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7终章(二)
新闻节目播放到下一则资讯,辛澈关闭屏幕,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
她慢慢向后躺去,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已是深夜,护工下了晚班,病房内只剩她一个人。也许越是独处的时候,心内的回声就越是清晰-她听见那个声音在说,赵局长的落马并不会是事情的终结,下一个人,就会是你的父亲。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父亲的公司靠什么盈利,但像东子所说,她心安理得地享有着这些,她保持沉默,保持一种中立者的姿态。可是善恶之间没有中立者,所有保持沉默的人,同时也在为恶做加码。
正是因为沉默,黑暗才敢在黎明中叫嚣。
辛澈疲惫地合上眼,和无数个夜晚一样,静静等待天明。
不一会,房门被人由外推开,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
辛澈纹丝不动地闭着眼-因为她知道来的人会是谁。
一连三天都是这样,他不知从哪搞来的一套护工衣服,每到九点,就会静悄悄地出现在她的病房内。
辛澈几乎每次都装睡。
他待的时间不长,有时会来换上一束新的山茶花,有时就坐在她床边,看着她。
今天,他依然轻手轻脚地坐了下来。
辛澈放缓呼吸,尽量表现出一副进入深度睡眠的模样。
然而,她的手指边突然有毛茸茸的触感出现,很痒很松软再然后辛澈感到一种湿润的舔舐
她装不下去了。
眼睫蓦然张开,就看见一只圆头圆耳的小奶狗在疯狂摇尾巴示好。
辛澈顿感无语,
他真是有本事到都把狗偷带进来。
病床围栏边,谢司珩见她睁眼,快速把手机收去身后,尽管他想掩藏什么,但辛澈还是看到了。
他在偷拍她。
谢司珩有点尴尬地咳了声,“你醒了。”
辛澈默不作声地打量他身上那套粉色的护工服。
衣服尺寸很小,估计是借来的,裤子短了截,露着骨骼分明的脚腕。上衣也是,皱巴巴地像绑在他身上一样,显得有点滑稽。
小奶狗大约是听见他声音,蹦得更欢,一下从辛澈的腿间越过,攀上栏杆。他重量不重,但跳过的时候依然踩到了她的右腿,辛澈轻轻嘶了声。
谢司珩忙一手捞起小狗的肚皮,把他装进脚边一个翻盖垃圾桶中。
辛澈看着垃圾桶努力探出的小狗头,更觉得无语。
原来是这么把狗带进来的
“伤口疼吗?”谢司珩问了句。
辛澈说,“没事。”
简短的对话之后,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夜静得令辛澈不适应。
她哑了哑声音喊他,“帮我把床调高吧。”
谢司珩照做,按动床板控制键。
“这个角度行吗?”
“可以了。”
床被滑下去了一些,谢司珩走近,将它提了提,又从沙发边拿起一个靠垫放到辛澈的颈后。
他的一切动作都很自然,自然到像是他们认识了很久。
做完这些,他又拿起她的保温杯,去饮水机前接了半瓶温水,背对着她,像是朋友间的聊天般随意说,“官语霖回学校上课了。她身体恢复得不错,不过性格还是很内向。听说她准备转系,转去学艺术管理。”
水流声减弱,谢司珩拧好瓶盖后,从旁边置物架上取出一根吸管插进去,
“这样也挺好的,我一直都觉得她没什么天赋,与其勉强自己学下去,不如换一个方向。”
他走回床边,摊开桌板,又说,
“齐思打算考博,他谈恋爱了,是隔壁科技学院的女生,学飞行器制造。他说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女生画机械图纸就被震撼得五体投地,接着就陷进去了喜欢得无法自拔。你说他是不是”
“那你呢。”
辛澈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但是眼底很亮,亮得像一汪湖水。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谢司珩手稍顿,握着保温杯的指节微微收紧了些。
她平静地丢下一枚石子,搅乱了四周空气。
脚边,垃圾桶里的小奶狗似乎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嗷呜一声,眨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主人。
尾巴将桶壁敲得隆隆作响。
谢司珩垂眸,轻笑了下,“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把保温杯放上桌板,撚了撚指尖的水珠。
辛澈说,“现在。”
因为没有否认,所以有了答案。
谢司珩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侧目,避开辛澈的视线,看向那幅漆黑的屏幕。
屏幕倒映出他和她的身影,模糊的,柔软的,有一部分线条融合到了一起。
谢司珩目视着那些线条和阴影,唇角微扬起一个弧度。
