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姚迦
晚间七点,姚迦准时出现在公寓楼下。
她开了一辆火红色的跑车,斜着轮胎,停在一节车位上。
公寓门前的保安亭,站了个人,衣袂轻飘。哪怕素未谋面,但姚迦本能地觉得,站在风中,安静等待的那个人会是傅云娇。
她摇下车窗,冲人行道招了手,
“我在这儿。”
傅云娇寻声,很轻易地,便看到车里的人。
她的长发同她的跑车颜色相似,高调得令人很难移目。
傅云娇微笑着上前。
“吃饭了吗。”姚迦问,语气自然得像在和一个老朋友打招呼。
傅云娇摇摇头,说,“还没。”
姚迦说,“走,上车,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傅云娇没有拒绝的理由,顺从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上去。
车开得很快,风呼啸着从她的面前擦过。傅云娇微微攥紧安全带…
姚迦余光看到她动作后,浅浅松开油门,笑说,“别介意啊,我一个人开车开惯了。”
“没事。”傅云娇这么说着,攥紧安全带的手还是没松开。
姚迦带她去的地方,靠近湾湖,掩在一片园林中,是间私房菜馆。
独栋的三层小楼,每层转角处挂了两展橘灯,灯影又落在湖面。摇曳连成一颗星形。
很是巧妙。
老板是姚迦的老朋友,早在楼上留出一间包房。
他亲自来停车场接她们,引着过廊亭,往正门去。
包间临湖,却无半点湖水的咸腥味。老板递上菜单,命服务员送来一壶金菊。问,
“两位想吃点什么。”
傅云娇翻了翻纸面,推荐菜有桂花酒醉湖蟹,翡翠莴苣啫喱冻,还有金华火腿小酥饼。
全是诗情画意的菜名。
但这价格却让傅云娇欣赏不起来。
她望着一盘再普通不过的蚝油生菜,标价168时,微微诧异地咬了下唇。
“你有忌口的吗?”姚迦问她。
“我”傅云娇合上菜单,笑笑,“没有,我都可以,姚小姐点吧。”
“好。”
姚迦驾轻就熟地点了几样常吃的菜。
傅云娇默默在心里记了下菜名,在姚迦与老板闲谈的间隙,打开手机,把银行卡内的存款转了两千进支付宝。
毕竟是要求着别人办事,这顿饭是该她请的。
等上菜间,姚迦与傅云娇简单将店铺被恶评的事情梳理了经过。姚迦建议傅云娇先收集证据,最好能找到给出评论的后台用户账号和购买记录。这样第一步可以先出个律师函,警告这些刷单用户停止诽谤行为,如果他们继续为之,可以再采取下一步,报警,由警方协助取证,最后提起诉讼。
“这案子涉及的标的金额小,估计难找到律师接。这样吧,我来当你的代理律师如何。”
对于姚迦的提议,傅云娇愣了下。
“姚小姐您不是做其他行业的么?”傅云娇还是把自己心中疑虑问了出来。
她倒不是质疑姚迦的专业度,只是实在想不通有什么理由值得她一再主动帮自己的忙。
对于这种不计得失的善意,傅云娇隐隐不敢去接。
姚迦看出她的迟疑,解释道,“我自己以前是做律师的,后来被家里安排结婚。硬从律所退了出来。结果婚事泡汤,我闲来无事,挂名在家里公司当法务,再帮着家族打理生意。哦,对,傅小姐你追星么?”
突如其来的话题,傅云娇反应几秒,说,“不好意思,我没有特别喜欢的明星。”
姚迦眨眨眼说,“那可惜了,我们刚投资一部网剧,如果你有喜欢的明星,没准下次能带你去现场探班。”
网剧,探班,明星。
傅云娇从未设想过的圈层。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餐盘上的光点说,“我以为您是做美业相关的”
“嗯,是美业。美化的美。”姚迦轻快地笑了,“挖掘新人,打造个人设,再投资一部适合他的剧,包装推向市场,可不就是美业么。”
傅云娇听她说着如何运营明星团队,如何把一个名不经传的新人捧出圈,像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
一个和她毫不相关的故事。
那些她曾经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名利场,如今被姚迦说出来,口吻稀松平常地,像在谈论-今天白菜一块二一斤。
她忽然明白,也许姚迦代表的角色就是人们口中的-资本。
可是这样身居高位的人,为何要与她亲近呢。
傅云娇琢磨不出其中缘由。
“其实你不追星也是好的,现在有太多明星,也是包装后的商品。”姚迦品了口茶,又想了想说,“不过话说回来,在这社会,谁不是商品呢。出卖自己的时间,出卖自己的才华,出卖自己的手艺。总归都是个卖,哪有高低贵贱之分,你说是吧。”
傅云娇再一怔,不知接什么话合适。
只能回了个浅笑。
饭吃完后,傅云娇借口去洗手间,实际绕去前台,准备买单。她报出包厢门号,服务生在系统查询后,微笑说,“您不用结账。”
傅云娇有点不可置信,忙又说了遍房号,怕他看错了数字。
服务生礼貌道,“没算错,老板吩咐过,姚小姐在我们店内一律免单。”
“为什么?”
