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三次机会
辛澈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男人是带着目的来的。不只为钱,或许更是为了满足他内心某种阴暗的快感。
能够拿捏高高在上的师母,能够引诱她,将她拖下神坛,撕开那些华美的假面。或许,这就是他所谓的,对虚假的兴趣吧。
“师母不用急着答应我,我可以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考虑。”谢司珩后撤一步,脸离开她的耳边,双手却仍搭在她的双肩。
他的目光是澄澈的,不带一丝别的意味,仿佛是真地在替她着想。但辛澈很清楚,他善用这样的招数-以退为进。
她看穿了他,本该起一丝胆寒,而奇怪的是,她竟隐隐亢奋起来。似乎是对这场游戏燃起了胜负欲。是的,她现在是失势的一方,被他手握了把柄,逼得没有退路。可她有她自己的优势-习惯隐忍。
隐忍或者更应该称之为蛰伏,在没有办法确保能一举打倒对方时,就必须要学会忍耐。
对顾明成如此,对他也可以如此。
于是辛澈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不用考虑,我现在就答应你。”
谢司珩颇感意外,眉毛牵动眼皮微微挑起,但是没说话,暗示辛澈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也有条件。”辛澈说中了他的猜想。
“三次,我只给你三次见面机会。”
“三次?”谢司珩笑了,笑得意味不明,
“三次恐怕不够。”
他用像在菜场挑颗白菜似的语气,开始和她讨价还价。
“最少得五次。”
辛澈斜眉看着他,“你不是天才么。天才,三次足够了。”
她约定了时限,想以此夺回些主导权。谢司珩感知到了,感知到他和她的博弈从这一刻开始。
不过他乐得让一步棋给她,终于松开那双手,再往床边靠去。
“行。三次就三次。
他的手臂随意下垂在两腿间,恢复了那种漠然的表情,“时间,地点,我来定。”
辛澈刚想拒绝,谢司珩了然地勾唇说,
“放心,师母,我会尽量选顾老师不在的时候。”
辛澈冷笑一声,“那多谢了。”
谢司珩根本无所谓她种绵里藏针的语气,更无所谓她是怎么看他。
他擡起手,朝辛澈张开五指,笑说,
“祝我们合作愉快,师母。”
他的手端在半空,好一会,没人回应。
谢司珩也不急,就这么干举着。
室内气流无声无息地游走在两人间,混合着他和她的,纠缠不清的气息。那些气息汇聚成一个暗示,暗示她,他们从此绑定为一体。
而是敌,是友,尚未定论。
辛澈需要时间来摸清他的软肋,也需要时间来想对策。所以她消散了几分敌意,顺着他的手指,握了上去。
他的指尖是干燥的,稍一接触,谢司珩便使了劲,将她猛地拉到面前。
辛澈没预料,直冲向前,撞到他胸口,他借势,环上她的脊背,一齐仰倒向床面。
“谢司珩!”辛澈再忍无可忍,一瞬像只炸了毛的猫,想也没想两手就掐上他的脖子。
谢司珩却丝毫不惧,甚至将腰提了提,往她那方向自主地送过去,眼神全然写满了-有本事你就动手。
她人伏在他胸口,不用多近,已然能看见他颈肩残存的牙印-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留下的痕迹。
回忆一层层交叠,理智像潮水般涌了上来。于是她忽然明白了,惹怒她,也是他的趣味之一。
如同猫捉老鼠,捉住,再松开,再捉住,如此反复,直到他玩腻为止。
她清醒过来,快速地恢复到冷静,两肘撑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师母,抱一下而已,用不着这么紧张吧。”谢司珩歪头,无赖地笑着,
“抱够了么。”她冷声问。
“没有。”谢司珩把两臂更圈紧了。
“没到十秒。”他懒懒道,“师母既然能在顾老师那儿装模作样十秒,不如也在我这虚情假意一番。”
“虚情假意?”辛澈声音更冷道,“你还不配。”
“谢司珩,我说过,不论是做报复工具,还是做情人,你都不配。所以你给我听清楚,收起你这些把戏,别演什么占有欲的那套。”
“哦?师母觉得我是演的?”谢司珩折起上半身,笑着环视她。
周围的氤氲颤动着,突然间像揿入消音器,没有声音,所有的气流都偃止了。唯独他的笑,铺满整个密闭的空间。
“倘若我就是想占有你呢。”他开口,视线落焦到她的眼睛里,晦暗难辨。
辛澈看着,兀自冷冷笑道,“你以为和女人上过几次床,就能算占有?”
