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蓬莱,姬湛雪。”(感谢Atropine的深水)
不久以后的将来,她会因为某个原因杀了姬湛雪,把她炼成僵尸。
会是因为什么?相思成魔吗?
不杀了姬湛雪,就见不到师尊。师尊不存在了,何异于她亲手扼杀了穆若水。
可她怎么忍心杀掉和她相守了近二十年的姬湛雪呢?
在她心目中,姬湛雪的分量并不比师尊轻半分,她怎么能为了师尊而杀她?
历史已经在前方虎视眈眈,随着时间的临近,她总会做出选择的,或主动,或被迫,选了穆若水。
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小雪的宿命。
傅清微放下自己盖住脸颊的两手,风吹过一片冰凉。
她木然地在檐下坐了半夜,擡头望向对面安静的房间,姬湛雪早已入睡。
她知道她的人生只余下短短的不到一年吗?
她知道自己将来会死在自己手里吗?
你会不会恨我?小雪?
……
“师尊?师尊?”
穆若水隔天做好早饭在房门口敲门,里面却迟迟未传来回应。
“师尊,你醒了吗?”
叩叩叩——
穆若水来到窗前,更靠近床,敲她的窗户。
“师尊?”
傅清微从昏沉中醒转,迷迷蒙蒙地拖着灌铅的双腿打开了房门,又躺回了床上。
穆若水坐在床沿伸手探她的额头,担忧地说:“师尊,你发烧了。”
傅清微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发丝有些出汗的潮气,脸色苍白。
“可能着凉了。”
穆若水将她挖出来一点,打开她的齿关,望闻问完,握着她纤细的手腕给她诊脉,脉象虚浮,确有不逮。
傅清微的手被她掖进被子里,四个被角都严严实实压好,穆若水的脚步出去了。
傅清微意识迷离,半梦半醒地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她被扶起来靠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苦涩的汤药一勺勺喂进她的嘴里。
傅清微眼皮沉重地闭着眼,唇角却微微弯起来。
“我的小雪长大了。”
小时候喂药连一只手都端不稳药碗,要放在床沿,现在都可以抱着她了。
“小雪只愿师尊身体健康,快些好起来。”
傅清微极少生病,偶有头疼咳嗽,因为修道日久,表现的症状亦十分轻微,连喝药的机会都少。
上一次她病得起不来床,还是姬湛雪四岁那年,她们被困城中,姬湛雪将自己换了四块银元。
傅清微喝完药就睡下了,自始至终未睁眼。
她脸颊和脖颈都是汗,穆若水摸她的四肢又十分冰冷,忽冷忽热,嘴皮也被烧得干燥。
穆若水给她喂了水,脱掉自己的外衫,钻进被子里抱着她。
傅清微感到身周温暖的热源,自发地朝她贴紧,高温灼热的气息呼在年轻女人的颈窝里。
穆若水没有半分邪念,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左手在女人后背轻轻拍着。
“师尊……”怀里的女人呢喃出一声呓语。
穆若水细微地僵住身子,仰起脸望着床边的墙壁,舌根发苦。
“小雪……”傅清微意识混沌,又轻轻唤了一声。
穆若水的身体瞬间柔软下来,低头看向女人蹙起的蛾眉,指腹慢慢将其温柔抚平。
她凑近在女人眉心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傅清微睡梦中不安交替唤着两个名字,在温热的怀抱里出了一身汗,终于不再做梦,沉沉睡去。
她一觉睡得极久,一个白天又一个黑夜过后,依旧在熟悉的气息中醒来。
姬湛雪身上没有返魂香,是山林的气息,露水、青草和树木的清香,淡而怡人。
傅清微长睫微颤,窗外的阳光映在了她的睫毛上,她在一片亮光中睁开眼,面前是熟睡的姬湛雪。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睡着了毫无区别,她却一眼辨认出是姬湛雪。
或许她潜意识已经接受回不去现代的事实。
二十年太久了,久到她将姬湛雪从小看到大,直到她一生的尽头。
傅清微伸出指尖隔空描摹着年轻女人的五官,身子往里滑了滑,耳朵贴在姬湛雪的胸口位置。
噗通——
噗通——
沉稳有力的心跳,是一个人鲜活存在的证明。
她从未听到过师尊的心跳,但这一颗会跳的心,也是她永远沉寂的那一颗。
穆若水醒了。
在她用目光注视她的那一刻就醒了,傅清微也知道她醒了,可她没有戳破。
两人在晨光铺满的床上安静地拥抱。
直到傅清微忍不住肺部的反应,咳嗽了一声。
穆若水睁眼下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解释说:“徒儿只是见师尊病体虚弱,梦中呼冷,所以帮师尊暖暖身子。”
“无妨。”
“师尊好些了吗?”后半夜烧就退了,穆若水又探了遍她的额头,温度正常。
“也许。”
傅清微说:“我饿了。”
“我去做饭。”
“煮些清粥便好。”傅清微胃口不好,不太能吃得下。
穆若水做了清粥小菜,还有菜包子,给她端进屋内,傅清微饮食清淡,细嚼慢咽,穆若水坐在旁边陪她一起吃早饭。
她看得出师尊有几次都在强咽,女人终于搁下了筷子。
令穆若水联想起不好的回忆,生怕她会吐出来。
好在没有。
穆若水:“师尊怎么会突然着凉?”
