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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词中女子

    1

    宋词密码的谜题登报后,第一位答对的读者出现,仅在登报后第一天。

    宫布布觉得如此神速解开谜题的人一定与宋词密码有密不可分的关联,可惜不是女性,是位男性。宫布布立刻与他约定好了见面地点。

    提早半个小时,宫布布就坐在了约定的咖啡厅里,位于玻璃窗的角落。这一次,连宫布布大王也显得有些急切了。她经常来这间咖啡厅,最喜欢选择这个位置,即无过往者打扰,又能够观察窗外景色。

    现在是上午十点,咖啡厅内顾客很少。

    一位二十六七岁的男子推开了咖啡厅的玻璃门。他穿着白色线衫和黑色休闲裤,脚上是阿迪板鞋,一副极为清爽的打扮,朝宫布布迎面走来。近观他浓眉清秀,目光炯炯有神,身高在一米七八左右,肤色白净。此人不像是正规的上班族,正规的上班族这个时间不可能如此装扮,也不可能自由出入,只有像她这类记者等需要跑动业务的职业才能私自利用时间。

    “你就是那位答对谜题的读者?”宫布布冲他露出一个娇俏无敌的笑容。

    男子坐下后,便用直勾勾的目光打量了宫布布一会儿,问:“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开场白也太蹩脚了吧?宫布布心中略微有些反感,继续说:“你先说说你怎么破解这个谜题的吧?是以前就遇见过吗?”

    “没有。以前没见过。这种谜题其实很简单!”男生用平缓的语气说道。

    “哦?是嘛?”他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令宫布布感觉有些恼怒。这可是她宫布布大王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才解开的。这个家伙,口气还真大。

    “密码分别由1和2组成,此类组合的密码在世界密码种类中并不是很多,比对之后,会发现无一正确。可见此密码是新型,由1和2组成的密码一般并不复杂,除非是专业密码人士制作。然而此密码能见于报纸,泄露在外,可见其密钥并不高明,即解密过程简单。再看密文的排列顺序,两两相对,分为上下两片,极像是诗词的对称,故此便是宋词!”

    啊!宫布布心想此人的解密方式与自己当初解密的过程是一样的。看不出来,他还挺聪明的。

    这人说话的时候老盯着她看,一直到现在目光都没有移开。

    “现在,可以请问芳名吗?”

    芳名?又是一个好色的家伙。宫布布内心咒骂道。

    “姓宫。你呢?”

    “姓宫!”男子微微有些吃惊。

    “对啊!皇宫的宫!”

    “今年多大?”男子又问。

    “呵呵!”讨厌的家伙!不知道问女孩的年龄是大忌吗?宫布布正想踹他一脚,贼眉鼠眼的家伙!

    “是不是二十五?”男生猜道。

    “对!”想不到这家伙连她的年龄都猜中了。看来这个人只是单纯地破解了密码的玄机,并不是什么案件的关系者,宫布布再也不想跟他聊下去,站了起来。

    “要去哪?”

    “走!带你去领奖品!”

    一路上,这名男子穷追不舍地问东问西。宫布布避开目光,微笑地装糊涂支吾地应付,心里在咒骂:见过色狼不少,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如果不是他破解宋词密码,肯定让他横尸街头!不过,一会儿有他受的!嘿嘿……

    “这不是公安局吗?”男生在门口站立住。

    “是啊!你不是答对谜题吗?奖品就在这里啊!”

    男子一脸狐疑。

    “宫警官,有人来拿奖品!”宫布布冲走廊喊道。

    一个身高一米八的魁梧大汉立刻应声闪出,将惊讶不已的男子带进审讯室询问。

    宫布布站在走廊上得意良久,不管此人与案件有无关联,起码整治了个色狼,看他以后还敢嚣张,光天化日居然调戏良家美女!可恶至极!话说回来,色狼大多都是笨蛋。

    “实在抱歉。”不久,宫政将男孩送到门口。

    “咋了,不是啊?”宫布布故意装傻。

    “布布,我的天哪!人家是作家。”宫政无奈地挠头,转头问男生,又自答,“叫什么来着?哦,左帆右首。怪怪的名字,呵呵!”

    “是的。意思是左边是风帆,右边是船首,比喻扬帆起航。”男生说话时,目光依旧未离开宫布布。

    “哦。好名字。”

    “作家有什么了不起的!还左麟右李呢!”宫布布轻声道。

    “布布,向人家个道歉!”宫政严厉道。

    “对不起。”宫布布嘟起嘴,没好气地违心道歉,不过这个长得还不赖的男生用色迷迷的眼神盯着她这么久,心里不免为自己的魅力而窃喜,呵呵,算你还有见识,知道啥叫美女!

    “没关系。”男子抿嘴一笑,高深莫测地说,“其实,你看到听到的事情有时候未必是你想象的那样,你自认为正确无疑的答案有时候恰恰是错误的。就像你对我的判断一样。”

    可恶的家伙!居然教训起我来!宫布布目光斜视,表示极度的鄙视和愤怒。

    哼!下次别让本大王再碰到,不然,非废了你这道貌岸然披着作家皮的伪君子,为社会除害!

    “再见!”宫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搓着手赞叹,“多么好的才俊!”

    典型的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

    呸——这才是宫布布发自内心的声音!

    第二位答对谜题的人随后便出现,令人兴奋的,这次是位女性。但愿这位不会错!宫布布祈祷。两个人同样约在这间咖啡厅里见面。

    时间是下午五点,属于下班时段,咖啡厅内陆续进来不少顾客。宫布布打量着每位顾客,没有一位符合她心中对宋词女子的画像。

    “请问,你是报社记者宫布布吗?”一个温柔悦耳的声音有些迟疑地问。宫布布从杂志中抬起头来。一望之下,甚是吃惊,因为这个女人,自己曾经见过。正是潘永利的老婆田菊!

    “是你!”田菊目光中亦有同样的惊讶,“你不是警察吗?”

    “不是。那天,我是跟我爸,就是那位高大威猛的警察。”

    “哦,是这样啊!”

    在潘永利家中,初次见面时,宫布布只是觉得她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有气质。现在近距离仔细端详,发现她简直是个十足的大美人,浑身散发着幽婉脱俗的气质。

    “您是大学中文教师?”

    “对。”田菊点点头。

    “我妈妈也是大学教师,可惜她很早离开我们。您很像她。您贵姓?”

    “田野的田,菊花的菊。”田菊柔和地笑着说。看着这个笑容,宫布布只觉得有一股清风扑面吹来。不由有些呆住了。对她自然而生亲近之情。

    “您是怎么破解谜题的?以前见过类似的谜题吗?”

