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潮起
辛澈知道顾明成出轨,是在十八天之前。更准确地说,是在十八天零十一个小时前。
为什么辛澈能将这时间记得那么清楚呢,因为那天是个在梅雨季难得一见的晴天。天就放晴那么一小会,日头是橘色的,像个毛茸茸的黄桃,露在云层间,让辛澈看着觉得十分舒心。
因为天晴,辛澈有了出门的理由-她要将顾明成干洗过的大衣,西服,一一取回来。
顾明成是个对吃穿用度都讲究精细的人,他固定去的那家干洗店在新城区。辛澈交代了家中阿姨几句,从地下车库里倒出顾明成的车,一辆银灰色的AMG。
坦白说,辛澈不喜欢这车的颜色,银色虽好看,但她总觉得冷冰冰的,即使在日光下,也是泛着金属气,像把刀一样。
可顾明成喜欢。
其实如果不是自己的车撞坏了尾灯,辛澈是不会动用顾明成的车的。即使他们结婚快三年,辛澈心里始终拉了根线,什么是他的,什么是她的,她划分得清清楚楚。
有人说,女人发现男人出轨时都会有种预感,他们把它称之为第六感。这是种很玄妙的感觉,像老天爷突然给了你一点提示,让你抖着手,揭开了自以为婚姻美满的那块华服,然后发现华服内里早就爬满了千百只虱子。
但辛澈不同,辛澈没有发现,她只是知道了而已。发现是主动的,自己主动去揭开谜底。而知道是被动的,是被命运突如其来地通知了声-喂,你老公外面有人了。
辛澈接到这通知时,手里正握着在顾明成车座下偶然拾起的一只耳环,一只小巧的珍珠耳环。
珍珠是米粒似的,小小一颗,晶莹剔透,辛澈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只品相上佳的澳珠。辛澈望着这颗珍珠,望着望着,居然慢慢能勾画出耳环主人的模样。
她想那一定是个温婉大方的女人。
辛澈不知道其他人发现这件事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许她们会愤怒,也许会伤心,也许还会有种爱情死了的悲凉感。
但辛澈统统没有,她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反射弧太长,还是因为别的缘故,她只记得自己把那颗耳环重新放了回去,甚至将车停在路边,认认真真地思考,它被拾起时,究竟是在车座底更左一点,还是更靠右一点。
放完耳环后,辛澈坐在车里,安静了一会,在安静的时间里,车内一直循环着一首老歌。
「筑得起人应该接受都有日倒下。
其实没有一种安稳快乐永远也不差」
辛澈听了几个来回,最后伸手按掉暂停。拨通了一个她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铃声响过一遍,电话才被接起。
“喂。”那端是她熟悉的声音。
辛澈开口说话,发觉自己声音有点哑,
“顾明成出轨了。”她说得直截了当,没什么掩饰,也没什么情绪。
电话里静了数秒后,那人没问她怎么发现的,似乎对此毫无兴趣,只是问,“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辛澈说,“我还没想好。”
“两条路,离婚,或者,忍着。”那人说,“没别的选择。”
“没别的选择。”辛澈默默重复了这句话。
“你要是想离婚的话,我或许能帮你找个律师,但你要想找我哭诉,那抱歉了,我这会没空。”那人打了个哈欠,辛澈隐隐听见有男人凑近,亲昵地唤她。
北半球时差相隔六个小时,辛澈看了眼时间,想此刻或许正是她灯红酒绿的好时机。于是没再打扰她的美事,轻声说,“挂了。”
对方无异议,说,“好。”
不足一分钟的通话时长,却在听到她声音时,瞬间将辛澈的记忆拉回上次和她通话的时候-在她结婚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哪怕知道不可能,她仍然想说服她来做自己的伴娘的夜晚。记忆中,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小到大,她不想做的事,任凭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低一寸头。
铁骨铮铮,倒也有铁骨铮铮的底气。
辛澈回想起她们小时候一起溜出去看夜场电影,一部被大人列为禁片的电影-《颐和园》。
当辛澈看着女主角余红一次次陷入爱情,失望于爱情,对自己放纵,自残,麻木,继而遇到下一个人,又燃起对爱的渴望,义无反顾时,她不理解,扭头问她,“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她的脸掩在光影中,辛澈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看到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如同一束火焰,
“人啊,就得这么敢爱敢恨才好。”
这是当时十四岁的她对十三岁的辛澈说过的话。
当然后来她也真正做到了敢爱敢恨,爱上一个人,没结果,就换下一个人。从北城到南城,从东京到墨尔本。
她们认识的二十多年中,辛澈几乎见证过每一段她无疾而终的爱情,除了她结婚后,彼此人生迎来了分岔路。
她依旧我行我素,满世界漂游。而她呢,她选择了顾明成,选择了另一个全新的身份,顾明成的妻子。
至此,她们像两条各自驶离轨道的火车,渐行渐远。
她不理解她,问她,“你爱他吗?”
辛澈想了想反问,“爱是什么?”
