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借刀（二）
谢司珩晃悠回座位时，齐思正和邻座女生讨论哪款相机的长焦镜头最好。
他余光飘过后排那个早他一步回来的人，含笑施施然坐下。然后两腿松散地敞开着往后一靠，从裤子口袋掏出一瓶可乐碰了碰齐思的手臂，“给。”
“嘶，”齐思打了一激灵，“多冰啊，就往我手上蹭。”
“不是你要喝冰可乐的么。”谢司珩拉高裤管，不知从哪又变出袋薯片，丢进齐思怀里。
齐思接过，看了眼包装，咧嘴笑道，“哟，老谢可以啊，还记得我喜欢吃烧烤味的。”
谢司珩嗯了声以作回应，“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还有一分钟。”齐思扭过头去，问后排的辛澈，“师母，吃薯片么？”
辛澈摆手，“不用，谢谢。”
齐思笑笑，把头扭了回去。
撕开薯片的时候，谢司珩擡手拦住他，“待会吃。”
“为什么？”
谢司珩左手枕到脑后，“现在还不是最精彩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
齐思话音未落
“现场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球员登场！”
随着解说员手扬起的方向，球员鱼贯穿出后台，待看到顾明成身着一袭红色球衣小跑进球场中央，馆内立刻沸腾了起来。
“顾老师加油！”
看台边的女生纷纷站起，拉开横幅为顾明成加油助威。而除了各科系学生慕名而来，院长和市级代表也入座前排，等待观赏教师队伍的精彩比赛。
裁判还未吹哨，现场气氛已经快要到达顶峰。
顾明成微笑着向看台挥手示意。在聚光灯下，他俊朗的五官仿佛被镀上一层微光，看上去如同一座精致的雕像叫人无法移目。他的目光沿看台环视一圈，而后投向正前方的座位一席。
场上摄影师也眼尖地捕捉到他目光的方向，迅速将镜头转移过去。
镜头推近，大屏幕上，辛澈的面容被瞬间放大。
“啊！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顾老师永远能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师母！”辛澈座位旁的女生看着屏幕捂嘴惊呼，赶忙往旁边侧身生怕抢占了辛澈的镜头。
前后左右齐刷刷转过脑袋来，辛澈刹那成为了全场焦点。
众人投来的目光像从她背后长出的一双手，将她推至了台前。
戏台子都搭好，唱戏的角儿怎么能不亮相呢。
辛澈缓缓地坐直身体，自若地穿上那副面具。对顾明成露出一个完美无比的笑容，再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轻喊了句，“老公，加油。”
所有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幕。
人群的欢呼声快要将房顶掀翻，然而在雀跃和喧嚣背后，无人注意到辛澈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漠。
“好的！万众期待的比赛正式开始，双方准备跳球！”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11号选手顺利抢下发球，将球传给了队友许一天！只见他一个变相，成功晃掉防守队员！一个漂亮的反手上篮！哎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老师身影闪现从许一天手里抢回了进攻权！只见顾老师带球越人，突破重重放手，把球带到了三分线，一个急停！”
刷！
“篮球从他的掌心飞出，直冲篮板！”
解说员激动地快要直拍桌，“进啦！三分球拿下！教师队旗开得胜！”
全场又是一阵咆哮。
齐思兴奋地挥舞着手花，胳膊肘差点都要杵到谢司珩脸上。
谢司珩皱皱眉，拉开和他的距离，
“解说员这么带个人感情，不怕下场被建筑系的揍？”
齐思回了他一眼，“要的就是这种激情，不然说得干巴巴的谁能听得下去。”
谢司珩瞥向屏幕，“对面那个前锋，脸都耷拉下来了。”
“那没办法，技不如人能怪谁，我赌这把MVP肯定是顾老师。”
应对人气差距明显的一场球赛，建筑系的球员们心里都憋着一团火。接下来二十分钟，他们盯紧了顾明成，对他进行围追堵截。顾明成这队也是不甘示弱，两边越打越上头，气氛焦灼，齐思紧张地手心直冒汗，旁边女生咔嚓嚓按着快门。
就在比分即将追平的关键时刻——
刺啦刺啦
一阵急促的电流声穿过解说员的话筒，四周霎时声音减弱了下来。
解说员摘下耳麦，一头雾水地对着话筒高喊了两声，“喂喂喂？诶？话筒怎么坏了？我这话筒没有声音啊”
“音响师呢？是不是设备出故障了，快点检修一下。”
