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犯上 正文 第154章 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

所属书籍: 犯上

    第154章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感谢lit23的深水)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是她呢?”

    穆若水的背影僵立在门口,慢慢地回过头,看向从书桌后走出来的女人。

    傅清微目光不偏不移:“她是未来的你,你是过去的她。”

    穆若水冷道:“你什么意思?”

    傅清微看着她和师尊露出一模一样的神情,眼眸动了动。

    穆若水知道她又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被戳中内心最深的隐痛,眼圈压着怒意的红。

    “别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傅清微收起神思,说:“接下来我的话即使听起来再不可思议,也句句属实。”

    傅清微落入异世后没想过要坦白,可真到了坦白这一刻,她只感到心里压着的巨石在慢慢松开。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姬湛雪有权知道真相。

    她是,或不是穆若水,由她自己决定,在这段感情里,她应该被摆在公平的位置。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在书房里,谁也没有靠近谁。

    傅清微讲述了自己从2029年遇到大穆若水,相爱然后成亲,在2030年意外掉入时空裂缝,遇到她的年少时,四岁的姬湛雪,决定将她抚养长大。

    除了炼尸以外,省略了和师尊的恩爱细节,其他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穆若水脸色变幻,听完半晌,丢下一句“可笑”。

    仓皇夺门而出。

    傅清微的身影被她遗落在书房内。

    穆若水回屋握起长剑,头也不回,直奔树林里的结界。

    剑气挥出,一道一道地斩在树干上,刻下凌乱见骨的剑痕。

    可笑。

    可笑。

    可笑!

    穆若水没有不相信傅清微的话,只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笑话!

    什么过去未来,前世今生,她不是任何人的一段过去,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是姬湛雪,不是穆若水。

    和师尊相爱的是穆若水,也不是姬湛雪。

    姬湛雪自小聪慧,记事早,四岁以来的所有事她都记得,雪地里那个被划掉的“穆”字,傅清微数次想要离开村落,她对自己冰冷无情,直到洗掉她脸上的伪饰,她脱口而出的一句“师尊”,埋进她脖子里汹涌的泪水。

    从此她再也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她们俩相依为命过了十八年,她以为她牵住的是自己,她以为她是师尊最亲近的人,她以为她们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原来她的心早就永远许给了一百年后的那个人。

    她对自己好的一切,只是因为她是那个人的曾经。她每一次透过自己看到的,都是她心心念念的另一个人。

    那姬湛雪算什么?

    一个影子抑或一个替身?

    她还没有长大到一百年后,她还不是穆若水啊,她没有和傅清微相爱过,她只是她的徒儿。

    师尊,在你眼里,自始至终有过我的存在吗?

    你看得到我吗?我也爱你啊。

    相思剑的剑身凝满了冰雪,每一次舞动剑身林子里弥漫雪白的雾气,上空飘落几颗雪籽,初时零星,渐渐地越下越大,睁不开眼睛,漫天风雪里一个身影不断地将剑练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间她跪倒在雪地里,长剑插在一边。

    她整个人的身体向后倾倒,仰面躺在了雪地,雪化成水融进她的眼睛里,从眼角滑落。

    ……

    蓬莱观,书房。

    穆若水走后,傅清微伸手扶住了一旁的书桌,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形,慢慢地坐进了椅子里。

    她的两手撑着自己的额头。

    屋外再也没有一丝响动。

    一个人有两世记忆,一个人却只有一世记忆,对后者公平吗?

    连傅清微都认为穆若水和姬湛雪是两个人,姬湛雪会认为自己和穆若水是同一个人吗?

    她和师尊一样骄傲自负,她不会接受的。

    傅清微早就知道。

    是坦白,也是终结。

    她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爱她,她会退回到师徒的关系界限里,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当一个替代品。

    傅清微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边胸口。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也在隐隐作痛?

    *

    穆若水从密林结界里出来,看不出一点情绪的痕迹,她的目光在看到等在外面的修长身影顿住。

    “师尊。”

    傅清微嗯了声,温和平淡道:“天色不早了,该回家吃饭了。”

    穆若水低头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更可笑了,她刚刚竟然在幻想师尊能对她再解释一次。

    比如书房的话是骗她的,或者她是她,别人是别人,她从来都没有弄混过。

    可能吗?

    她说了你信吗?

    这些年你感受到的还不够多吗?她看着你出了多少次神,她会脱口叫出别人的名字,究竟要自取其辱到什么地步,你才能捡起碎在地上可怜的自尊,好好地当你的姬湛雪。

    穆若水驻足良久,擡头问她道:“师尊下厨了?”