她用一种可以称得上是同情的眼神看她,“不爱他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辛澈说,“因为需要。”
因为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负自己该负的责任,至于对方是谁,其实都没差别。
辛澈就是这样的人。
回忆和淋湿在身上的热水,一起流入下水管道。
辛澈拧上水阀,用浴巾擦干身体,缓缓走出浴室。
浴室一隅悬挂着她来时穿的那件连衣裙,薄薄一层,像曾经包裹住她的某种外壳。如今被褪下,她裸身站在浴室中央,心绪翻涌一刹。
说不上是羞怯,还是不安。
洗漱台前摆了一小瓶沐浴液,是辛澈从家中带来的,她习惯了那种柑橘的味道。这味道能让她在陌生的环境里稍稍镇定。更重要的是,能让她把另一个男人的气味掩盖过去。
她走到镜子前,擡手擦开雾气,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她依旧拥有紧实的肌肤,丰盈的乳和算得上凹凸有致的曲线。
那枚套在无名指的戒圈被她摘了下来,放在靠近香皂盒的位置,除此之外一起摘下的,还有一条项链,那是顾明成第一年结婚纪念日送她的礼物。
不是什么告别的仪式,纯粹出于她洗漱时摘下配饰的习惯。
辛澈站了一会,皮肤上的水汽被蒸发掉,她感觉有些冷,扬手想拿出件睡衣穿上,到这时才发现忘记从家多带套睡衣过来。
饶是反复计划过的事,也仍有疏漏。辛澈想着,暮然对镜子笑了下,竟有点佩服顾明成在做这事时得心应手。
再耽误下去,仅存的一点点勇气也会被蒸发。辛澈收回思绪,顺手扯下内衣穿好,裹了件浴袍,转身推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不出所料,门外男人在等她。
他仰靠在床头,仍然保持着那副懒散的姿势,呈大字,一只腿落在地上,另一只腿悠悠挂在床沿,露出一小节脚踝。
唯一不同的是,他脱去了自己的t恤,团城一团,随手丢在沙发上。
再普通不过的黑色t恤,松垮垮地搭在沙发椅背,没个形状,就和他人一样。
他看见辛澈走出来,没说话,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把音量调低几格。辛澈顺着他视线,转头,看见电视屏幕正在播放一部动漫。
辛澈对于动漫没多少了解,她看了几秒,又转过头看向他。借着光,辛澈到此刻才真正看清他的长相。
一般人首先会注意到的,一定是他的眼睛。黝黑,沉静,眼眶轻微凹下,像盛满月光的湖。
单看他的眼睛,会让人莫名涌出信任感,觉得他是个好人,可再往下看去,看到他的鼻梁,他的唇角,还有那一抹玩世不恭的笑。你又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亦正亦邪,诡异的两种气质,偏偏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让辛澈忽然觉得,那个在线上和她对话的那个人,不应该是他。
三天前,辛澈下载了交友app。说是交友,其实在线的人抱着什么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左滑筛选,右滑喜欢。
物欲横流的时代,挑选一个伴侣,就像在餐馆点单那样方便。
辛澈忘了是怎么在一众打招呼的人里选中了他,也许是因为他没像其他人一样上来就直接问约么,而是发给她一张照片,一张仰拍天空的照片。
后来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来下一张,无论辛澈是否回复。
其中一张镜头恰好拍进了一幢建筑尖角,辛澈盯着那张照片好一会,最终鬼使神差地回了消息。
「约吗。」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选择地点,选择时间,选择一个不会被轻易发现,距离她和顾明成的家数百公里外的地方,决定出轨。
出发前,辛澈与他交换体检报告。她刻意把报告栏自己的名字和年龄涂去,待确定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信息,点击发送。
不过多久,收到男人的信息-同样的,没有真实姓名。
很好,这样对谁都好。
辛澈端详男人的同时,他也在回望着她。
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凝固成型,只能听见雨柱由窗沿滑下的声响,啪嗒,啪嗒
叫人心神不宁。
他握着遥控器,漫不经心地转在手里,一下,两下。转到第三下时,突然开口,“过来。”
短促的两个字,却让辛澈心跟着颤了下。
薄黄灯光里,她伫在床尾,未动步,像在与他发号施令般的口吻对抗。
是她找上的他,说开始的也只能是她。
因为这种博弈的心情,辛澈眼尾跳了跳,朝他勾手。
“过来。”
她学着他。
男人双眸渐暗,眼神藏了种危险的信号。就在辛澈以为两人将要僵持不下的时候,他却轻笑了声,扔开遥控器,两步,跨到床尾。一把扯住她到身前,另只手复上她的腰。
即使隔着浴袍,辛澈仍能感受到那双掌下的灼热。粗粝的,滚烫的热气,不仅在他的掌下,也在他的眼中。
她抿住唇,轻呼出一口气
“想怎么做?”他双腿微微敞开,把她固于两腿间,仰头,视线扫过她的脸,“喜欢霸道的,还是温柔的?”