控制台前，音响师推高音量键，可是话筒和音响仍然没有反应。音响师刚蹲下身查看连接线时，操控器界面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堆乱码。
随后巨幅屏幕像是信号突然中断般，闪起无数光点。
“不是吧看得正起劲呢，屏幕坏了？”
“领导在还敢出纰漏，我就说这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吧。”
“诶诶，快看快看！顾老师又进一球！”
“隔那么远哪能看清啊”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院长脸色尴尬看向市领导，“不好意思，突发了点小状况。要不我们先暂停比赛，让检修人员处理下，裁判，裁判，你吹哨示意队员们先”
院长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吱呀！
一声尖利的啸叫猝不及防地划破上空。
这声响实在太过意外，在场观众包括球场奔跑的球员无不被惊得停在原地。
“我去这破音响，差点把我耳朵震聋了。”齐思双手捂耳，满脸无语地看向操控台。
旁边女生也抱怨道，“搞什么啊学院每年收我们那么贵的学费也不知道花点钱把设备升级一下。”
人群不满的情绪逐渐累积，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场「意外」才刚刚开始。
在音响噪音消失后，场馆内又接二连三地响起叮咚消息声。一声，一声，此起彼伏，像是海浪一样从看台的末尾传到最前排，包围了整个空间。众人几乎在同时低下头去查看手机信息。
“嗯？顾老师刚发了封邮件？”齐思怔怔地擡起头，望向彼时正在喝水的顾明成。
人多，手机信号不好，邮件自带的大型附件还在加载中。齐思疑惑地看着邮件标题，不自觉紧着眉头道，“致我亲爱的同学们这什么意思啊？”
“是错发了么？”
“你也收到了？”
“看样子是群发，我看还抄送了教务处和院长呢。”
—
齐思这边还没看到视频内容。十秒后，屏幕居然又自动亮起。
茫然，疑惑，震惊，这三种表情随着视频自动播放，悄然地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气氛不再欢闹，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安静。
在一片安静之中，顾明成的身影就像是电影男主角般占据了视觉中心。
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脸，每个人也都能清楚地听见他说的话。
“我知道你很害怕，不过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解决好的。”
顾明成听见自己声音猛地擡起头，当看清大屏幕时，他感觉自己大脑内有根神经啪地一声断了
屏幕中受人敬仰的顾老师依旧英俊儒雅，温和的声线和他往日演讲时一样。
而画面外隐隐传来的女声却明显经过处理，让人分辨不出是谁。
“顾老师，我很感谢你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给我温暖，也很感谢你帮我修改作业，帮我提高论文分数，但是我不能答应你！这样是不对的！”
这句话无疑是往人群里丢了颗炸弹，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顾明成身上。
“关掉！快把屏幕关掉！”院长疯狂怒吼。
操控台手忙脚乱地回道，“关不掉啊这电脑像是中了病毒了”
“直接切电源！”
“电源连着总开关，一切断整个场馆都得断电。”
“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停止播放！”
“这我也没办法啊，不是我们的问题是系统终端被控制了”
当着全校师生还有领导的面，发生如此重大事故，院长急得恨不能立马砸了屏幕。
然而视频还在持续播放，
“怎么不对呢？”顾明成温柔地劝说，“你不该用世俗的眼光去约束自己，应该听从你自己的内心。艺术是需要灵魂的，而你的灵魂告诉我，你爱我。同样的，我也爱你。”
“不行，这种爱情根本就是违背道德。”
“道德，什么是道德？”顾明成说，“道德是枷锁，是用来约束我们的借口。难道爱情就应该死于道德的威势下吗？难道我们就要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一生吗？”
“可是你这么做有考虑师母的感受吗？”
“她会理解我的。”顾明成垂手立在办公桌前，像是在感慨着，“她只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但并不是我心灵的爱人。我被婚姻困住了，所以我才如此的需要你，因为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觉到生命是有意义的。”