    傅清微一手后背,沿着路往前走:“揉了面,切了面条,还没有下锅。为师对自己的厨艺心里有数。”

    穆若水自然地跟上去走在她身旁,没有碰到她的衣角。

    “待会我来。”

    “如此甚好。”

    两人并肩往蓬莱观的方向走,一脉相承的宽袍广袖垂在身侧,被风拂动着,自作主张地牵在了一起。

    穆若水低头瞧见,将衣袖捞起来攥在了手里。

    晚饭吃了一顿丰盛的面条,穆若水在傅清微的房门口说晚安,傅清微就站在门后,回她:“晚安。”

    穆若水的脚步远去。

    傅清微不再往门锁上别头发丝。

    ……没有必要了。

    穆若水彻底退回了师徒界限里,每日晨昏定省地问安,平时也不会挂脸,偶尔会坐在房间里对着窗户出神,清清冷冷。

    那日后的第二天,穆若水来到书房找她,只说了一句话:“师尊以后可以不把我当成她吗?”

    傅清微回她:“好。”

    说来也怪,穆若水出落得越来越像师尊,经此一事,连周身气质冷清,拒人千里的模样都像大师尊,傅清微弄混她们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小雪就是小雪,她是独一无二的姬湛雪。

    不是一段经历,更不该是谁的影子。

    穆若水隔天又来:“师尊有几个徒儿?”

    傅清微说:“只有你一个。”

    穆若水:“我是唯一吗?”

    傅清微:“你是。”

    穆若水慢慢在她面前单膝蹲下,将脸伏在她的膝头,傅清微垂下眼帘,伸手温柔捋了捋她耳畔的发丝,就像姬湛雪儿时一样。

    “小雪永远会是师尊的徒弟。”

    “为师知道。”

    傅清微修长的手指从她脸颊到了下巴,和小猫一样地抚了抚。

    穆若水也更深地将脸埋进她掌心。

    她不动声色地长吸了一口气,从女人的膝边退开,站起来道:“我要去做饭了,师尊中午想吃什么?”

    “做个汤吧,其他都行。”

    “那我去啦。”

    穆若水退到门口,顺手将书房门带上。

    傅清微提笔半天,墨渍洇湿了一张纸,撤开了换一张,才记起落笔要写些什么。

    ……

    傅清微本以为这段感情会随着这件事而告终,穆若水白日的分寸也掌握得极好,连眼神都不曾贪婪一星半点。

    然而有一回傅清微夜难成寐,不知不觉来到穆若水的房门口,又听见那种令人遐思的动静。

    今夜无月,光线黑暗。

    傅清微站在窗户前,缝隙里只能看到床上隐约的窈窕身影,闷声的低吟从她口中不断传出来。

    傅清微侧身在窗边的墙壁,听完了全部的过程,包括她在结束后漫长的沉默,再起身清理。

    她还是喜欢她,只是学会了隐藏爱意。

    1936年的除夕,是穆若水长大以来过得最像大人的一个除夕夜。

    收了兔子灯,吃了年夜饭,傅清微摆好了竹椅和桌几,温上一壶酒,两只酒杯,招呼穆若水一起。

    穆若水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给自己倒酒,受宠若惊:“师尊,我真的能喝吗?”

    傅清微说:“你是大人了,可以喝。”

    大人的烦恼,允许这一天忘掉。

    穆若水端起酒杯:“可是我酒量不好。”上次喝完酒还做梦来着。

    “你喝慢一点,醉了我会扶你回房。”

    穆若水一饮而尽。

    “……”傅清微说,“再这样你别喝了。”

    “只是试一试。”

    穆若水惊讶地说:“好像没有以前苦了。”

