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含入了自己口中。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结界之外的大部分人听不清台上的对话,只能瞧见蒋稷明明胜局已定,输赢却在瞬间逆转。
从傅清微拔剑到赢得比赛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等众人的目光定格时,傅清微手持长剑,横在蒋稷的脖子上,剑身凝着一层白气,像雾又像霜,缭绕久久不散。
剑术世家的子弟能认出来这并非任何一把名剑,出自大师之手,或是沾染王朝气运的帝王佩剑,就只是一把默默无名的长剑。
锋刃比寻常的剑窄一些,较薄,但不足以到软剑的地步,也较锋利,颜色银白,外形不足以令人惊艳。
可是这把剑……
出鞘的那一刻众人仿佛看到结界中瞬间天地变幻了半秒,千魔齐哭,万鬼哀嚎,阴冷得几乎要冲破结界。
蒋稷在拔剑的瞬间直面众魔惨厉的哀嚎,浑身血液都跟冻住了似的,下意识擡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黑气溢出剑身,很快被淡淡的白光笼罩、净化。
这即便是一件凡品长剑,它的上一任主人用它杀过数不清的魔物,聚集了无数咒怨,恨念,不甘和仇怒,主人日夜将剑带在身边,以自身深厚修为净化佩剑,长年累月,早就不输当世任何一把名剑。
那么这把剑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穆若水就记得印象里有一把剑,在给傅清微削了把木剑以后,把道观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杂物间找到的,和一堆破烂放在一起。
虽然蓬莱家底不厚,但刚好能凑出来傅清微一身的行头。
一个古老的罗盘,也是用灵力滋养过的,再放一两百年,估计器灵能成精。
一柄利剑,不说了,穆若水握在手里试了一下,岁已寒能多死一百回。
那天她要是有这么一把剑,说不定能和灵枢子在剑术上打个平手呢。
傅清微练了一个月的木剑,转天穆若水把这把剑搁在她面前。
“给你。”
“哪来的?”
“捡破烂来的。”
“……”
傅清微初学者剑术粗浅,自觉不配如此好剑,想把她留给师尊,师尊当场赏了她一个脑瓜崩。
“我有没有这把剑,都不会影响我天下无敌。对你而言,却是雪中送炭。”
好马还要配好鞍呢。
傅清微只记得前半句,与有荣焉地说:“是,师尊总是最厉害的。”
“好好练剑。”
“是。”
在比试中,确实是雪中送炭。如果换作一把普通的剑,她未必能这么快取胜,一旦战线拉长,她和蒋稷的输赢不好说。
赢了先机很重要。
“蒋道友,承让。”考官宣布胜负已分,傅清微将剑插回背后的剑鞘里。
看她插剑小心的动作,生怕戳到自己,又不像是一个练了很多年剑的人。
蒋稷不由又想起那句——
我不会使剑。
有没有可能她说的是真的?
蒋稷问:“傅道友学剑多久了?”
傅清微:“满打满算两个月吧。”
蒋稷心说:才两个月,这的确不能算撒谎。比起娴熟刁钻的阵法,剑术算生疏了。
傅清微没说她学阵法也两个月,否则蒋稷就不会这么想了。
傅清微:“我赢道友,胜在利器之威,有机会再和道友堂堂正正地切磋一次。”
蒋稷胸中郁气顿消。
他笑着拱了拱手:“一言为定。”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台,以龙虎山和茅山为首的名门大派弟子将蒋稷围了起来,询问他比试细节。
蒋稷简单说起,他和傅清微在台上交手时,对方假借躲避,实则有所预谋地伺机布阵将他诱入阵中,说了些阵里的细节,最后他破阵却输在剑下,输得心服口服。
有个人叫道:“可是她明明说自己不会使剑!”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对偷感很重的师徒。
另一个人也道:“而且她从第一场起就没有用过剑,肯定是故意的!”
蒋稷温和地摆了摆手,无意多争执:“输了就是输了,无需为我找借口。”
他心平气和,其他门派却不依不挠,盯着那边:“看她下场还要怎么耍诈赢得比赛!”
