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在她耳边不住轻喘。
穆若水松开了手,向旁不在意地一甩。
她的眼里与其说冰冷,不如说是对待人类的一视同仁,像看着漠不关心的一团死肉。
连和人类待在同一个空间她都觉得恶心,恨不得把他们都杀光。
只有傅清微在场时,她会勉强自己收敛一些,现在傅清微不在,她连一点伪装都懒得。
穆若水抽了一张湿巾,擦了擦自己刚刚和人类接触过的手指。
程妈妈跪在地上,不断干呕,每喘一口气,喉管撕裂一般的疼,稍显年迈的身体半天爬不起来。
程玉汝想扶起她,手臂却穿过她的身体。
“妈——”她焦急大喊,却引来了沙发上女人漠然深晦的目光。
“我不喜欢吵闹。”
程玉汝摸向自己的脖子,仿佛铁钳一样的手指正压迫着她的喉骨,窒息的噩梦再一次席卷全身,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紧紧地闭上了嘴,连抽泣都不敢出一声。
先前傅清微将她送回家,她没有多想为什么穆若水也可以看到她,只以为她是对方的女朋友,往后几次遇见她沉默寡言,喝卡布奇诺的样子还有点乖,唇边沾了一圈奶泡,傅清微给她递纸巾擦嘴的时候,程玉汝还羡慕过她们俩的感情。眼前这个……又是什么怪物?
她刚刚变成鬼,感觉不出来,只有本能预警十分危险的气息。
傅同学知道她的女朋友是这样的吗?
她会不会有危险?
程妈妈扶着茶几边缘,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穆若水也站了起来。
程妈妈和程玉汝同时畏惧地退后。
“去洗把脸,整理一下,别让她看出来。”穆若水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地说道。
*
傅清微吃了好大一个闭门羹,穆若水又不见了。
简直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沿着楼梯上下走了一圈没找到人,拨打了她的电话。
穆若水第一时间按了静音。
——不错,她又学会了新技能。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Sorry……”
傅清微心跳咚咚的,薄薄的胸腔几乎隔绝不了这种沉重的声音,她才发现自己除了电话,没有第二种办法能找到穆若水的行踪。
只要她不主动出现,她就永远不可能找到她。
傅清微拔腿朝楼下跑去,喉咙分泌的唾液因为紧张迅速干涸,她只能不停地吞咽,恐惧的心跳越来越快,万一她回家了呢?
301的门打开了。
傅清微听见开门的动静,但是她无暇去管了,她得先去确认穆若水在不在家。
如果……如果她还是不在,她要再去一趟蓬莱观。
正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去哪儿?”
傅清微的身形被一口气轻飘飘地定住了,难以置信地回头。
女人的声音又说:“上来。”
傅清微一上来,穆若水便被她冲过来的力道扑到了墙根,差点磕着她的后脑勺。
“你有病???”穆若水怒道。
“你才有病!”傅清微气急下意识回了一句,见到女人迅速阴下来的脸,立刻认怂道,“反弹给我自己。”
她松开禁锢住女人的手,往后退开两步,握着她的手腕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好几圈,似乎是在确认她有没有事——虽然明知以观主的本事,没人伤得了她,但是她控制不住。
穆若水:“看够了?一见你就烦。”要不是因为她,她也不用在里面和别的人类独处,害得她!