    她有些羞涩又有些傲然地笑开了:“当然。这种密码是我们发明的。”

    “我们?发明?”宫布布惊讶。

    “对啊!我们大学时候有一个宋词协会,其中一位男生就创作此种密码,它叫爱的信号。”宫布布注意到了田菊语气中的缅怀之意。

    “爱的信号?”

    “是的呀!不知道它现在居然传出来,还上了报纸。请问你是从哪里获得的谜题呢?”田菊之所以答此谜题,就是为解开这个疑惑。

    “能告诉我这种宋词密码的创作者是谁吗?”宫布布担心现在就告诉她此事是关于谋杀案,她可能就会有所顾虑,避而不谈某些细节。看她一脸茫然,灿烂无邪,定是全然不知这些天的惨案。

    “他啊。”田菊还是顾虑了一下,“他叫韩千寻,大学时期,与我同校,念医学专业,同在宋词协会。”

    “韩千寻?他当时为什么要创作宋词密码?”宫布布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

    田菊眼神中略带羞涩,笑容也有了几分尴尬。迟疑了几分钟,她最终开口说道:“此事说起来挺令人难以启齿的,爱的信号这种密码,即你说的宋词密码,它其实是情书。”午后书社!

    “情书?”宫布布重复,看田菊的神色她也早想到是这样了。

    “恩。我们在大学期间参加宋词协会相识,他念医学专业,我念中文专业,因为共同的爱好宋词而结识、相知,相恋。他追求我的时候,用宋词密码写成情书,外人既看不出内容,我又能知他的心意。这是我们彼此间的信号,爱的信号。”说到这里,田菊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看来当年的恋情,至今仍然牵动她的心扉。

    “那是我的人生中很美好的一段记忆,所以偶尔在报纸上看见爱的信号,忍不住就……”

    “这么说,你和他是情侣?”宫布布嗅出其中之味。

    “恩。”

    “可是,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呢?”潘永利是她现在的丈夫,这很明显,她跟那个韩千寻最终没有在一起。

    田菊灿烂的笑容渐渐褪去,这一次犹豫的时间比上一次更长。

    “因为毕业分隔两地?还是各自另有新欢?”

    “都不是。”

    田菊似乎被勾起了心中长久隐藏的巨大伤痛,垂下头,手指不自觉地在摩擦,呈现出心里正进行着极度的挣扎斗争。

    到底是什么原因如此难以启齿?宫布布更加的好奇,却不得不忍住不问。

    “因为我父亲。”长长的沉默之后,田菊终于开口。

    “你父亲不同意?”

    “对。”田菊点点头。

    “为什么?”

    “我母亲早年过世,死于胃炎,被医生误用药物导致死亡。我父亲内心异常悲痛,从此仇视西医。凡是西医,他一概讨厌。当他得知我和一名学西医的男生交往后,立刻恼怒不已,阻止我和他交往,甚至将我关在房内,烧毁我们交往的所有东西。”

    “你父亲也太偏激了吧?”宫布布忍不住说道。这简直是因为一起医疗事故引发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爱情悲剧,“梁山伯”和“祝英台”从而分手。

    “那他可以不做医生啊。”宫布布提出很好的建议。

    “不可能的。他父亲是是一名出色的西医,他不可能违背他父亲的意愿,就像我难以违背我父亲的意愿。另外,他自己也喜欢做西医,以他的才能,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我不想他因为我而放弃他的志向。”

    “后来,你们就分手?”

    “恩。因为我父亲的阻拦,他一直得不到我的消息,听说毕业一年后,就前往美国留学了。”

    “你们是毕业后才分手?”

    “毕业后五个月。”

    侍宴美人姝丽。十五六,解怜才。黛眉长,檀口小。

    宫布布想起第一首宋词《更漏子》中描述妙龄女子的词句,重新打量面前的女子,现在已是三十五的女人,却不减文雅淑女之气质,眉如弯月,颊似月光,妙啊!

    “你们是如何邂逅?”

    “说来也是巧合。在一次宋词协会的联谊会上,我就坐在他旁边,攀谈间,便一见倾心。”

    “这么说,你们是一见钟情的!”宫布布眼中目光闪烁。这个场景,多么符合第一首宋词《更漏子》里的意境啊?同样的饮宴相会,同样的一见倾心!之后他们俩的爱情遭遇阻挠,以致最终分离。正应了第二首《鹊桥仙》意境——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宫布布几乎难以压抑此时内心的兴奋,这个田菊,肯定就是这两首宋词中描述的女子!

    2

    此时的宫布布既兴奋又失望。

    兴奋的是终于找到词中的女子,关键性的人物,失望的是这个女子自上至下,从谈吐到举止,没有一点像残忍的杀人犯。如此贤惠的淑女别说是杀人的凶嫌,或许连踩死一只蟑螂都不忍心。如果她是凶嫌,估计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杀人犯。

    宫政和聂成德上下左右打量着田菊。面前这位衣着素雅得体、浑身散发温柔气息的美丽女教师,会把被害者打倒,喂其吃下毒药,扎下针筒?

    “她就是词中女子?”宫政不可思议地再次问女儿。这是他第四次重复这个问题了。

    “恩!”宫布布边点头边发出不耐烦的肯定音符。

    宫政和聂成德面面相觑,由此看来,他们的侦破方向无疑是走错了。词中女子压根就不是凶手,从开始那首宋词《更漏子》就误导他们。

    “妈了个巴子的!”宫政骂道。

    这带给他们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宋词密码只是凶手设的鱼饵,引他们自己上钩,并且疲于奔命。不过,词中女子的出现,还是值得高兴的。

    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就算田菊不是凶手,那个凶手应该跟她也有某种程度的联系。宫布布感觉那个凶手的影子,已经有一部分冲开迷雾,变得清晰可见了。

    聂成德:“宋词密码真的是韩千寻创作的?”

    “是的。”

    宫政:“宋词密码,只有你们两个人晓得?”

    “不是。”田菊摇摇头。

    宫政和聂成德对望一眼,都从自己的老搭档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东西。似乎有更多的线索要出现了。还有其他的人知道宋词密码,凶犯无疑就在知道宋词密码的这些人当中。

    聂成德:“还有谁?”

    “嗯……当年的室友和宋词协会的几位要好的女生,另外,我父亲和丈夫都知道。”

    “你父亲也知道宋词密码?”宫布布有些惊讶。

    “是的。当初,我们刚交往的时候,我父亲无意中发现他给我写的情书,我就如实告诉父亲。不过,我没有透露他是学医学专业,只是说我们是在宋词协会相识。我父亲开始并没有反对,他对文学也十分热衷,喜欢有文采的年轻人。后来,总是纸包不住火。我父亲知道他是学西医,非常恼火,痛斥我,把信几乎都烧毁,让我发誓与他断绝关系。”

    聂成德:“原来如此。那么,你丈夫是如何得知?”

