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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正文 Chapter8 游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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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8游戏(二)

    辛澈在和顾明成相拥的那十秒里,觉得自己被割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是麻木的,平静地被他圈起的,另外一个,仿佛漂浮到了半空,成为这场恩爱戏码的旁观者。

    她旁观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甚至能置身事外地去遐想用胸膛包裹她的顾明成,此刻会有什么表情。

    他是会窃喜,窃喜她没有发现他的情人在场,还是会在窃喜之后更加对他能同时将两个女人蒙骗在鼓掌里引以为傲呢。

    男人啊,似乎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地耍着小聪明,以为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主导者。殊不知,这些不过是她为了配合他那份愚蠢的虚荣心而玩的把戏。

    真是可怜啊。

    辛澈遐想至此,不由得笑了起来。她笑得肩膀微微颤动,顾明成察觉到了,轻轻松开她,问,怎么了?

    辛澈摆了摆头,把那笑容敛进心里,说,“没事。”

    顾明成温柔地抚摸了下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像抚摸一只乖巧的幼猫,“人多,害羞了是不是?”他宠溺地看着她。

    辛澈对上那目光,忍不住,又笑了,“你说是就是吧。”

    她慢慢退出顾明成的双臂,扭头,将他隔离在身后,才能忍住对他那幅伪善的嘴脸不去嗤笑。

    重新回到餐桌前的那短短几十秒里,辛澈又迎上了另一个人的目光-是官语霖的。

    她遥望着她,眼神是空洞的,好像从聚焦处迅速地退,退,退往深邃的底部,最后化成一个盲点。

    她在想什呢,辛澈猜不到。

    她也懒得去猜。

    她对这个年轻的,懵懂的姑娘没有任何好奇心,因为她知道,没有她,还会有下一个人。下一个更年轻的女人。

    无论是朱砂痣,还是蚊子血,只要是能轻易拥在怀的,顾明成都会想要。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烂透了的,男人。

    但也许是源自女人天生自带的怜悯心,她看着官语霖时,还是起了点同情。

    她同情她是无知的,同时也同情她被顾明成这样欺骗。于是在晚宴散场时,她来到了官语霖的身边,看似不经意地问她,“官同学今年多大了?”

    官语霖碰到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全身缩紧,抿着唇说,“刚刚二十岁”

    辛澈目睹了她的局促,那同情又更深了几分。

    出轨是两个人的事,而担惊受怕的只有她。

    她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二十岁,花一样的年纪。”

    官语霖不知她这句话的含义,缩了缩脖子,没再说话。

    辛澈也不在乎,继续地像是对她,又像是对自己说,“可惜人在二十岁时,是很容易被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迷惑住眼睛的。想起刚遇见你顾老师那年,我也刚刚二十岁。一晃,十年都快过去了。”

    官语霖沉沉地擡起眼睛,对上她,欲言又止道,“师母”

    “你什么都不用和我说。”辛澈微微一笑,止住她,“没有必要。”

    无论他们是一时情起,还是欲望使然,对她来说,她都不在乎。因为从一开始,她的对立面站着的,就只有顾明成一个人。

    回去路上,顾明成叫了司机代驾,和她并肩坐在后座椅。

    他头无力地垂下,眼皮松弛下来,随着行车节奏一颤又一颤,唇间不时散发出酒精发酵的气味。

    辛澈挨着他,靠得近了,那酒气沾染到她的身上,让辛澈不免觉得黏腻难闻。她隐忍着,开了窗通风,人也避开顾明成的呼吸,头探出窗外,让风流带走一部分车内浑浊的空气。

    忍到终于到达,顾明成渐渐恢复了意识,摇摇晃晃地撑着下车。

    辛澈开了车门,绕来他身边,问,“还好么?”

    他腿软下,整个人搭在辛澈身上像块极重的水泥。辛澈施力扶住他,说,“醉得这么厉害,等会给你煮完醒酒汤。”

    顾明成呼出酒气,说,“老婆,还是你对我好。”

    酒气匍一扑面,辛澈别过脸,皱了皱眉,隐忍不语。

    等搀扶顾明成走出两米远,辛澈像想到什么,忽然对顾明成说,“我包落在车里忘了你等一下,我去取个包。”

    她说完,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车钥匙给我吧。”

    “哦”顾明成没多想,迟缓地从兜里摸出车钥匙,交到辛澈手上。

    辛澈留他在原地,快走两步,打开后排座椅,半个身子俯进去。

    手包是她故意刚刚行车途中,假装挤落踢入车座下方的。

    辛澈探身,费力地勾着,猛一取出,包口被挣开,里头零碎物件掉得满车都是。

    她装作无奈地看着空包,回头又看了眼顾明成,扬扬手说,“我把东西找回来。”

