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等我长大了,换我来保护你。
虽说傅清微口头收了徒,但没有举行正式的拜师仪式,也暂时没有让姬湛雪改口。
姬湛雪依旧管她叫姐姐。
在她心目中,傅清微就是傅清微,她们就是要一直在一起的,对师徒没有概念。
生活却有了一点小小的改变。
傅清微开始向她授艺。
姬湛雪的一天有五个时辰,一半的时间都在读书习字,每天要写好几张大字,而傅清微要忙的事就多了,打猎做饭开垦菜地,练功也不能耽误,所以她的练字进度比不上小朋友是正常的。
傅清微问她愿不愿意给自己当徒儿,姬湛雪给了肯定的答案以后,傅清微就将她抱回凳子上,让她继续写字。
她自己则出门去了,就在道观门口,挑了一棵不太粗的树,剑光出鞘一闪,应声而断。
她掂了掂手中,站在没修院墙的院子里,喊了声:“小雪。”
里面传来鞋子跳落地面的重音,接着一道身影从门口跑出来,飞快地奔到她面前。
傅清微伸手扶住她踉跄的身子。
……不知道是太不喜欢写字还是太想见到她。
姬湛雪稳住身形,看到她手里的物事,哇了一声:“剑!!!”
“剑!”
傅清微学她童言童语,笑着把刚削好的木剑递过去,说:“给你的。”
“给我的!”
姬湛雪激动地重复,接过尺长的木剑,刚好符合她的身量和手的大小,她拿到木剑在空气里比划了两下,转头对傅清微说:“想学!”
她虽然在一年多里情根长出了一些,但都是对着傅清微,鲜少有外物让她动容。
……除了闪闪。
现在是剑。
她情绪如此波动,傅清微好像在印证着一个又一个猜测在眼前成真。
傅清微:“我会教你。”
姬湛雪:“开心!”
傅清微弯腰对她说:“开心可以笑,而不是靠嘴巴说出来。”
姬湛雪还不会笑。
姬湛雪努力了一番,笑得不太自然,傅清微摸了摸她的脸,说:“多笑笑就好了,当然,不想笑也没关系。”
姬湛雪立刻板起脸。
小孩觉得这样酷酷的,毕竟是小仙童。
傅清微捏了下她近来长了肉的脸颊,手感好又多捏了好几下,一想到这是师尊年少时,她便爱不释手。
姬湛雪逆来顺受,被她揉得脸都红了,傅清微才清了清嗓子,直起身背负双手。
傅清微的剑开过刃,她将剑身插在地上,手握剑鞘给她一招一式地演练。
她比穆若水耐心好千百倍,每一式都亲自教。
相思剑回剑入鞘摆在墙边,傅清微站在小小的人身后,俯身环住她的肩膀,握着她的手腕,木剑在腕力的带动下挽出简单的剑花,向前疾刺,旋身横扫。
傅清微的脚轻碰了一下姬湛雪的足边,姬湛雪连忙把下盘忘记的动作补上,目视前方。
傅清微带着她稳稳地又刺出一剑。
手把手教了一会儿,傅清微说:“我去做饭,你累了就休息。”
“我不累!”姬湛雪立刻说。
“那你就练到吃饭。”年轻女人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傅清微转身往厨房走去,拾起了墙边的相思,隐入门内。
她所不知道的是,姬湛雪对剑之所以这么热衷,是因为傅清微斩妖除魔用的就是剑。她每一次神兵天降,手持长剑的身影深深映入幼小的姬湛雪的心灵。
闪闪也是如此。
她要学剑,学到降妖除魔的本事,挣钱请傅清微吃最贵的酒楼。
兔子灯抱不了,一柄木剑还是能抱的。
晚上睡觉,傅清微将小孩抱在怀里,突然被锐物扎了一下,她把姬湛雪推开,看向隔在二人中间的那柄木剑。
傅清微:“……你想谋杀亲师?”