    傅清微心道:那是因为你心里有很多苦。

    院子里孤独饮酒的人变成了两个。

    穆若水果然喝醉了,喝得比上回多,醉得不省人事。傅清微刚把她扶起来,她就像一滩泥一样瘫下去,手脚没有一处听使唤的。

    傅清微无法,只好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送回了卧室。

    替她脱了鞋子和外袍,热毛巾擦拭双手和脖颈,托起后颈舒适地枕在枕头上。

    做好这一切后,微微出汗的傅清微给穆若水掖好被子,转身向外走。

    “师尊……”床上传来呢喃声,熟睡的年轻女人黛眉微蹙,眼尾湿润。

    傅清微面向床的方向,良久,轻轻带上了房门。

    傅清微和穆若水喝得差不多多,但她酒量已经练了出来,寻常喝不醉,犹记得她第一次喝酒时,灌得猛了几杯下去头晕眼花,连忙撑着自己的意志回到了房间。

    醒过来时身上的衣服不翼而飞,都被她扔到了床头,记忆还有些片段,她喝醉了把返魂香的盒子打开,闻着师尊的味道自己弄自己,因为不清醒,还以为是师尊,搞得很激烈。

    幸好那时她已经和穆若水分房睡了。

    否则让孩子瞧见,后果不堪设想。

    以后傅清微就很少喝醉了,控制着自己在醉酒的边缘,至少能保有大部分理智。

    四十岁的傅清微揉了揉自己酸疼的眉心,虽然酒量好了,但是身体没有以前好了,喝多了就头疼。

    院子里的冷酒先这样晾着,明日再收拾吧。

    傅清微回了房间,脱鞋躺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醒来,院子里已被穆若水收干净了,早餐也准备好了,还有一杯醒酒汤。

    *

    时间步入1937,穆若水二十三岁,傅清微的时间越发紧迫。

    鬼市开门,三才舫的管事答复依旧:没有人打听那些材料。

    唯一的库存也都被傅清微买走了。

    欠缺的两种罕见材料,三才舫收到了一种,还没捂热乎就被姬观主捞进了蓬莱。

    傅清微:“这些材料有没有别的渠道可以收集到?”

    管事自信道:“非天机……三才舫自夸,别的地方可能有一样两样,但三才舫一定是最全的。”

    他心说:观主您不就快收集齐了吗?

    傅清微:“或者它们有没有下位替代品?”

    管事:“姬观主,不才只是负责买卖,于阵法一道一窍不通,观主通晓奇门五行,造诣精深,您肯定比我懂的多。”

    傅清微掐了掐自己宽袖里的指节,面具后的眼神因为突然的慌乱似乎有些对不上焦距。

    “有劳管事。”

    “观主慢走,穆道友再见。”管事依旧亲自送她们下船。

    两人并肩从鬼市匆匆往外走。

    “师尊,你怎么了?”穆若水跟着她的脚步,感觉她在追赶什么似的,焦躁万分。

    “没事。”

    傅清微突然停了下来,站定深呼吸,道:“你有什么想逛的吗?为师陪你逛逛。”

    穆若水担心她,哪有心思逛街。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下次再来吧。”

    傅清微却改口说:“我们逛逛吧。买点小吃,你不是喜欢吃零食吗?”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就当我想吃。”

    她们没有几个下次了。

    穆若水被塞了满怀的吃食,就像她们当年第一次来到锦城,逛过的那条街。

    翌日二人回到了蓬莱观。

    傅清微在书房闭门不出,只有吃饭时叫得动人,书桌散乱着揉皱的纸张,穆若水都没看清是什么,便被傅清微付之一炬。

    “我想到了!”

    穆若水立刻推开书房门:“师尊想到什么了?”

    傅清微将桌上的纸盖住,说:“没什么。”

    她想到最后缺的一样阵法材料可以用什么替代了。

    炼尸阵法古老,单说返魂香和辟寒犀就在现代失传,麻天德不可能凑齐那么多材料,但他仍然炼出了小女孩僵尸,意味着炼尸阵法是可以改良的,未必要这么多,可能只需要凑齐一两样,其他的都有替代。

    如果是这样,材料这条线索就没有价值了,收集一两样并不难,谁都有可能。

    究竟是谁炼了她?

    穆若水:“吃饭了师尊。”

    傅清微:“又要吃饭了。”

    三顿一天,三顿又三顿,一天又一天地就过去了。

    “师尊嫌我做的饭不好吃了?”

    “哪能?为师吃一辈子都不会腻。”傅清微将图纸拂到地上,随手扔了道符火,一把火烧成灰烬。

    她注视着一地黑灰皱了皱眉。

    “师尊?”

    “嗯,来了。”

    穆若水等她走出来后,伸手带上了门。

    今年她们没有出远门,一直待在蓬莱观的山上,傅清微有意将余下所有时日都用来陪伴她。

    菜园子种的菜又熟了一茬,傅清微摘了些辣椒回去,趁着天气好晒一晒,一进院门,便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仿佛是一个人全身的血都流出来那样浓烈。

    穆若水不见影踪。

    “小雪?小雪!”

    傅清微一扇房门一扇房门地重重推开,只闻见血气见不到人影。

    “小雪!”