时节步入盛夏,山里虽温度不高,夜里披一件外衫也够了,师尊身体惯来强健,不可能无缘无故感染风寒。
傅清微淡道:“为师年纪大了。”
穆若水:“……”
年长的人喜欢将年纪挂在嘴上,穆若水不知何时却不爱听这句话了。许是心里明白师尊比她大十七岁,她们的生命阶段不可能完全同步。
没有留下照片,她已经不记得师尊二十岁的样子了,好像一开始就是她现在看到的模样。
年长者看年下却不一样,傅清微记得她每一段成长,她从自己腰高的小不点慢慢地长成了大人,再蜕变成女人。
她也知道穆若水的软肋。
傅清微一句话把穆若水的旁敲侧击堵了回去,唯有沉默。
……
傅清微卧床休养了三天,开始在院子里正常走动。
她身子还是有些不爽利,不时拳头抵着嘴唇咳嗽几声,靠在廊柱,弱不胜衣。
穆若水拿着外袍出来给她多裹了一层,要扶她回房休息,傅清微却不肯,执意在外面待着。
她在一个地方也不多待,书房、院落、树林,经常性地换地方出神。
穆若水敏锐地发现师尊身上少了什么,经过她的不断观察,是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
好像目睹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在她眼前慢慢凋零,逐渐丧失生机和活力。
她的叶子在一片一片地凋落。
穆若水变着法地给她做好吃的,傅清微很给面子地吃了很多,可勉强和真的喜欢是有区别的。穆若水怕她和从前一样,压着她的手腕阻止她多吃。
她下厨的时候傅清微会进来看她,牢记不碰灶台的原则,只在旁边瞧着。
穆若水炒菜被锅里滚烫的热油溅到了手背,她嘶了一声,立马握着锅铲退远了一些。
傅清微上前问她:“疼么?”
穆若水习惯了,但师尊问她,她肯定要顺势撒个娇:“疼。”
穆若水不是很娇,这一句疼也没有细声细气。
傅清微却双手捧起她的手背,轻轻对着她被烫伤的地方吹气。
穆若水不着痕迹换到左手炒菜。
傅清微取来冰凉药膏,给她那片微红的肌肤涂抹上药。
她的小雪,连一滴热油溅上去都会疼,她怎么忍受得了炼尸的焚魂之痛呢?
穆若水为她的大费周章感到震惊,继而手背一热。
“师尊,你……怎么哭了?”
“没事。”傅清微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眼泪却掉得更凶。
她这段时日常常无端落泪,见山见水,见花见树,尽觉悲伤。
穆若水连忙将锅里的菜盛起来,丢下锅铲来抱她,傅清微的泪水没有止住,全都流在了她的脖子里。
穆若水拥着她在自己怀里,喉头动了动,艰涩道:“师尊可是又想起师娘了么?悲痛伤身,徒儿恳请师尊保重身体。”
傅清微哽咽说:“不是。”
不是?
穆若水诧异,那她在哭什么?
