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建军最终在回家的路上被徐东一行人逮捕。
金秋十月,国庆来临之际,北城展开了一场「大扫除」。
赵局长数罪并罚被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没收全部非法所得。丁守仁涉嫌杀害林南并毁灭证据扰乱司法程序,情节严重,被判处死刑。此外,他们保护伞下的涉案人员,涉黑催债组织以及其他非法盈利场所统统被警方一网打尽。
成玥和顾明成相继出院后,等待他们的是漫长的牢狱生活。
顾母涉嫌包庇和窝藏罪,以及与丁守仁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被判有期徒刑3年,但考虑到顾母的心脏病情,法院最终同意监外执行。
顾母帮助顾明成藏匿的所有资产均被查处,没有了金钱供给,顾母再也维持不了往日优越的生活,她迅速地衰老了下去,没过一年,便撒手人寰。
经过警方审讯,顾明成交代他将另一部分非法所得以购买金条的方式埋在了和辛澈婚房的地下室内。
法院带人查封了那栋房子,待凿开墙皮后,发现了足足三平方米多的金条。
不过念及这是他们夫妻共同财产,加之辛澈举报有功,还有徐东的陈情,法院并未没收全部。他们按照离婚协议上的内容,把房屋所有权判决给了辛澈。
一切尘埃落定。
辛澈最后一次见到顾明成,是在她出院的第二天。
看守所内,隔着栅栏,顾明成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说一句话就要喘一口气。但即便如此,他看见辛澈的时候,仍然情绪激动。
“没想到是你举报的我,你都想起来了是吧!”顾明成捏紧通话器,凹陷的眼眶洌出一道道深痕。
辛澈淡淡一笑,“是我做的,不过我从来就没忘记过。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没有怀过孕。那个孩子,是官语霖的,我只不过用了她的孕检单而已。”
顾明成眉骨耸起,一脸的震惊,“你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是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毁了我!”
辛澈从轮椅上稍稍倾身,凑近了他说,“因为我恨你啊。”她说完又想了想,“不,不只是单纯的恨。如果只是恨的话,我大可以杀了你。除了恨之外,还有恶心。我恶心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看我的每一个眼神,所以我只有把你也变成一个让人恶心的人,我才能开心。”
“我知道带着尿袋在监狱生活一定很辛苦,所以,我特地为你准备了这个。”辛澈慢慢从包中拿出一包纸尿裤,摆到台面上,“放心,你下半生的纸尿裤,我都会提供的。还有,你挣的那些钱,我也会好好享用。”
顾明成几乎咬碎了牙死盯着她,“你会遭报应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恶毒。”辛澈笑出声,“我还蛮喜欢你用这个词形容我的。”
“我知道你之所以会愤怒,是因为你没有想过我会反抗你。你输就输在了轻敌,输在了,你太不了解女人。不过,我并不指望你能想明白什么,因为你彻头彻尾就是个烂人。”
“顾明成,你就待在在监狱里继续诅咒我吧,反正你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
十一月,房屋解封,辛澈并未重新搬入。
她找了酒店常住,将房屋挂售了出去。
同一月,
谢司珩向学校正式提出休学申请。警方将骆淮山的画重新返还给了美院。丁思邈改名为丁忆南,离开了北城,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波澜平息,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十二月,某一日,天晴。
辛澈在酒店草坪晒太阳。
刚下过雪,地面结了一层细细的雪霜。阳光照下,一片晶莹。
辛澈静静地坐在那,微风拂面,吹动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她的腿伤并未痊愈,出行还需要轮椅,辛母因为介怀她报警的事,并不常来看她,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这里,她一个人,好像是自由的,又好像被重新困入了另一个牢笼。
护工为她送上备好的餐食,辛澈胃口不佳,瞥了瞥,对护工说,“放那吧。”
护工知道辛澈话不多,于是也不勉强她去吃,默默站在旁边陪了一会,看天空似又要落雪,便说,“辛小姐,外头冷,我替你再拿个毯子来吧。”
辛澈没应声,护工自行往楼上走去。
树枝有几枚雪花飘落,滴在她的睫毛上,很快氤氲开来。
辛澈低下头,用指尖抹了抹,再擡起头,白雪皑皑中忽然多出了一个身影。
不,严格来说,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矮的那个身影,毛茸茸的,身上落满了雪,似乎是趴在雪地里等了许久。
高的那个身影,被树丛挡去了半身,辛澈只能看见他微弯的肩膀,还有他永远两手插兜的姿势。
他们没有上前来,隔着很远的距离,也在看她。
辛澈的心眺快了几下,然而只是几下,就又恢复到了平稳。
雪是无法轻易融化的。
所以宁愿就这样遥远地对视着。
辛澈垂眸,眼眶因为雪花而变得有一丝湿润。
高个身影半蹲了下来,好像对那只毛茸茸说了什么,然后雪地上出现了一长串小小的脚印。
她还未仰头,他就先朝她奔来,
一边摇着尾巴,一边吐着舌头,没有丝毫犹豫。
“汪!汪!”他跑来她的身边,高喊着,像是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拼命蹭她的手,蹭她的轮椅。
“好啦,别闹了。”辛澈出声,止住他在雪地里打滚。
小狗兴奋地伏在她身边哼哼唧唧。
他长大了好多,依旧是圆滚滚,胖乎乎,黑色的毛发里全是雪花。
辛澈伸手,有些犹豫,但还是慢慢摸上他的额头。
“呜”小狗享受似地哼了声,立马翻开肚皮来示意她再多摸几下。
辛澈皱眉,抵不过他撒娇耍赖,只好伏低身体,一遍又一遍地揉着他的肚子。
而谢司珩就在远处看着他们嬉闹。
不过五分钟,护工带着毛毯折返,看见辛澈脚边突然多出来的一只黑白花小狗很是惊讶,“辛女士,这是哪来的流浪狗?”