谢司珩扯了唇角,故意逗她,“不算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通往女人的心的捷径是阴道。”
“呵,那这么说,跳蛋最能通往女人的心了。”辛澈觉得那话狗屁不通。她扬手,想推开他坐起,谢司珩却突然扯住,将她指尖放在齿间咬了口。
辛澈一诧,横眉冷对着他,谢司珩笑得荡然,
“师母,别误会,我对你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性致。况且,肉体占有对我来说,太无聊了。”
言外之意,他想占有的不仅仅是那副躯壳。
他要占有她的精神,汲取她的灵魂,让她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
这远比侵入她更有意思。
辛澈对他的意图毫无反应,她提膝压住他的肋骨,揪起他的领口,淡漠地说,
“试试看,谢司珩,你有胆量就试试看。”
**
昏暗的夜,霓虹勾勒出这个城市最颓靡的模样。
在一条看不见头的后巷里,谢司珩提了只酒瓶,推门而出。
身后夜店激烈的鼓声还在持续,他摇摇晃晃撑着脑袋,走到墙边,一阵干呕。呕到胃液反酸,才把被灌入口的酒都吐了个干净。
夜场上班时间是十点到凌晨五点,这才刚过去一半,谢司珩的酒量不算好,所以他必须找个空当出来,把酒吐了,才能应对下场的客人。
吐完之后谢司珩脑袋稍微清醒了点,他靠墙半蹲着,缓了缓,刚要起身,一擡头,就看见巷子深处有个人影走过来。
来人走到他面前,夹着烟,五个指头缺了一只,其余四只都带着硕大的金戒指,笑眯眯凑过来,吐了口烟说,
“死横仔,你让我好找啊。”
那人口音一听就是广东那片的,蹩脚的普通话听得谢司珩又是一阵头晕。
他强忍着,眯起眼睛,半晌,哑声问,“谁介绍你过来的。”
“当然是刘老板啦。”那人舔牙,笑笑说,“刘老板夸你手艺好,特地跟我介绍了你,怎么样,我这儿有一笔大生意,有没有兴趣?”
谢司珩挺起身,站到光亮处,看清了他的长相。
他脸廓且方,油腻反光的额头上有道浅白的伤疤,看上去像是道刀疤。谢司珩打量他几秒,又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招招手说,“你跟我过来。”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带了种不容商榷的劲。
刀疤男顿了顿,把烟灰弹开,缩着背,跟在他身后,转角走向了另一条巷子。
走到巷子中段,谢司珩抄小道,从台阶下去,走几步,停在了一扇矮门前。
他低头摸了一会,才从口袋把钥匙摸出来,开门,走进去,按开了室内的灯。
灯亮,刀疤男勾着脑袋挤进去,发现这是一间半地下室。
室内正中放了个长工作台,台上散开各种材料,还有一台切割机和其他零零散散的工具。
谢司珩进屋,给自己找了瓶水,拧开喝下去一大半,而后撩起衣摆擦了擦嘴,踢了个塑料凳给他。
“坐。”
依旧是命令的语气。
刀疤男暗暗不爽,但想到有求于他,也就没多话,顺势接过塑料凳,一屁股坐了下去,摸出烟盒,重新叼了根烟出来。
他手将将按下打火机,谢司珩丢了句话过来,“这不让抽烟。”
刀疤男闻言一顿,咬咬牙,猛嗅了口烟纸,将烟夹在了耳后。
“死横仔呀,我们长话短说好啦,”他开门见山道,“找你是做玉器的。雕个翡翠菩萨出来,做不做?”