看似在询问她的意见,可手下逐渐加重气力,极为轻易地钳住了她的腰。
辛澈讨厌这种被他捏在手心的感觉。
她摆开他的手,猛然将他推倒在床上,提膝顶在他的腿间。
一瞬间,两人呼吸交织,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说不上恬淡,但也不至于让她生厌。
男人像是被她这一举动勾起了兴致,手枕在脑后,顶了顶腰,“想在上面?”
他问,声音透出些许情动的迹象。
辛澈没回应,伸手去捉他的皮带。
他敞开手,任由她摆布。
金属扣在她手下发出清脆的丁零,辛澈垂目,看他松敞开的腰侧,和暴露在眼前的肌肤。
不同于手臂肤色,他的腰下是冷白色的,有一小圈细密的绒毛。肚脐附近,露着一块淡褐色胎记,不大,看上去像一块圆点。
辛澈看着,下意识地用手指轻戳上那块胎记,下一秒,她却被他反扣住手腕,
“痒。”
他舔着唇说,然后半擡起上身,大腿一弓,一瞬带动辛澈倾身跨坐在他的腰间。
辛澈没预料,一手撑在床垫上。
“看这么久,该我了吧。”
他笑着说。
她的浴袍绑带被他捏起,含在唇尖,咬开,慢条斯理地,不急不徐地,像在咬开一粒糖果的包装。
包装纸撕开,浴袍滑下。
辛澈肩膀露在空气中,微微颤抖。
“怕了?”他的手撩开浴袍下摆,携着冰凉的风吹进她的身体,“刚刚不还说就喜欢刺激的么。”
辛澈喉咙像被那双手捏紧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手指尖向上,拨开她的发,贴着颈肩的肌肤,一路往下。
辛澈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相贴的部位有坚硬的存在,坚硬得令她无法忽视。
窗外雨势越来越大,辛澈此刻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暴雨冲上岸边的鱼,翻腾肚皮,任人宰割。她别扭地移开脸,再度推开他的手,自己一气脱掉了浴袍。
“要做就快点。”她希望自己被宰时能死个痛快,别再被他一刀刀凌迟。
“哦?这么着急?”他侧目,坏笑着挑起她的内衣肩带,却没解开,问,“你是急着回去给你老公做饭?还是急着怕被人发现?”
“跟你有什么关系。”辛澈敛起神色,凝住他。
他笑了声,松开手,移向她的大腿,用手背贴上她内侧的那条陈年旧疤。
除了顾明成,没有人触碰过她的疤痕。
辛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想出轨呢。”
他问着,手滑向她的深处。
那条长达十公分的疤痕,被他抚摸着,像是骤然有了生命,在辛澈的脑中炸开,她咬住唇,说,“出轨一定需要理由么。”
“需要啊。”他停下手,明明是在她身下,但眼中发散出渗着带有侵略性的光,
“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你单纯想寻欢的情人,还是想用来报复你丈夫的工具。”
那声音如同喷着毒液的蛇,缠进辛澈的心里。
无论哪个回答,仿佛都在提醒她,她是个不知检点的女人。
他的手如蛇尾摆过,辛澈吸了口冷气,啪地打开道,“别自作多情了,你哪样都不是。”
本来就不多的情欲在这刻荡然无存,辛澈抓起浴袍,想下床,男人箍住她的腰,不许。
“想走?”
“你放开我。”
“还没做。”
“不想做了,你让我扫兴。”
像是为了扳回一局,辛澈吐出一口气,视线扫向下,冷冷道,
“何况你根本达不到我的要求。”
摆明了是要羞辱他,但是男人丝毫不恼。他扬手捏住她的后颈,迫着她靠近,再次提腰抵上她。
辛澈惊了一霎。
“你确定?”他呼出的热气刮过她的耳侧,辛澈被烫得舌尖发麻,还没缓神,腿间被他狠狠撞了下,
“确定我没有达标?”
“放开!”
“不放。”他像个老手,开始掌控节奏。
一擡一顶,都将她困于股掌之中。
"我叫你放开!"
“求我。”
他的手指探出,轻巧地撩拨她的秘谷。
一刹那,羞耻心从谷底涌了上来。
辛澈红了眼,挣扎着扭脸照他肩头咬下去,那一下又准又狠。男人吃痛松开手,辛澈趁机又甩了他一巴掌,骂了声,
“混蛋!”
他头被她打偏到一边,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依旧不咸不淡地笑了,“混蛋?我们俩相比谁更混蛋?”
这句话宛如一把利刃,将辛澈开膛破肚,死死钉在案板上。她的嘴唇发颤,胸内有一股浊气吐不出也咽不下去,咬牙说,
“是,我是混蛋。男人出轨就是情有可原的,女人出轨就要被万人唾弃是吧。一样都是出来玩玩而已,你还真把你当个圣人了?”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话音落下,辛澈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急走向浴室换上衣裙,砰地甩开门,跑出房间。
力道之大,让房门撞到墙壁又弹了回去。
电视已然播完,屏幕闪动着灰色字幕。
男人静静躺在床上,片刻后,摸着被挨了一耳光的脸颊,兀自挑唇。
“有意思。”他说,不知是在评价电视,还是在评价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