自从两月前她感染风寒,即便痊愈,她身体的状态也大不如前,更别提这些异样的表现。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穆若水皱眉。
“师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现下就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你要不要试着告诉我?”饭后,穆若水将她扶到院子里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身前。
“为师没事。”傅清微伸手摸上她的脸,指尖来回抚摸她优越的眉骨,目不转睛地望进她幽黑的眼睛。
“……”
还说没事?她都好久不这么看她了。
穆若水和她对视久了,目光不自觉往下滑,落在女人血色浅淡的薄唇。
穆若水连忙偏开视线去看屋檐下的小三花。
闪闪一只老猫,精力不济,成日睡觉。
穆若水心跳调节得差不多,转回来重新看向傅清微,傅清微目光轻柔道:“小雪,坐到我身边来。”
穆若水立刻去搬椅子,和她并肩坐着,本来隔了空间,在傅清微的要求下挨着。
肩膀贴着肩膀,穆若水僵着身子,一万次在心里说放松。
她肩侧微微一沉,傅清微将脑袋枕了上来。
穆若水放弃治疗,任由自己的血液上涌到心脏,脸颊和天灵盖。
秋意渐染的山林里绕进来一阵风,拂过二人的衣袍襟带,及腰墨发纠葛在一起,就像她们刻入彼此命格分不开的命运。
傅清微靠在穆若水的肩膀微微仰头。
一片红到极致的叶子从道观上方缓缓飘落,落在她的手背。
像极了鲜血的红颜色。
历史的车轮声势浩大滚滚碾过来,她不接受这既定的命运。
她要改变姬湛雪被炼尸的结局。
既然宿命注定她一定会在不久以后会将姬湛雪炼成僵尸,凶手只有她一人。
如果她死了,就不会有人炼尸,姬湛雪就能活下来了。
在异世二十年,虽然心心念念了这么久,依旧没能见到师尊,但是能陪伴姬湛雪长大,让她有一个安定的人生,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日阵破她本应该与饕餮共同消散,和姬湛雪在一起的二十年,算是她偷来的二十年。
如果她的一条命,可以换回姬湛雪的生路,她心甘情愿。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卷向道观墙外高远的长空。
穆若水的手伸过来,牵住了师尊的手。
傅清微在她肩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眉目舒展。
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终于不再纠缠着她,她不会再梦到姬湛雪以各种方式死在她手中,她在棺材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她对自己流不尽的眼泪。
她不接受这命运。
她要用自己的死,换她的活。
*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历史上不能忘记的事件。
1937年7月底,北平沦陷,天机阁总部南迁。
12月,几十万手无寸铁的同胞惨遭屠戮,举国震惊。
同年,轰轰烈烈“道士下山”。
地底通道彻底打开,魔族降临人间,众多玄门宫观山门开启,修行者入世除魔。
咕咕——
一只雪白信鸽落在蓬莱观的宫墙上,它的羽毛和落满薄雪的院墙相似,穆若水看了好几眼确认,才飞身上去一把将它抓下来,取出竹管里卷起来的信。
“师尊,天机阁来信。”穆若水双手送到傅清微面前。
傅清微一身厚厚的斗篷站在院子里,伸手接过展开,几乎没有经过犹豫,便道:“我要下山。”
“去哪?”
“金陵。”
穆若水面色陡变,连忙看天机阁的信,字少事大,金陵城三十万同胞遇难,血气冲天,一条地底通道直接开在了城内,爬出来数不清的魔物如今在城中厮杀养蛊,待它们养蛊结束,最终诞生的大魔头出世,必将生灵涂炭。
不仅如此,城中几十万亡魂会成为魔头的养料,永无超生的机会。
天机阁飞信急召各界修行者,赶赴金陵,诛杀魔头,超度亡灵。
因城中魔族非寻常修行者能对付,去也是送死。天机阁只传信给了道行高深的修者,即便如此,此行九死一生,若情势有变,怕是十死无回。
短短几行字,天机阁言明极度凶险,并不强求。
“师尊!”穆若水握住了傅清微消瘦的手腕,指节硌人的触感令她一讶,旋即道,“你真的要去金陵吗?”
傅清微点头。
她要用这副残躯,去最后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穆若水飞快道:“那我去收拾行李。”
傅清微看着她迅速消失在门后的背影,阻止的话咽了回去。
她肯定是要跟着自己的,让她留下来也是白费口舌。
傅清微站在雪地里的树下,睫毛复上一层薄雪,她仰起脸,雪花轻盈地被风卷着荡着。
那年蓬莱没有下雪,她还没有和师尊一起看过雪呢。
此生应该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但在师尊的记忆深处,自己已经与她看过无数次风雷雨雪了,只是她忘了。
今生来世,何必执着?