经过昨天一天,三十来位考生自发地形成了两个阵营,一派以张岭和谷传音为首,自诩出身名门,眼高于顶,对散修和小门派有种天然的骄傲,输给她们让他们觉得脸上无光,暗暗较上了劲。
而剩下的一盘散沙则隐隐以出了剑仙的蓬莱观为首,如果没有穆若水,将会是终南山的散修公羊荪,公羊荪实力强,但常年隐世苦修,不是冒尖的性子,她一靠拢蓬莱观,众多散修便自发跟上了。
能把名门大派按在地上摩擦,大家喜闻乐见。
其中有两个例外,分别是阁皂派的肖灵秀,她和蓬莱有私交,一来就那么热切,定是老相识,在情理之中。
还有一个是清净派的龙道友,清净派来头也不小,乃是全真教祖王重阳的嫡传弟子所创,傅清微只能理解为,她是不是看上终南山的公羊荪了。
毕竟金老爷子书里写,活死人墓和全真七子“缠缠绵绵”过一段时间。
全真教也是在终南山创立的。
“看她下场还要怎么耍诈赢得比赛!”
对面的唾沫星子就差喷到这边来。
公羊荪面露担忧地看向傅清微:“傅道友,你可还有对策?”
在对面看来的诡计,对公羊荪这等散修来说再正常不过,高低还得夸一声好计谋,昨天下降头那个妹妹也被夸了——虽然考官认为她场下下降头违反规则,判定该场成绩作废。
傅清微轻松一笑,不置可否。
傅清微不是来拿第一的,她的目的只是排进中游。
比赛不是完全按照打擂台的规则,为了规避运气性太强的缺点,电脑随机抽签,采用积分制,赢了两场,她已经先积两分,至于之后的比赛,能赢最好,输了也不是大问题。
傅清微昨天观察了全场比赛,就算她不使用计谋,真实水平也在中游。
加上先发制人的两分,她的目标差不多提前实现了,接下来享受比赛,全力以赴,说不定会拿到更高的名次。
傅清微最后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再者说,有穆若水这个重回新手村的满级大佬在,谁能从她手底下走过一招?
反正她师尊得是第一。
穆若水手一扬,长剑精准无比地插回傅清微背后的剑鞘中,从台上走了下来,衣带当风,青袍广袖垂落,怀里的小三花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虽然戴着口罩的穆若水一贯没有表情,但傅清微把她的脸和小三花幻视到一起,莫名觉出了一种猫一样的慵懒。
穆若水走到她身边,果然小声说:“困了。”
要不是因为傅清微,她才懒得和一帮小孩过家家,更懒得看他们过家家。
收个徒弟,她这个师尊牺牲太大了。
傅清微提议:“要不你靠着我睡会儿?”
穆若水冲她的肩膀瞄了瞄。
傅清微调整了长剑的背带,面对面把左肩让给她,接过猫抱着。
穆若水在周围一片静默里,闭眼抵在了她肩头。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过来又移开,没有一个人开口质疑,强者总是有特立独行的权利。
勇争第二的比试持续到第三天。
傅清微对阵谷传音。
实在是个糟糕极了的抽签结果。
电脑屏幕上跳出来随机名单,对面立刻响起幸灾乐祸的议论声。
“这下有人要完咯。”
“前两场运气耗尽了,可不得直面惨淡的人生。”
“运气不等于实力,希望这个道理对面道友能明白。”
“谷道友,给她点颜色看看!”
肖灵秀在教公羊荪玩翻花绳的游戏,闻言扬声道:“有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没上过学,二三十岁了还玩这种小学鸡的把戏呢?幼不幼稚啊。”
公羊荪的手一顿。
肖灵秀低头:“啊,不是说你的意思,我也没上过大学。”
公羊荪不禁笑了笑,说:“我知道。”
肖灵秀的话无差别扫射在场一大群人,但是没主动惹事的散修不会觉得刺痛,所谓石砸狗叫,谁叫得最凶最爱跳脚才会被击中。
对面有个道士立马跳了出来。
肖灵秀精准打击:“噢,知道你学历最低了——”
对面:“……”
对面口不择言道:“怪不得你们阁皂派没落了,连名号都排不上,活该!!!”
