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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正文 Chapter43 暗夜将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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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43暗夜将明(一)

    满池的温水漫过她的脚背,她踏入,像一只久归溪水的鱼,迫不及待地往浴缸更深处滑下去。滑下去,让温水浸润她的前胸,她的肚脐,她的臀部,还有她右腿处那道隐秘的疤痕。

    她捧起一汪水扑面,用温水冲刷走自己多日的疲惫,待脸被蒸出一丝红润后,她将头仰靠在浴缸上,双眼静静注视着天花板的水汽。

    浴室温度逐渐上升,一种久违的宁静包裹着她。

    然而这种宁静注定只是暂时的。虽然她离开了那间房子,离开了顾明成,但这场斗争还远看不见尽头,辛澈知道,在几天之后,她又必须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去实行下一步计划。

    想到这,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和身体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慢慢放松下来,另一部分,却仍在不停地思考着许多待解的谜团。而想要解开这些谜团,有一个人至关重要。

    辛澈眼前浮现起他的面容和他的声音,眸色不自觉变得凝重起来。

    仿佛是一种心灵感应,当辛澈想起他的时候,下一秒,他的电话正好拨进。短促的铃声在浴室内不断敲击着她的神经,辛澈回眼看向摆在洗手池边的手机-

    电话响过数十秒,对方没仍有接通。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谢司珩按下挂断键,淡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了?”旁边开车的人转过头来问。

    谢司珩把手机收回口袋,“没什么。”

    旁边的人看了他一眼,“不接你电话?”

    “嗯。”谢司珩答着,情绪不高,声音也显得沙沙的。

    辛澈不接他电话是常有的事,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只有她主动联系他的时候,她才会表现出热切的样子。剩下的时候,她对他就像陌生人一样。

    车开到二环高架,两边都是刷刷的风声。谢司珩莫名觉得有点吵,擡手把车窗全摇上去,开大了冷气。

    身旁的人又看了过来,“大哥,车里22度了,你不怕感冒我还怕呢。”

    谢司珩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我嫌热。”

    “哦理解,年轻人气盛,肝火旺。”那人拖长了尾音,带了点戏谑的味道。

    谢司珩听着心里明镜似的,头偏过来,下颌挑起一个弧度,“有话直说。”

    那人顿了顿,半晌,忽然说出句没头没脑的话,“辛澈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啊。”

    谢司珩没接话,也没再看他。自顾自地把头转回原位,手摸到座椅下方拉低了靠背,顺势躺低了点,“有什么不简单的。”他手搭在腹部,眼落向前车尾灯,轻飘飘的,像没有焦点一样。

    那人打了个转向灯,把车开往岔道,“能利用官语霖对付顾明成,再把官语霖怀孕的消息透露给成玥挑拨她和顾明成的关系,这样有心机的女人,你觉得她简单么?”

    “但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么。”道路两旁的路灯落在谢司珩眼里,有些刺眼,他将手肘挡在眼前,缓声说,“反正他们狗咬狗也不是第一次,她推波助澜一把,也没什么吧。”

    那人踩了脚刹车,“你在帮她说话?”

    “没。”谢司珩面色不变,“我只是觉得这样挺好的,局面越混乱,对我们越有利。顾明成已经停职了,接下来就是撬动成玥这边,从她手里挖出来的东西越多,林南的事就能越快查出来。”

    这个名字的出现让那人脸色迅速变得严肃,车里声息如同被按了静音键,好半天,没有人说话。

    直到车辆下了高架,停靠在路边。

    那人从兜内摸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谢司珩转过头,“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那人呛了呛,笑道,“你怎么啰嗦得跟个老妈子似的。”

    谢司珩:“我是说对我身体不好。”

    “”那人一愣,掐了烟,扔进手边的矿泉水瓶,轻咳两声,“好了,不说废话了。你从顾明成电脑文件里发现了什么没有?”

    谢司珩正色,“有一份清单是他和辛建军合作以来送上去的藏品目录。按照成交金额来看,他们送给各级各处的画总价值达到了1.2亿,辛建军拿佣金20%,但只分给顾明成3%。”

    “老东西心挺黑的,难怪顾明成会背着他私下联合成玥再和那些人做权色交易,应该是想等他退休之后给自己铺一条新的路。”

    “不仅如此,顾明成还给自己留了一手,他交给辛建军的画是真假混卖。”谢司珩视线由车窗延伸至远处,

    “这种赝品平常人很难看出,不过他们那个圈层内万收藏并不是目的,而是为了方便行贿。一个领导高升了,辛建军便会向他推荐一幅画。有人想求他办事,辛建军又会找到门路引荐这人给对方认识,事谈妥之后,对方便借由说看中了领导家里的画,愿意出高价购买。三十万的画以三百万买走,中间二百七十万就是办事的钱。”

    那人点头,“和我们线人提供的情报差不多,辛建军从中取中介费,把一部分钱分给顾明成,顾明成再转手给成玥,一级一级分下去,以官养商。”

    “这把戏他们玩了很多年。”谢司珩应道,“辛建军当初选择顾明成也是看中他美院背景,只不过他自以为聪明,没想到头来还是被顾明成摆了一道。”

    人的欲望是个无底洞,顾明成不满足于辛建军对他的施舍,更不愿被人说他是靠着岳父上位,所以早就暗生异心。

    那人再想起其他事,把前因后果串联起来,突然嗤笑说,“根据我们调查,顾明成在和辛澈交往前就已经和成玥秘密交往了两年。只不过他母亲反对,顾明成才没有将成玥的身份公开。而他为了借辛建军的权势登高,故意接近他的女儿,以此来博得辛建军的信任,看来老天还是有眼啊,叫辛建军恶人自有恶人磨!”

