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暗涌
辛澈此刻就站在那,站在那个女孩的对立面。在光下,她是年轻的,羞涩的,宛如一颗刚刚摘下的水蜜桃,柔嫩得想让人掐出汁水。
那颗珍珠藏在她微微泛着棕光的发间,小巧一颗,白得透亮。白得让辛澈一时收不回视线,亮得让她脑内闪回一抹尖锐的光。
是她吗?
辛澈回忆起照片中顾明成搂着的女人-她有一头深红色的卷发,腰肢盈盈一握,娇艳得如同一株野玫瑰。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对比,辛澈在几秒内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她不是她,她不可能是眼前这个羞怯的女孩。
于是有那么一刹那,辛澈差点以为是自己误会了他们的关系,然而,当她敏锐地捕捉到女生对她明显躲闪的眼神时,那个答案又重新清晰了。
原来,不止一个。
辛澈轻不可察地皱缩唇角,觉得无比讽刺。
原来,顾明成比她能想象到的,还要恶心。
她看了看那个女孩,接着再偏过头,看了眼顾明成。他仍在热络地向她介绍着其他人,目中含笑,举止得体,真是做足了谦谦君子的样子。
然而看着看着,辛澈又看见了那团浓墨色的黑雾再次从他的唇齿间喷涌而出。一团,一团,止也止不住,黑色的,黏腻的,令人作呕的浓雾。
“辛澈,辛澈?”顾明成喊她,“怎么了?
辛澈垂眼,迅速收起僵硬的表情,擡头笑了笑说,“我在记大家的名字。抱歉,我这人记性不大好。”
“没关系,师母,您以后多和顾老师一起参加我们的活动就能记住了。”齐思笑呵呵地说。
话音刚落,馆内开始播放提醒嘉宾入场的通知。
顾明成清点了遍学生人数,仰头问,“谢司珩呢?”
听见这个名字,在场的人都静了一瞬。
齐思余光瞥向角落,摸摸鼻尖说,“老谢啊刚被张主任叫去训话了”
“哦?因为什么?”顾明成问。
齐思说,“他这周专业课迟到,公共课睡觉,政治课直接不来,还夜不归寝,被张主任抓了个正着。”
顾明成听完,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似乎对谢斯珩能做出这样的事并不觉得奇怪。
“司珩这孩子,天赋是不用说的,就是性子野了点,太散漫,不好管呐。”他记得每逢开会时,张主任都被他的考勤和旷课次数弄得焦头烂额。
但这些问题在顾明成眼里却是无伤大雅,规则本来就是约束普通人的。对于天才,对于有价值的人,他可以允许给他点特权。
可想归想,顾明成还是得拿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态度,提醒谢司珩道,“别太过。要保证能顺利毕业。”
坦白说,他对谢司珩是有偏心的,这种偏心不同于对官雨霖。他是发自真心地欣赏他,欣赏他的才华,也欣赏他的个性。对顾明成而言,教学生,某种程度上来说,和驯马差不多。温顺的小马驹当然好驯,就像官语霖,只需要稍稍安抚几下皮毛,给她点关照,她便沉溺其中,为他所用。
他让她含住他,她便含住,哪怕这个初经人事的小姑娘,牙关紧张地打颤,哪怕那颗泪就氲在她眼眶里,她也依然照做了。
或许所有的马都幻想自己是匹千里马能遇见伯乐。而他,幸运地拥有了伯乐的身份,自然也就拥有挑选的权利。
不过温顺的马匹见多了,他也觉得无趣,这么多年,唯一能让他留下印象的,还是那匹骄纵的野马。
他记得她的傲性,记得她被他压在身下时脸上冷漠的表情,记得他辛辛苦苦顶开他的膝盖,还来不及欣赏她脐上的标记,她就啐了他一口。
桀骜,倔强,难以征服,让他更是喜欢。
这喜欢似乎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以至于,在和辛澈结婚过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自己选择辛澈是否也是因为在她身上见到了难驯服的一面。
顾明成思绪飘出去,又飘回之际,齐思忽然扬手,冲他身后高喊,“老谢!这边!”