    傅清微大声呼喊着,孤身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前所未有的心慌。

    长久以来炼尸的恐惧笼罩了她。

    “姬湛雪,你在哪里——”

    傅清微朝充满雾气的大门口跑了过去,身后却传来一声虚弱的:“师尊……”

    外面的雾气涌进门里,傅清微几乎看不清面前的路,地面有一道拖行的血迹,满满的都是鲜血。

    傅清微沿着这条血路往前走,姬湛雪靠坐在道观的廊柱下,胸口深深插着一把匕首,只余下匕柄,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她的全身。

    “小雪!”

    傅清微扑了上去,捧起她满是血污的脸泪雨滂沱:“不要,我不要……”

    “师尊……”姬湛雪吃力地擡起手,傅清微连忙捞住她的右手紧紧握住。

    “你不会死的,你不要怕,我会救你的。”

    “可是,师尊……”

    姬湛雪低下头,流出两行清泪,冲刷着脸上的血污。

    傅清微顺着她的视线往下,露在外面的匕首正被自己两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上满是血腥。

    姬湛雪望着她泪流满面,眼神悲伤。

    杀了我的就是你啊,师尊。

    傅清微松开双手,手里沾满鲜血的匕首当啷落地。

    ……

    “不要——”

    惊惧的声音回荡在卧室,傅清微的脚用力蹬了一下,从睡梦中蓦地醒来。

    她浑身盗汗,心脏在惊悸中狂跳不止,手脚冰凉。

    连着心脏的那些经络相继跟着抽动,带来疼痛,傅清微侧身按住自己的胸腔,好一会儿才撑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

    她转了转脑袋,撑起的窗户外面,是月光撒落的庭院,静谧祥和。

    从现代到异世,她曾无数次看过蓬莱观的后院。

    因为傅清微的复刻,它们之间除了新旧外表毫无区别,只除了一样。

    傅清微等心脏的隐痛好了后,起身披上外袍,踱步走入了庭院,来到了中央的那块地。

    ——这里少了一副棺材。

    现代的蓬莱观里是有一副石棺的,傅清微在棺材里遇到她,穆若水也是躺在那副石棺里被炼尸的。

    傅清微的手落到腰部往下的高度,抚着后世棺材的位置,从前到后,仿佛感受到了那股刺骨的寒意。

    那么究竟是何方人士炼尸,会把阵法设在蓬莱观的后院里?

    蓬莱观不仅有主,而且有结界,只有她和穆若水可以打开。

    穆若水对阵法一窍不通,采用排除法,只剩下一个人。

    即使有人能闯入结界,那剩下的那个人也不会坐视对方在蓬莱将她的爱徒炼成僵尸。

    且不说蓬莱与人为善,从未结下仇家。穆若水天资聪颖,修行界少有敌手,谁会和她有深仇大恨,特意千里迢迢抓她炼尸呢?对方又怎么肯定她能坚持熬过炼尸的痛苦,成为天下第一的尸仆呢?

    现在有一个人,她收集到了几乎所有炼尸的材料,欠缺的一种她也找到了替代,她精通阵法,她的徒儿对她死心塌地,即便让她走进棺材里,她也心甘情愿。

    天时地利人和,这个人全都占了。

    她非常想要见到自己的妻子,但是姬湛雪不死,她的妻子就不会存在。

    雪和水不能共存,她只能选择一个。

    所以她最终选择了妻子,杀掉了一直陪伴她的徒儿。

    傅清微的手在空气里摩挲虚无的棺材,眼神定定地落在虚空。

    没关系,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还有其他证据。

    记忆如同潮水从深处涌来。

    穆若水醒后只对她亲近,只接受她身上的气息,渴望她的鲜血,只有她的血能压制她体内的红线。

    这一切是为什么?

    谜底早就提前公布了。

    傅清微的潜意识一直拒绝去深思炼尸的事,任由时光一日一日地推移,抱着微弱的希望,祈求凶手另有他人。

    她可以“顺其自然”,她会竭尽全力去阻止它发生,也可以为自己终究无法阻止历史找到借口,这样就不用去背负炼尸的罪行。

    不用……让姬湛雪死在她手里。

    如今事情摆在眼前,潜意识山呼海啸,一股脑地都塞进她信息爆炸的脑子里。

    没有别人,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

    月凉如水的院落里,女人慢慢地走到了屋檐下面,背靠着廊柱脱力地滑坐下来。

    傅清微双手盖住自己的脸,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怎么会是她呢?

    我怎么能为了未来的你,而亲手杀掉今生还活着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