空气静止了。
一时间有数双手朝这位说话的道士伸去,不是拉他的,是揍他的。
雨点般的拳脚往乾道身上招呼,瞬间被攻击淹没,考官冷眼旁观了一会儿才出声劝阻,要不是碍于考官身份,她也想上去来一脚。
这种人没被打死就是因为平时住在宗门,没出来过。
这里大部分都是修道的,脾气都不太好,还拱火?那不是活该么?
得亏岁主任不在这里,否则他就要挨一道雷!
肖灵秀跳起来踹了两脚,走回来看见花绳落在地上,公羊荪也刚从案发现场走过来。
“你也动手了?”
“出山前师父告诉我,遇事不可让人欺负到头上,否则于道心有损。”
“巧了,我师父也这么说。”
考官象征性批评了一番动手的众人,乾道被揍得鼻青脸肿,自己吃了伤药坐在角落,张岭和谷传音也不理他,反而觉得他丢人,不屑与之为伍。
一场闹剧,穆若水睡得连头都没有擡,傅清微没亲身赶上热闹,有些惋惜的同时也体悟到许多。
——师尊的脾气其实挺好的。
——原来当道士这么爽,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揍谁,问就是别坏我道心。
——师尊的道心一定很坚定。
傅清微轻轻推了推穆若水的胳膊,在她耳边小声道:“师尊?师尊?”
穆若水恍若未闻。
傅清微的比试要开始了,她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不得已拧了一下穆若水的腰,对方直起身睁开眼,瞪着她。
瞪得又不是很生气,只是做了个瞪眼的动作,眼尾的走势是弯下来的,让傅清微觉得她下一秒好像会对她笑。
傅清微无暇去想太多,把猫塞回给她,背着剑上了台。
谷传音很厉害,这两天众人有目共睹,她率先走到台上站定,自信但不轻敌,一身黄色道袍,腰间的三清铃已经摘下来握在手里。
这法铃她在前两场并没有用过,没人知道作用。
现在对着傅清微拿出来,足以说明她的重视。她可不是那些庸人,耍诈也要有真本事,阵法、步法、剑法每一样都承自高人,尤其是阵法,她不想有机会被她困住,唯有先发制人。
傅清微穿了一件黑色外套,工装裤的各个口袋装了阵法材料,运动鞋的鞋带扎得整齐,和初来乍到时一样干净无害。
黑色的长发束成了一个高马尾,干脆利落,配合她凌厉的眼神,和前两天截然不同。
结界开启。
“比试正式开始——”
“叮铃……”
谷传音第一时间摇动了手里的三清铃。
她单手持铃,动作优雅,摇铃的频率并不快,像是斋醮仪式上轻点的两下,随意从容。
对面的傅清微却感觉自己忽然动不了了,她灵活的身体完全不听她的使唤,在原地一动不动。
台下的众人也感受到了微弱的不适,因为有结界挡着,所以程度很轻。
穆若水的脸色在口罩下微变。
是摄魂铃。
电影里的茅山道士拿着三清铃赶尸,摇一下铃,僵尸就会跟着跳,一步一步循着走。
摄魂铃不是用来赶尸的,是用来收摄魂魄的,不管是人、妖、鬼、精怪,法力精深的道士,据说能摇得对方魂飞魄散。
谷传音修行自然没那么深,拿不到傅清微的生辰八字和血媒,她也不能作法把她摇得魂飞魄散,只能动摇她的魂魄,拖缓她的行动,让她没办法布阵。
可是傅清微有个致命的薄弱点,不为人知。她的魂魄本来就不稳,被这么一摇,事半功倍,魂魄和身体立刻不契合了,动都动不了。
“叮……铃……”
铃芯撞击铜壁,古怪的铃声不断在石台传开,傅清微心口冰凉,手指僵硬,背后冷汗直冒。
谷传音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但她很警惕,生怕又是她的诡计,所以暂时没有近前,依旧摇着摄魂铃。
“叮……铃……”
“叮……铃……”
过了会儿,底下众人终于觉察端倪。
肖灵秀冒出了不可置信的想法:“傅道友该不会是动不了了吧?”
