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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正文 Chapter44 暗夜将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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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44暗夜将明(二)

    是深夜还是凌晨,谢司珩已经分辨不清。

    四周的味道像一锅熬久了的粥,粘稠,浑浊。谢司珩觉得自己泡在这锅粥里,浑身的筋肉都像被炖烂了一样。

    身上的烟臭味难闻得足以让他吐出来。

    他靠在沙发上缓了缓,等眼前那阵晕眩过去之后,挺起腰,长臂探着往长几上伸去。长几上倒了很多酒瓶,残留的泡沫滴滴答答地顺着桌沿往下流,果盘里还有不知道谁吐进的瓜子壳。谢司珩手摸索了半天,没有找到一瓶水。

    他实在渴得厉害,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撑着额头准备起身,这时,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谢司珩下意识转头过去,一瓶开了封的矿泉水凑在他唇边。

    “给。”一瓶开了封的矿泉水凑在他唇边。

    递过来的那只手纤长,无名指处有颗巨大的鸽子蛋,在光下晃得谢司珩眯了眼。

    谢司珩揉了揉眼皮,在想面前的人是姓陈还是姓程?

    算了,姓什么也无所谓。

    他道了声谢,接过水瓶仰头离唇几厘米的距离,把水浇进了嘴里。

    女人看着他因为酒醉而迷蒙的双眼,还有从下颌,到喉咙,再到锁骨窝,有几滴水珠亮着柔光。

    “你睡了好久。”她笑了笑说。

    谢司珩把水咽下去,吐了口气,“现在几点了?”

    “刚过十点。”

    “哦这么早。”

    “是挺早的。”女人瞥向前面正在贴身热舞的几个人,再歪过头来,“你叫小五是么?”

    周遭的声音太吵,谢司珩没有听清,他有些迟缓地转过头来,女人靠近他,翘起的唇珠动了几下。谢司珩终于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小五是我的号码,姐姐要喜欢的话,叫我二十八,三十六都行。”他侧身把胸前的名牌送到女人眼边,扯了下唇角。

    女人被逗乐了,拍了把他的手,“哪有人叫三十六的,听着跟鞋码一样。我还是喜欢叫你小五。”

    “嗯。”L&R

    今晚喝的洋酒后劲很足,谢司珩后脑勺像被电钻钻着一样,说一句话,神经就跳一下,

    他想起身去卫生间吐一回,但是人一站起来,那只手又把他按回了座位。

    “几岁了?”

    谢司珩左手撩开发,压着太阳穴说,“二十一。”

    “有女朋友吗。”

    他手顿住一秒,视线落下些,“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呢。”他的眼神很淡,飘在女人身上,像一簇聚不成形的风,刮得她心痒痒的。

    “没有的话”女人凑近,轻巧勾起了他的领带,“今晚要不要跟姐姐回家?”

    出来玩都是为了图个开心。

    谢司珩顺着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好啊,不过我很贵的,姐姐酒水要消费到五十万才行呢。”

    女人勾起领带的手停滞住,随即娇媚地笑了声,“不能打个折?”

    “打折的话”谢司珩挤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我服务也得打折了。”

    女人挑动眼睫,“你有什么服务?”

    “有”谢司珩喘匀气息,揽过女人的脖颈在她耳边轻说了一串话。

    他的声线刮在她的耳膜,如同砂纸摩擦,一下加重了她心底的的酥痒,再配合着那些话,女人没被酒精染红的脸登时被这些话催热了。

    “所以姐姐要努力挣钱,早点带我回家啊。”话落,谢司珩往后仰去,拉开了他们间的距离。

    女人回神,眼角微挑扫过面前的酒瓶,“那我今晚消费的,够先试用一下吧。”

    她说着一手拖住谢司珩的下颌,眼底的暗示不言而喻。

    音乐声震耳欲聋,谢司珩心里却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耳鸣。

    女人软香软语地说着什么,蜷起双腿慢慢地靠了过来,她的面容一寸寸放大在谢司珩的眼中,忽然与另一个女人的轮廓重合。谢司珩合上眼,有某帧画面闪现过他的脑海,很快,快到他还来不及思考,那个画面就消失不见。

    在两处身躯快要贴近的时候,一只坚硬的东西挡了过来。

    女人瞧过去,是根泛着药味的石膏板。

    “姐姐,我带着工伤呢。”谢司珩睁眼,晃了晃手,“下次吧。”