    “有一次,我收拾以前的物品,从一本书里掉出一封这样的情书,应该是仅存的一封,其他的全部在当时被我父亲烧掉。那封情书夹在书中,故而侥幸逃脱,直到当时收拾的时候,才知道还有一封尚存。我丈夫潘永利看到那封信,很好奇那些数字。我就告诉他解密的方式是平仄。后来,他自己花了两天的时间,从宋词全集里查到答案。”

    聂成德:“答案是什么?”

    “柳永的《蝶恋花》。”

    聂成德:“张先的《更漏子》和秦观的《鹊桥仙》,这两首词你晓得吗?”

    “恩。这两首词,我多次给我的学生讲解过。”

    “韩千寻有没有曾经送给你这两首宋词密码信?”

    “秦观的《鹊桥仙》,应该有,张先的《更漏子》,不记得,印象中没有。”田菊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她肯定很纳闷,警察局里的询问居然提到宋词,这种雅致的文学一般只会出现在课堂,或者学者间的交流。更疑惑的是,他们一脸严肃地查问爱的信号,他们称为宋词密码,那是她和韩千寻的情书,没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你跟韩千寻分手之后,还有联系么?”

    田菊一震抬头。

    精明细腻的聂成德当然从这不寻常的慌乱中嗅到了端倪。立刻紧追不舍:

    “有吧?”

    “恩,最近,有。”田菊的声音细如蚊呐。

    “韩千寻最近有没有跟你提及宋词密码?”

    “有。我们多次聊起大学时期的事情。”

    宋词密码的创造者韩千寻最近多次提及宋词密码!这令聂成德和宫政产生几分吃惊。宋词密码这件事情应该在这座城市尘封许久,甚至在某些人的记忆里已经遗忘,突然出现在死亡现场,必定与提起它的人有莫大关系!

    韩千寻的嫌疑巨大。

    “请问警官,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田菊终于犹豫地问了出来。被两名警察郑重严肃地盘问了这么久,任谁都感觉得出来,事情不简单了。

    宫政:“一会再告诉你,请你先回答我们的问题。”

    又是一会!刚才在咖啡厅内宫布布也是如此告之,这更增添了田菊内心的疑惑。她似乎预感到某些不祥的事情,眉头紧锁,先前灿烂的笑容早已不在,表情里尽是凝重的思索。

    宫政:“韩千寻现在在哪?”

    “他……”田菊顿住,神色中有增添了几丝凄楚,蹙眉不语。

    “难道他已不在人世?”

    “不。在。他,就在本市。”

    “啊!”聂成德和宫政有小小的惊讶。韩千寻在本市!这意味着什么?凶案的重要线索宋词密码的创造者就在此地。宫政握紧了拳头,几乎忍不住就要去把韩千寻逮捕归案了。

    聂成德:“他在本市的地址是什么?”

    “地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现在是玛利亚医院的医生。”

    “你们最近见过面吗?”

    “见过。”田菊似乎不愿意对此谈论更多的字。

    “见过很多次?”聂成德继续追问。

    “对。”田菊的脸色忸怩起来。一个已婚女人,婚后频繁地与旧情人见面,这意味着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田菊整个表情彻底凝固,仿佛暴风雨前的安静。她不是一个会冲人发火的女子,但是此情此景,娴静如她也有些忍不住了。她终于再次焦急地问:“警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这……”聂成德回顾宫政,无声地跟他交换意见。如果现在告诉她可能会影响询问的内容。

    看出两人的犹豫,田菊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颤声道:“警官,请您告诉我?千寻,他是不是出事了?”

    “好吧。”聂成德顿了一下,“其实最近本市发生了两起命案。死者都是被毒死的,而且在现场都留下了这样的宋词密码。”

    “我的天哪!”田菊捂着脸,难以想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凶案的事情显然打击到了她的情绪。

    “现在,韩千寻杀人的嫌疑很大。他不但熟知宋词密码,而且是一名出色的西医,完全有能力利用毒药杀人。”聂成德沉沉地结语。

    “不。他不可能是凶手。”田菊抬起头,露出拒绝的目光,使劲地摇头。

    “我们没有认定凶手是谁,这只是普通的询问。如果你希望为他洗脱嫌疑,最好把你知道的全部情况都告诉我们。”聂成德诱导道。

    “现在请您回答我,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间?”

    “5月5日,最后一次见面。”

    聂成德的余光习惯性地与宫政相碰,每当发现疑点时,两位老搭档的反射动作便是如此。

    5月5日?离今天已经将近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内,他们居然未见一次。相隔过久,这里面必定有文章。

    “韩千寻是什么时候跟你联系上的?”

    “今年三月。”她似乎很清楚,即两个月前。

    “期间,你们一共见过几次?”

    “一个月前,我们相遇,差不多见面有十多次。”田菊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个月见面十多次,平均几乎两天见一次,这样频繁的见面意味着什么呢?答案大家心知肚明,不便再进一步问下去。

    聂成德:“那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餐馆,贝莱餐馆。”

    宫政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饭馆?”

    “贝莱餐馆……怎么了?”田菊怯怯地看着他们,差点被聂成德和宫政抽筋似的惊讶反应给吓到。

    ——贝莱餐馆。第一位死者发现的地点。

    “老板是这个人吗?”聂成德将被害人张天宝的照片递给田菊。

    “没有印象。”田菊拿着照片端详了一会儿,抬眼看了看他们,摇头道,“贝莱餐馆是我们第一次相识的地方,当初宋词协会聚会就是在那里,我记得以前的老板是一个和蔼的老头。”

    贝莱餐馆是被害人在两年前从去世的父亲手中接管,在田菊读大学时期,此餐馆的老板确实是一位老人。

    “那这个人呢?”

    聂成德顺便也把第二位死者的照片递给田菊,没有想到田菊的反应异常惊讶,身体随之一颤。

    “孙建!”

    “你认识他?”

    “恩。他追求过我。”原来孙健的死党说过的女人,就是田菊!宫政和聂成德再次对望了一眼。今天一下子涌出来的线索太多,以致他们俩都快互瞪成斗鸡眼了。

    “我明白!孙建追求你的时候,你父亲是不是看好他?但是,你不喜欢他。后来,你嫁给别人,他与你父亲发生过多次的争执?”宫布布跳出来大声插话道。

    “对呀!他怎么了吗?”

