇还是一秒闻出了,蒋勋衣服上淡淡的像刚剥出的荞麦皮,微苦的,类似稻谷的味道。
这味道莫名,让她心安定了下来。她抵在墙边,和小也缩在这个三角形中,被他护着。
车又晃了一下,
蒋勋往前冲了一步,傅云娇偏过脸,后背微微出了层汗。
距离过近,近到点点滴滴,都很难躲避。
蒋勋垂眼,呼吸浅浅地刮过她的碎发。
“平时看着凶,怎么一到外面就跟个小鸡仔似的。”
他挺了挺腰,傅云娇朝后缩了缩,后背撞在铁皮上。
“你躲什么?”蒋勋好笑道,“不想被挤扁,就赶紧扶着我。”
“不用。”
“怎么不用。”蒋勋说,“我单腿受力,撑不久,你扶我一把。照顾老弱病残,五好四美没学过?”
“那好吧。"
傅云娇犹豫着,缓缓拽上他腰边的衬衣。
蒋勋侧腰抖了下,咬牙憋着笑,说,
“你手这么轻,跟挠痒一样,不行,我忍不了,真的太痒了!傅云娇,你再这样,我得摔下去,欸,你能不能大大方方地扶。”
“你还要怎么扶。”
“手掌张开,抱上来,对…就这样。”
腰线,有温热的触感。
蒋勋呼出长长一口气,像深海里的鱼,自在悠闲。
“傅云娇,还是我好吧?嗯?我是不是,还挺好的。”
“你看,偶尔我还是挺有男人味的是不是。”
傅云娇觉得卖瓜的王婆都比不上蒋勋会自吹自擂。
她埋头不接话。
蒋勋又说,“怎么?害羞了?你啊…就是表面啊!嘶!疼疼疼!”
暧昧氛围不过三秒,蒋勋腰上的嫩肉被狠掐了一把。
他疼得咧嘴,等缓过劲看那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人,幽怨地瞪她道,
“傅云娇,你个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