她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傅清微终于笑起来。
傅清微回房和穆若水一起收拾行李,穆若水惊讶地发现师尊常年苍白的脸竟然泛起了几丝红润的血色,病体残躯仿佛注入了新的力量,树叶重新焕发生机。
难道原先是在山上憋久了才生病的吗?不太对劲。
穆若水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傅清微用信鸽回了天机阁,内容只有一个字:去。
当天天机阁便送来特别通行证,二人下山畅通无阻,直奔金陵。
路途颠簸,傅清微的身子反常地一日一日好起来,容光焕发,连精神也振奋了不少,令穆若水想起了一个不祥的词:回光返照。
当然她有意隐藏这些,怕穆若水察觉端倪,尤其是她的真实意图。
但穆若水太了解她了,即使她克制万分,穆若水也能从她的眼神看出变化。
师尊太奇怪了。
她们又不是去旅行,是去危险的金陵。
以前下山除魔的时候她虽然也未流露出惧怕,但不至于有种……隐隐的期待感?
穆若水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十二日后,二人抵达金陵附近。
天机阁包下了一家大客栈,供所有赶来的修行者下榻。自愿前来的修者比预想中的多,客栈里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僧道散修,穿着各异。
傅、穆二人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修者,竟然还有妖修,大大地增长见识。
想到后世灵管局有妖修,现在的天机阁有妖修也就不奇怪了。
“姬观主,穆道长。这是你们的房间。”因为来得晚,房量紧张,二人被迫住在了同一间房。
国难当头,傅清微自然不在意这种小节。
穆若水也没心思占师尊便宜。
她们俩在客栈待了两日,陆续有人被劝说离开。金陵城中魔物互相吞噬,天机阁根据检测到的魔气浓度,逐步擡高当日进城的门槛。
修者除魔虽不畏死,但没必要无辜丧命。
拥挤的客栈里只余下了百来人,无不是当今修行界的佼佼者。
天机阁的人找上了穆若水。
穆若水:“?”
她清冷少言的性格也不由发出疑问:“我实力不够?”
天机阁:“穆道友误解了,道友剑术精绝,数一数二,自然能够跻身其中。只是……”
“只是什么?”
“蓬莱观只有姬观主和穆道友师徒二人,城内凶险万分,若是……”对方抿了抿唇,低声说,“蓬莱就没人了。”
“既然如此,我更该和师尊同生共死。”
天机阁的人劝不来,无奈说:“我去请姬观主。”
姬观主傅清微进门坐在穆若水身边,问:“怎么啦?”
天机阁表达了她们的意思,希望傅清微劝劝穆若水。
年轻人冲动热血,不明白保存有生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她还年轻,蓬莱还仰望她发扬光大呢。
师徒都死在金陵,天机阁将来有何颜面面对蓬莱这两个字。
傅清微伸手摸了摸穆若水的脑袋,柔声说:“我这徒儿生性固执,你就遂了她的意吧。”
天机阁:“……”
合着自己才是棒打鸳鸯的那个人是吧?
天机阁:“我先告辞了,姬观主。”
傅清微牵着穆若水的手回到房间,穆若水顺手关上房门,傅清微坐在桌旁倒茶。
穆若水藏好眼神里的探究,问道:“师尊为何不劝我?”
傅清微叹了口气:“我正要劝你。”
“什么?”
“你不要进城。”傅清微神情严肃。
“为什么?”
“城中局势复杂,瞬息万变,我怕照应不了你。”
“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师尊照应。”穆若水观察着她的神色,说,“倒是师尊,身子还未大好,不如留在客栈等我。”
“不行。”
“为什么?”
“我是一观之主,理应以身作则。”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傅清微不适合说这种场面话,她也不会在穆若水面前撒谎,一戳就穿。
怎么办?
穆若水适时开口道:“师尊不必劝了,我意已决。”
傅清微只好作罢,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穆若水不会听她的,劝她只是走个形式,她已想好了别的法子阻止她。
金陵城上方魔气冲天,连悬着的白月亮都染上不详的红光。
城内的吞噬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客栈里来了一些人,原先的人又被劝退部分,魔气在增强,留下的人无一不是精深道行,看得见外化的魔气,所有人都忧心忡忡。
再这样下去,恐怕她们的命都填进去,都未必能阻止出世的魔头。
然而此时进城,魔物尚未吞噬完,到时集体对付她们,也难逃一死。
“不能再等了。”一人道,“即使城中魔物千万,我等何惧舍身一搏!”
