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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雪停 正文 第64章 始于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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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云娇是第一次当妈妈,也是第一次来北城。

    这座城市比她想象得要大许多,蜿蜒无尽的街道,一条接连着另一条,像跳动的血管,积涌了无数如她一样的外来客。

    搬来普云街的那日,小也刚刚满一岁,不知道是受了风寒,还是感染病毒,接连烧了两天,无论用什么退烧药都不管用。

    一个雨夜,他的高烧反复,浑身烧得像炭火。傅云娇撑伞抱着他跑出家门,站在街口拦车,半天也遇不到一辆。

    细雨似银针,从四面八方落下,傅云娇用伞遮住怀里的小人,大半边身子湿透。

    普云街在旧城区,青石板路坑坑洼洼,下雨天,雨水积压,奔跑起来泥水无可避免地打湿鞋袜。

    她看不清夜路,只能凭雨洼反射的点点光亮分辨方向。好不容易找到一间便利店避雨,值班店员在储藏室休息,店内无人。

    走进门的一刹,傅云娇被冷气激得打了个寒颤,手臂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小也身上也沾到了雨汽,她不敢久留,抱着他退出店面,躲去屋檐下,茫然地看着漆黑的夜。

    怀里小也打了个哆嗦,傅云娇赶紧解开身上那件单薄的外衣,敞开衣摆将小也往怀里贴紧了些。

    “别怕小也别怕,不会有事的小也坚强一点,妈妈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傅云娇额头贴上他的小脸,不自觉地,眼眶也沾了潮湿气。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偶有一辆车驶来。傅云娇赶忙招手,但是对方像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喊声,急速地开了过去。

    雨越来越大,怀里地小人也越来越凉。

    傅云娇又急又无力,暮然回首,黑幕中,忽然传来一阵轰鸣。

    她擡眼望去,暴雨下有一两束强光从转角穿透而来,傅云娇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赶忙招手道,“师傅!师傅能帮帮忙吗!”

    谁知是白梦一场,急驶来的是两辆银灰色机车。

    机车停在她面前,熄了火,车上下来两个男人。

    一人从上到下都是纯黑色的打扮,另一人穿着花T恤,脖间,手腕几圈金色链条,随他下车动作铃铛地响着。

    黑衣男人戴着头盔,看不清长相。许是一身黑的装扮自带了种难接近的气场。傅云娇愣了愣,收回手,下意识避开他,退到门边不敢再叨扰。

    他先拉开店门,等同伴锁车。另一人摘了头盔,边掸衣袖上的雨水,边抱怨道,“天气预报也太不准了,这雨说下就下,亏咱们就跑到一半,不然还回不来。”

    男人没接话,目不斜视地插兜走进店门,花t男随他一起走进去,路过傅云娇时扫了一眼。

    傅云娇抱紧小也,低着头再往门旁去了一步。

    两人在店内逛了圈,花t男晃在他身后,随口问,“哎,我说你半夜偷偷背着你家老爷子跑出来,被逮了怎么办。”

    “他最近忙着收购的事,没空管我。”男人拉开冰柜门,挑了瓶柠檬茶,扭过头说,“你嘴巴管严点,别再像上次那样胡说八道。”

    “哎呦,多久的事你怎么还记得。”花t男靠在冰柜门上,手指转着钥匙圈,照着冰柜门摆弄几下头发,轻飘飘说,“还不都是姚迦的表姐向我打听你平时有哪些爱好,我才随口说了句最近迷上了机车的吗,我那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们俩马上都订婚了,这点小事她知道了就知道了呗,又不是说你在外头玩女人。”

    “不过”花t男忽然勾起唇靠近他道,“和哥们说说呗,你和姚小姐进展到哪步了?”

    “什么哪步?”

    “别装蒜啊。”

    意味深长的语气,摆明了没准备什么好话。

    男人拿了瓶可乐抛给他,冷声道,“你这嘴怎么这么碎。”

    花t男嘿嘿两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不通人事嘛,要不要兄弟替你办个单身派对,教学教学?”