辛澈闻声,下意识扭头,看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
起先她远远看着,只是觉得他走路的样子很奇特,两手插在口袋里,上半身像没有脊椎一样,松松软软,重心全落在脚上。半露着痞气,又不似街边混混,而是带了点其他的叫辛澈形容不出的气质。
可等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站定,等她看到他的眼睛,辛澈毫无征兆地感受到了心脏剧烈的抽紧,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住一般。
她能感受到它在跳动,可她已经感受不到有血液流淌进来。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一定只是长得像而已
辛澈背过身,狠狠地将指甲掐入掌心,她知道人在遭遇惊吓时大脑会一片空白,可是她现在必须要冷静,她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老谢,你看我和顾老师刚说你,你就来了。”齐思走上前,攀住谢司珩的肩膀,把他带到顾明成身边。
离辛澈仅有一臂距离。
辛澈已经感觉不到指甲掐进肉里的锐痛,她在一旁能听见顾明成在和他寒暄,也能听见周围各种嘈杂的声音,可是那些声音是尖利的,像有人在她脑中悬了一柄细锤,一下一下砸在她的神经上。
“辛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雕塑系,谢司珩。”
砰!细锤重重地砸了下来。
辛澈觉得一瞬间所有氧气都被抽走,她的耳边尽是嗡鸣,连找回自己的声音都极其艰难。
可是她不能被看出破绽,尤其是在顾明成面前,她不能因为这个男人而毁了一切计划。
她缓慢地擡起头,逼自己对视上那双眼睛。
“你好。”她听见自己说。
“师母好。”谢司珩淡淡地笑了,两手仍是插兜,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在他们目光相交的那一秒,辛澈心存侥幸地想,也许他没有把自己认出来?毕竟只见过一次,只是在酒店见过一次。他或许早就把自己忘了。
她想着,心稍稍落下了些。别过眼不去看他,佯装淡定地对顾明成说,“仪式快开始了吧。”
“对。”顾明成擡腕,看了眼时间,说,“既然人都到了,你们先去观众席吧。司珩,麻烦你带我爱人过去,我还要去后台和院长对一下流程。”
“好。”
谢司珩应下,长腿一迈,绕过辛澈身边说,“走吧,师母,我带你去找个好位置。”
**
啪嗒。
辛澈压着呼吸,将洗手间门关上。
顾明成的演讲声还在通过音响,传递到展厅各个角落。隔着门板,辛澈完全听不清他讲话的内容。
她背靠门边,在安静的室内,心跳已经从猛烈过渡到平稳。冷静半晌后,她快速掏出手机,将app的用户注销,然后反复查看自己是否留存了什么聊天记录。
等做完这些,辛澈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展厅内的人都聚集在台前观看开幕仪式,此时洗手间只有她一人。
辛澈将手包搁置在洗手台边,拿出粉饼,对着镜子压了几下妆面。
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辛澈看着镜中人略显苍白的唇色,安慰自己道。
她低头,又从手包内侧翻找出口红,正拔下口红盖,擡起头时在镜子里看到了他。
他像是鬼魅一般,出现得悄无声息。惊得辛澈猛然回头,差点呼喝出口。
“师母这么胆小?”
谢司珩侧身靠在墙壁上看她,眼神无波,嘴角却轻轻扬起,讥诮地问。
辛澈未回话。
她放下捂住胸口的手,神色也变得同他一般淡漠,将手包收好,转身要走。
谢司珩稍稍倾身,一把拉住了她。
他离她不近,不远,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可是她依然闻到了他的味道,一种曾经和她交织过的气味,危险的,浓烈的,无以名状的气息。
她回过身,谢司珩对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里隐藏着什么,辛澈还尚未分辨,就在心跳上升的霎时,听见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
“好久不见啊,师母。”
他的气息在分秒内铺天盖地地涌入她的鼻腔。
辛澈紧盯住他的眼睛,眼底不可抑制地渗出寒意。良久之后,她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说,“你认错人了。”
“是么。”谢司珩故作惊讶地扬了扬眉,“是我认错人了?还是师母你不记得我了?”
