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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雪停 正文 第51章 饮食男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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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饮食男女(一)

    姚迦留的名片,被安静搁置在茶几上,薄薄一片银色,映在蒋勋眼里却利得像把刀。平心而论,他对姚迦的记忆很淡,淡到如果她不表明身份,他甚至都想不起她是谁。

    谁会记得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呢。蒋勋望着那张名片,回想姚迦过往的样子。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她那时没有这头火红色的发,也没有这么锐利的性子。又或许,她有,只是在他面前,一直扮演着温良恭俭让而已。

    三年,看来改变的不仅仅只是他而已。

    回忆很短,十秒就想完一切,再回到现实,姚迦的话回荡在房内。

    “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傅小姐的代理律师哦。你要是和我合作的话,我就多给你们介绍几笔生意。”

    蒋勋没忍住,翻了白眼,“你想让我出卖色相,这点报酬是不是太便宜了?”

    姚迦笑得乐不可支,昵他,一句话堵回去,“别自作多情了蒋勋,你这色相对我而言,毫无吸引力。”

    “呵,彼此彼此。”

    缺乏营养的斗嘴,蒋勋没兴趣继续下去,换了个认真的态度,说,“我要其他的东西。”

    “什么?”

    “你的资源。”

    姚迦听懂了他的意思,想他果然还是有点商业头脑,于是抱着谈成合作的目的大方道,“开个条件吧。”

    蒋勋不花半分钟,理清他想要的,一一说给姚迦听。

    “既然你找我结婚。总得付出诚意,你主理的文娱产业线,我分点皮毛,不算过分吧。”

    姚迦想了想他提出的条件,说,“我可以答应你牵线,但怎么说服我团队其他决策人,就看你本事了。”

    “可以。”蒋勋说完,补上一句,“另外,再借我一笔钱。”

    姚迦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哪有半点要求人借钱的卑微姿态,笑了说,“蒋勋你得寸进尺?”

    蒋勋淡定道,“我这是索取精神赔偿。”

    “精神赔偿?我对你?”

    “对,退婚的是你,安排裴医生在我身边的人也是你。布了这么大一盘棋,把我当工具人,难道不需要给我赔偿么。”

    所有的蛛丝马迹串联在一起,蒋勋又不蠢,怎么会想不到三年前,在他身陷囹圄时,裴医生居然就那么凑巧,结束在挪威多年旅居生活,来到他身边。

    不论姚迦是出于对他的同情,还是出于对退婚的补偿,亦或者带着别的目的。蒋勋都不想去猜测,她有她想做的,而他也有他的。

    姚迦说,“钱我可以借你,不过以什么名义呢?聘礼?”

    她开了个玩笑,没想蒋勋顺她话说,“嗯,聘礼。”

    姚迦微怔,品了品蒋勋这话背后的意思,读出点别的意味来。

    “哦?这次想利用我气气她?”

    “我有那么幼稚?”

    “你有。”姚迦异常笃定。

    “我劝你悠着点,玩砸了,小心别人真和你一刀两断。”

    “不用你操心。”蒋勋像是早就做好计划,胸有成竹地挺直了腰,“你好好配合就行。”

    一副甲方姿态,看得姚迦在心里连连吐槽,我就看着你装。

    姚迦走后,蒋勋独自站在窗边,推开窗,让初秋馥郁的桂花气息扑进室内。

    夜深了,公寓楼下寂静无声,只依稀传来几阵过路人的谈笑声。

    蒋勋看了眼时间,距离今天,还剩下最后十分钟,就又会成为过去的一天。时间不知不觉流过,这一年又将要接近尾声。而他和她相识,已经有二百四十天。

    蒋勋不是个没有耐心的人,不过对于傅云娇,他已经决定放弃小火慢炖的策略,转为Planb。傅云娇这个人啊,骨头硬,温水煮青蛙怕是煮不熟她,还是得大火猛攻。

    不给她点颜色瞧,她真以为他没人要。

    蒋勋想着,懒懒伸了个腰,关上窗,走进浴室洗完热水澡。再躺上床,打开手机里那个许久没有动静的对话框。

    发送出条消息,「你啊。你就等着吧。」

    「不就是过去么,不就是前任么,谁没有。」

    消息发出,不出所料地跟了几个红色感叹号。

    蒋勋也不在乎,把手机扔在一边,头枕在胳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接着又翻过身,按亮屏幕,最后输了两个字。

