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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正文 Chapter7 游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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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7游戏(一)

    “是女人咬的。”

    谢司珩说这话时,语气轻松佻达,说完便一手撑在台面上,掀着眼皮看她。

    啊女人。

    胡笑心里一跳,某种记忆突然觉醒了起来。

    有关谢司珩的事,胡笑从大一入学起就听说了不少。他这个人啊,像榴莲,口碑真是褒贬不一。在看得惯他的人眼里,他是个雕塑天才,16岁专业第一考上北城美院,两年半修完大学学分后,天天旷课泡在网吧打游戏,最后还能被保研成了张主任亲带的弟子。但看不惯他的人却觉得他离经叛道,行事太过狂妄,不仅不参与班级任何活动,还经常做些出格的事。

    比如大三帮低年级学生代考,大四偷摸拓印院长印章

    “听说他挺缺钱的,只要给钱,什么都做。”和他一届的学姐透露给胡笑说,“他爸之前生意失败,欠债之后跳楼了,扔下一堆烂摊子给他。就连学费也是助学贷款凑的。我记得他当时刚成年,就准备退学去打工。还是院长好说歹说,免了他后面的学费,才把他留了下来。”

    胡笑问,“他欠了多少钱?”

    学姐耸耸肩,“那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人为了钱没什么底线。院长惜才觉得他是块好木头。不过依我看啊,他这木头泡在泥坑里,怕是早就烂了。”

    胡笑说,“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学姐提醒她道,“我劝你离他远点。他虽然长得不错,但这种男人心太野,你抓不住的。”

    胡笑怔了怔,微微窘道,“谁说我对他感兴趣。”

    “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女生。”学姐像是见惯了似的,斜过眼,用种过来人的口气说,“以前也有不少刚入校的女孩子对他示好,他呢,仗着一副好皮相挑了个最有钱的富二代,让人倒追了大半年,最后轻飘飘把人甩了。说什么我对你没感觉。”

    学姐翻了个白眼,“我呸,没感觉耍着人家玩?没感觉收人那么多礼物?呵,说到底就是个软饭硬吃的呗。”

    “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胡笑小声说,“我觉得他好像不是那种人。”

    “你才认识他几天?”学姐睨了她一眼,“是人都会伪装的。谁知道他扒了皮是什么样子。”

    学姐看胡低头不说话,又教育了她道,“我说你别太恋爱脑行不行,美院好男人多的是,挑谁不行?非挑个爱钱的?”

    胡笑一连被怼了五六句,被说得压根接不上话,想再替谢司珩辩解的心硬生生压回了肚子里。

    回到现在,胡笑停留在视网膜的景象,就是谢司珩这么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的眼神是淡的,唇色也是淡的,身上套了件洗得有点发白的黑色短袖,袖口翻出,露出一节不规整的缝线。

    那线歪歪扭扭,像节爬行的蚯蚓,不免让她想起那个下雨天见他时,他穿的好像也是这件旧衣服。

    “学妹看什么呢。”谢司珩捕捉到她镜片后目光的滞缓,笑了笑问。

    胡笑一愣,迅速移开视线,“没什么。”

    “是想看我手上的牙印?”谢司珩故意佯装要将那只手举到胡笑眼前。

    胡笑瞬时后仰,摆手说,“不不用了。”

    谢司珩收回手,歪头看她,那眼神聚了光,沉沉的,像是能把她凿出个缺口。

    胡笑被他盯得稍稍紧张起来,推了推眼镜,岔开话题道,“学长你见到师母了么?我看她刚才来洗手间,好一阵都没回去。”

    “师母”谢司珩拉长了尾音,眼睛越过胡笑,看向那扇门,再飘回来,笑说,“没看到啊,是不是往去楼上那间了?”

    “楼上?”胡笑一想,二楼也是有盥洗室,便点头说,“那可能是的,我再去楼上看看。”

    “走吧,我跟你一起。”

    “啊?”

    谢司珩扬扬手,“我去找个创可贴。”

    “哦那那好吧。”

    胡笑先一步走在前头,谢司珩顿了几秒,走前眼睛又扫了遍门板,摸着后颈笑了声,才缓缓跟上胡笑。

    胡笑和谢司珩回到座位时,辛澈已经如常端坐在那儿。

    她的背挺得很直,两脚斜靠着,整个人还是一贯的娴静,只是发丝间沾了点点水珠。

    胡笑走过她身旁时,不经意瞥到她的手包,一瞬讶住,想问些什么,却又觉得问什么都不大合时宜。遂打消了开口的念头,弯腰穿过人群,老实回自己座位坐下了。

    台上顾明成发言已经结束,他款款走下台,落座到辛澈身边,轻轻握起她的手。辛澈安静地把手放在他手心,转头朝他莞尔一笑。胡笑在后排看着,不自觉感叹,顾老师和师母真的很般配啊。