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试探呢,怎么会不知道她有意还是无意呢。
但是算了。
从很久之前,面对她的种种,都只能说一声算了。
“既然你喜欢我,能为我讲一个故事吗。”辛澈拍了拍床边,示意谢司珩转头过来。
谢司珩看向她,“什么故事。”
“关于那副画的。”
谢司珩心里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他垂手站在她的窗前,抿了抿唇,“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想听你说。”辛澈仰起头,“我想听你告诉我,这个故事是怎么样的。”
故事很长,长到谢司珩不知该从哪讲起。或者说,他不知道以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去讲述。是作为受害者,还是作为一个复仇者。
然而辛澈在等待。
她在等他亲口说出来。
谢司珩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去她身边,搬了把椅子坐下。
“在很多年前,有一个男人,名叫谢居安”
和许多故事一样,这个故事以很多年前作为开始。
“他听信了别人的谎言,误以为接到一个工程能大赚一笔。于是就帮助那些人施工修建,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是他们为他设下的圈套。那些地皮和房屋属于安置房,上面为改善民生拨了一大笔款项,那些人想侵吞,想挪用,就必须先找一个替罪羊。工程施工到一半,发生意外,有个务工的男人跌进水泥池被淹死,谢居安为了妥善处理好务工男人的家属,为他支付了很多赔偿金。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那些人对他心怀不满,决定拿他当替死鬼。”
“他们拿走了钱,成功栽赃给了谢居安,并且伪造了他畏罪自杀的假象。而谢居安的挚友就是骆淮山,画是他送给谢居安的,被那些人顺手牵羊后,就将这幅画当作他们合理洗钱的工具。骆淮山得知后想要说出真相,但奈何那些人权势滔天,骆淮山被逼无奈只能选择隐退,独居到一个小村庄,从此封笔。”
谢司珩说完,忽而擡头看向辛澈,“这个故事,还有后半段,你还想听吗。”
辛澈淡淡说,“听,故事不听完,心不踏实。”
夜深露重,谢司珩看向窗外,许久后,才继续开口,
“谢居安死后的第四年,有一个警察找到他的儿子。他告诉他,父亲是被冤枉的。于是他的儿子为了找到真凶,答应加入他的计划。他找到了替那些人办事的两个爪牙,但是因为证据不足,他动不了他们。所以他只好选择接近他们共同的家人。”
谢司珩说到这,喉结落了又提,似是在斟酌往后该说些什么。
在他静默的半分钟内,辛澈忽然出声道,“水凉了,帮我再添些热水吧。”
谢司珩看了看她,伏低视线,看向水位并未改变的杯口,知道他不需要再将这个故事说完。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谢司珩边弯腰加水边应着。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那间酒店吗。”
谢司珩回忆了下,“不是。”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的婚礼上。”即便过去很久,那画面仍旧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内,“我看见你把自己的头纱扯了下来,然后狠狠地踩进了雪地里。”
“我当时就想,脾气这么不好,谁娶了你,真是倒大霉了。”
辛澈笑了,“事实的确如此。”
“不,不是。”
谢司珩否定了两次。
辛澈也不再反驳,安静躺了会,直到小狗的呼噜声充斥了室内,她轻声说,“你该走了。”
——
之后的日子里,谢司珩没有再出现。
顾明成先成玥之前醒来。
因为神经受损,加之肾脏破裂,导致无法自主排便,医生说他今后都需要携带尿袋生活。
顾明成知晓后,情绪崩溃,在医院自杀过一次,然而被医生及时抢救了回来。
刀只有割到自己身上,才会知道痛。辛澈将自己经历过的痛苦都一一还赠给了他,况且他的罪还没有还清,怎么能就那么死了呢。
由于只签署了离婚协议,还未拿离婚证。
法律上,辛澈仍是他的监护人。
辛澈为他支付了医药费,当然,也只有医药费。
被指派的护工得知他是个坏事做尽的人,对他很是愤恨,表面上虽然不能做什么,但替他日常清洗护理都是敷衍了事。
顾明成卧床不到半月,后背已经长满了褥疮。每次换药时都疼得死去活来。他终于再也保持不了道貌岸然的做派,整日哭得鼻涕眼泪横流,更是让护工烦上加烦。
至于成玥,她的情况比顾明成也好不了多少。
辛澈去见过她一次。
她鼻骨中填埋的矽胶假体被取出,留下的是一条长达五厘米的缝合伤疤。
成玥接受不了自己容貌被毁,一再央求警方能够为她找来整容医生,不过统统被驳回。
辛澈见到她时,她爆瘦了十多斤,往日顺滑的头发如同野草一般乱堆在后脑上。
她看见辛澈,眼睛喷射出仇恨的光芒,剧烈地咳嗽着说,“怎么,来看我笑话了?”