“对!”客栈众人齐齐响应。
傅清微坐在窗边的座位,望着天边的血月,面色沉凝。
的确不能再等了。
这魔头恐怕不弱于后世的“折枝”,等它完全吞噬完,金陵城的城门和在座所有修士都拦不住它。
天机阁的人和修士们在客栈紧急开会,一致通过尽快进城。
此次领头进城的亦是天机阁的重要人物,地位相当于后世的副局长,她布置好了进城线路后,站在中间沉声道:“……愿我等都有必胜的勇气,和赴死的决心。”
“誓死诛杀魔族!”
在场众人无不神色坚决。
既然义无反顾来到金陵城下,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进城时间定在明日一早。
散会的时候已是下午,客栈备好了晚饭,众人用过饭后大部分都回房睡觉养精蓄锐,少部分在屋外,久久地伫立,最后看一眼人间。
傅清微问客栈要了一壶酒,两只酒杯,和穆若水对坐而饮。
穆若水看着她给自己斟了酒,道:“师尊,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不知道,有点心慌。”
“明日过后,我们会死吗?”
“你怕死吗?”
“不怕,我只怕不能活着见到你。”
傅清微握着酒壶的手一顿,道:“不会的,你活着我就活着。”
我会一直在你的记忆里。
“师尊……”穆若水好像回到了儿时,站起来无助地向她祈求怀抱,傅清微只好放下酒壶,伸手来抱她。
穆若水已经是个大人了,傅清微坐着根本抱不好她,除非让她坐自己腿上。
两人都站了起来,在窗前拥抱着。
穆若水的脸面向桌子的方向,视线扫过桌上的两只酒杯。
傅清微擡起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年轻女人背后冰凉的长发,另一只手无法控制地收紧。
小雪。
我的小雪。
穆若水感受着腰肢传来的力量,将脸埋入女人的肩窝,也紧紧地回抱住她。
分开时二人都尽力掩藏眼底的水光,神色无异后朝对方一笑。
穆若水端起了自己的酒杯,说:“师尊,我敬你一杯,祝我们都能活着归来。”
傅清微和她碰了一下杯,慢慢将杯中酒喝了。
她说:“会的。”
穆若水仰头一饮而尽,很快感受到了头晕,她手扶着桌子边缘晃了晃脑袋。
“师尊,我……”
她面前的女人出现了重影。
傅清微没想到药效这么快,她扶住了穆若水软倒下来的身子,将她抱到了床里,褪去外衣给她盖好被子。
她的指尖眷恋掠过年轻女人的精致眉眼。
傅清微起身关好窗户回来,揉了揉太阳穴,奇怪,自己怎么今日一杯酒就头疼?
难道真是年纪大了?
傅清微坐到了床沿,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困意,勉强支撑着自己在穆若水身边躺下,意识陷入黑沉的深海。
*
天明时分。
一道修长人影从床榻起身,取过架子上挂着的青袍广袖,拿起桌上横放的相思剑,身影走到门口停顿,又折返回来。
她在床前坐下来,目光不舍一寸寸地描摹对方的五官,从阖着的温顺眉眼,秀挺的鼻尖,到色泽浅淡的薄唇。
她俯下身慢慢凑近对方的红唇,闭上眼睛。
暖热的气息呼在她的唇瓣,隔着两三公分的距离,她停了下来。
她二指贴在对方淡色的唇,良久,点在了自己的唇瓣。
她打开房门,大步离开了客栈,再不回头。
金陵城的四座城门,各自有一批修士集结汇合,她去了昨日所排布的南城门。
时间刚刚好,快要进城了,正在清点队伍。
道士、和尚和散修们望着视野前方走过来的女人,一身蓬莱观主的青袍,脸上戴着一副凶煞傩面,这几日他们也见姬观主戴过,似乎是蓬莱的标志。
小小蓬莱观,师徒俩都不容小觑。
可怎么只来了一人?
手持佩剑的女人广袖飘飘,身形如青竹,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入了队伍。
面具后传来一道年轻至极的声音。
“蓬莱,姬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