    教师发言结束后,便是学生阐述作品环节。轮到雕塑系,不出意外,谢司珩被安排第一个上台发言。他从后台走上来,仍是插着兜,两脚一拖一擡地,像是闲逛似的,走到了台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引得前排张主任连连皱眉,再等听他的介绍,两眉更是挤出八道褶。

    “我这次做的叫《无题》,大家能看出来,这作品就跟名字一样,没什么意义。”

    谢司珩背过身,下巴轻擡,以此代手指了指屏幕。

    屏幕呈现出他的作品细节,空旷展厅内,由上而下刻出一根贯穿了的刀柄,刀柄之外,有些本可以做出来的浮雕阴影却是画上去的,让人产生错觉。而横梗在刀柄下有无数道发散的细线,以乳胶,树脂和玻璃纤维制造出极简主义的形体,缚上金丝线,细线,宛若被剖开后,人类庞大的大脑神经网络。

    雕塑系惯用粘土,石膏,铜,花岗岩等一系列常见的材料制作作品,可谢司珩像是玩腻了那些,这次偏偏选择了柔软,延展的介质,健走偏锋。

    作品一出,台下议论频起,有老师好奇,“你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什么呢?”

    “来源”谢司珩一手托腮,像是在思考,片刻后,懒懒地答道,“我认为人都是被雕刻出来的。”

    “所谓的自我,所谓的灵魂,其实都能都能经过世俗这把刀,被打磨成别人期待的模样。”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台下某个黑点,“雕塑是直面事物本来面目的工具,所以我对那些虚假的东西,很有兴趣。我很想,一层层切开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如外表那么,完美。”

    悠长的尾音下落,室内静了一刻,而后恢复如往昔。

    辛澈漠然地坐在那,脊背挺直,光氲在她绸缎般光滑的脸上,分不明喜怒。

    ***

    开幕式结束后学院特地为参展嘉宾准备了交流晚宴,地点设在顶楼露天草坪。

    简单入座后,顾明成照旧是与一些艺术鉴赏评论者互相探讨展出作品。

    辛澈听他们满口说着些她听不懂的名词,不久生出不耐。借故说有点疲惫,推脱了应酬,转身独自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吹风。

    她坐的那桌,正对上齐思和其他几个学生。他们见辛澈一人在那,也许是好心,忙笑着招呼,“师母,和我们一起坐吧,我们刚烤好一块火炙牛排。”

    辛澈婉拒道,“你们吃吧。”

    齐思是个自来熟的性子,直接端了盘子走到她桌边,“别呀,您一个人坐在这吹风多无聊,不如和我们一起聊聊天。”

    “就是,师母,您过来吧,不然等会顾老师看到还会怪我们没照顾好您。”那个叫朱茜的姑娘也加入了劝说。

    辛澈实在是不想花精力应付这群陌生人,她还想找借口推辞,齐思已经拉开她的座椅,拾了她的水杯道,“走吧,师母,您不用不好意思,我们都是顾老师的学生,以后会经常见面,不如趁今天熟悉熟悉。”

    熟悉是该熟悉,尤其是要对那个人熟悉。只有足够熟悉,才能知道他的弱点不是么。

    辛澈被他的话点醒到一处,仰首,看向他。

    他恰好也在看他,眼尾上挑,目光散漫地垂在她的身上,眼神仿佛赌她敢不敢坐过来。

    有什么不敢呢。辛澈心里冷笑一声。

    随后没再犹豫,推开桌子随齐思直直地走到他们那边。

    长桌边的学生懂事地往两边让了让,给辛澈腾出个空位。

    辛澈坐下,余光扫过去,斜对角的官语林不发一言地朝后缩了下胳膊。

    “师母吃虾么?”朱茜端了盘黑椒香叶虎虾,欲要给辛澈夹出一只,辛澈擡手,轻遮住餐盘,“我对虾过敏。”

    “哦”朱茜顿住手,下一刻收回道,“那不巧了,这虎虾是我们学院一绝,只有校庆时候院长才舍得找师傅做呢。”

    辛澈微微笑说,“那你们多吃点。”

    朱茜将那盘虎虾与其他几人分食,齐思又递来一杯起泡酒,“师母能喝酒吧。”

    “不能。”辛澈说。

    齐思一拍脑袋,“怪我怪我,忘了师母不抽烟不喝酒和咱们不一样。”

    哈,桌对面,极轻的一声笑,好似贴着他鼻息呼出来的。

    “不喝酒,不抽烟。”他玩味地重复了齐思这一句,食指夹了块牙白色的石料,转硬币般转到尾指,再轻撚着转回来,头微颔,笑说,“师母果然是,贤良淑德。”

    旁人听这话,自以为是他在称赞,可辛澈很清楚地知道他想说什么。

    毕竟初次见面,他就闻到了她身上的烟味。

    辛澈慢慢挪开玻璃杯,眼风一凌,用餐刀挑起一片薄薄的烟熏切片,说,“贤良淑德谈不上。睚眦必报倒是真的。”

    谢司珩看着她那把餐刀刀尖正明晃晃地对准自己方向,若有似无地勾起一侧唇角,把那石料一下下转在桌上,淡淡说,“师母当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会不会自损,还不一定呢。”辛澈和着风声回他道。

    齐思被两人后半段对话绕得云里雾里。

    扭过头看院长和教授那一桌聊得火热,想必一时半会也不会结束,便敲了敲杯,提议道,“我们干吃也没意思,不如找点游戏玩?”