    顾明成重心不稳,倚在大门边的圆柱上,眼神涣散地看她。

    辛澈轻巧地去开副驾驶车门,弯腰,拾起掉落在夹缝中的几张发票后。

    余光瞄向挡风玻璃。

    很好,从这角度,顾明成看不清她的动作。

    她忍下整晚,愿意陪他去参加那个晚宴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

    一个当着他面,才能天衣无缝到不会引他怀疑的机会。

    辛澈没犹豫,迅速提膝,将藏于旗袍内衬里的一枚硬币大小的装置扯了下来。

    她一手佯装扔在车毯上摸索,另一手极快地找准靠近驾驶座椅下方的某个隐秘位置。

    “找到没?”在车外等候的顾明成突然出声,语气有点不耐烦。

    辛澈一惊,捏着装置的手心微微出汗。

    “还有一张发票没找到。”她埋头,镇定喊了句。

    顾明成说,“我帮你找吧。”接着拖着两条腿,就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辛澈知道现在拒绝只会让他生疑,于是一咬牙,整个人钻进车里,手起手落,极快地把那磁吸装置摁上座椅下方。

    啪嗒,磁吸灵敏地覆了上去,辛澈不敢再耽搁,猛一拉抻小臂,弹身而起。

    “找到了。”

    她摊开手心,亮出那张稍起皱褶的纸张,貌似淡定地说,

    “这张是给王夫人买生日礼物的收据。数额比较大,我可不敢丢,怕月底找你报销,你会赖账。”

    顾明成低头扫了眼,笑笑说,“我什么时候赖过账?给你的卡,你想刷便刷。”

    “话是这么说的,但毕竟,家庭支出还是清楚明白的好。”辛澈把发票齐齐叠好,收入手包,一把关了车门。

    婚后开支几乎是由顾明成负责,不过辛澈并不知道他每月收入具体数目,只在结婚时收到他给她的一张副卡作为家用。

    看似可以随便消费,但每一笔支出,他那儿都能收到提醒。

    辛澈记得婚后第一次刷那张卡买了条轻奢裙子时,顾明成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也就是从那时她就明白了,这张卡,她只有使用权,却没有所有权。

    钱是两个人挣的,但怎么花,是他一人说了算。

    所以她被要求每笔支出都要留有收据,等月底他统一核查。

    辛澈虽不满,可没办法,经济基础决定话语权,现实就是如此。

    她只有忍着。

    所以她这会,又回忆起将这装置交给她时,那人的话,“辛小姐,拿到越多证据,对你分割财产会更有帮助。”

    “仅凭几张照片,或许没有那么有说服力。最好能拿到确凿的语音或者视频。”

    “另外,你还需要弄清楚,你们到底有多少共有的财产。”

    那人将详细步骤一一教会了她,末了,又问,“辛小姐,除了钱,你还想要什么?”

    做他们这行的,对捉奸这种事见怪不怪。不过大多数客户面对这事时,要不就愤恨地想闹个鱼死网破,要不就哭哭啼啼地诉说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委屈。

    倒是这个女人,一直平平淡淡的,态度冷静得像办一件公事。

    所以他起了好奇,想进一步问问看辛澈有没有其他需求,能让他从中再捞一笔。

    “需不需要我们替你去给你出口气?找找那个女人的麻烦?”那人提议道,很有兴趣地给辛澈介绍了个“优惠”套餐。

    不料辛澈拒绝道,“不用。”

    那人一愣,转而说,“也对,不打草惊蛇是好的。而且男人出轨都会有点愧疚感,你也可以在这段时间想想怎么利用他的愧疚,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愧疚感?”辛澈淡淡地说,“愧疚感是有良心的人才会有的东西。”

    那人不知为何,接着又说,“其实根据我们这几天的跟踪,顾先生对那女人或许只是逢场作戏,男人嘛,出轨无非就是两种心理”

    “停。”辛澈不待他自居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继续帮她分析,便出声打断了他。

    “男人为什么出轨,那是心理学该研究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辛澈说着,掏出一叠现金给他,“收好你的钱,做好你的事,等我下次联系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人先是微怔,继而点了点桌上的钱,环看四周无人后,转身把钱塞在裤子后口袋,悠悠地想,难怪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看这女人狠起来,都能亲手把男的掘了墓。

    ***

    第二个星期三,下午两点。

    辛澈准时出现在那间酒店。

    房间是谢司珩定的,远在十八层靠近角落的一间,辛澈走进时,他已经在那等着了。

    “师母好啊。”他翘腿,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昵着她。

    辛澈不言语,一步步走进来,站定在他面前。

    谢司珩后仰,两臂撑在松软的床垫上,就这么玩味地看她。

    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折射过来,照在他的脸上,明一道,暗一道。

    辛澈看得生厌,走过去,刷地拉起窗帘。

    短短几秒内,谢司珩从床边起身,逼近了过来。

    辛澈倏然回头,再度闻到了他的气息。

    “我以为你不敢来呢。”他一手插兜,叩着下颌,俯视着她,眼尾上挑道,“看来师母是真的很怕被顾老师发现啊。”