谢司珩看着他,伸手道,“料拿来。”
刀疤男听完一乐,知道他是懂行的,从上衣内里翻出一块澄绿色的石块,抛给他。
谢司珩擡手接住,对着光,转了圈。眼擡了擡,接着又把翡翠敲在台面上,耳立起,听声辨响。
“二层石,B货,加了盐酸对吧。”谢司珩将那石头掂了两下,扬手丢在台面,“做不了,底子太脆了。刀下去就见裂痕。”
刀疤男见他拒绝,也没急,站起来,走到他对面,笑笑说,“这翡翠底料还行,就是被他们开石的切坏了,不过我们粘上一层水色好的薄片,外行人看不出真假。就是料子硬度不够,我们那边的师傅雕一块碎一块,要不我也不用托刘老板找你呀。”
“死横仔,你想想办法咯,”
谢司珩眼皮掀开一半,对着他,“做不了。”
“哎呦,还有你死横仔做不了的?”刀疤男挤了褶子,满脸陪笑说,“谁不知道你死横仔的名声,刘老板那块要砸手里的木头都能被你用泥巴和弄和弄,塑了个摆件,我这翡翠还不是洒洒水咯。”
谢司珩和他面对面站着,没吭声。刀疤男捉摸不透他脸上的表情,褶子堆起又放下,咂嘴说,“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咯。”
这话似乎撬动了谢司珩的嘴。
他幽幽问,“你这菩萨,打算卖多少钱。”
刀疤男眼珠滴溜溜转,憨笑道,“哪能卖多少钱哦,现在市场不好,能卖个五万我就谢天谢地了。”
谢司珩淡淡哼笑一声,“五万?你当老子是傻子?”
他知道这里头的门道,要是他们只想做个玉牌,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地来找他。既然要做,那肯定是做个翡翠菩萨摆件,供人求神拜佛。
刀疤男听他这话,牙咬紧了,知道蒙不过去,不情不愿地从背后裤兜摸了张图纸摊过来。
谢司珩扫一眼,果然不出他所料,图上画着的是个入莲菩萨像。
“用假翡翠做菩萨,你不怕遭报应?”谢司珩玩笑着问。
刀疤男讪笑道,“哈,我怕遭什么报应,我赚的又不是穷人的钱。再说那些达官要不是心里有鬼,哪用得着求菩萨保佑,用假翡翠都是便宜他们了。给个痛快话吧,你要多少才愿意做?”
“两成利。”
“多少?”刀疤男不自觉音量高道,“两成?你吓我哦!满行打听打听,也没一个人敢开口要两成的。”
“那你找别人做。”谢司珩不再和他浪费口舌,转身要走,刀疤男止住他,想了又想,一咬牙说,“行吧行吧,两成就两成!多久能交货?”
“一个月。”
“二十天行不行?”
“一个月。”谢司珩定定地说。
刀疤男见拗不过他,咽口唾沫说,“行行,一个月就一个月,我明天就让人把料送来,你可别晃我。”
谢司珩没接话,说,“先付一半定金。”
“哪有这规矩?”
“规矩是我定的。”谢司珩轻描淡写地说。
那表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刀疤男在这行也有些年头,从没见一个人活都没干就豪横地要钱。他被气得额头上疤都跟着跳,可气归气,事儿还得办,最后只能忍了下来,啐了句,“死横仔啊,你还真是死横!”
