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生日（二）
辛澈在车库里迎接到成玥，她端详着她优雅地推开车门，先是迈出右脚，脚尖点地，像圆规一样转了半圈，而后再捋过裙边，慢条斯理地迈出左脚。她看着那只暗紫色漆皮高跟鞋不着一点灰尘，踩在地面上，轻飘飘地，跟朵花似的，一飘一落，走到她面前。
成玥的头发由火红色也改为了紫色，不过并不和她的鞋面颜色相似，是种粉紫色。雾面，带了点妩媚，又不显攻击性。
妆容得体，举止有分寸，和见她时怯懦地不敢擡头的官语霖截然相反。
不过辛澈看她越走越近，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来者不善。
“顾太太生日快乐呀。”她笑着，主动和辛澈打起招呼。但那笑只停留在浅层，连两腮的肌肉都未牵扯起来，“这是给您带的一点见面礼，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我就自作主张地买了，还请您笑纳。”说话间成玥双手推送过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辛澈垂眼看过去，没有接，仰头学起她，也半笑不笑地说，“让您破费了，只不过明成事先也没和我说您要来，请问怎么称呼呢？”
成玥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笑意尴尬地凝住一秒，遂又恢复如常道，“成玥，您叫我小玥就好。”
“哦，成玥乘月。这名字很好听。”
成玥掩唇笑说，“哪有，普通的名字罢了，还是顾太太的名字更好听。”
“哦？成小姐知道我叫什么？”
成玥一怔，本是恭维的一句话被辛澈追问之后，似乎另有别的意思，她曲肘，收回那份礼盒，眨眨眼道，“当然，顾老师经常在我面前提起您。”
“是么，他都说我什么了？”
“当然是夸您温柔贤惠。”
“温柔贤惠”辛澈轻念这四个字，掩唇笑了声，不知是笑什么。待轻咳止住笑意后，继而又说，“可明成没有在我面前提过成小姐，所以我有些好奇，成小姐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呢。”
辛澈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可一双眸黑亮，像射灯，打在她的脸上。
成玥对视上她的眼神，顿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那是种属于女人天生的直觉，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有心在拷问她。
她难道知道了她和顾明成的关系？
应该不会。
没有一个人敢在自己老婆生日时邀请情人出席，她和顾明成正是拿捏住了这点，才得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
况且这么多年，他们都隐瞒得很好。
成玥心中暗想自己可能过于敏感了，眨眨眼，大方道，“先前和顾老师合作过几次办展，一来二去，大家就熟识了。”
辛澈笑，“和明成合作过的人不少，不过成小姐还是第一位被他邀请来家里的朋友，看来明成是把成小姐当做知己了。”
听到知己这个称谓，成玥稍搁下的疑心又重提了上来。
只是她一时分辨不出辛澈这话里是否还夹杂其他意思，于是揶揄自己道，“顾夫人说笑了，我和顾老师就是普通朋友，知己是谈不上的。顾老师的学问那么高，我一个俗人，哪里能和他做知己。”
“做知己又不一定要聊学问，男人对很多东西都很感兴趣的。”辛澈转说完，笑意在脸颊边消散。
她回身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走在前头领着成玥踏上台阶，假装闲聊，“成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主要做剧场管理。”成玥跟在她身后，穿过车库来到客厅。顾明成和丁思渺仍在楼上书房。辛澈不想成玥去打断他们的对话，边引她往横厅里头走去，边听她说，“我早年开了个小型娱乐公司，手里有些剧场常年空着，既不赚钱，还得担负场地费。幸好后来能遇到顾老师，他把我推荐结识了一家画廊主理人，从那之后我就开始承接各类画展。”
辛澈听罢心里便清楚成玥故意省略了自己涉足的其他几家公司，她当下有了判断-她和顾明成有利益往来的应该不会是她口中说的这家娱乐公司，不然她也不会放到面上来说。