    「晚安。」

    ***

    傅云娇很快收到姚迦拟好的律师函,照她的建议,挨个找到了那些差评账号,给对方发送过去。

    虽然都没回复,但直播间里故意闹事的弹幕明显少了许多。

    傅云娇心放下一半。

    国庆高峰期过后,线下约客流量逐渐恢复平稳。赵北北在傅云娇的指导下,已经能熟练掌握一些高级彩绘技法。傅云娇把线下客户三分之二分给他,自己空出手,主抓穿戴甲制作这块业务。

    穿戴甲成本不高,但是人工时间花费较多。加之与婚礼公司合作,从了解客户需求到画草图,修改,制作完成,再现场佩戴,一整套流程下来得花十天半个月。而且之前使用的果冻胶,虽然不伤本甲,但粘性度不高,遇水易溶,还容易掉。

    傅云娇这段时日都在忙着思考如何改进品控,恰好此时有一家生产固态胶的厂商联系她合作。傅云娇没急着答应,让厂商先寄了几瓶样品来试用。

    事情忙起来,人的精力自然被分散开,傅云娇已经有几周没想起和蒋勋的事。只是有时偶然路过前台,看着桌后空出来的那块,会微微出神。

    日子像开了加速器,傅云娇睁眼开店,闭眼脑子还在过明天要出的客单进度。整个人仿佛是被鞭子抽干的陀螺,一刻不得停。不过辛苦归辛苦,在看到账本上季度流水的那刻,傅云娇又觉得这一切的辛苦都值了。

    开店满打满算小半年,盈利总算覆盖上她和苏妙前期投入的成本。

    傅云娇心情大好的同时不忘给赵北北和苏妙发了奖金,加了提成。

    苏妙让傅云娇别直接转账,取了现金来,她要把一大叠钞票攥在手心,真真切切地体会一把什么叫有钱在手,心里不愁。

    傅云娇笑说,“好日子才刚开始呢,没准以后我们得用点钞机数钱。”

    苏妙感叹地吸了口纸钞上的钱墨味,满足地点点头,“还是有钱好。”

    可这好日子没过两天,又发生了一件意外-

    赵北北失踪了。

    其实也不算失踪,只不过他没留下一句话,消失了两天。没有提前请假,也没说出了什么事,但人就是联系不上。

    苏妙急得在店内来回踱步,头发抓得跟个鸡窝似的,一会说,“这小崽子不会是被别家挖了墙角吧!他大爷的,让我逮到他我非扒了他皮!”

    一会又忧心忡忡道,“你说他会不会出了车祸?他一个人在北城,无亲无故地出了车祸也没人救,不会就横死街头了吧?”

    “还是他他杀了人,畏罪潜逃?”

    傅云娇见她越说越离谱,无奈劝道,“你别自己吓自己。北北做事有分寸的,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来不及和我们说。咱们先耐心等等,如果明天他还没来,我们就去报警。”

    后一日,在苏妙清晨薄暮之际就要拨打110的时候,赵北北突然出现在了门前。

    他人是回来了,可若不是开口说话,苏妙差点以为门外站了个来乞讨的人。

    不过三天没见,赵北北瘦得双腮下陷,两个眼圈乌黑,整个人装在衣服里,像扎了个麻袋,东倒西晃。那惨淡的模样,别说苏妙,就是傅云娇也吓了一跳。

    “你这是遇到饥荒了?”苏妙不敢相信地拉过赵北北,前后一通打量,问他,“你人跑哪去了整成这样?”

    赵北北抿着唇,不开腔。

    苏妙来气,吼了他一声,“说话啊,哑巴了?”

    赵北北仍是不吭声。

    苏妙气得冷笑道,“行啊,有出息了。领了奖金就敢不告而别,那你走了还回来干什么?你走啊。”

    傅云娇小声喊了她,“苏妙。”,使眼色道,说话别太过。

    苏妙憋着气,一跺脚,扭头坐回座位,冷眼瞧着赵北北。忍了会,看他臊眉耷眼的落魄样子,心内一股气憋着憋着又化作了另一种情绪。

    傅云娇没多问,把赵北北领进厨房,递上杯热水,柔声说,“你别把苏妙的话放心里,她也是担心你。吃早饭了吗?”