    “已遇害!”宫政沉沉说道。

    一系列的线索不断浮现,对于此案不啻是一个莫大的惊喜。

    田菊曾经去过第一位被害人的餐馆,并且,与旧情人韩千寻是在此处相识,可谓定情之地。第二位被害人孙建与田菊亦有关系,曾经猛烈地追求过田菊。

    接下去需要确认被害人与其他人的关系。

    “韩千寻认识孙建吗?”

    “不认识。孙建追求我时,他已去美国。两个人应该从未谋面。”

    “那你丈夫认识孙健吗?”

    “认识。他们两个人其实是同时追求我,从开始便认识。”

    “情敌啰!”

    潘永利与孙建曾是情敌,同时追求过田菊,而彼时韩千寻已经去了美国,所以韩千寻与孙建和潘永利都是从未谋面。

    今天的重大发现,令他们彻底推翻了之前凶手乃是无动机杀人的假设。

    “5月5日后,发生什么事情?这两个星期,你们为什么没有见面?”聂成德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田菊的目光低垂于地,双手交叉捏紧,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宫政和聂成德都静静地等着,没有继续发问。场面一时沉寂。

    田菊终于忍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咬牙说道:“其实,我丈夫已经发现我和他在一起!他责骂我,令我不许与他见面。我羞愧难当,没有再同意见他……”

    聂成德与宫政又一次对视,这是新的发现。原来潘永利得知妻子与旧情人私会,对于男人,这真是个天大的悲剧。

    “你丈夫什么时候发现?”

    田菊捂住脸,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5月6日那天,永利突然指责我,并且,有照片!”

    “照片?哪里来的?”

    “不知道。”田菊摇摇头。

    “他没有提怎么发现这事的?”

    “没有。他很懊恼,除了责骂,就是沉默,不断地抽烟。”

    “他有没有提出离婚?”宫布布突然问。

    “没有。他说他愿意原谅我。”田菊急急地说。

    看来此事,田菊只知道这些。如果要进一步的线索,必须询问当事人潘永利。

    不想离婚,却有照片?宫布布转着眼睛没有说话。依常理来说,除非是打离婚分财产,才需要雇人拿到照片一类的证据,潘永利似乎没有打算要跟田菊离婚,那这些照片应该不是潘永利雇人特意拍的。

    宫布布在笔记本上若有所思地写下了两个字:

    照片。

    “你不见韩千寻,韩千寻是什么反应?”宫政上场询问。

    “我跟他解释暂时不要见面,他的态度很坚决。他说他十年前被迫离开,现在他不会再放弃。他一直给我打电话,我把他的电话号码拉入黑名单。其实,我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做。”田菊拿出手帕,开始抹眼泪。

    宫政:“坚决!他的情绪很偏激?上门找过你吗?他和潘永利发生争执?”

    “没有。他不知道我的住址。他是个好人,他不会让我为难的。”田菊补充道。

    宫布布心中摇了摇头。好人与坏人不是某一个人说了就算的,有时候,好人也会做错事情。韩千寻是不是凶手目前还不能断定,但是一定脱不了关系。不管是直接,或者间接。

    “那封《蝶恋花》的宋词密码仍旧保存着?”

    “应该还在。”

    “能否找出来给我们?”

    “好的。”

    随后,宫布布、田菊四人离开警局,前往田菊家中,取那封宋词密码信。

    “你们之间仍然相爱?”在前往田菊住处的途中,宫布布私下悄声问田菊。

    田菊为此尴尬的笑容里流露出一丝幸福,从深处发出一个“嗯”的声音认可,并且,微点头。

    一名有夫之妇见到旧情人,往事历历在目,压抑的火苗瞬间烧遍心灵,不就是印证《鹊桥仙》中那句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吗?抛开凶案,抛开世俗,这种场景多么美妙。

    接着,便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人敞开心扉,柔情似水,私语往事,感叹过去。最后,告别之时,吐露心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好一对偷情男女!

    3

    车外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陌生行人,十几年来,日日都是如此。平静的城市,人们只关心颠簸的物价,谁也不想知道某个旮旯角会发生异常的事情,牵连到自身。

    田菊在车产生的振动和景物的划过中陷入沉思。这两首宋词带给她许多回忆的片段,仿佛某种力量茫然间将她带到一种意境中。

    “锦筵红,罗幕翠。侍宴美人姝丽。十五六,解怜才。劝人深酒杯。黛眉长,檀口小。耳畔向人轻道。柳阴曲,是儿家。门前红杏花。”

    韩千寻送过她很多首密码写成的宋词,她不记得有这一首。不过,她也多次读过这首词,它在表达情人初次邂逅、一见钟情……

    十四年前,天气比现在还炎热些,六月六日的黄昏,一大帮人外出联谊就餐,在贝莱餐馆。当初,贝莱餐馆的装修很简单,老板是位老头。大家包下整个餐馆,许许多多的人。

    她被室友牵着穿过人群,走到几名男孩的桌前,便一眼看到他。他们的目光碰撞,击中她的心灵。韩千寻比她早一年入学,他读的医学专业是五年制,她读的中文专业是四年制,其实,他们之前曾经见过,擦肩而过的那种。屡次的擦肩而过,似乎使他们彼此早已成为旧相识。

    那天,她就坐在他旁边,两人悄声细谈,就如同《更漏子》中那首词中的情景……

    这首词不能不让她回忆起那段美好的日子,热恋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时光。这种时光对于她来说,只能在回忆之中。

    而将她这段美好的日子打入为记忆的人竟是她的父亲,就好像《鹊桥仙》里表达的故事,牛郎与织女被王母娘娘残忍地阻隔。

    十年前的一天,她的父亲田严怒气冲冲地从外面归来。当时自己正在给韩千寻发短信。突然,父亲不由分说地夺过她的手机,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到她的卧室内,反锁上卧室的门。

    “你就在房里好好待着,不要再想那个臭小子。否则,你一辈子都别想出去!”

    “爸,这是为什么呀?”她开始哭泣,她不断地敲击着门,试图打开,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

    “你忘了你妈是怎么死掉的?”父亲在外面咆哮,“你妈就是被那些西医害死的!”

    “可是,又不是他害死妈的!”

    “西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爸!求求你!放我出去。你不要这样啊,爸!”