一分零七秒，视频终于播放完毕。
球员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几乎同时垂下眼很有默契地退到了场外。
齐思不可置信地张着唇，像是被人点了穴似地好半天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说什么呢，当听到顾老师说出那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后，他还能说什么。
何况场下顾明成惨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场内一片寂静，谢司珩却撕开薯片包装袋，往嘴里丢了一片，旁若无人地嚼起来。齐思听到他咔吱咔吱，极为突兀的咀嚼声，机械式地转过头来，”你这时候还能吃得下去？”
谢司珩回了他一个表情-为什么不能？
齐思眼神写满了无语，下一秒，像是想到了另一个人，又艰难地把身体转到后排。
和他一同转向辛澈的，还有数不清的眼睛。
不过半小时，那些艳羡的目光此刻全都变成了同情-对一个被丈夫背叛的女人的最深的同情。
全世界再一次静等着她的反应。
辛澈不负众望，用出自己毕生所学的演技抖动着睫毛，装作一副愤怒，又不得不克制的模样。她甚至为了表现出不公和委屈而挤出几滴眼泪。
那些泪氲在她的眼眶里，把她的瞳仁衬得像颗黑珍珠楚楚动人。她不发一言地坐在那，面对众人瑟缩着肩膀，显得是那么脆弱和无助。
唯独前排一个人，以比身边人慢下两拍的动作，下颌微微偏过15度角。
他没有回头看她的表情，也没有如同旁人在期待她做出回应，
而是一边嚼着薯片，一边眉梢浅挑着，淡色的唇边隐隐挂着点意味深长的笑，心想，这女人哭戏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所有人都被辛澈的演技蒙骗过去，他们对她的同情被催化成了另一种情绪。
“真没看出来啊，顾老师怎么会做这种事？！”
“假的吧是不是有人故意造谣？”
“造谣？话都是他自己说的还造谣？别太爱男了好吧。”
“但那个女生是谁？视频都没拍到她的脸，听声音也不像是我们认识的人啊”
“你没听她说顾老师帮她改过作业，肯定是他学生这种用学业要求女生答应和他在一起的行为算是性骚扰了吧？”
“顾老师！”离看台较远的角落里，一个女生站了起来，她的声调不高却铿锵有力，“请您解释一下，这个视频的内容是否属实？”
院长眼见事态走向不妙，忙从座椅上站起，高声维持秩序道，“哎哎，这位同学，请你先坐下。关于顾老师的事，学院会展开调查。”
“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不否认呢？”
“就是啊想赶我们走是为了压下舆论吧，就和按下艾滋病那件事一样。”
“安静！”
院长重重地喝出一声。
学生们识趣地闭上了嘴。
其实这件事根据院长三十多年的管理经验以及顾明成的反应来看，心里大概有了判断-视频里的内容怕是有八分是真。
他眼瞄着市领导的神情变化，一面恼怒顾明成在这个节骨眼被曝出丑闻，另一面又想好在他的老婆还是个识大体的人，没有当场闹起来，不然这局面可真是没法控制。
至于调查嘛查是要查的，但怎么查，查出什么结果，这就是很值得思考的事。
不管怎样，先息事宁人为好。院长清清嗓子，面带严肃道，
“在调查结果出来前不许发表任何不当言论，那个今天比赛就到这里，顾老师，你先退场吧，请各班辅导员组织学生有序离开。”
恍惚间地面在震动，那是有人陆续走了过来。
顾明成木然地站在场地间，手里还握着喝了一半的水。
那些画面一帧帧会回放在他的眼前，他双目锁紧，急切地扫过在场每个人，
是谁要害他？
他的原话根本就不是这样！他是被陷害的！
是谁？是谁偷拍了他和官语霖？是谁躲在他的办公室里？是谁剪辑了视频？
是官雨霖吗？
还是另有他人？
他很想理清思路，但是他的大脑此刻混乱无比。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舆论可以被轻而易举地操控。
当一个视频经过加工后，呈现出来的内容就会和原貌大相径庭。
原本是双方出轨，现在经由谢司珩的手，对话内容就变成了顾明成单方面利用职权性骚扰女学生。
辛澈蜷起手指，慢慢摩挲过口袋那只玫瑰胸针的边缘，漠然地瞧着他，心底冷笑道，
“顾明成，我知道你会自负地认为，有我在场的比赛你一定不敢偷偷约见情人。但你绝对不会想到，我正是利用里你这点，才会故意设计出这场局。”
“所以千万不要感到吃惊，耐心等着吧，等着看还会有多少你意想不到的事。”-
时间倒退回三天前，
深夜，日式居酒屋内。
其中一个女人面前摆了壶清酒，另一个女人面前摆了一杯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