    “先管好你自己,”男人面无表情地关上冰柜门,甩出句,“小心哪天得了艾滋,没的治。”

    “呸呸呸!乌鸦嘴!有你这么咒兄弟的么!”花t男来气瞪他一眼。

    眼见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花t男绕到另一排货架拿了碗泡面和薯片,拉住他,“在这吃完再走,正好饿了,你吃不吃。”

    “我不吃油炸食品。”男人推开。

    花t男忍不住吐槽,“瞅瞅你那挑食的德性。”

    男人又选了包纸巾,走去自助结账机前扫码,另一人抱起胳膊,等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窗外。

    雨势未减半分,玻璃窗前,那个女人还在那儿,可能是被大雨困住去路。她缩在屋檐下看着有点狼狈。

    花t男看了半分钟,擡胳膊拱拱旁边人。

    男人正烦对不准条形码,被他这么一捣乱,擡头不悦道,“干嘛。”

    “看”花t男努努嘴。

    “看什么?”

    花t男转头,眯眼笑着说,“粉色的。”

    男人一时没明白,顺着他目光瞧过去。窗前,那女人被打湿的薄衫下映出的痕迹在暗示同伴轻佻的意图,他反应过来,垂下眼低声骂道,“你恶不恶心,人家带着孩子呢。”

    "那又怎么了。"花t男毫不介意地耸耸肩,眼神在女人身上游移开来,“身材还不错,屁股挺翘的,要说这生了孩子的人啊就是”

    男人突然嘭地掷下塑料瓶,那声响把花t男吓了一跳,

    “有完没完?”他语气加重。

    花t男讪讪闭了嘴,害了声说,“你看你急什么,我这不就是开个玩笑么。”

    “有意思么?”男人冷脸一把扯下收银条,把他那碗泡面仍在桌上,催道,“去接水,顺便把你脑子洗洗干净。”

    花t男心有不满,但忌惮着他身份不好得罪,咧嘴笑道,“行行行,诶,就你清高。”

    漆黑的夜,月亮不知所踪。

    男人找了张长桌坐下,掀起头盔,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茶。室内冷气攀上窗,遮盖他一半视线,从这张桌子的角度,只能看见女人在檐下来回踱步,

    女人很瘦,背薄薄的一片,两侧肩胛骨随动作起伏明显。她把脸贴在怀里孩子头上,嘴里不知念叨什么,拍哄着他,从一只臂膀换到另一边臂膀。

    这么深的夜,这么大的雨,打不到车她估计会一直站在这等下去。

    男人望着,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放下饮料瓶,走了出去。

    “诶?你干嘛?”

    身后人回头喊他,没端稳面碗,开水泼了一小半出来,他吃痛地在他身后骂了句。男人依旧没理会。

    傅云娇没想到店里的人出来会直直走向她。

    那男人的头盔掀上去一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梁,目光分不清是友善还是有其他目的。

    在傅云娇的家乡,小时候常有这么一伙戴头盔骑机车的人趁夜黑飙车抢劫。

    所以她对有这种装扮的男人不可避免地有防备心。

    她有意别过脸去,不与男人对视,然而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男人不发一言地走到她身边,站定,哗啦拉开上身机车夹克的拉链。

    傅云娇因为他动作太过突然,后背毛孔一瞬间全竖了起来。她扭过脸来,先是仓惶往店里看去,看到店内只有他的同伴,恰巧也在往这边看,心下更觉不妙,想,完了,不会就这么倒霉,真遇到抢钱的吧。

    她手心发颤,面上还是得强装镇定,打算和他好言商量,“大哥我身上没多少钱我孩子还发着烧,你你你别这样”

    男人听见她说话,动作顿了顿,没说什么,接着又继续往下拉拉链。

    傅云娇心提到嗓子眼,一只脚想跑,另只脚却不听使唤,只好低声求他,“我口袋里就三百多块,我都给你你只要别伤害我就行我赶着带我孩子去医院。”

    “谁说要你钱了。”男人终于开口,但是声音闷在头盔里,听不出来太多情绪。

    傅云娇悬着的心不敢放下来,又看他脱下外套,露出里头黑色背心,

    她脑子骤然冒出一个更可怕的想法

    “你别”

    “穿上。”男人两指挑起夹克,拎到她手边,扬了一下,“穿上。”

    傅云娇眼瞪大了,“啊?”

    “防水的。”

    “啊?”