    外面传来“啪”地一声,是她的手机与地面强烈的碰撞的声音,这预示着一切都将毁灭。

    就这样,整整过去两个月,也许是更长的时间,她不记得自己在密闭的空间里待了多长时间。反正她几乎快疯掉,没有他的音讯,没有爱的信号。

    她曾经尝试剪掉床单,结成绳子,从窗户爬出去,结果,被父亲发现。

    “如果你敢逃出去见那小子,我就把他宰了!然后,我也不活!我含辛茹苦养大你,你却是一个不孝女!你叫我如何去见你黄泉下的妈妈!”父亲大声的哭泣,终究还是触动她脆弱的心灵。

    父女俩抱头痛哭,她不是不孝女,能够感知到父亲的情感。那是她最痛苦的一刻,她做出抉择,她的心在流血,血流干了,变得冰冷。

    后来,她离开那阴森的卧室,然而,她再也没有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他的影子,经过多方探访,她得知他已经离开中国去美国留学了。

    他们没有故事里牛郎织女那么幸运,连一年见面一次的机会都没有,而是十年后才相见,却已是他人妇。

    四月一日,愚人节那天,上天与她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

    放学后,她离开教学楼,走出校门口那一个瞬间,“菊!”一声久违的轻唤,打乱了她寂静十年的心灵。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冲她微笑,比以前更加英俊,更加帅气。那刻,他们宁静地四目相对,她的眼中含着泪水。

    那天,他们通过通济桥,一直走到斗潭公园。两颗心灵默默地相惜。人生总带着那么点天意,天意弄人。

    她跟他在一起真的很快乐,不管是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一份美妙的感觉。他说的每一句话依然打动她,让她充满少女时代的幻想。

    “我们现在可以在一起。”

    “可是,我已经结婚。”

    “只要我们相爱,没有东西再可以阻扰我们,婚姻只是一副世俗的枷锁,你可以脱掉它。我们可以在一起,我爱你,菊!”那一声依旧会震颤她的心。

    一个多月来,他们频繁地见面。她知道她不应该那样,这是婚外情,会被人唾弃。可是,她无法停止重燃的爱情之火。

    5月1日那天,她的丈夫潘永利组织一些业务上的医生出外旅游,时间是两天。这对于他们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可以完整地呆在一起整整一天。

    他们在最初相识的地方贝莱餐馆早早共进晚餐,随后,进入一家本市最高档的宾馆,剩下的时间就是真正属于他们两个人。她再次感受到他的温存,十年后的体温再次温暖她的全部灵魂,如同干柴烈火,燃烧不尽。她感觉自己那一天是自己十年里最快乐时光,如果能够延续该有多好。

    然而纸包不住火,她的丈夫潘永利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苟且。她预感的事情终于发生,只是没有想到来得如此之快,令她有些措不及防。

    5月6日那天,丈夫静静地在客厅抽烟,烟雾笼罩在四周。

    “有麻烦事吗?”她从昨天开始就察觉出不对劲。

    潘永利用脆弱的目光转头望着她,掐掉烟,一声不吭地叹气。

    随后,她便看到矮桌上的几张照片,照片里是她和韩千寻拉着手逛街和进入宾馆的画面。田菊的心咯噔一下,整个人愣住了。

    “你说吧,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潘永利的情绪激动,声音由低到高。

    她在那刻彻底懵掉,如果仅仅是被人看到,还可以辩解,现在铁证如山,怎么说呢!全部都是自己的错,自己背叛婚姻发生外遇。

    客厅内的气氛凝固了,她不知道丈夫会怎么对付她。不过,潘永利并没有继续责问,而是仰在沙发上叹气。这令田菊更加感到羞愧。

    “他是我十年前的恋人,我曾经跟你讲过。”

    潘永利定睛看她一眼,终于彻底爆发了。他用拳头重重敲击矮桌,嘴里骂:“你跟他还没完没了!他十年前抛弃你,那种王八蛋!你居然……”

    “不。不是那样。”

    “不是怎样!事实就摆在眼前,我他妈的戴绿帽子!”

    “当初不是他抛弃我,因为我爸阻拦……”她开始哭泣。

    潘永利停止了怒斥,恢复到仰着的姿势。良久,他的语气平静地问:“那你还爱不爱我?”

    她没有回答,而是跑回卧室。那晚潘永利是在沙发上睡的。

    原本以为接下来会是离婚,但是第二天,他面容憔悴地凝视她半刻,轻声地说道:“虽然你犯错误,如果你能够回心转意,我可以原谅你。我们结婚九年零三个月,希望还能够一起生活。”

    丈夫居然主动向她请求,这让她很感动,而道德观念也在不断地拷问着她,不允许她再继续错下去。最终,她眼含泪水,微微地点点头。

    也许,她该摇头,那样便可以决断。现在,她还没有得到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答案是什么?

    时至今日,她已经有了家庭,她的父亲更加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她不知道该怎么抉择,只能暂时不与韩千寻联系。

    然而,他表现出来的决心如此的强烈,如此的锲而不舍。在这些天里,他每天都在给她打电话,不停地发短信。

    “我不会放弃,十年前,我错过,十年后的今天,我永不会放弃!永远不会!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再阻止我,阻止我爱你!”

    “你即便不回答,我也能够感觉到你内心。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排除一切的障碍,为你斩荆披棘,甚至献出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因为我爱你!”

    ……

    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要击溃她的心灵。她该怎么办?她希望和他在一起,该怎么办?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现在这两首词表现出的一切与他们的经历过往如此相似,一切仿佛又重蹈覆辙,悲伤逆流成河!

    只是这次更加尴尬,更加无法抉择。

    4

    屋内寂静无声,很明显,潘永利并不在家。还真不巧,如此就不能顺便探探他的口风,宫政和聂成德略显失望。

    “我进去找,你们在沙发坐着。”田菊边说,边往卧室去。

    聂成德和宫政点点头,男士是不方便进有夫之妇的卧室。即便是警察,在没有得到主人许可的情况下,也是如此。

    屋内的摆设属于欧式风格,色彩艳丽,线条流畅。晶莹剔透的吊灯,乳白色、黄色、黑色的家具和家电,搭配得非常合理,还有挂画,是田园风景。

    房屋内所有的装修和摆设必定是出自女主人的主意,体现女主人的风格,宫布布很喜欢这种风格。她和田菊一样,都属于浪漫型的女生,追求完美。

    宫政一屁股坐下,双手环抱胸前,轻声跟聂成德说:“潘永利和韩千寻都有一定嫌疑,又不是很明显,你觉得谁的可能性大?”

    “都有动机,都有可能,着实难测。麻烦!唉!”

    “嘶!”宫政遇到难以解开的问题总会习惯性地发出这种倒吸气的声音。

    宫布布走到书架旁,抽出《宋词三百首》,它依旧在上次看到的位置《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与《宋词鉴赏》间摆放着。听到宫政和聂成德的对话,不禁一乐!