辛澈笑笑,“不是,现在还不是你最落魄的时候。等你被判了刑,我会去监狱好好看你笑话的。”
成玥听见她说的话,目光更像是要杀了她一样,厉声吼道,“辛澈!你等着!我总有一天会找你报仇的!”
“找我报仇?”辛澈讥笑,“你真是可怜啊,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躺在这是因为谁吗?”
成玥一愣,“什么意思”
“是顾明成想杀你。”辛澈说,“你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他,而不是我。”
“他?”成玥古怪地笑了,“你骗我!顾明成我陪了他十三年他怎么会?”
辛澈斜睨着她,“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他。十三年都没让你看清一个人,我想你需要做的是近视手术,而不是整容手术。不过没关系,等他的判决书下来了,你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成玥听完面如死灰。
下一秒,像是祥林嫂附体一样,嘴唇抖动道,“不可能是这样的!我十九岁就认识他那时候他没有钱,没有名是我”
“抱歉。”辛澈拨拨耳垂,“实在没空听你们的爱情故事,这些话你留着和法官说吧,看他能不能被打动。”
“对了,你说要找我报仇,可惜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辛澈一字一顿道,“不过你可以在监狱里继续幻想怎么报仇。”
——
时间流逝,随着赵局长被捕,一件件尘封的罪恶也被重新揭露在世人面前。
辛建军自知大祸临头,狠下心来和辛母离了婚,将所有资产转移到她的名下。面对同样的境遇,辛建军和顾明成选择了同一条路-畏罪潜逃。
他在临走时,与辛澈见了最后一面。
辛建军一夜白头,神色难掩疲惫。
辛澈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颓靡的一面。她不由得想起那本书中写到的一句话,世上最难的是开诚相见,最容易的是阿谀奉承。
即便是骨肉血亲之间,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坦诚。
他到此刻也没有将自己的罪行告知辛澈,只是说,“乖乖吃饭,好好治疗。等出了院,多陪陪你妈。别怪爸,爸也只是想为这个家好,你是个女儿,你妈又一辈子在家,爸是不想你受苦受累,才会让你嫁给顾明成。可谁想到他是个禽兽不如的人。爸也是被他蒙骗了”
"爸。”辛澈轻唤他,“也许,你该和顾明成结婚。”
“毕竟你们是一样的人,也想要同样的东西。”
辛建军先是怔住,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下怒道,“你说什么?!”
辛澈擡起头,“我都知道了。你做过什么,我都知道了。你去自首吧。”
“自首?”辛建军大吃一惊,“你想看着你爸坐牢?”
辛澈不说话,似是默认。
辛建军怒火攻心,冲上前扯住她领口,“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你居然要让我去坐牢?!”
“不是坐牢,是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
“好啊好啊!我真没想到我辛建军生出这么个大义凌然的女儿,你是想大义灭亲?没想到我生你养你一场,你就这么恨我?”
“不是恨你。”辛澈任由他攥紧领口,表情淡漠道,“我只是厌烦了你对我人生的摆布,厌烦了你的对我好。只要你失去自由,我才能真正地解脱。”
辛建军攥紧了拳头,“你再说一遍!”
辛澈迎上他赤红的双目,“自首吧。”
拳头砰然砸下,玻璃碎片四分五裂。
随门被重重地摔到墙上,辛澈吐了口血丝,看着满地被他踩碎的山茶花瓣,没有犹豫地拨通了东子的电话。
“喂,他下楼了,你们可以逮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