    “你老是啊什么?”男人提高声量,傅云娇再度紧张起来。

    “我”

    “算了。”男人像失去耐心,把外套往她胳膊上一搭,说,“衣服保暖,你不穿就给孩子盖起来。”

    说完没等傅云娇反应,径直拉门走进店内。

    端着泡面的花t男目睹这一过程,张大了嘴凑过来,惊道,“你疯了?1990限量版机车服,老子飞了三趟巴黎没抢到,你随随便便就给个过路人?我去,有钱也不能这么豪横吧。”

    “我愿意。”男人长腿拨开桌前椅子,坐下,满脸写着无所谓。

    花t男被他噎得哼笑出声,“是是,千金难买蒋少爷开心。我还以为你有多不近女色,不一样盯着人家看半天。”

    男人一瞬斜眼看他,花t男读出他眼神里警告的意味,咽了口唾沫,岔话说,“得了,我不说了行吧。我吃面,吃面。”

    店门外,傅云娇发懵地站在原地,还没缓过神。

    外套里层有股皮革味,很淡,还有一点雨水的潮气。不过她捏起软皮,触手的那刻便觉察出了这衣服价格应该不便宜。

    她有些惶恐,一下转身,望向玻璃相后那个男人的背影。

    他坐得很随意,但是背始终是挺着的。肩长开阔,两臂胳膊肌肉不算突出,但能看得出有运动习惯。两腿敞在桌下,一前一后,无意识地轻晃着。

    他把头盔摘了下来,傅云娇顺着他的脊柱往上看去,留意到他后颈稍长的一小撮黑发。

    稍硬,微卷。

    有些人需要面对面看到脸,才能了解他的气质。

    而这个男人似乎不需要,傅云娇只凭他的背影,就能感觉出他不是个好接近的人。

    她忽然开始犹豫该不该走进去向他道声谢,虽然他的好意来得莫名其妙,衣服丢给她的态度也像在丢给一个乞丐。

    但是但是这毕竟是傅云娇在这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城市中,获得的第一份善意。

    去吧,那人看着应该也不坏。

    她做了几秒心理准备,鼓起勇气想走进店。几乎同时,路尽头再度闪起光亮。

    这一次,似是真的有车开过。

    傅云娇想都没想,将道歉的念头抛到一边。用男人的外套包住小也,举伞冲进雨中,高喊,“停一下!麻烦停一下!”

    车急速开出几十米,就在傅云娇以为这次希望又落空时,却看到他一点点向后倒了回来。

    傅云娇知道那是师傅看见了她。她费力把小也扛在肩上,下颌夹住伞柄几步快跑近驾驶室,敲打车窗道,“师傅,行行好,带我去医院吧,我孩子生病了,麻烦您了!”

    车窗摇下,眼前的脸让傅云娇有些熟悉,她回想几秒,想起这人好像是他楼上邻居。

    “怎么了?”司机问。

    傅云娇一手紧扒车框说,“师傅麻烦送我去最近的医院,我孩子在发高烧。”

    司机看了看她怀里的人,没多说什么,指了指后座道,“上车。”

    “好,谢谢您了!”傅云娇喜出望外。急忙收起伞把,把小也放平在后座上,自己拍打开身上的水,又抖了两下伞。快速钻进车厢。

    司机语音导航人民医院,按照导航规划路线,打起右转灯。

    傅云娇感激道,“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司机摆手,“不用客气,我也是刚收车回来,正碰上你们,顺路的事。”

    “大哥您怎么称呼呢?”

    “哦,我姓聂,叫我聂桉好了。”

    “聂大哥,谢谢您。”傅云娇由衷地说。

    聂桉微微弯腰,从驾驶座边抽出一包纸巾,往后递道,“你别着急,医院离这儿三公里,十分钟就到。”

    “好。”傅云娇赶忙接过,擦去脸上水滴。

    小也安静躺在怀里,傅云娇擦拭手背水滴,突然像想到什么,匆忙扭头向车后看去

    然而雨太大,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闪而过的路灯和影影约约的这座城市的模样。

    那家便利店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万籁寂静的夜晚,短暂的对视里,傅云娇能想起的只有他的那双眼睛。

    很凉也很亮,像蒙了一层冰,但好像并不让人觉得寒冷。

    聂桉见她一直回头朝后张望,踩了脚刹车问,“怎么了?”

    傅云娇闻声,回过神,坐直了身体说,“哦,没什么。师傅您继续往前开吧。”

    车静静地奔驰在黑夜中。

    命运有时就是这么神奇,谁也不会知道,天亮后会和谁相遇。

    就像谁也无法预料,这个普通的夏夜。

    将会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