    朱茜瞪他,“在张主任眼皮子底下玩,你还想不想活了?”

    齐思笑,“你没看张主任脸都喝红了,他这会哪有心思管得了我们。”

    “那你想玩什么?”

    “我数数啊,一二三四七个人,要不咱们玩逢七过?”

    “老掉牙”

    “那你说玩什么。”齐思转脸问她。

    朱茜张张嘴,一下也想不到新游戏,不得不答应道,“行吧行吧。”

    “输了的人喝酒?”另一个男生问。

    齐思说,“师母和官语霖都不会喝酒,不如就改成真心话大冒险吧。”

    朱茜听到这惩罚规则,又撇嘴吐槽说,“齐思你是真的老土。”

    一桌人扯开座椅围成一圈,齐思找到空位,坐在辛澈和谢司珩中间,“游戏很简单,从10以内的数字开始喊,喊到带7或者7的倍数,比如7、17、21不能喊出来,拍掌一下。以此类推,说慢或者说错的人就是输家,接受惩罚。”

    随他一声令下,游戏顺时针开始。

    这游戏看似轻巧,其实考验的是反应能力。

    辛澈本来也不是真心想参与,无非是顺着他们打发时间。况且,注意力还集中在另一件事上,人也就跟着心不在焉。所幸她位置靠后,前几轮没到她顺序时,就已经有人出错。

    第一局齐思就叫错了数字,胡茜捉到,一拍桌子说,“真心话!”

    齐思说,“行,随你问。”

    朱茜眼转了圈,问,“老实交代,你和你前女友还有联系没?”

    “没。”齐思两手一摊,“我就没有前女友,纯情男大一个。”

    “放屁!”朱茜笑骂道,“不说真话就给我喝酒。”

    成,齐思二话没说,仰头喝了一杯酒。

    年轻男女,在他们这个年纪爱八卦的不过就是些感情问题。

    一开始他们还碍于辛澈在场,没太放开,左不过问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后来随着次数增加,大家越玩越上头。输了的想扳回来,赢了的还想乘胜追击。玩到第四回,有几人已是把桌面敲出鼓点节奏,数字逐渐增大,每个人反应的时间也随之增加,到了辛澈那儿,恰好喊道69,她误以为到了70,猛地一拍掌,即刻被胡笑捉了个正着。

    “师母!师母输啦!”胡笑拍手笑道,“师母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辛澈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胡笑没想到辛澈不选真心话,原先准备好的问题没派得上用场。所以这会迟疑地看了下齐思问,“大冒险有哪些选项啊?”

    齐思也没想好,搓了下脸说,“要不师母和顾老师拥抱一个吧。”

    其实按他们往日的玩法,若现场有情侣在,该让他们输了的人接吻。但顾及辛澈的身份,齐思觉得还是得把握点分寸。

    想来想去,拥抱嘛,最合适不过了。

    “拥抱可以!”朱茜帮腔道,“不过师母,拥抱要满十秒钟哦!”

    “还得在院长面前!”众人起哄起来。

    “好。”辛澈点点头,缓慢地站起身。

    愿赌服输。

    从始至终,长桌上仅有两个人没说话。官语霖一直垂着头,盯着自己指尖,也不知在看什么,直到辛澈走向顾明成所在的方向,都没有擡头。

    而谢司珩,还是那副懒散的表情,一言不发地把玩着石料,似乎对这一切都没多大兴趣。

    辛澈走到顾明成身边后,和他耳语了几句。

    顾明成醉酒,腮边上红晕,先是往学生这桌看了眼,看他们起哄后,又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放下酒杯,张开一臂,揽过辛澈入怀。

    辛澈很自然地,垫脚圈起他的脖颈。

    “十!九!八!七!”

    看热闹的学生一个个抻长脖子,兴奋地倒数着,像在迎接跨年那般,陆陆续续举起手机拍照。

    “甜死我了!”胡笑捂唇,不停拍打朱茜的肩膀。

    院长和教授们似乎也放下了往日威严的一面,静静在一旁看着对璧人相拥。

    一切都看上去美好至极,而在这美好的瞬间。

    桌尾有人手中石料越转越猛,最后啪地把那枚玉石砸在了餐盘里,震得碗碟清脆响。

    齐思吓了一跳,寻声看过去,叫住插兜要走的那人,“诶?老谢你干嘛去?”

    “吃撑了,吹吹风。”

    谢司珩扭头,脚步快得像被风推拥着一般,倏忽消失在人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