    “你笑什么?”宫政闻声瞅瞅宫布布。

    “我在想两位鼎鼎大名的警官居然同时唉声叹气,还真是少见啊!”

    聂成德乐了:“唉,跟你爸呆在一起久了,我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英雄气概都消磨光了呗!”

    “哼!小样!你有啥英雄气概?”宫政给了他一记大白眼。

    从卧室传出箱子挪动的声音,物品随即发出轻微碰撞声,表明田菊正在翻找物品。

    “拿着。”宫布布把《宋词三百首》递给宫政,转身向卧室走去。

    “这孩子!太调皮!”宫政在背后埋怨道。瞅瞅宫布布递给他的《宋词三百首》,压根正经地一首都没有读过。

    咚咚!宫布布轻敲两下敞开的卧室门,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田菊边忙活着翻纸箱子,边随口回应。

    “你的卧室好漂亮!哇,好多可爱的娃娃!田老师,真没想到您还童心未泯哪!”

    “谢谢,哈哈。”田菊被她这么一说,有些腼腆地笑了。

    宫布布环视卧室,整个布局格调布满女性的味道,简直是女人的天堂,丝毫察觉不到有男性居住其中,完全可以认为是单身女性的卧室。看得出来,卧室的设计应该是完全遵照了田菊个人的喜好,潘永利对田菊是宠爱的,纵容的。

    “我帮你,它夹在哪本书里?”

    “朱自清选集。”

    哦。《朱自清选集》。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宫布布背诵出一句,取自朱自清的《背影》,曾入选高中语文课本。

    “恩,那篇散文我以前也会背诵。”田菊笑着点点头。

    “你跟你父亲的感情很深厚?”宫布布看着她娴静的侧脸。

    “恩,我母亲去世得早,我跟我父亲是相依为命。”田菊脸色有些黯然。父亲是她这个世上最不能割舍的亲人,这也是她十年前牺牲了爱情的原因。

    田菊把纸盒子推进书柜下,盒子与地面的摩擦声掩盖了她轻声的叹息。

    “您当初为什么选择潘永利,而不是孙建?”宫布布突然问。

    啊!田菊回头一愣,笑容随之绽开,想想措辞说道:“永利性情温顺,朴实,我们俩相处不起矛盾。孙建这个人比较大男子主义,能讨我父亲欢心,却不能讨我欢心。其实,我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思想独立性很强。我不希望丈夫太专断了。”

    “是啊!田老师,您一定有一点叛逆心理。”

    “何以见得?”田菊停下手部动作,好奇地望着宫布布。

    “就因为孙建只会讨好你父亲,故而你不喜欢他。这不就是叛逆吗?其实我觉得,大家眼中的你,未必就是真正的你。”

    “恩,有那么一点吧。”田菊想了想,笑了。

    “潘永利的性格温顺,您的性格带有叛逆,我想,他现在是惧内啰!”

    田菊尴尬地笑了:“他对我很好,很少发脾气,前几天他是真的伤心愤怒,才会发那么大火。”

    是啊,逼急了,猪也会上树。

    宫布布观察着田菊脸部的表情,她在谈到丈夫潘永利时,不乏幸福的成分,并不是绝望或者失落。

    “你说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吗?”

    “你觉得呢?”田菊叹了口气。她现在也搞不懂,自己是不是同时爱着韩千寻和潘永利。

    “怎么没有呀,放在哪了呢?”田菊快步走出卧室,边自言自语,边上下打量客厅的书架。宫布布随后跟出,书架那边根本没有《朱自清选集》,之前她已经留意过。

    “难道放在父亲那里?对,好像是。”田菊恍然想起。

    “怎么样?”聂成德和宫政从沙发上起身,问道。

    “几个月前,我把一些旧物件拿回父亲那边,夹着那封情书的《朱自清选集》可能也在其中。”田菊解释道。

    这不免让聂成德和宫政感觉到存在故意愚弄的成分,那封宋词密码信可能找不到。出现这种情况的话,一、可能是田菊撒谎,二、可能是田菊担心亲近之人涉案,改变主意不想拿出来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再去你的父亲家里看看吧!”宫政提议。他的语气是完全不容拒绝的。

    一个小时后,聂成德三人陪同田菊赶到了位于老城区的田严的家里。老城区的建筑几乎都是二十年前修建的,外墙面脱落得坑坑洼洼,走道里也是黑漆漆的。

    田菊有父亲家的钥匙,打开门,迈步进去,便立刻闻到一股中药味。一张中医的穴位图挂在书架旁的墙上,三五个装着中药的瓷瓶映入眼帘。屋内摆设古色古香,多以木结构为主,茶几、书架、花瓶,在钢筋水泥中令有一番天地。

    “你父亲是中医?”聂成德问道。

    “是啊。”田菊冲屋内喊,“爸,我回来了。”

    室内无任何动静,田菊把手提包放在木椅上,说道:“不在家。我父亲是老中医,这味沉积几十年,很浓厚吧。我从小闻到大,身体一直很好!”

    “这是你爸的照片?”宫布布像游魂般,不知不觉就溜到书架旁,拿起书桌上的相框,转头问道。

    “是的。”田菊走过去说,“这张是两年前我和他照。”

    “这张是你们全家合影?”

    宫布布直指旁边另一个大约10寸的相框,其中的照片是灰白色,已经有许些年头。照片内站在夫妻前面的女孩模样不过二十岁,身份无疑是田菊,左边是她的父亲,右边是她的母亲。她之前说过她的母亲早逝,故而两年前的这张照片里只有她和她的父亲。

    宫布布仔细打量着照片中的田严:头发斑白,长形脸,额头有颗明显的痣,双目有神,脸部的肌肉由于年老坍塌下垂,面部表情虽然微笑,仍无法掩盖他的严厉。

    “你帮我在书架找找,我进屋去找!”田菊嘱咐宫布布。

    宫布布不禁点点头,看到书架旁的那张穴位图,问道:“中医是不是都懂穴位?”

    没有人回答,田菊已经进里面的房间。

    这里的书架比潘永利家的大许多,书籍更加古老,大部分是医学书籍,如《黄帝内经》、《本草纲目》。其他的皆为古典名著,如《四书五经》、《资治通鉴》、《二十四史》,当然,还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

    不过,似乎并没有《朱自清选集》,《毛泽东选集》倒有两本。

    “什么味道?”