    赵北北摇摇头,傅云娇叹了口气,说,“那我给你做碗挂面吧。”

    冰箱门打开,傅云娇下意识伸手去拿面条,结果赵北北挪步到她面前,拦住她动作。他的声音很沙,像好多天没喝水一样,说,“老板娘我能不能先预支三个月工钱。”

    不声不响地跑了,一回来就要提钱,赵北北开口时感觉自己喉咙里藏了无数根针,可除此之外,他没办法了。

    傅云娇停下手,看了看他,说,“先吃饭,吃完再说。”

    敲鸡蛋,搅鸡蛋,下面条,铺上火腿和青菜。

    一碗面做完,不过十分钟。傅云娇捧着碗,加了双筷子,递到他面前。赵北北接过,被热气熏红了眼睛。

    他心里难受得很,鼻子吸了又吸,才止住想落泪的冲动。诺大的北城,只有在这儿,他能得到一碗免费的热汤面。

    他挑了一筷子,顾不上烫,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塞去。

    傅云娇看着,说,“慢点吃,不用急。”

    赵北北低着头,把碗罩在脸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很轻的,嗯。傅云娇撇开眼,装作没看见他磕在碗沿上那颗很大的泪珠。

    面吃完,傅云娇轻轻关上门,不想让苏妙听见他们对话,站在赵北北面前压低声音说,“工资我可以预支给你。不过你要和我说实话,要这些钱做什么?”

    “有急用。”赵北北哽咽了下。

    “是家里出事了?”

    “不是”

    “那是你生病了?”

    “也不是”

    “北北,我信任你,你也应该信任我。”傅云娇说,“我们一起工作这么久,你也该看出来,不管是我,还是苏妙,都真心拿你当弟弟。”

    “我知道”赵北北熬了两天没睡,两只眼睛不满深深的血丝,他擡头望着傅云娇,眼神看得傅云娇心里一阵酸楚。

    在外打工的孩子都不容易,傅云娇不是想逼他说出什么,只是她很担心,担心赵北北遇到了麻烦,无人能求助。

    一阵静默后,傅云娇长叹一声说,“算了。”

    “你不愿说,就不说吧。钱我会给你,你不用急着还。”

    傅云娇转身,正欲拉开门出去,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是赵北北抽嗒嗒的哭泣声。

    很微弱,但是傅云娇清楚听见了。

    她回头,看他狠狠咬着唇,一手捂在脸上,手指间的老茧粗糙生硬。傅云娇心又软了软,

    “好好地,哭什么。”

    傅云娇走过去,揽住赵北北的肩膀。

    他凸出的骨头抵在她手心,随着哭泣的加重,一上一下。

    “老板娘,这件事我没脸说”赵北北把一张脸全埋在手掌里,傅云娇只能依稀听出他闷沉的呜咽声中夹杂的事情原委-他被骗了。

    而且是种极不光彩的骗法-被所谓的网恋对象用裸聊截图要挟,骗了他全部的工资和奖金,一共一万八千块。那是赵北北省吃俭用,准备寄回家给妹妹的学费。

    他想凭自己一个人找到那个网友的住址把钱要回来,但根本没想到,对方发来的信息全都是假的。

    网络世界何其复杂,谁都不知道躲在网线后的是人是鬼。可赵北北毕竟才19岁,他孤身在异乡,漫漫长夜难免会觉得孤独寂寞。这时在网上遇到一个聊得来的人,一见如故,不仅对他嘘寒问暖,还事事体贴。所以懵懂地动了心,误以为遇见了爱情,一头扎进去,顾不得什么理智,什么真假。

    赵北北抽噎着说,“他们他们拍到了我的脸说我不转账,就要发给我爸妈,还有村子里的人。老板娘,我丢脸没事,可我不能不管我妹妹,她们还在村子里上学,她们要是被人说闲话可怎么办啊。”

    “你真是傻,这种事是诈骗,你该第一时间报警的。”傅云娇又心疼又气愤,捏紧赵北北肩头说,

    “他们就是吃定了你胆小,不敢声张,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勒索。你要真硬气起来,就是不给钱,就是不承认,他们反倒没招了。”

    “可我我自己做的那些事我怕报了警也把我抓起来了。”

    “你”傅云娇语塞了会,想问清楚他被拍的照片具体细节,又一想她以异性的身份和赵北北再细聊恐怕不合适。于是放开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宽慰道,

    “这事很正常,咱们本来就是动物。有欲望,有冲动,都是正常的,你不要太自责了。听我说,咱们先报案吧,其他事交给警察去处理。钱,能追回来最好,追不回来也不要想太多,吃一堑长一智,人要往前看。”

    安慰过后,赵北北情绪平复下来,双眼哭得通红,头快低到胸前。傅云娇扯了张纸巾,塞到他手中说,“好了,把脸洗一洗。”

    赵北北接着,弱声说,“老板娘,谢谢你。”

    傅云娇微微笑着,说,“嘴上光说谢可不行啊,得卖力干活才行。”