“不是流浪狗”辛澈想了想,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字道,“他是我的。”
“啊?之前没见过您有养狗呀。”护工仍是有点疑惑,把毛毯摊开,替辛澈披上后。蓦然看见前方有个男人站在树丛边。
护工瞬时警惕起来,忙指着那边方向问,“辛小姐,你认识那人吗?”
辛澈几下调整呼吸,才擡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雪雾茫茫,把他的身影虚化了几分。
辛澈忽想起,也许就像她婚礼时那样,同样的场景,同样的雪天,他远眺着她。
有些人,有些事,就该停在这里。
她微微摆了摆头,将视线下移到小狗身上,冷冷说,“不认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
冬至,东子拉上缸子和谢司珩吃了顿羊肉汤锅。
饭局设在春霞手机店旁边的面馆内。
三个人点了两箱啤酒,几盘羊肉,还有素菜。都是男人也没有那么讲究,肉一下锅,几人纷纷就着酒,猛猛吃肉。
三人中缸子酒力最差,没喝完一瓶,已经头栽在桌面上呼呼大睡。
东子脱了身上羽绒服,给他盖上,然后撸起袖管对谢司珩举杯说,“咱俩喝点?”
大概是因为工作原因,他很少有这样能完全放松神经的时刻。
谢司珩不想扫他兴,虽然也不大能喝,还是端杯和他碰了碰。
放下杯,缸子夹起花生米丢进了嘴里,边嚼边随口说,“老谢,我要走了。”
谢司珩怔然,“去哪?”
东子笑笑,说出了一个城市的名字。
那是个不常听到的地址,谢司珩拿出手机查了下,
“在云南?”
“嗯。”东子从锅里捞出一片羊肉放凉,“再南边一点,靠近老挝。”
谢司珩一下明白了-东子有了新的任务。
他沉默了会,东子看着,大掌拍上他的肩膀,来回晃,“都是老爷们,别整这出啊。我就去几年而已。”
几年,有可能会回来,有可能
东子没说下去,掏出烟点上,忽然转过话题说,“她也要走了。”
谢司珩垂首,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东子就当他在听,呼出口气继续说,“她朋友帮她联系了国外的医生和一家康复机构。她去那边,也挺好的。”
“是挺好的。”
“你呢?你怎么打算?”
“什么打算?”谢司珩注视着锅底跳动的火苗,眼神有点散开,“走一步看一步吧。”
过去几年,复仇的决心支撑着他,引导着他走出每一步。但是现在,当这些事终于完成之后,他好像没有了更加清晰的目标。
火熄了下去。
谢司珩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先把我妈照顾好。”
“哦,你说起这个我差点忘了,三院来消息,有个要被执行死刑的犯人自愿捐赠遗体,肾刚好和你妈可以配对,你记得近期带她过去做检查。对了,手术费凑够了么?”
“差不多了。”谢司珩说。
“差不多是差多少?”
“没差多少。”
东子挠挠后颈,假装不经意地叮嘱他说,“你夜店那个工作能不做就别做了啊。那都不是长久的事,还有你那书最好能读下去这年头有文凭总比没有强”
“她什么时候走?”