辛澈后背紧绷起来,冷声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哈。”谢司珩玩味地笑了笑,右手心朝下,悠悠亮出一截银链,晃了晃,
“师母果然是记性差呀,不仅记不住我,还爱丢三落四。”
辛澈从未想过他银链下串起的会是她丢失的婚戒,一时愕在那里,几秒之后才回过神。压低声音说,“一枚戒指,能代表什么。”
谢司珩缓缓点头,“是,这么普通的戒指。是很容易买到的,就像师母也能重新再买一个。不过,除了这个,身上的某个疤痕是否能代表什么呢?”
他俯下身,一步步凑近,贴着她的耳边说,“师母,你大腿内侧,那道疤,是能被轻易看见的吗,是能被人轻易抚摸的吗。”
辛澈愣了一愣,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底愠怒一簇暴涨,想都没想,手就已举到半空。谢司珩倒像预料到她会被激怒一样,轻而易举地就钳住她的手腕,
“又想打我?”他勾唇,话说到一半,眼风往拐角处一扫,警觉地瞄到有人走来。
“放手!”
“嘘。”他左手捂住她的唇,骤然施力,猛地推开男厕把她带了进去。
辛澈挣扎,趁他拉扯分神的间隙,照着他的虎口就咬了下去。
这一下咬得极狠,辛澈能感到一股血嗅在她的舌尖蔓延开来。
可谢司珩居然能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悬殊之大,辛澈如今才体会到,
她被他大力甩进隔间,腰撞上门把,刚想起身,他就又倾覆了过来。两臂抵在她身侧,硬得如同铁板,叫辛澈挣开不脱。
谢司珩掰过她的脸,下颌绷紧,咬着牙说,“你属狗的?每次不是打就是咬。”
他眼中明显压着怒意,手上用的劲却不大。
辛澈侧头,不想让他虎口上的血渍沾到自己脸上。
她强行命令自己将情绪平稳,不要再激怒他。
“说吧,你想要什么。”辛澈问。
既然握住了她的把柄,又没有当众拆穿她。她不难想到他是在拿这当作筹码。
谢司珩看着她,怒火从眼中慢慢散去,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重又覆盖了上来。
他缓慢地上下移动视线,打量她那身熨贴精致的旗袍,哑声说,“那得看,你能给我什么。”
门外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推门而入。
辛澈紧张到脚尖蜷缩到一块。
谢司珩却忽然松开一只手,挪到她的后颈,轻轻一握,像捏一只猫一样迫着她与他对视。
“别忘了,我们上次还有事没有做完。”
他贴近她的唇角,在即将烫过她的上唇时,又忽然停下。几乎是混合着她的呼吸说道,“星期三下午,两点,老地方,来找我。”
辛澈眯眼,“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你死定了。”
谢司珩坏笑着,用带血的那只手刮过她的脸。
“师母,要是被顾老师知道你勾引学生出轨,你说你是不是死定了?”
开幕式流程进行到中途,胡笑发现辛澈许久没回来。
她担心展厅太大,师母第一次来恐怕迷了路,便和齐思说了声,自己沿回廊一直走到洗手间寻找。
胡笑找了一圈,没看见辛澈的身影。推门进入女厕,唤了几声师母,也没人答应。
她正纳闷呢,退出门外,没走几步,脚下便踩到个圆状物。胡笑弯腰拾起,发现是只断成两半的口红。
“谁吧口红丢在这了?”胡笑心里奇怪,往洗手池边多了看一眼。
这一眼恰巧瞥到了角落里被人遗忘的一只手包。
手包是荷色的,边角沾水后,颜色变深了一些。
胡笑越看越觉得这手包眼熟。走上前去,正欲拿起细看。
身后有人推门出来了。
胡笑转身,见到来人是谢司珩,反应两秒,问,“学长?你怎么在这?”
“来洗手间的人,你觉得他为什么在这呢?”谢司珩挑眉,反问她。
胡笑脸红了下,有点怪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看谢司珩走到洗手池边,忙让出个空位。
谢司珩伸手,感应出水。胡笑低眼看到水池里被冲刷下的一抹血渍,讶然道,“学长你手怎么了?”
“没怎么。”谢司珩甩了两下手,扯出纸巾擦水,无所谓地说,“被咬了。”
“被狗咬了?那得打狂犬疫苗吧。”胡笑关切道。
谢司珩把擦过后的纸巾丢进垃圾桶,抻开胳膊,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
“是被女人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