傅清微涌到嘴边的关心咽了回去,黯然垂眼。
穆若水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说错话了。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清微等了两秒,没等到她道歉的下文,心更凉了几分,于是若无其事地将脸转向门口的程妈妈,咦?她怎么突然戴了一条丝巾。
“阿姨。”傅清微忽略丝巾的事,尊敬礼貌地说,“您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程妈妈目光不自觉地往她身后飘了一下,很快收回,没让傅清微看出端倪,说:“相信,请进吧傅同学。”
穆若水走在后面,将大衣的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腕的红线。
傅清微全程就跟没看见穆若水似的,坐在程妈妈对面。
穆若水自顾自找了个角落,离所有人远远的。
傅清微余光将她收进视线,正眼却是不给的,对程妈妈说:“玉汝出事的第三天,我在学校的寝室楼碰到了她,她当时说她找不到家,我就把她送了回来。三天后,也就是昨天晚上,她发消息给我,说是怀疑家里不干净,今天傍晚,我们约在了门口的青鸟咖啡见面。”
程妈妈即使仍然不太相信她说的话,但她所述又有时间地点又有程玉汝,还是让对方红了眼圈。
傅清微:“刚刚第一次来您家的时候,我和……我发现了家里确实有东西,想必是你们请了民间的高人作法,给玉汝招了魂,但是出于我也不清楚的原因,招来的并非玉汝本人。”
她长得漂亮面善,虽然年轻,但气质沉稳干净,说得出招魂的事,又是程玉汝的同学,程妈妈从最初的否定到已信了几分。
“不知道傅同学师承?”此地玄学盛行,随便拎出一个人物必定是某某门派的弟子,真假不论,总得有个噱头。
“我没有师承。”傅清微尴尬道。
“那就是出身玄学世家?”程妈妈神色更恭敬了一些,如果是世家子弟,怪不得这么年轻了。
“也不是。”
“那你是……”
傅清微不知道能不能透露灵管局的存在,说出来她也是个实习生,于是含混道:“我认识一位朋友,她和她师父都是顶厉害的人物。”
穆若水“不小心”重重摔碎了一个花盆。
傅清微立刻道:“我去收拾。”
程妈妈忙道:“放着不用管,你、你坐着就行。”
傅清微看向她垂在膝头轻轻颤抖的手,疑问一闪,程妈妈将手藏到了袖子里,朝她笑了笑。
傅清微百思不得其解:“阿姨……”
里面小睡的程爸爸被这一声盆栽落地惊醒,背着水鬼出来了。
“怎么回事啊?”程爸爸两手托着背后的水鬼,弓着腰苍声问道。
程玉汝本来在妈妈身边哭,这会子和水鬼对上了视线,头先她以为自己是人,才会那么害怕,现在她是鬼了,有什么好怕的?
它居然骗了她的妈爸,妄图顶替她留在人间!为了她的家人,她也要除掉它!
冒牌货遇到了正主,霎时凶相毕露。
两只鬼狭路相逢。
各自化出死后的水鬼模样,手段也差不多,首先发动声波攻击,异常尖利的声音从喉咙里冲出来,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啸叫不已——
对于听不见的人来说,只是客厅里的灯光开始不明原因地明暗交替闪烁。
傅清微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声音还是锲而不舍地往里钻,面如白纸。
“都给我闭嘴!”
一声女人的轻喝过后,客厅刮起一阵阴风,两只菜鸡互啄的鬼被卷起来拍在墙上,重重跌落在地。
冒牌货水鬼更惨一些,身形都散了,像电视雪花信号不稳定一样忽隐忽现。
程玉汝从墙壁砸下来吐出一口血,不省人事。
傅清微:“玉汝!”
在二位老人看来,她突然冲到墙角半蹲下来,手的姿势像是臂弯里躺着一个人,口里还焦急叫着女儿的名字。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赶过去,蹲在傅清微身边,伸手触碰到一团空气,泪如雨下。
“幺儿。”
“我是爸爸啊,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疼啊?妈妈在呢。”
空气不会回答他们。
程爸爸只好将唯一的希望放在了傅清微身上:“这是怎么回事?玉汝怎么样了?”