姬湛雪天真无辜,眨了眨眼睛。
傅清微将木剑拿出来,放在枕头边,温和地教导说:“不可以放中间。”
幸好她没削尖,否则非得扎出血不可。
姬湛雪埋在她胸口点了点头。
傅清微:“我会痛。”
姬湛雪给她吹了吹气。
“好了,睡觉。”傅清微大被一盖,把孩子裹了起来。
姬湛雪从被窝里钻出了乌黑的脑袋,回头去望了望枕边的木剑,方重新阖上眼帘。
这把木剑一直陪伴姬湛雪的童年,直到傅清微将自己的相思剑交给她,才封入她的铁盒。
姬湛雪自从学了剑,整日抱着剑不离手。傅清微平时出门都会带着她,哪怕去菜地也不让她离自己的视线。
傅清微用铲子翻土,播蔬菜种,浇水,姬湛雪就在旁边的空地练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手再擡高一些。”
“这里该转身。”
“剑尖再低点,对,就是这样。”女人的声音不疾不徐,温柔耐心,边浇水边教导。
穆若水“自创”的这套剑法剑招华美,傅清微当初就练了许久才熟练,姬湛雪虽有天赋,毕竟岁数还小,完整地记住一整套剑招有困难,动作也有诸多不到位,傅清微就在她身边,随时纠正。
“姐姐。”
年轻女人放下浇菜地的水瓢,来到她的身后,握住她持剑的手,帮她把卡了好几次的招式顺了下去。
不大的山林里,处处留下了姬湛雪幼年习剑的小小身影,她身边也总有一个大人在指导她,形影不离。
一晃眼半个月过去。
在蓬莱观住了不到三个月,她们俩又要下山了。
傅清微兜里没钱了,之前那几百块银元引了山上的水渠,修了两间屋子,所剩无几,再不出去挣钱,娘俩都得喝西北风。
姬湛雪又长大了一岁,已经是一个快六岁的孩子了。
傅清微进了天机阁的悬赏堂,领了几张妖魔画像,顺便问天机阁有没有法子办路引,她总用管锥的度牒也不是事。临时路引基本有时间限制,傅清微怕她路上耽搁到时进不了城,管锥的度牒依旧自留。
修建道观比傅清微想的要更快提上日程,至少得把正门和正殿修了,早点加入道士体制,搞到她自己的度牒。
傅清微在书铺买了便携的笔墨纸砚,带上姬湛雪重新踏上了除魔挣钱的路。
姬湛雪最近沉迷练剑,写字都变得应付了事。在山上千方百计偷懒,找着机会就在屋子里比划两下,被傅清微抓到就蹿到椅子上假装用功,头也不敢擡。
下了山还不彻底释放天性?
傅清微是不可能让她得逞的,出门在外也得好好读书,不过姬湛雪的不爱学习着实令她头疼。
她不是学不会,她就是不喜欢。
人很难勉强自己对不喜欢的事感兴趣。
出门在外的夜晚,傅清微打着玄女娘娘座下弟子的名号歇在村民家,点了蜡烛在桌前铺开宣纸,姬湛雪提着毛笔在画毛毛虫。
傅清微坐在她旁边,勾兑朱砂画符。
笔走龙蛇,黄纸上不断有浅淡金光浮现。
姬湛雪的注意力轻易地被吸引过来,目不转睛地看。
傅清微画的是驱邪符,对应神灵名讳,请求祂镇邪扶正,总而言之是文字最多的一类符。
傅清微平时很少画,既麻烦又不实用,遇到邪了她一剑上去比贴符念咒快得多。
但是为了教育孩子用功读书,她不得不绞尽脑汁、因材施教。
傅清微一本正经:“想不想学?”
姬湛雪小鸡啄米点头。
傅清微将刚画好的符箓推过去,朱砂毛笔都给她,说:“你来学画这张符。”
姬湛雪连忙接过黄纸,小心地拎起朱砂笔,下笔却愣住。
傅清微忍住笑意,耐心地等了会儿,听见身边的小孩呆呆地问道:“姐姐,这些是什么字啊?”
傅清微转过来面向她,在宣纸上把符文拆解了,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
“这是敕。”
“什么是敕?”