服务生猜测傅云娇是姚迦的客人,虽看她身着朴素,态度也不敢怠慢,更加深笑意道,
“因为我们这间店是姚小姐投资的,准确来说,她来这吃饭,跟回家一样。回家吃饭,哪还需要付账呢。”
傅云娇听完,暗暗握紧在口袋中的手机,有点说不出滋味。
姚迦坚持要将傅云娇送回公寓。
车停在楼下,姚迦叮嘱了几句傅云娇整理证据需要注意的事项,末了,与她告别道,“改天抽空给我做个美甲好么,一直听朋友说你的手艺好,我还没机会试试。”
傅云娇答应说,“当然可以,随时欢迎。”
姚迦笑说,“行,那你赶紧上去吧,晚安。”
“晚安。”
发动机响,姚迦在傅云娇目送中驶离街道。
跑车驶出两条街,姚迦踩了脚刹车,将车靠边,打起双闪,从精致的手包夹层摸出烟盒,点了支烟,夹在指缝中。
火星在风中闪动一阵,姚迦没急着抽,拨了个电话出去,和那端的人聊了两句。
“见到了?”
“见到了。”
“有何感想?”
“越发好奇。”
那端人笑了,“你准备怎么办。”
姚迦吸了口烟,朝车窗外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我准备去见见他。”
“然后呢。”
“然后看看能不能旧情复燃呗。”
电话那端没说话,姚迦又吸一口烟,不紧不慢地。
“你敢。”那人似乎咬着牙说的。
姚迦咧嘴一笑,“吃醋了?”
那头又不再说话。
姚迦挑唇笑了,她就喜欢这样。
她听着话筒那侧沉重的呼吸声,吸完最后一口,掐灭烟头,声音懒散道,
“裴泊宁,你就是个傻子。”
***
如果不是为了见他,姚迦估计不会主动踏足这里。
长不见头的走廊,一行行交错的房间号。单数在左,双数在右。
一层能有二十几间房,来往人流混杂。和他以前住的地方,简直天差地别。
不过越是这样,越勾起姚迦强烈的好奇心。
她踩着高跟,在回廊上耐心地数着,“1708,1706,1704”
“1702。”
到了。
门敲三下,姚迦后退一步。等着房里的人开门。她知道他今天在这。
等待门开的近一分钟内,姚迦开始回忆起三年前见他的第一面。
那日依然是她挑了地方。
他穿着考究,坐在她对面,从始至终,没什么表情。
姚迦问他,“你喜欢我什么。”
他半是惊讶半是懒散地回,“谁说我喜欢你?”
姚迦笑了,问,“那你干嘛要跟我订婚。”
他眼皮一掀说,“你为什么我就为什么。”
姚迦说,“我为了继承家产。”
他轻笑道,“巧了,我也是。”
剩下的记忆便模糊了。反正总共就见过三回,能有多深刻的印象呢。不过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姚迦把他自动划入圈子里常见的-为了钱就能娶自己不喜欢的人的草包一个。
“你找谁。”
门被缓缓打开,屋内没有开灯,他的脸一半在阴影中,姚迦只看见他的一只眼睛和嘴唇。
不过即使样貌在怎么变,他身上那股看什么都无所谓的气质依然存在着。
一种称不上优越感,但就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我找你。”姚迦往前走了一步,让他看清自己。
“你是谁?”