    “别用这个词叫我。”辛澈厌恶地回看过去,“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谢司珩似乎很有兴致地和她打起哑谜。

    他勾起唇角,肆无忌惮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目光慢慢地,掠过她的脸,脖颈,胸口,还有腰肢。

    他毫不避讳自己的目光,也不避讳自己眼底的欲望。那目光仿佛就是他常用的刻刀,一层一层的,想把她剥个干净。

    他以为这样的目光能挑衅到她,然而她安静地任他看着,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谢司珩,二十一岁,早年间父亲是做建筑行业的。家境殷实过一阵,后来,因为投资失败,欠下债务跳楼自杀。那一年你刚满十四岁。你爸爸去世之后债务仍然没还完,你为了挣钱,做过游戏代打,做过夜场酒保,当过枪手,哦,还有最主要的”

    辛澈刻意顿下,“帮地下工厂仿制赝品。”

    谢司珩闻言,面色微变,唇线紧绷了起来,

    “你找人查我?”

    “我为什么不能查你?”辛澈好笑地看着他,

    “你这人最缺的是钱,只要来钱快,什么见不得台面的活都会做。”辛澈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张卡,划过他脸边,“卡里有两万九千八百块,足够用来当你的封口费。收了钱,把嘴给我闭牢了。别忘了你还是顾明成的学生,这件事如果他知道,你想想看他会不会让你顺利毕业。”

    “毕业?”谢司珩哼了声,牙缝刮出句,“你当我会在乎那张纸?”

    “是,你当然不在乎。”辛澈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你以后会在这行混不下去。没有学历,没有背景,再被切断人脉。我看你恐怕是连假画的活都会接不到。不过没关系,你还有一副皮囊,继续回夜场转行卖身也行。”

    “反正卖什么不是卖呢。你说是吧,谢同学。”

    没有掩饰的,带着嘲讽的语气,锋利地扎在谢司珩的自尊心上。

    羞辱,谁不会呢。

    辛澈不掩鄙夷地斜视着他。

    眼看谢司珩的怒气快要从眼里迸出,辛澈觉得一阵畅快。

    然而在短暂的对峙后,他却很轻地笑了声,像是轻松推挡开了辛澈的讽刺,恢复到往常模样。

    “是。老子就是爱钱。”他沓着眼皮,满不在乎地接过那张卡。

    “你知道就好。”

    辛澈松下一口气,对谢司珩伸手,“把戒指和项链还我。”

    “项链?什么项链?”谢司珩眼珠转了圈,咧嘴笑道,“哦你说那条带钻的项链?”

    “不好意思师母,我卖了。”

    辛澈心中一诧,“你卖了?”

    “对啊,卖了。你知道的,我这人最爱钱,捡到的东西,当然转手就卖了。”谢司珩轻捏着卡片,在指尖转了圈。

    “你卖了多少钱?”辛澈问。

    “八千八。”他随口编了个数字,“这价格挺吉利的。”

    “好。”辛澈压住火,冷声说,“八千八,加上我给你的钱,拿上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

    她狠狠推开谢司珩,起身要走,谢司珩突然长腿一迈,重新挡在她面前。

    背着光,他的脊背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挡住她的去路。

    辛澈警觉了起来,手摸向口袋,摸出来前准备好的那把折叠刀。

    “你还要干什么。”她努力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

    谢司珩弯腰,眼眨了眨,故作诚恳地说,“师母,怎么办,你开的价好像不够堵我的嘴。”

    “所以呢,你想你勒索我?”辛澈微微眯眼。

    “算是吧。”谢司珩笑得坦荡,“我可没说,光是钱就够收买我。”

    他伸手,搭上辛澈的左肩,那指腹粗粝的茧摩擦在她的皮肤上,硌得她毛孔生出一层细密的汗。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对虚假的东西,尤为感兴趣。”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钻进辛澈的骨缝里。

    辛澈攥紧了口袋,眸色阴沉地凝他。

    谢司珩对那快能将他剜出个洞的眼神避而不见,俯在她耳边说,

    “师母,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你陪我,完成件作品。而作为交换呢,我帮你守口如瓶。”

    “不仅这件事,还包括,你想报复顾老师的事。”

    一泓空白的天光,炽热的烈阳将积云四壁破开了几个缺口,流淌进金丝交错。

    而他的话语亦若游丝,盘织在辛澈耳边,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从那一秒开始,辛澈意识到。

    她的对立面站着的不止是顾明成,还有这个叫做谢司珩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