“敕就是令,是命令的意思。一般用在末尾,让神仙快快显灵。”
一灯如豆,昏黄的光盈满室内。
傅清微把姬湛雪抱在怀里,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字,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映在窗户上,几乎融为了一体。
也有紧张危险的时候。
锦城近郊的妖魔都被修者除完了,想挣钱必须走得远一些,二人往东,一路扬名,直到遇到一条五百年的蛇妖,刚刚褪完一层皮,正是功力大增的时候。
傅清微将蛇蜕捡了,能当药材卖钱。她们是无意进了一个山洞才闻到里面的妖气,傅清微装好蛇蜕让姬湛雪拿着躲好,自己迎面和洞口闯入的腥风撞上。
一个照面,傅清微便被蟒蛇粗壮的尾巴抽飞,剑刃划在地面带出一连串的火星,支撑住身形。
姬湛雪很乖,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她的拖累,躲在山洞的石头缝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尽量屏住。
那条灰纹巨蟒直立起来有一人多高,尾巴一圈一圈地盘绕。
傅清微喉咙发痒,眼眶也隐隐发烫,比第一次面临蜘蛛精还恐慌和恶心,因为她怕蛇。
那种滑腻的、冰冷的触感,光凭想象她都心底骤冷,仿佛有蚂蚁在身上爬,后背都是冷汗。
蛇妖碧绿的两盏眼睛冷冷地注视她。
傅清微持剑向下,双手举起:“无意擅入贵宝地,我们可以和平解决吗?”
巨蟒的回应是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吞了过来。
傅清微上次被吞还是饕餮,她当下也不客气地提剑反击,白光掠向蟒蛇的口腔,蛇妖灵敏当即调转身形,用自己坚硬的鳞片迎上去。
叮的一声。
剑气撞在上面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傅清微一击撤离,助跑踩上蟒蛇的身子,打算从它的头顶捅穿,脚下却犹如踩在起伏不已的海面,每一块肌肉都在收缩,傅清微只好滑了下来,就地迅速往旁边一滚。
地面被蛇尾重重一抽,留下一道裂痕,土石飞溅。
头顶传来隐隐的雷声,但是隔了一座山,天雷爱莫能助。
傅清微一颗心直往下沉,唯一出去的路被巨蟒挡住,她要是拼死也能从巨蟒的蛇口脱身,可是姬湛雪藏身在山洞更里面,巨蟒的老巢旁边。
她一走,姬湛雪就要成为蟒蛇的盘中餐。
只能战,不能逃。
傅清微握紧了手中长剑,在姬湛雪的视线里,罡气外化的白光从相思剑身一点点漫上来。
她看到傅清微的身影冲了上去,义无反顾。
剑气和白芒在山洞墙壁制造出无数剑痕,巨蟒的身形不仅灵活而且霸道,剑锋从上到下划过蟒蛇的身体,金石铿锵之声不断,连层鳞片都没划破。
傅清微持剑而立,目光坚定,相思剑白芒大盛,几乎笼罩了整座山洞。傅清微终于伤到蟒蛇,绿色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淌在地面,巨蟒暴走,尾巴不停地抽向山壁和地面,在山洞大肆破坏。
土石簌簌而下,地动山摇,傅清微不停地闪避,不时还要分神留意洞后的姬湛雪。
巨蟒五百年早已修炼出智慧,蛇尾甩起地上的尖石,朝姬湛雪飞了过去。
傅清微扑了过去,长剑画出圆弧形剑光,将石头尽数挡了回去。
她腰身忽然一紧,被蟒蛇的尾巴缠住,带到身前,对上一双幽幽的绿灯笼。
巨蟒碗口粗的身体一圈一圈地缠绕傅清微的上半身,倾尽了它的所有力量,要将她绞杀在此!
它怒不可遏,自己竟然被一个人类打伤了!
肺部的空气几乎骤然被挤出来,人类羸弱的身体在数倍于自己的力量下不堪一击,骨骼之间挤压摩擦出咯吱的声响。
傅清微的脸色涨得通红,双臂被禁锢紧紧贴着身体,手里的长剑握不住,叮当落在了地上。
每喘一口气胸肺撕裂一般的疼。
她的骨头快碾碎了。
难道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这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结局?
傅清微能呼吸到的氧气越来越少,脑子里光怪陆离地闪过许多画面,不是她在这个世界两年的回忆,也不是她现代的前二十年,是和师尊在一起的短短一年。
也好。
她这样想着,慢慢地放弃了生的意志。
在她彻底闭上眼之前,看到了不远处姬湛雪藏在山洞后,簌簌流泪的眼睛。
傅清微脑内的弦嗡的一震。
她不能死。
她还不能死!
“回去!”傅清微拼尽力气吼出一声,其实只是嘶哑的一声怒吼,姬湛雪握着短匕流泪的身影被她逼得慢慢退了回去。
傅清微因为牵动本就被挤压的内脏吐出一口血。
她的双手被困,拿不出符箓,最管用的天雷也劈不进山洞里。
她的身体被蟒蛇缠住悬空,使不上力。
有什么办法能脱身?