公羊荪担忧溢于言表:“恐怕是。”
穆若水面沉似水。
肖灵秀:“糟了,谷道友看出来了!”
谷传音一边摇铃,一边抽出了背后的桃木剑,逼近了一动不能动的傅清微,举剑刺去——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傅清微额头冒出细汗,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她背得最熟的《金光咒》。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受持万遍,身有光明……”
谷传音的身影已然走近,铃声在她的耳边回荡,傅清微艰难地动了动一个指节。
琥珀色瞳仁倒映出剑尖汇集成的一个点。
“体有金光,覆护吾身!”最后一遍,傅清微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金光骤现,她同时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充满力量,轻盈更胜从前。
她一个侧身躲过了刺过来的桃木剑,回身拔出了背后的长剑。
谷传音立刻拉远距离,掷出一张符咒,口中念念有词。
符火熊熊燃烧瞬间变成了一颗大火球,向着傅清微飞去。
傅清微飞快从口袋也掏出一张符箓。
“五丁都司,太上浩凶——”
两个火球在半空相撞,巨响被结界隔绝,流火从中间坠落。
众人:“……”
不是,你怎么还会符箓啊?藏得挺深啊!
要不是对上谷传音,又打算出其不意使阴招是吧???
傅清微借着火球相撞的时机往后退了一步,火光映得她面色发红,瞳仁跃动着燃烧后的残烬。
好烫。
她的手揣在口袋里蜷了蜷手指。
回去让师尊吹吹。
谷传音露出一个笑容。
她就知道,肯定还藏了一手。
“傅道友,还有别的吗?”
“真没了。”傅清微苦笑。
她就这三板斧,三个对手,一人一个,全都逼出来了。
“那我可就信你了啊。”谷传音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摇响了摄魂铃。
她是个货真价实的法修,不仅有外物摄魂铃,还精通各种符箓,傅清微被摄魂铃影响行动,想近身又被符箓砸回来,布阵更是百般阻挠,火球、土墙层出不穷。
整个石台快烧成一片火海。
傅清微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被火逼到角落,束手无策,技不如人,诚心诚意地认输了。
她这场虽然输了,却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符剑双修本就不易,何况她还通晓阵法,修三个方向,几乎全能。和谷传音在台上胶着了那么长时间,前两场和谷传音对阵的可是很快就败下阵来,她还动用了摄魂铃。
虽然有谷传音试她的因素,但纵观全场,实力至少在中上。除了领头那几个,对上谁都有一战之力。
她还很狡猾,到现在才展示自己的真正实力。
傅清微走下台的时候,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变了,尤其是对面的那些人,不再抱有轻蔑神色,严阵以待。
肖灵秀激动得过来抱了她一下,在穆若水变脸前迅速跳到两步开外。
“傅道友,就是牛!”肖灵秀两手比大拇指。
她喊得巨大声,对面只敢小声嘟囔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赢了呢”。怕挨打,也没什么底气,毕竟自己也不一定打得赢。
“谢谢。”傅清微脸皮薄,被夸得微微发红,低声道。
她扭头看穆若水,穆若水偏头,冲她露出弯弯的眼睛。
傅清微的心瞬间满到溢出来。
灿烂的笑容绽开在她的脸上。
“师尊,你看我的手……”傅清微和散修们交谈完,拉着她到旁边,给她看自己通红的手指,可怜兮兮道。
“这是怎么了?”穆若水配合地问道。
“刚刚被火烫到了,台上好烫。”
“我看看。”穆若水轻柔地捧过她的手,捏符的食中二指指背明显比其他地方红些,确实被火灼了。
“疼不疼?”穆若水问道。
“疼……”傅清微细声细气地皱着眉,将自己的诉求说出口,“师尊吹吹就……”
穆若水握着她的指尖,慢慢含入了自己口中。
傅清微全身的血液凝固。
温热的口腔包裹着她的两根手指,舌头却是带着凉意的,钻入她的指缝,来回给她的手指降温。
傅清微一时热,一时冷,最后都汇集成热气,涌到她白皙的脸上,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师尊,我……”她的声音都在抖,心尖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