姚迦想了个能直接表明她身份的名词,一板一眼地说,“我是你未婚妻。”
面对面的人脸色果然在一瞬间变灰了。
这让姚迦很是得意,她从小就有种隐藏在乖巧懂事之下的恶作剧天性,爱捣乱,爱反叛,爱看着他们看不惯她又拿她没办法。
此刻面前人的反应充分满足了她内心中小小的恶趣味,她收敛神色,故作正经地说,“怎么,三年未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我没未婚妻。”那人试着将门带上,“你走错了。”
“哦走错了。”姚迦伸出鞋尖抵门,玩味地笑着说,“那我去楼下找找吧,16楼没准能找到。诶对,我记得楼下好像有家美甲店要不我去那问问吧。”
姚迦收回脚尖,转身不过半步,那扇门呼啦大开。
她抑制不住地笑了。
“你进来。”
“我不是走错了么。”
“进来。”
短短两个字,明显带了点强势。
门内大灯一开,白晃晃的光照亮全屋。
他插兜,看着她,眼神说不上多友善,也说不上有敌意,平平淡淡的,像在看一个路人。
“找我做什么。”他问。
姚迦跟他进屋,歪着头,打量一圈室内,再问他,“不先请我喝杯茶?”
“没茶。”
“果汁?”
“没有。”
“热水也行。”
“没杯子。”
“”
姚迦能看出来,他对她的不欢迎。不过想到有更重要的事,姚迦笑笑,忍了这口气。
她甩开一头红发,说,“长话短说吧。我来找你结婚的。”
那人皱起眉,用像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你失忆了?”
“没有啊。”
“那你不记得我们俩订婚早就取消了?是你主动退的婚。”他提醒他。
“我记得啊。”姚迦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说,“这不我找了三年,发现没人比你更好,所以准备吃你这颗回头草。”
那人冷哼一声,后仰起,居高临下地瞧她。
他似乎比她记忆中要瘦一圈,逆着光,侧影呈道直线,恍然看上去,像带了刺的树杈。
他说,“第一,我不是你的回头草。当年不过是我爸要我娶你,我跟你没什么感情。第二,我现在过得很好,不想被打扰。第三,我很快就要有女朋友了。”
“很快?”姚迦挑了眉,
“那就是说现在还没咯。”
像被踩中尾巴的猫,那人神色忽地凝固住,顿了顿,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以前没关,现在就有关系了。”
姚迦擡起手,绕上自己发尾,一圈圈打转。
“蒋勋,说实话,来见你之前,我以为你会变得成熟。但如今看来,你还是把事想得太简单。我们这种人,说白了,就是个摆件。既要充家族门面,又要作资源整合的工具。恋爱,结婚,工作怎么可能全由得了自己做主。你以为你搬出蒋氏就能够和他们毫无瓜葛?你以为你走出来,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你太天真了。”
“你喜欢的人叫傅云娇是不是?别那么吃惊地看着我,我坦白告诉你,我走近她,就是为了走近你。”
“你很喜欢她是吧,那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对抗得了你父亲。你知道的,他不会允许你和一个这样的女人在一起。”
“哪怕他没把你放心上。但只要你姓蒋一天,你就不可能为所欲为。”
“当然,如果你只是想和她玩玩,那当我没说。”
中指的戒环卡住一缕发丝,姚迦扯开,没管那一点点疼痛,对上蒋勋的眼睛。那里似乎没有了温热,也不再平淡,只有很小的一枚光点,但并不是在看她。
“所以我的提议,你认真考虑下吧。和我结婚,你亏不了。”
姚迦嫣然一笑,聊起她的婚事,如同在核算一桩成本支出的年度财报。
那天晚上,姚迦离开时,月上枝头,浮云掩盖了所有的星星。
蒋勋却连一句客套的我送你都没有说。
其实也不需要他说。
姚迦看惯了她身边尽显绅士的男人。
现实里有很多这样的男人,用餐时会为你拉开桌椅,走路时会为你挡车。嘘寒问暖,会关心你的生理期。
但你要小心这样的小恩小惠。
因为一旦涉及人生选题,他们就完全不会将你考虑在内。
一个有钱的男人,付出金钱是轻而易举的。
一个有闲的男人,付出时间也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什么是真爱呢,真爱是在涉及核心利益时,他做的决定。
真爱是要看他最终放弃了什么。
姚迦在走前留了张名片,上面留有她的电话。她相信,不出意外,蒋勋会拨通她的号码。
她对此很有自信。
因为她知道,他不可能空手白刃地与世俗为敌的。
一如她做不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