    女人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谢司珩给女人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没等女人开口,自己就将两杯酒相碰,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留下句,“我去洗手间,失陪一下。”站起身,推开包间门出去了。

    一直吐到干呕,那股灼人的酒精味才挥发掉一些。

    谢司珩扶着马桶,站起来拖动两条腿走出隔间,来到水池旁就着水管漱了漱口。

    水顺着他领口流到胸前,一片凉。谢司珩干脆把那领带解了下来,随手扔进旁边垃圾桶,又捧了一泼冷水,卡着脖颈降温。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他掌撑在水池边支撑着身体重量,擡眼,看向镜子里的那张脸。

    洗手间本来灯光就暗,刚吐完,他的面颊看上去失了血色,衬得眼底越发得黑。但那黑是空洞的,没有焦点的,像嵌在一只玩偶脸上的两颗玻璃珠。谢司珩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稍稍转动下颌,左右看看,最后莫名苦笑了声。

    往回走的路,每一步都很慢。

    楼下舞池人挤着人,恨不能把地板踩翻。谢司珩走到一半,身子沉坠坠地往下栽。他弯下腰,攀上一边的栏杆想找到个支点,身体却像不听使唤一样,拽着他沉了下去。

    谢司珩也不挣扎了,两腿一摊,顺着栏杆坐向地板。

    整间夜店都在狂欢,没人会留意到他。谢司珩曲起一条腿,把昏沉的脑袋靠在膝盖上,眼盯着一处污渍,神情倦怠。

    大概坐了五分钟,他脚尖被人踢了一下。

    谢司珩没有反应,脚尖旋即又被碰了碰。他不耐烦地掀开眼皮,平直的视线里多了一双短靴,配着黑色直筒牛仔裤,再往上,一双澄澈黑亮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

    谢司珩就是在这一瞬间,想起这双眼刚刚出现过。在那短促的画面中,他见过这双眼睛。他一时有些懵,像在梦境,又像在现实,张了张唇,声音还未发出。

    领班噔噔噔从后头跑了过来,对着他面前的人笑说,“这位小姐,包间已经开好了,您看要点些什么酒呢?”

    “我不喝酒。”

    “额,但我们包间最低消费是18888。”

    “我知道。”那人指了指谢司珩,“我不点酒,点他可以吗。”

    领班看了看谢司珩,陪笑道,“真不巧,我们小五今天已经约满了,不过我们店刚来了几个新人,也很会唱歌,很会玩游戏。要不您先去包间,我随后把人带过来给您看看?”

    那人将谢司珩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移开了眼点头道,“也行。”

    “好好好,那您这边来,我带您去696号房,您小心台阶哈。”

    领班在前指路,还不忘和身后人推销,“您看样子是第一次过来玩吧,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呢。我们这有清纯男大,有多情海王,还有现在特别流行的忠犬人夫类型,另外,我们每月都有特别主题,一次充六万还能另送两只酒呢,到时候您带朋友一起过来玩更热闹”

    步子没迈出多远,身后窜过一阵风。

    领班的话被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截断了。

    “你为什么到这来。”

    说话声夹杂了急重的喘气。

    领班回头,蓦然看到谢司珩钳着女人的小臂。

    “我为什么不能来。”女人淡定地看着他。

    谢司珩因为猛然起身,眼前迷糊得看不清她的脸,他手牢牢锁着她,又问了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为什么要接你的电话。”

    一连两句反问激得谢司珩酒劲上了头,呼吸间都是浓烈的酒气。

    周围温度似乎上升了起来。

    领班到底是个眼尖的人,立马看出两人不对劲,一边拉拉谢司珩的袖口示意他赶紧放手别得罪了客人,一边插话问,“听这意思,二位认识?”

    “不认识。”女人冷漠地否认,身子转向领班道,“包间在哪?”

