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他是朕的臣子!
这能进宫得封的女者,很少没有来历。
便是民间有那容貌清秀,卖身进宫当宫女的,长相但凡清丽与众不同,早早也被身份高于她们的人坏了性命。
她们怕她争了她们的宠。
这时,美人的命便不是命,就算皇后知情,也不会大肆为她出头。
若是皇后还想得皇帝宠,枉死的美人一生冤屈就此掩埋。
宫女长相平凡一些,进宫反会能活得长久一些。
宫妃则不然,活的时间长不长,跟其美貌无甚大关系,跟她娘家是否有人,自行聪明与否至关重要。
娘家有人,能被皇帝叫去说话的机遇便高一点。
聪慧一些,皇帝对其有印象,下次叫她去的可能性会更高一点。
她娘家若是表现不凡,她便是一无是处,长相一般,她也能封妃高升。
这些事情,佩梅以前在书上没有看到过。
以往家中父亲跟她聊过一些,可那时她并不懂父亲所说的话,待进了宫里,跟着丁姑姑久了,由姑姑来都她,昔日不懂的事,再教她,她便会了。
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两次重创便足以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温充仪也是有来历的。
她是江南前后两任河运督察族中的女儿。
只是她如今的身份颇有些尴尬,因着温家的现任督察,检举了是他前任督察的族叔,方才被皇帝任命的现任督察。
现任督察是温充仪隔了两服的族兄,而她与前任督察的关系则甚为亲近,她乃前任温督察的亲侄女。
前任督察那时无合适年龄的女儿,方才选她入的宫。
她当年的身份,由她亲叔把当她亲女儿过继到了她亲叔名下,还在温氏族谱当中提了一笔,她亲叔死后,温氏连夜改了族谱不说,还往宫里送了消息,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她亲叔过继的女儿,而是现任江南河运督察的亲堂妹。
温充仪便是进了宫,她是何身份,还是由她在宫外的娘家说了算。
充仪娘娘身份的微妙变化,还跟贵妃娘娘的香殒玉消,贵妃娘娘的娘家李家的殒落有关。
贵妃娘娘的父亲乃漕运司司使,他能支持贵妃娘娘在后宫觊觎后位,也是因着他着实手里有权有人有钱。
李司使之所以有人有钱,那便是温家的前任河运督察便是他的人。
朝中有人好说话,朝廷督察监管他贪腐的人是他的人,他有钱便不难了。
李家出事,温家为自保,便推出了一敢于承担重担的刺头儿,杀族叔保温家。
温家此举后莫说只是把温充仪改了身份,便是送她进火海祭神,温家也在所不惜。
古往今来,从来皆是那无数条命,比那单独的那一条命重要。
温充仪的来历和她如今的处境,佩梅心里皆有数。
丁姑姑严厉,死前逼着佩梅把后宫还活着的这些妃子的来历和利害关系,皆逼着佩梅在她面前背诵出声。
佩梅哪怕但凡在姑姑面前说得磕巴一些,便觉对不起姑姑,无需姑姑失望,那厢佩梅便已尤如万箭穿心。
这是丁姑姑拿她最后的那点命,教会佩梅的东西。
佩梅不可能忘,死了也不会去忘却一字。
“哭的是她?”这厢,佩梅把温充仪的身份在心中过了一遍,知晓温充仪娘家的背景是保不了她的性命的,就是不知温充仪是因何而保下的命。
“是。”
“还有人吗?我似是听到的不止一两声,声音不同。”
佩梅擡脚往里走,三娘见她素净的白鞋踏入了血红地,心头不禁一跳,一时甚是想趴伏在地,让太孙妃踩着她的背走,莫脏了鞋。
可这哪成,行不通,三娘厉眉一敛,扶着她往那干净一些的石板*走,嘴里回道:“有,还有她的宫女在。”
“两个人?”佩梅偏头,细究她刚才听到的声音。
现在声音止了,她得细想一下。
“不是,三个人,有两个宫女。”
“是了。”佩梅颔首。
三人都醒着,想来,问题不大罢?
她如是想着,等亲眼看到躲在近身贴身宫女屋里的一主二仆,看着她们身上狼狈的样子,闻着经由她们身上传出来的尿骚味,佩梅死死咬紧了牙关,方才把反胃强咽了下。
看到她,脸藏在头发后面的温充仪嘴里发着莫名的呜呜声,她起身朝佩梅爬了起来。
“殿下,出去。”三娘一时急了。
佩梅没有顺着三娘拉着自己的手势走,她也胆颤心惊,可这趟来,是小吴公公要她来的,现在殿里没内侍监的人,前朝忙,她不能逃了了事。
她是当今后宫执掌。
佩梅没走,她蹲下身,见充容娘娘一把过来上半身便往她怀里扑,她忍着充仪娘娘身上传来的刺鼻味儿,她接住了充仪,嘴间忙问道:“娘娘身上可有哪不舒服?”