    “我会的。”赵北北很郑重地点了几下脑袋,“只要你愿意,我能在这儿干一辈子。”

    “傻瓜,一辈子哪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能答应的事。”傅云娇想到底是没长大,还是太单纯。

    不过想想也是,谁不是从这个单纯的年纪过来的呢。

    她看赵北北,如同在看过去的自己,也被骗过,也被伤害过,也是慢慢一步步走过了荆棘丛,才走到现在这样。

    “老板娘这事能帮我保密吗。我不想让苏妙姐知道。”

    “好,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傅云娇和他约定道,“但是北北,以后别网恋了,想谈恋爱的话,最好在身边找个熟识的人交往。”

    “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赵北北一副被坏人伤透了心的模样,擡手擦了把脸说,“这辈子都不会了。”

    傅云娇笑着想,你才多大,就又说一辈子的事。

    赵北北的案件受理前后加起来大概十多天,便有了结果。

    警方根据他给的线索,顺藤摸瓜,端掉了一个有十多人的电信诈骗团伙。这个团伙组织分工明确,其中有前端专门负责网聊的人员,还有后端负责勒索要钱的涉黑人员。

    一年作案三十多余起,专挑来北城务工的年轻男性下手。加上赵北北,涉案金额高达上百万。

    傅云娇陪赵北北去警局录口供那天,在审讯室见到了赵北北的“网恋对象”,一个满脸橘皮,身高一米六,体重一百六十斤的抠脚大汉。

    不得不说,那是傅云娇第一次见证网络真的是无奇不有。

    那位大汉靠着以假乱真的变声器和滤镜磨皮,不但将自己伪装成妙龄少女。还轻松拿捏住男性心理,知道怎么抛话题,怎么接话题,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上钩。

    警方让他交代犯罪过程,大汉捏着嗓子,百般娇媚地叫了声哥哥不仅连赵北北,整个审讯室内的人都纷纷打了个哆嗦,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事给赵北北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出警局后,好几天不言不语,只埋头干活。

    虽然傅云娇默契地替赵北北保守秘密,但苏妙还是多少猜到了点什么。因此看赵北北的目光,也就变得复杂起来。

    傅云娇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变化,私下避开赵北北,对她开导道,“北北已经意识到错误了,咱们得给他个机会。”

    “哦。”苏妙嘴上应着,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以前她一直把赵北北当个小屁孩,在他面前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避讳。但如今看来,赵北北也是个男人,一个惯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这让苏妙心里说不上来的烦,烦的是什么呢,她自己也没想清楚。

    傅云娇就更弄不明白她的烦躁因何而起,只能想办法开解她,“食色性也,是人都会有这方面需求的。”

    “哦”

    苏妙横竖就是这句。

    傅云娇接着说,“北北是成年人,他有这些想法,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方法不当。但是也能理解他他还在一个血气方刚的年纪”

    苏妙不知是听漏了哪句话,还是反射弧过长,慢悠悠地才意识到傅云娇在说什么,眼睛转了转问她,“你也会有想做的时候吗。”

    傅云娇话说到一半,愣了愣。

    女人间谈论起性事,总归是隐秘而羞涩的。像被一张纱布遮住面,无法自在地宣之于口。

    但苏妙问得直接又不带一丝冒犯的味道,于是傅云娇觉得那张纱布被浅浅掀开一层。

    她抿了下唇,说,“会。”

    “什么滋味?”苏妙好奇。

    “很爱的人,会很舒服。”傅云娇半边脸有点烫。

    “那和不爱的人呢。”

    “这我怎么知道”傅云娇说,“我又没和不爱的”

    等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和不爱的人怎么样?说啊,你发什么愣。”

    苏妙看着傅云娇莫名其妙地两眼盯向地面,用胳膊肘杵了杵她。

    傅云娇回神,从脸到脖颈都燃起一簇红晕,她为了掩盖眼底的慌乱,咳了两声,岔话道,“说赵北北的事呢,怎么扯到这了。”

    “不是你说,食色性也,人之常情的吗。”

    “嗯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让你别用有色眼光看他,以前怎么相处,以后还怎么相处好了。”

    苏妙敷衍道,“行行,我尽量。”

    两人又聊了会家长里短,先后回店里忙活。

    傅云娇回到工作台,手上握着矬甲刀无意识的划拉棉布,心里却还在回味苏妙的那个问题

    和不爱的人做是种什么感受。

    矬甲刀来来回回摩擦棉布,直划出数到痕印。

    傅云娇猛地摁停了动作,恼火地咬了咬牙,心想,那次就当自己也是被诈骗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