傅清微咽下了穆若水的出手,说:“……刚刚她和那个冒牌货打起来了,两败俱伤。”
“玉汝伤得严重吗?”程妈妈紧紧盯着空气,试图从里面看出轮廓。
程玉汝此时睁开了眼睛,摇了摇头。
“不严重,她已经醒了。”傅清微收到了她的暗示,说,“我扶她到沙发上躺会儿。”
程家老两口跟着她,把正中间的长沙发腾出来,程妈妈还铺了一层柔软的毛毯,程玉汝被搀扶着躺了下来。傅清微走开了,老两口连忙坐到沙发边缘,和程玉汝说话。
傅清微来到阳台外面,不冷不热地问:“程玉汝会死吗?”
“你是在向我兴师问罪吗?”穆若水语气比她冲多了。
“我只想知道,她会不会死。”穆若水正在气头上,傅清微的气也没消,她不想这时候和她争吵把她气得离家出走,努力心平气和地说,甚至柔和了语气。
“都学会忍气吞声了,你和她不是不熟吗?”一支藿香正气水记四年,自己任劳任怨,还送她佛珠,得到了什么?热脸贴冷屁股!
“……”
“你不是认识很厉害的朋友和朋友她师父吗?找她们去,别来烦我。”
“……”
简直不可理喻!
傅清微转身就走,视线落下时瞧见她左手握着右手腕,姿势有些怪异。
“你怎么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与你无关!”
傅清微暗骂自己嘴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穆若水转过去,面向阳台外面的黑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压抑克制地轻喘。
傅清微回到客厅,那只水鬼已经彻底没了,估计是被一下打得魂飞魄散了,本来她还想盘问一下那只水鬼的,但是没有穆若水帮忙,她什么也做不了,活着也没用。
程玉汝还躺着,从呼吸来看不像会有生命危险,她就知道,道长才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傅清微又有点想原谅她。
可她说一见到自己就烦,说的那么认真,毫不犹豫,不像是假话。
傅清微的心又一次沉了下来。
少了穆若水,事情无法得到实质的推进。
傅清微便问了问程家老两口,先前的来龙去脉。
据程爸爸说,事情发生以后,两人悲痛欲绝,尤其是程妈妈住院昏睡了一天一夜,醒过来以后浑浑噩噩,老两口白天去地铁站门口守着,晚上就在那烧纸,沿路烧到回家,边烧边哭喊女儿的名字,让她回家——据说这样可以让逝去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
民间习俗里确实有这个说法,根据这个说法,无法承受老年丧女的惨痛的老两口想到了一个主意。早年间程家认识一个游方道士,对他有恩,于是老两口联系上了这个道士,求他帮忙。
此举扰乱阴阳,道士本来不想出手,但为了报恩答应了。
他先教程家在主卧摆了一个聚阴阵,客厅太引人注目,程玉汝生前的卧室老两口又想维持原样,最后选择把主卧弄得阴气沉沉,神龛、玉牌,点了好多红蜡烛。
过后让二老拿着一个人形布偶,正面写着程玉汝的名字,背面生辰八字,于子夜时分去楼下烧纸,把人偶一起烧了,代替程玉汝的阴魂,瞒过阴差。
他们偷天换日,把真正的程玉汝的鬼魂招回来,养在家里。
老两口将信将疑地照做,那天夜里路灯晦暗,老两口先把人偶丢进火盆里,火势忽然大了起来……一切都按照道士说的那样发生了。
午夜两点,招魂仪式完成后半小时,程爸爸背上突然一沉,他不敢相信地看向程妈妈,有些浑浊的眼里已经有了泪。
“是……是幺儿回来了,她就趴在我背上。”
对于寻常人来说恐怕会吓得夜半惊魂,对已经丧失生活希望的老两口来说无疑是梦想成真,欣喜若狂。
程爸爸一步一步将女儿的鬼魂稳稳背上了楼,就像儿时的每一次。
那天晚上,就是程玉汝目睹她妈爸回来,程爸爸浑身淌水的那一幕。
其实仔细想来,重量是不对的。
程玉汝二十来岁,成年人,女人再怎么轻也不会是少年的体重。傅清微亲眼所见,那只水鬼不是程玉汝所说的小孩,是个纤细的未成年女性,因为脚腕过于瘦弱被误认为小孩。
但是迷了心窍的二老是不会细想的,毕竟再想下去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万一灵魂状态就是要比人轻呢,说得通的。
程妈妈已经倾向于更相信她了,除了她有理有据,是程玉汝的同学以外,穆若水那番恐吓也起了效果——这么厉害的人骗他们两个老人家做什么?