“她啊?”东子没转过弯来,差点咬了舌头。
一想,才知道他在说谁。
这人啊,千万百绕还是绕不开一个情字
东子叹了声,深吸一口烟才道,
“一个小时前的飞机。”
穹顶之上有微微星光,
雪落满地,脚踩上去会有簌簌的松软声。
东子和谢司珩齐力将缸子送回手机店,在暗巷尽头分别。
临别时刻,东子从衣服内拿出一张光碟,“你要的辛澈比赛当日的录像,我找人调出来了。和你猜的一样,是顾明成在比赛休息时去后场动了她的冰刀。”
谢司珩没有接,东子扬了扬手,“还想看吗?”
谢司珩说,“扔了吧。”
她背负的东西已经太多,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
东子把那张光碟重收进口袋,两人各自站了会。
巷子外有人放起了烟花,绚烂的烟花点亮了整片夜幕。
东子上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住谢司珩,
“谢司珩,再见了。”
“徐东,再见了。”
东子红了眼,迅速偏过脸去,吸了几下鼻子又转回来,“别的不多说了,保重,山水有相逢!”
他退了一步,极其认真的,举高手臂对谢司珩敬乐意个礼。然后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暗巷。
只剩谢司珩一个人。
漫天白雪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眨了眨眼,望着前方霓虹闪烁。
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忽然,视线中晃过一个光点。
谢司珩顿了顿神,立马快步跑了过去。
光点越来越清晰,似是在等待着他。
他加快了步伐,很怕光点突然熄灭。
然而,等他跑近了才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在昏暗的小巷内,什么也没有,再也不会有一个女人会撑着伞,朝他走来。
——
元旦过后就要放寒假。
谢司珩回到寝室收拾自己的物品。
这段时间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就又是新的一年。学院四处挂起五颜六色的横幅,元旦欢快的气氛似乎还未走远。
幸运终于也终于降临在了谢司珩身上,医院通知于婉华肾源配对成功,她的手术定在下个月月末。
手术之后还有很长的护理期,为此,谢司珩需要再多存一点钱。
谢司珩正收拾行李时,张主任来找了他。
对于谢司珩的休学申请,张主任一直压在手里没有通过。他将他带去办公室,表情很是兴奋。
“谢司珩,我跟你说个好消息!”
一进门,张主任拉开座椅,示意谢司珩坐下听。
谢司珩有些不明所以。
张主任见他还不知情,更是难掩笑意,
“记得吗,你上次参展的那件作品。”张主任打开抽屉,拿出几张照片摊开在他面前,是谢司珩做的那件《无题》。
“有一位收藏家看中了,愿意高价买走。”
谢司珩看了看照片,又看向张主任,“谁要买?”
“对方不愿意透露姓名,据教务处说是一位国外的买家。”
谢司珩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他急问,
“那位买家有联系方式吗?”
“对方是委托一个艺术工作室进行购买,不过工作室的名片我倒是有。”张主任起身去身后书柜翻找出来一张名片,
“哦,叫「thetrain」,负责人姓林”
话音未落,谢司珩抢过名片,仔细看了上头的地址,随后快步冲了出去。
张主任目瞪口呆,完全没弄清发生了什么,望了望自己的手,茫然地高声喊道,“诶!你先别走啊!谢司珩我还没和你说你休学的事”
谢司珩打了辆车直奔「thetrain」。
前台听说他是要了解买家信息,委婉拒绝道,“不好意思谢先生,我们要保护买家隐私,如果她不愿意透露的话,我们无法告知您哦。”
“那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这个”前台正在犹豫,擡头就见负责人走了过来,忙客气地笑说,“我们主理人来了,您有问题可以咨询她。”
谢司珩回转过去,迎面走来位衣着鲜亮,眉目温和的女士。
女士微笑伸出手,“谢先生是吗,您好,我叫林织云。我的委托人知道您会来,特意给您留了一样东西,请您随我来。”
谢司珩心静了一刻
林织云在前领着谢司珩走入一间窗明几净的会议室。
“稍等。”
她让前台替谢司珩倒了杯红茶,自己离开了几分钟。
那几分钟内,谢司珩想过很多种可能。
是她吗?不是她吗?
她去了哪里?
冬天就要过去了,她还会再回来吗?
脚步逐渐靠近,谢司珩理了理思绪,双手交叠在桌上,指尖不可控地微颤着。
他有点期待,但又害怕期待会落空。
林织云弯腰,在他手边放下一个浅白色的长盒。
谢司珩深呼吸慢慢打开盒盖。
盒内有一枚婚戒,还有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
「尾款结清,两不相欠。」
谢司珩木然地捏着那张字条,静坐了许久。
窗外,一大片高楼中,掠过一只飞鸟。
她扇动洁白的羽翼,奋力地穿过云层,往高空之上,往遥远的天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