送走刀疤男,谢司珩锁上门照原路返回了后巷。
一门之隔,仿佛隔开的是两个世界。
一个沉寂安静,一个光怪陆离。
他站在那门前,理了理领口,呼吸间嗅到自己的汗味,酒精还有烟草弥漫的味道。
那味道融杂了太多浑浊,他厌恶,可又不得不忍受下来。
他深深吸进最后一口户外的空气,推门,往浑浊里走去。
夜已深,舞池正是最热闹的时候,DJ卖力地嘶吼着,台上台下不少妖娆躯体扭动,谢司珩别开眼,皱眉,一步步往楼上卡座走去。
走到中途,撞见领班,领班一把拉他道,“哎,刚跑哪去了?打你几个电话不接。”
谢司珩编了个理由,“吐去了,手机没带。”
领班看了看他,“吐干净点好,后头还有两场呢。哦对,正好王姐来了,点名要你去,你好好表现啊,看今天能不能再卖她两套黑A。”
“知道了。”谢司珩应下,没什么过多的表情。
王姐算是他的恩客,人豪爽,开酒开得十分大方。她对谢司珩有意思,在场的都能看得出来。
领班暗戳戳提点过他,“你现在趁年轻,还有个大学生身份,有多少姐姐就爱这款,不如找个人傍着,总比你没日没夜地陪酒好。”
谢司珩笑笑,眼尾挑起说,“我也想啊,可我肾虚。软饭吃下去,硬不起来。扫了姐姐的兴怎么办。”
领班呷了声,暗想,看着挺猛的啊,年纪轻轻怎么就肾虚了?
回到包房,桌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有王姐的客人,还有谢司珩几位“同事。”
清一水的年轻男人,有的化了妆,有的没化,身上穿的是同他一样的工作制服。
黑衬衫,黑西裤,胸口别块名牌,印着他们的花名。
王姐看到谢司珩来了,忙放下揽住另一个男人的手,对他招呼道,“哟,小五来啦,快来坐快来坐,姐姐就等你呢。”
小五是谢司珩在这里的花名。
她推了推身边的男人,男人自动让了个位,王姐又拍拍自己腿边,等谢司珩自己走过来。
谢司珩提了口气,换上副笑,绕到她身旁。
“王姐今天想听什么歌。”他坐下,王姐的手按上他的大腿。
虽然说这里的男人打扮都大差不差,那身制服廉价又便宜,可套在谢司珩身上,却别有一种味道。
王姐手慢慢摸过他腿侧,感受包裹在布料下紧实的大腿肌肉,柔声说,“小五,今天不听歌了,你陪姐姐说会话好不好。”
“好啊。”谢司珩依旧是笑,“姐姐想听什么。”
“什么叫我想听什么。”王姐娇嗔地捶了他下,靠过来挽住他手臂。
浓烈的脂粉气同她一起靠了过来,谢司珩下意识想后仰,但身子稳住,没有动。
王姐微醺地看着他,“你这死小孩,姐姐花那么多钱都笼络不了你的心?叫你说点情话都不行。”
“姐姐,可我不会说情话。”谢司珩一脸无辜状,“我这人从来只会说真话。”
“真话是什么?”
“真话就是”谢司珩眨眨眼,侧脸贴过她说,“姐姐你好香呀。”
油腻的,令他自己作呕的一句话,藏匿在黑暗里或许就没有那么难开口了。
王姐听后娇羞地笑着推他,“死样。”
谢司珩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挡住他眼底的疲惫。
他又哄着王姐说了几句,随后,开始点歌。
陪唱,陪玩,陪酒。
这就是他在无数个夜晚经历过的事。
他为什么会在这,他为什么会要做这些。
追根溯源,都是因为他。
谢司珩眼底闪过一簇冷冽,很快,消失不见。
前面人群嬉笑,划拳,一声高过一声地喊数。
有人点了首歌,一首很老的歌。
谢司珩静静看着,看屏幕上闪动的画面。
那人的声音并不好听,唱到高潮处,微微破音。
然而谢司珩仍然听清了歌词,
「模仿爱上一个人的机会,残忍也不失慈悲,这样的关系,你说多完美。」
身旁王姐攀着他,手由腿渐渐游走到腰腹,游走到胸口。
谢司珩本该继续承受的,可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王姐疑惑地看着他。
谢司珩笑了笑,“不好意思王姐,我出去一下。”
王姐还愣在原地,谢司珩已经起身,避过人,走到了消防口。
他掏出手机,找出她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当然不会有人接起。
他等在那,等到电话铃声自动挂断,停下,再拨,依然是挂断。
拨到第三次,谢司珩自己先挂了。
「周四,晚上六点,来这里。」
谢司珩发去那个半地下室的位置,熄灭屏幕。
第一次机会,他想好了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