程妈妈:“为什么招魂会出现意外呢?是大师的方法有问题吗?”
除了能见鬼一窍不通的傅清微:“……”
阳台的穆若水也毫无反应。
她只好问程玉汝:“你当时有感应吗?”
程玉汝摇头。
傅清微不想骗人,实话道:“我不通道法,分辨不出来。”
程妈妈小心翼翼:“那你那位厉害的朋友,能不能请教她一下?”
傅清微以为她指的是自己提过的占英,但程妈妈的目光却隐晦地看向了阳台。
她是怎么知道观主厉害的?
老让穆若水在那闹脾气也不是办法。
眼下有了台阶,傅清微就坡下驴,起身不自在道:“我去问问她。”
身后传来迟疑却不断靠近的脚步声,穆若水的喘息立刻停止,面无表情地转过来。
“我……我是来问问……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傅清微不再犹豫,立刻向她走近。
“别过来,我不想见到你。”
“你”字落下的同时,傅清微几乎贴到她的脸上,低头看向她紧紧扣在右手腕上的手,问:“你的手怎么了?”
“与你无——”
傅清微伸手去掰她的手,纹丝不动,穆若水从汗水里挤出一声嘲讽:“可笑。”
红线被看不见的血染得鲜红。
就连那根线,也是摸不到的,只会一遍遍地焚烧她的灵魂。
穆若水嘲讽的表情维持不住,紧紧地闭上了嘴。
不止是不让自己说话,也是为了不吸她的血。
她们俩刚吵完架,她才不要如此没有骨气。
傅清微只见她不停地出汗,衣领都湿透了,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但却没有任何伤口,唯一有可能的伤处在手腕,但她又不愿意给自己看。
脾气怎么这样坏!
都这时候了,就不能服一下软吗?
傅清微不知道怎样帮她,急得火烧眉毛,差点给岁主任打电话,但恐怕来了会被观主发怒弄死。她灵机一动想到穆若水三番两次吸自己的血,一定是因为她的血对她有特殊的作用。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傅清微当机立断解下围巾,露出干净雪白的脖子,凑到穆若水紧闭的唇前。
穆若水别开脸:“我不喝。”
傅清微一喜。
这经典口是心非的反应,看来就是需要她的血。
形势倒转,傅清微逼近一步,穆若水就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上阳台的窗户。
好在这边有视野死角挡着,否则就要对客厅现场直播了。
傅清微扣子都解开两颗,更好地暴露出修长的雪颈,毫无底线地求她:“喝一口嘛。”
“你——”穆若水太阳穴突突的跳,一时不知道是红线更让她头疼,还是面前步步紧逼的年轻女人。
看看她像什么样子,仰着脖颈,娇侬软语,和求欢有什么区别。
不知廉耻!
“道长~”
穆若水头皮一炸,在她的意识做出判断之前,她已经反客为主,把傅清微推到了对面的墙壁,脸埋入她的脖颈里,在她耳边不住轻喘。
鲜血诱人的芳香钻入鼻翼,本能驱使着她咬开猎物的喉咙,渴饮甘甜。
危险的气息在颈间徘徊,傅清微却并不害怕。
痛一下就过去了,而且道长还会帮她把伤口治好。
事情和她想象的有了一点出入。
唇瓣一番游弋过后,离开了她的脖颈。
傅清微因为疑惑睁开眼睛,她肆意敞开的领口里,锁骨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
穆若水的手掌抵在她胸前,锋利的指甲划开了她锁骨的皮肤,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女人用舌尖卷去那些血珠,重重地吻在她的锁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