    宫布布在布满中药味的空气里嗅到异样的气味,一丝一丝飘散过来,仿佛是寺庙烧香产生的香味。她转过身环视四周,才发现在房间的另一头摆着一座灵位,香已经燃烧三分之二。

    这么偌大的东西,刚才居然没有瞧见,误以为是红木柜,宫布布只在香港恐怖片见过此物。此物下部确实是木柜,柜门雕琢花瓶纹,花瓶插着梅花。柜门间露着一隙缝,可见其内存放香烛之物。上部是一如亭子般雕刻精细的小房子,最内摆着张中年女子的黑白照,照片前面是木制的灵位牌。

    宫布布凑近细瞧:显妣孙氏老孺人之灵位。

    “啥意思?”宫政不知何时已在宫布布身后。

    “显妣是旧时对亡母的美称,孙氏即姓孙,老孺人亦是对母亲的敬称。另外,显考是对亡父的美称。”宫布布解释道。

    灵位牌的前面摆着香坛,水果,未燃尽的蜡烛,一枝枯萎的梅花。

    “她父亲这么老土,放这种东西!”宫布布低语道。

    她的母亲同样早逝,她的父亲宫政也十分爱她的母亲,但是,没有老土到这种程度——在家里摆灵位,那是封建社会的纪念习俗。

    “不许乱说话!”宫政警告宫布布。

    宫布布冲宫政做个伸小舌头的鬼脸,溜到田菊所在的房间。田菊正翻箱倒柜,房间的摆设说明是其未出嫁前的闺房,透着一股青春少女的清新。

    “书架那边没有。”宫布布冲田菊说道。

    “哦。”田菊应一声,继续在一个纸盒子里翻找。

    此处的纸盒子比她家中的还大,像是原先装电视机的外包装,很陈旧,似乎有些年头了。

    “这些都是你和你母亲的照片?”宫布布从她拿出来的物件中,顺手找到本相册。

    “是的。”

    “哇!你母亲真的好漂亮!简直就是古典美女!”

    宫布布翻开十几张照片后,发现此处所有合影照片不像客厅里那张远景照片,其中并无她的父亲田严。

    “古典!你说的很对。我母亲是一位古琴弹奏家,早期就职于市艺术团。”田菊回应道。

    宫布布故作继续翻看照片,早已注意到另一个问题:“怎么没有你和那位韩千寻的照片?”

    田菊神秘地一笑,从宫布布手里拿过相册,在其中一张她的照片后面抽出另一张照片。照片是她和一名男生的亲密合影,照片中的男生面容清秀,肤色如古铜般健康,鹰钩鼻,似乎有点混血。

    “这是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他的鼻子真高,好像混血儿,你们那会儿在一起看起来很快乐。”宫布布由衷地说。

    “他说他有十六分之一混血,好像是俄罗斯血统。呵呵。”田菊端详着照片中的人,微笑的眼神内透出一丝缠绵之意。

    “你和他真的是因为你父亲的阻拦,才分手?”

    “恩。”

    “你父亲真的有那么固执?”

    宫布布觉得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女儿重要的,只要自己的女儿喜欢,父亲也应该接受,难以想象田严会那样极端地阻止女儿的爱情。

    田菊叹了口气:“他的性格很顽固,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古怪。有一年春节,外地的远方亲戚远道而来拜年,就因为礼品里有一根拐杖,他就将其扫地出门,认为人家送拐杖言外之意是咒他老。”

    “这么较真!”

    “嗯,他打定主意的事情总是坚决不改,至死不渝。”

    “他一直都是这么古怪吗?”宫布布想到刚才的灵位,在心里将田严定义成一个固执的封建迷信老头。

    “其实,也不是。他的性格是后来变成这般。文革时期,他经常被批斗,我母亲不离不弃,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两个人相爱至深,在我之前有过一个儿子,生活幸福美满。可惜孩子三岁的时候夭折了。他就觉得是自己克子,变得沉默寡言。这是听我母亲说的。后来,生下我,才有所好转,那时我觉得他是位很和蔼慈祥的父亲。直到,我母亲突然去世,被医生误用药致死,他就性情大变,多次到医院闹事,在家把自己关在屋内,性格变得更古怪和固执。”

    “抱歉!让你提到伤心往事。”宫布布吐吐舌头。

    “没有关系。”田菊婉然一笑,“我有很多女学生,也像你一样可爱。”

    “你很喜欢读宋词吗?”宫布布望着她美丽的脸颊出神。

    “恩。它简直美妙至极,无与伦比,简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它能够让人脱离尘世的凡俗,在美妙的意境中漂游。比如李清照那首《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么几个字就表达出如此贴切的心境,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的言语比它更能够感受到彼此的交流。”

    宫布布忍不住问:“那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你会用什么样的宋词来表达爱意呢?”

    田菊持续着微笑,做出短暂的思考状,念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宫布布笑了:“是李清照的《一剪梅》。”

    “对。”

    “为什么是这首?”

    “含蓄呀!”田菊笑道。

    这首词表现出一种相思,但更多的是惆怅。她居然选择这首词,也许是随口而出,不过,这是她即兴思维的反应,一定是取自她内心。

    含蓄!田菊是三十多岁,是70年代后出生,那时候的女人或许是比现在的年轻人要含蓄许多。

    “找到了。在这里。”田菊从一堆书下头抓出那本《朱自清选集》。

    它被放置在那种隐蔽的位置,可见田菊对此十分谨慎,担心被人发现。她从家中将此书带回父亲家,或许是害怕丈夫知道此物是情书,又将它藏匿,是担心她父亲发现,恼怒烧毁这封唯一仅存的情书。

    田菊从书中抽出一张折叠的信纸,心境复杂地打开。纸张已经发黄了,带着一种庄严温润的光泽,十年前那段浪漫缱绻的光阴,现在只余下她手中这薄薄的一页。

    上面第一行并非是数字,而是汉字:“献给清香宜人的菊花。”然后,才是1和2组成的数字,应该就是柳永那首《蝶恋花》的宋词密码。

    最后一行的落款是一个字:“寻”——韩千寻姓名的简称。字体刚劲有力。

    “这样看来,是准确无误!”

    聂成德拿到那封情书,看了看宫政,确实存在这样一种情书,这点被证实。

    “这封信我们需要拿去参考。”

    “可以。”田菊应道。

    5

    一位在海外十年后归国的海归对旧情人恋恋不舍,回到他们认识之初的地方,不久便见到旧情人。两人相见,爱意萌发,干柴烈火。然而,今日已非往昔,旧情人已是别人的妻子,虽然他们仍然相爱,甚至爱得更加深切,但是,旧情人顾及到丈夫和家庭,短暂的邂逅之后,与其断绝联系。海归却锲而不舍。于是,挡我者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为了得到心爱的女人,不惜犯下杀人之事,通过杀人之事表达自己坚定不移的爱情之火——宋词密码信。

    自古为爱情做出傻事的例子比比皆是,生命诚可贵,但是,爱情价更高。

    那位名叫韩千寻的海归,与田菊分别十载,明知田菊已是有夫之妇,他追求的行为却并没有停止,可见此爱情已经在理智之上。

    车重重地颠簸一下,打断宫布布的思绪。她侧过身去,看看开车的老爸宫政,他又在向聂成德发表看法,以至于不留心路面情况。

    “我觉得偷别人的老婆远远没有被别人偷老婆的仇恨深,以往的案例皆如此,很少有偷情汉为此去杀人,反倒那些戴绿帽子的男人顾及尊严行凶杀人。你说对不对?”