温充仪没回她的话,她仆往佩梅怀里后,便昏了过去。
……
皇帝在一股浓浓的药香味当中醒了过来。
一醒,他便看到了澜圣医那张不悦的老脸。
澜亭是皇帝这些年那个想宰不能宰,想骂不能骂的人。
且,皇帝那唯一当亲父对待的恩师也未曾这般为难过皇帝。
一个为难皇帝,让皇帝难堪的大夫,宰了便宰了,无奈此人医术过于高明,太医不能治的病他治了,太医无法给皇帝续的命他也续了。
皇帝无可奈何。
便是一睁眼看到一张老脸,皇帝也无可奈何,眼睛往前扫摸过去,想找到他的老仆安安心。
可屋子里没吴英的影子。
想来也是,吴公公和相爷还有尚书出去抄那些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皇帝着实不想看到澜亭那张生气的老脸,没寻摸到人后,便闭上了眼。
他眼睛将将闭上,就听他头上有人狠狠骂他:“叫你不要动怒,连大气也莫喘上半声,你听进去什么了?搞得好你是皇帝,搞不好,你连先皇都不是,有的是你儿子的人去掘你的坟,鞭你的尸!”
说的什么话,皇帝睁眼,道:“他们没那大胆,朕就算死了,他们孝顺朕当孝子贤孙还来不及,他们得拿朕骗人。”
澜亭本意根本不想跟皇帝争这个,他气的是皇帝的不惜命,“我给你往活二十年里调,你给我往活两年里奔,你以后别找我,你今天就给我下圣旨,让我干女婿带着我们全家往南边走,我们也不碍你们的眼,我们出海去,不在你的地方活了,成吗?”
澜圣医当真是恨极了,说的话狠极了,皇帝听了一时心里竟然难受至极,鼻子顿时被一股无名怒火堵住了双孔,憋得令他眼睛发酸。
是他想发火吗?
他不想发,他也想多活几年。
可他不得不发。
边疆有战情,要打仗,要粮草,要各部协调,他还要趁着天气将将有复苏之时,推广数道变法,他不发这通火,怎么镇住百官?怎么让这些百官接下来按他的心意去实行他的命令?
他必须镇慑住他们,哪怕为此赌上他的寿命。
他已连他的命都不要了,还要他如何?
皇帝生气,白了脸,澜亭见皇帝把他呕心沥血救回来的命又浪费掉了不知多少也在生气,气得此时胸口憋屈得很。
他也管不了皇帝了,他从袖中掏出瓷瓶,手掌哆嗦,给自己倒了一粒气血丸咽下。
皇帝真真气死他了。
常侯拿药进来,便是看到了妻子义父咽药,皇帝白脸这番景象。
常侯看见了跟没看见一般,端着药碗盘过来,先是放下朝皇帝施了一礼,道了声“参见陛下,”方才擡起药碗过来,把药碗递给了澜亭。
澜亭连正眼也未曾看他一眼,撇过头,起身往搁盘子的桌子那边走。
常侯便在他此前坐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冒着热气的药碗道:“药材是我们从府里带来的,您宫里的小拾八煎的药,要臣试一下吗?”
皇帝气得擡眼骂他,“试什么试?你府里的药,但凡朕有个三长两短,朕抄你全家!”
皇帝现眼下跟抄了他们常府无甚区别,常侯怕的是,他们全家进了地里,皇帝气不过,把他们全家又挖起来替皇帝做事,死了等于白死。
皇帝跟前能直面皇帝的臣子,没太多能用的人用。
徐尚书初进都,俊爽有风姿,如今面色腊黄,形锁骨立,知道的知道他是尚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命不久矣。
帮皇帝做事的人便是如此凄惨。
钦天监那个归皇帝亲自管的地方,监部里的猫,且学会了抓老鼠扔到老大人们面前给人类打牙祭,那景况,常侯未进都之前,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们这些帮皇帝做事的人,个个凄惨无比。
穷到这般境地的皇帝,古往今来,大约只有他们卫国独此皇帝一人尔罢。
他们的命不好。
常府便是没了,皇帝也不会放过他们夫妻的,是以还是活着罢。
常侯不服侍人,便对皇帝道:“您往上坐一坐。”
皇帝气得大叫:“吴英!吴英!”
“吴公公不在,您往上坐一坐。”
皇帝面无血色,双眼发直。
澜亭气死了,过来“去去”两声赶走女婿,扶了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皇帝起来,与皇帝道:“你朝他发甚火?他九死一生从严国回来,一日也未曾歇过,天天给你抄家,你心里有火,他心里没火?”
“他是朕的臣子!”皇帝嘶哑着喉咙低吼。
“他刚来宫里,就咳出了血来!”圣医同大怒。
皇帝看向了他卫国最是仪表不凡、颇具贵族男子气度的重臣,只见常侯还是气度不凡,可常侯老了,他俊美容貌上的眉眼之间,有了如被刀刻在了其上的皱纹,他还是冷静沉着,却也沧桑疲惫,那点还在其身上的风度,不过是他的骨相残留罢了。
卫国熬掉了皇帝的命,也熬掉了这些跟随皇帝的臣子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