不过辛澈暂且还拿不准成玥今天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要说顾明成邀请她来单单是为了和「梁小姐」见面，那可信度并不足50%。顾明成不是个草率的人，他在没有确信梁小姐是有利可图之前，怎么会轻易就做牵头她和成玥认识。
更不用说，还是当着她的面。
可是辛澈反过来又想，顾明成也许正是借着她在场，才敢公然和把成玥介绍给她认识。
他想以此打消她的猜疑。表面做出一副-我和她清清白白的，你要是怀疑我有什么，那是你自己疑心重。
真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辛澈心底冷笑着骂了句。
不过既然你们把我当傻子，那我就心甘情愿地做个「傻子」好了。
辛澈莞尔，亲善可陈地请成玥在沙发坐下，款款道，“明成还在楼上和客人聊天，成小姐不介意的话，不如先喝点茶等等？”
“好的呀。”成玥坐定。
辛澈招呼阿姨摆出些水果，茶点，自己起身道，“成小姐稍等，我将茶具摆过来，咱们边喝茶边聊。”
热水壶白汽氤氲，辛澈却没有用烧滚好的山泉水泡茶。
她轻柔地剪下一半茶饼，放于茶碗中。然后微微偏头，朝横厅那望去。
成玥坐在沙发上，一手绕着发尾，眼睛扫过墙上的挂画，又漫不经心地扫回茶几上。
她的肩背微微松懈下来，脚尖翘起，衔着拖鞋，搭在地毯上-那是一个很舒适的坐姿，没有拘谨，也没有作为初来客人的局促。
很细微的动作，辛澈默默地注视着她，注视着，缓缓地，那个念头和热气一同晕开在她的周围。
成玥绝对不是第一次来她的家。
一个人在陌生环境中是做不到如此放松的。
言语可以掩饰，然而下意识的肢体动作，却是最直接的答案。
也许是在她上班的路上，也许在她外出的时候，也许就是在不久前。
她进入了她的家，进入了她的领地，他们躺在她躺过的床上，云雨一番后，再嘲笑她，这女人实在好骗。
疑心一旦起了开头，就像在阴暗的下水道发现只死了的蟑螂，让人不自觉想，这间房子到底还藏了多少只恶心的臭虫。
辛澈原本可以对她克制住敌意的，就像对官语霖那样。
可是，她做不到。
憎恶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阳光把她的轮廓照得格外明亮，她的每一个毛孔都闪闪烁烁，透着兴奋和躁动。
她恍然看见自己端起那壶滚水，笔直地走了过去。
她看见自己稍稍扬手，热水就顺着她姣好的脸庞溢流而下。她看见她惊叫着从沙发上蹦起，带着满脸伤痕，在她面前撕心裂肺地吼叫，就像一只被开水烫熟的蟑螂。
可是，然后呢
接下来呢
辛澈茫然地看着幻想中的那个自己。
一时的报复会给她带来快感，可那样做也就意味着要和顾明成直接撕破脸。
不行，她不能任自己冲动。成玥是一条大鱼，她要好好地将这鱼养肥，她还要利用她去搅浑顾明成和官语霖的那一潭深水。
她强忍下来，结束一闪而过的幻想。
理智压于情感之上，她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忍气吞声。
他们恶心了她，她自然也能做出同样的事。
辛澈拎起壶把，没有走向成玥，而是避开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走向了洗手间。
**
「不要喝茶。」
丁思渺和顾明成谈话进行时，收到辛澈发来的这条信息。
她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想辛澈这样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便记在了心里。
顾明成从现代美术的开山之作一直滔滔不绝地讲到如今的审美趋势，丁思渺听得云里雾里，几次想打断他重新聊回合作，奈何没找到适合的切入点。
她几下思量，对顾明成抱歉地说，“不好意思顾老师，我回个工作消息。”
然后拿出手机，给辛澈发去一个数字：2。
这是她们约定好的暗号，一旦丁思渺陷入卡顿，需要求助于辛澈，就及时发送信息。
1代表她有身份暴露地危险，需要紧急叫停。2代表需要谈话僵持，3则代表事已办妥。
信息发送不多时，书房门被叩响。
顾明成开门，就见辛澈端着托盘立在门前。
“茶泡好了。”辛澈走进来把托盘搁在书桌上，对顾明成温柔笑说，“成小姐到了，我安排她在前厅休息，刚也给她送上了一杯。”
“哦，那正巧，梁小姐，我给你介绍位朋友。”
“先品茶吧，凉了，茶香就散了。”
碧青色的茶叶漂浮在碗口，满屋清香，像长了棵树似的。
辛澈给顾明成递上一杯，顾明成端起茶碗，吹开热气，呷一口，悠悠叹道，“这茶清甜，刚一会，枞味便出来了，真是叫人唇舌生津。”
“是啊，新鲜的山泉水，配上好茶叶，自然是回味无穷。”辛澈浅笑着将分杯中茶汤摇匀，挽袖替成玥又添上一杯。