    “哦哦,在您右前方我”

    “不认识?”谢司珩鼻腔里哼笑着,垂下头,手上力道却加重了。

    他甩了甩发,大概是想把酒意驱散。

    声音很哑,酒味很重。

    “行啊,那就让我和这位姐姐重新认识一下吧。反正挣谁的钱都是挣。”谢司珩再度擡头,挂着招牌式的笑对领班杨扬下巴,“哥,我今晚就陪这个小姐了。”

    领班为难,“可是你那边还有”

    “那边熟客都宰得差不多了,这位是新客,我当然要好好招待。”谢司珩额头和太阳穴的位置绷起青筋,说不上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他嘴角含着笑,冲那女人懒懒道,“说吧,想怎么玩。”

    ——

    包间的隔音效果很好,门一关,屋内霎时安静得像被抽干了空气。

    辛澈面色如常地坐在沙发上,翻看着酒水单。

    谢司珩从屋外拎了两瓶冰水,重重墩在台上砸得旁边话筒发出砰的一声。

    辛澈头也没擡,“你就这么招待客人?”

    “你是客人?”

    "我花了钱。"

    辛澈合上酒水单,重音咬在那个钱字上,听得谢司珩耳尖刺了下。

    他目光沉着地望着她,似乎想能从她的微表情中找出她突然来这的原因。

    然而或许就像东子说的,这是个很不简单的女人,她的心思从来不会写在脸上。

    片刻后,谢司珩放弃和她的对视,漫不经心地笑了,“是,顾客是上帝。”

    他绕过一张矮凳,走向她对面的沙发。

    辛澈眸浅清地停留在他身上。

    谢司珩的领口敞开着,汗液和一股复杂的脂粉味从毛孔飘散出来,舌尖还有吐过后的涩味。被她这么一看,谢司珩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一刻觉得有些狼狈。他不动神色地系好领扣,取下胸口别着的名牌,丢到了身后。

    他倚向靠背,动作因为酒精作用显得有些涣散,但他不想让辛澈看出来,所以定了定神,才说,“师母特地过来是为了给我捧场?”

    “不是。”辛澈直面向他,“我是想来和你说一件有趣的事。”

    “哦?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对。”辛澈在他的注视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一个月前,我在顾明成车里装了监听装置,本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直到我听到了这些内容。”她打开存储文件,按下播放器,

    手机中,顾明成和成玥的声音缓缓流出。

    "那根白色电线谁能知道林南是被那根白色电线挂上淋浴房的呢”

    “知道这事的人,一定是想替林南翻案报仇”

    “那你快去找丁主任,他肯定有办法”

    “菩萨像在哪,我找其他人去取”

    随着录音逐渐播放到尾声,谢司珩的神智也清醒过来。他垂在身下的手掌本能地收紧眼中跳跃出一阵幽光。

    播放结束,辛澈按下暂停键,拿起话筒,让自己的声音被放大在静谧的室内,

    “我从来没有让你送过白色电线给成玥,当然,我也不知道这根电线的存在。就像顾明成说的那样,能知道林南真正死因的人很少。”

    “不过丁思邈曾经告诉我,林南生前还有一个弟弟和她一起生活,所以谢司珩。”她将话筒慢慢转向谢司珩的方向,“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冷光下,她手中的话筒幻化成了一柄剑,直指着谢司珩的喉咙。

    谢司珩喉结落下,迎上她质问的眼,三五秒后,面颊浮现似有若无的笑,“你觉得我会是谁。”

    这回答仿佛在辛澈的预判之中,她淡淡地看着他把话筒转回到自己,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再和你说一件更有趣的事吧。”

    谢司珩面色一滞。

    “从顾明成的行车记录,我知道了成玥酒店的位置。但是我并不知道她具体住哪间房。今天早上我定了一束花,派人送到M酒店前台,随便写了一个房号807。然而有趣的事发生了,在送完花不到二十分钟,那束花被一个侍应生拿去了操作间。再然后,我悄悄尾随侍应生上了楼,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辛澈眼睛流露出狡黠,“我看到他敲开了成玥的房号,1109。”

    “谢司珩,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他就知道我要找的人住在1109呢?”

    “是巧合,还是从成玥搬出公寓那天起,就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又或者说,这一切一开始就是有人策划的呢。”

    辛澈一字一句,锯在谢司珩的神经上,他顿然明白她故意来这找他,就是想看他在醉酒后能否被撬开牙关,试探出真话。

    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逼问人心的话,走向门边,打开了一整个室内的灯。

    “你说过,善恶是一杆天秤,没有人会保持中立。那我想问问你,谢司珩,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

    灯光明晃晃地射进谢司珩的双眼,如探照灯一样,让他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