    说完,那人痛快地呼出一口气,一旁谢司珩却沉默不语。

    那人逐渐察觉到不对劲,扭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在谢司珩的脸上。

    被调暗的顶灯打在谢司珩深邃的眼眶周围,留下细碎的阴影。那人凝视那团阴影,一秒,两秒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情绪,一下像点着的烟筒似的,猛拍了把方向盘,咬牙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谢司珩躺在那一动不动,眼皮浅翻了下,“哪样?”

    “我就知道派你去接近那女的不安全!”他声音透着和往日不一样的威严,逼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那女人动心了。”

    “没有。”

    "没有?"那人完全不信地大笑了声,“没有,你为了一个黄段子就设计把人赶出了学校?没有,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对付顾明成?”

    那人又气又恼,手在兜里到处摸烟,话重道,“你别以为你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从你问我要那人买药记录开始,我就觉得有猫腻。但我想你毕竟被揍了出口气就出口气吧,没想到啊,我好心把我线人给的信息透露给你,你居然是为了那个女人!还有!让缸子黑了你们校网,公开顾明成视频,这些都是你做的吧!”

    “我只是为了让她信任我。”

    “那她信任了么?”

    谢司珩闷不作声,似乎也在想这个问题。

    那人摸了半天终于摸出烟盒,打开一看,才发现刚才掐灭的是最后一根烟。他一通火无处发,狠捏了烟盒,呼呼喘气道,“谢司珩,我们这张网织了许多年才等到了今天。我知道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你跟了辛澈三年,对她产生好奇心也正常,但是你别忘了,她是顾明成的老婆,辛建军的女儿,你接近她只是为了拿到他们的犯罪证据!”

    “我知道。”谢司珩目视前方,眼神冷静地说,“不用你提醒,我心里很清楚这件事。”

    “那你插手她离婚的事干什么。”那人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循循善诱道,“你要清楚这条线上不只有你,还有其他很多人。一旦打草惊蛇,他们都有被暴露的危险。这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

    “哦。”

    “你哦什么哦!”谢司珩的散漫让那人火气噌地又冒上头顶,他这次换了警告的语气对他说,“马上就是竞选阶段,如果我们不能把赵局长那伙人彻底铲除,那他的势力扩大,往后整个北城就会更被阴霾笼罩。你做的那尊菩萨像已经被他们收走了,送给赵局长的当日,我会安排你潜入酒店,你切记要护送好雕像到他的家里,不要出任何意外。”

    谢司珩闻声倏而挺起腰,从靠椅上坐起来,“我去可以,你再帮我查个东西。”

    那人眼都瞪大了,“谢司珩,你现在学会和我谈条件了?”

    “不是谈条件。”谢司珩揽过他肩膀,“是帮兄弟一个忙。”

    那人眼快要把他瞪穿了,终是扭不过他,讪讪地问,“你要查什么。”

    “辛澈受伤那天的赛场监控。”

    那人听完呼地就是一拳锤在他胸口,谢司珩也不躲,任他骂道,“你得了失心疯?浪费我的人力就去查这点破事?”

    他打的力道极重,谢司珩捂着胸口止不住咳道,“你不想知道顾明成这个人到底有多卑鄙么?”

    那人一瞬间暴怒,“他妈的!他这个人有多卑鄙我还用查?!一想起他做的那些事我都恨不得把他倒悬在横梁上一刀刀放血!”

    “好了东子。”谢司珩压下他青筋快要绷出的胳膊,语气放缓地说,“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最后帮我一次吧。”

    —

    白色捷达最后停在谢司珩上班的夜店门前。

    谢司珩弯腰在车里换上一套黑色紧身制服,别好自己的名牌后,拧开一瓶解酒药狂灌进口中。

    那人拎起他丢在车座上的白色海军帽,在手头转了两下,玩笑着说,“搞什么,现在流行玩cosplay?”

    “嗯。”谢司珩擦了擦唇,“最近姐姐们喜欢这种。”

    那人又问,“你还要在这上班多久?”

    “不知道。”谢司珩拽过帽子往头上戴去,整理了下碎发,“这里挣得得多,把我妈手术费凑齐再说。”

    那人看向他手中喝完的解酒药,“不上这班不行?”

    “不上班你养我啊。”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蓦地都笑了。

    那笑里夹杂了很多一言道不尽的东西。

    他们彼此对望的眼睛在深夜中都很黑亮,那人握了握谢司珩的肩说,““放心吧,和你妈妈匹配的肾源一旦出现,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多谢。”

    “那些要账的人也不会去找你麻烦了。”

    谢司珩无所谓地说,“来找也没事,最好把我打得惨一点,这样他们判得更重。”

    那人收回视线,眼睛越过他凝望向窗外的夜空。

    越是黑的夜,星星越显得格外明亮。

    在没有光亮照耀的角落,有许许多多的和他们一样的人蛰伏着,隐忍着。

    谢司珩下车前,听到他说,

    “我们都知道,他们只是赵局长的爪牙,若是他这只大老虎不除,那些爪牙也不会轻易被拔干净。顾明成那边我一直跟踪着,酒店也派了人监控成玥的一举一动。司珩,相信我,天很快就会亮了。”

    谢司珩俯身对他淡然一笑,关了车门,转身往霓虹闪烁的暗巷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