新鲜的马桶抽水，加上几滴洁厕灵。
煮沸后，口感看来和山泉水也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
辛澈看他边品着茶还要引用陆羽论茶的典故，不禁想发笑，再想成玥喝茶时估计也是这番娇柔做派，心里就更觉畅快。
她想着那些洁厕灵经过他们的喉咙，流动到肠胃里头，正好能给这两只臭虫消消毒。
顾明成一滴不剩地将茶水喝净，舔了舔唇，辛澈贴心地递上纸巾。
“辛苦夫人了。”他拍拍她手背，以示抚慰，再看丁思渺没有动杯，问道，“梁小姐怎么不喝？是不爱喝茶吗？”
“嗯，我喝茶会失眠。”丁思渺照辛澈提醒过的话回道。
辛澈啊了声，故作歉意道，“那是我疏忽了，我给梁小姐倒杯果汁来吧。”
“不用麻烦，温水就好。”丁思渺笑笑，转而目光伸往书房外看了眼，又说，“可否借用下洗手间？”
辛澈领会到丁思渺想支开顾明成的意思，向前迈步道，”当然，梁小姐随我来。”
辛澈将丁思渺领去二楼走廊尽头的客用洗手间。
关上门，落了锁，丁思渺取下胸前一枚玫瑰样式的胸针，交到辛澈手上，“所有的聊天都录音好了，针孔摄像头还拍下了他给我看过的几幅画，不过他没有透露那些画的买家是谁，只说是由他们的委托人负责购买。”
“他有告诉你他的提成和收款方式么？”
“没有，他态度很谨慎。每次我想询问他具体的佣金，他都敷衍说能帮助更多懂艺术的人买到心仪的藏品，是他应该做的，不用谈什么报酬。”
“这种鬼话也只有他自己会信。”辛澈太了解顾明成，她知道他如果吐露了自己利用美院老师的身份在外谋利，要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弄不好会背上处分。
看来如果不到真的签署合约那步，顾明成是不会交代出他的收入信息。
然而眼下更棘手的还有另一件事。
成玥的到来让事态变得复杂。
辛澈不确定成玥会不会对丁思渺的假身份起疑，也不确定她来的真实目的。
时间有限，她只能简明扼要地对丁思渺说，
“等下顾明成给你介绍的人，既是他的商业伙伴，也是他的情人之一。”
“啊？！”
“你不用惊讶要装作什么都不知情。”辛澈擡眼瞥向门外。
走廊上隐约传来踱步声，她加快说道，“我也没有预料到他会带她过来，但是事到如今，这出戏已经开演，我们也只有合力演下去，顾明成既然相信你是梁小姐，你就是梁小姐。有关合作的话题，你能绕开就绕开，不要被他们捕捉到破绽，剩下的我们见招拆招。”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辛澈握住丁思渺的手，“思渺，我需要你坚定地帮助我。你看看我的丈夫和他的情人是怎么对我的，他们当着我的面把我当傻子耍，他们背着我藏钱，背着我买了公寓，他们用的每一分钱都是夫妻共同财产，我凭什么不拿回来？”
与此同时，前厅正中央。
成玥仰头，眼波娇俏地看顾明成一步步下楼，来到她身边。
“聊完了？”
“嗯，差不多了。”顾明成挨着她坐下。
“底摸清没有？”
顾明成笑着不说话，伸臂把丁思渺给他的那张名片亮到成玥眼前。成玥接过，看了两眼，咂嘴道，“又是个钱多人傻的。”
“谁能比得上你精明。”
成玥捏拳轻捶他胸口，顾明成一把握过，成玥假挣两下，娇滴滴地问，“你打算拉她进来？”
顾明成摊开腿，端起成玥那杯茶，贴着她的唇印饮了口，慢慢道，“不急，她有其他用处。”
成玥闻言，先是反应了几秒，而后又笑，“什么用处？”
“她长得很美。”
“所以呢。”
“是赵局长会喜欢的。”
“是赵局长喜欢，还是你假公济私？”成玥拽回胳膊，指尖掐起顾明成下巴，半是威胁地说，“我还想着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呢，原来是又想让我当你的说客，说服她参加赵局长的酒会。”
“你作为女人，自然会让她放松警惕。要是我说，她多半会推脱，何况她是辛澈认识的朋友，我贸然开口也不好。”
“哟，顾老师什么时候开始怕老婆了？”成玥趴上他肩头，顾明成推她，眼神朝上瞄了眼，低声道，“注意点。”
成玥哼笑两下，坐直身体，也不与他嬉闹，转脸正色道，“帮你可以，不过上回说的画什么时候给我。”
顾明成说，“在书房，但你现在还不能拿。”
成玥眼神微凌，“为什么？”
“得事成之后。”
“那不行，我只负责把她带去酒会，能不能成带看赵局长的本事。”
成玥较真起来，顾明成将手搁置在她膝盖上，轻拍安抚道，“放心吧，没人能够拒绝名利的诱惑。我们之前送去的那几个女人，不都是如此。”
“可她家里有钱，不一定会愿意低头。”
顾明成胸有成竹，“傻瓜，钱在权利面前，就不值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