傅清微看向掉落在几步开外的相思剑,静静地躺在地上。
这是她的剑,从现代到古代,从神兵到凡铁,一步步重新修炼,只有它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傅清微孤注一掷地闭上眼,去感应她的剑。
寄托她相思的剑。
山洞里的一切都没了声音,连身体的疼痛都置之度外。
傅清微的脑海里只有她的剑,表情平和。
在蟒蛇看来她已经放弃了抵抗,它从容地一圈又一圈缠缚年轻女人的身体,鲜血不断从她的口中溢出,只待内脏破碎,骨骼尽断,成为一摊软绵绵的烂泥。
姬湛雪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泪如雨下,姐姐不让她过去她就不过去。
她不会死的。
她一定不会死的。
傅清微的眉头微不可察轻轻地动了一下。
谁也没注意到地上的长剑剑尖擡高了一公分的距离。
巨蟒全力收紧,进行最后的收割,它的骨骼骤然发力,碧色眼睛余光忽然掠过一道刺眼的银光。
什么?!
那一剑实在太快,如同白虹贯日,剑气暴涨所向披靡,巨蟒来不及反应,当场被刺爆了一只眼球!
它瞎了一只眼,剧痛之下疯狂扭动粗壮的身躯,傅清微因此落了下来,她于半空中睁开眼睛,冷静地抽出巨蟒眼中的长剑,再一次狠狠捅进了它的脑袋!
长剑的剑尖在巨蟒的脑袋里搅了个稀巴烂。
她借插入脑袋的剑柄一跃而起,从下颌到头颅劈了个对穿。
这并非魔气侵蚀的妖魔,只是寻常作乱的蛇妖,没有魔气的修复能力,致命要害被一次次地攻击,早已无力抵抗,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躯,蛇尾一次次在地上拍落,扬起土石,直到渐渐停止挣扎。
铺天盖地的绿色血雾里,蟒蛇的巨大身影轰然倒下。
傅清微拄剑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苍白唇边咳出一连串的血迹,殷红美丽。
姬湛雪冲她跑了过来。
“姐姐!”
傅清微腾出单手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说:“我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说完她双眼一闭,张开手躺在了山洞冰冷的地面上。
她闭着眼,偏头道了一句:“相思?”
相思在她手中轻轻地嗡鸣。
这是相思剑成为凡铁后第一次和她建立感应。
傅清微闭目良久,轻声道:“你的名字果然是我取的。”
怪不得那时只有她叫它相思时才会凝出霜雪回应她,不是它喜欢这个名字,而是这就是它的本名。它自始至终只有过这一个主人,从它还是凡铁的时候,它的主人就一直叫它相思。
头是尾,尾是头。
相思也是。
傅清微放任自己短暂地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地休息了一会儿。
姬湛雪用水囊里的水打湿了衣服,给她擦拭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她犹豫了一会儿,小手伸向了傅清微的衣领,露出了半截精致雪白的锁骨。
傅清微:“这里不用擦。”
姬湛雪小心地替她重新掩好,湿布擦过她的侧颈,手腕,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帮她把相思的剑鞘找回来,把长剑插回鞘内。
之后她坐在傅清微身边,等她休息好,一言不发。
傅清微躺了快半个小时,终于缓解了骨头的痛,在姬湛雪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又慢慢直起了身,用剑鞘拄着走路。
姬湛雪分外沉默。
两人走出山洞,温暖的阳光重新沐浴在身上。
姬湛雪的脑袋被轻轻揉了一下,她擡起头,正对上女人在阳光下精致的侧脸。
“怎么了一直不说话?”傅清微看向她,琥珀色的瞳仁柔情似水。
“我……”姬湛雪垂眼望着自己的脚尖,沮丧地说,“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当然不是,你只是还小。”
“可是我长大了就能保护你吗?”姬湛雪不信,她觉得姐姐好像不需要她的保护。
“会啊。”
傅清微将她的脸擡起来,看着她乌黑的眼睛,认真地说:“会的,你会一直保护我。”
“真的吗?”
“真的。”
姬湛雪被她很容易地哄好了,伸出尾指,说:“拉钩。”
“拉什么勾?”
“等我长大了,换我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