    聂成德:“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偷情汉行凶的案例也是存在的。据目前来看,宋词密码还是关键,韩千寻肯定是知道宋词密码,现在,需要确定田菊的丈夫潘永利是否记得宋词密码,毕竟他只看到一回。”

    宫政:“他肯定会否认自己知道宋词密码,或者说忘记。哪个凶犯会犯傻说自己知道案发现场的物件?”

    宫政总认为上次在潘永利家里他并没有完全老实交代情况,潘永利身上,肯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因为婚姻问题造成的刑事案件中,发案最多的是一方出轨,另一方恼羞成怒犯罪。丑闻或者绿帽子严重地打击自尊心,容易导致理智无法制止的感情冲动,从而造成悲剧的发生。

    潘永利外表英俊,举止温和,看似和气,但是,他的内心是否跟他的外表一致就不得而知了。一般的男人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妻子出轨,多数会立刻提出离婚,而他似乎并没有,并且偷拍了照片为证,这是令人可怕的迹象。

    犯罪往往是在瞬间的产生,理智和感情经过一段时间的斗争,在最后一刻,如果理智战胜感情,那么,一切只是一个念头。如果理智输给感情,那么,那一刻将失去自我,成为恶魔。

    潘永利因为妻子的出轨,从而导致心理变异,犯罪,这是极有可能。在温柔的外表下,往往隐藏着邪恶之心。

    另外,田菊的父亲田严在这场复杂的事件中也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他的女儿又与旧情人私会,此人曾经遭受到他的强烈阻止,才断绝他的女儿与此人的交往。往事又重蹈覆辙,此人再次出现,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依他顽固的性格,会如何反应?是否会比之前更加极端?

    一个他觉得讨厌的麻烦人物,试图搅乱女儿的婚姻,可能使他的晚年不安。老人都极其爱面子,街坊四邻的议论足够使其生不如死。

    那么,当事人田菊呢?

    这位漂亮温柔的女子,她所承受的压力是巨大的,完全可以说是最大的。来自丈夫的压力,来自旧情人的追爱,来自父亲的责备,种种力量挤压她,使她无从抉择,左右为难,陷入两难之地。

    单从丈夫、旧情人和父亲三个方面都无法解决问题,她是退后,还是前进?革命总是要流血,如果她追求她的爱情,势必会采取某种解决问题的方式。高智商的人采用的方式不会是简单的犯罪,如果这位漂亮姐姐要杀人的话,只是假设,她也只有选择下毒这种手段,不可能拿把刀刺死被害人,更不可能勒索被害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做不到的。

    ——但是,如果是她杀人,并留下宋词密码,为什么她自己要出来破解密码呢?

    此时聂成德开口说话了:“目前,我们收集只是田菊一面的证词,仅能证明一点是她和韩千寻知道宋词密码。但是那两个人为什么会被杀现在还是一个谜。”

    宫政:“恩,对。为什么杀死张天宝和孙健呢?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呢?他们又不是田菊的偷情对象!”

    聂成德:“呸呸呸!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尊重人?人家田菊和韩千寻也就是多见了几回面。充其量算是‘过从甚密’到没有偷情的地步,你不要乱说。”

    宫政嗤之以鼻:“你看她谈话以及谈话时候的表情,侧重点落在韩千寻,那种情感表露显而易见。她是纯朴的中文女教师,不善于掩饰,都写在脸上。偷情是肯定。小聂,你是过来人。”

    “唉我说,我怎么就是过来人啦?在你眼中,你搭档我,作风就那么不正派?”聂成德狠狠瞪了宫政一眼,大为不满地嚷嚷。不过他心中也认同宫政对田菊的判断。

    哎!宫布布叹一口气,原来老爸偶尔也是这么八卦的。她叹气倒不是觉得宫政的推理是错误,相反,很有逻辑,只是宫政口无遮拦的脾气总是改不掉,不免让她在公共场合有点丢脸。

    她从包包里又翻出那两封信的复印件来看。现场发现最重要的线索便是这两封宋词密码信,宫布布依次翻看这几张复印件:

    第一张复印纸:收信人是张天宝,地址是可能是左手手写,非打印。右上角贴着一张八角钱的邮票,邮票的图案是一古镇石桥,邮戳印在其上。邮戳日期是5月8日,浙江湖州。

    第二张复印纸:该信信封的背面,只有一个模糊的邮戳。邮戳日期是5月13日,浙江衢州,即本地。

    第三张复印纸:张先《更漏子》的宋词密码,数字是打印,非书写。

    第四张复印纸:收信人是孙建,地址同样是手写,字体和邮票同上。邮戳日期是5月9日,江苏扬州。

    第五张复印纸:该信信封背面,邮戳日期是5月15日,浙江衢州。

    第六张复印纸:秦观《鹊桥仙》的宋词密码,数字亦是打印。

    第七张复印纸:张先的《更漏子》原文。

    第八张复印纸:秦观的《鹊桥仙》原文。

    此外,别无他物。凶手便是藏在其中。

    其他的线索只有凶手采用的杀人手段:第一名被害人张天宝食入含大量氰化钾的胶囊,在自家餐馆厕所内中毒而亡。第二名被害人孙建被注射入复合毒素,即眼镜蛇蛇毒,在情侣约会地点心脏衰竭而亡。

    仅有这些,以及上述对部分人的询问口供,如何能够找出真凶?真凶会是谁呢?

    所有的证物和口供都摆在眼前,凶嫌人数已经锁定。但是案件依然是处在一团迷雾中。在未一一询问凶嫌之前,似乎难以推测到真凶。

    咦!宫布布反复核对宋词密码后,发现其中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疏漏,即便是熟识宋词者,不加仔细也会出现此错误。

    她将其默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1122111。”

    对。她再次核实。确实是此处。

    “一相逢,宋词密码信上对应,111。”

    静思片刻后,宫布布似乎找寻到答案,灵光总在一线之间。她惊讶地自言自语:“莫非凶手不是他,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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