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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 第七十六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

    谢陛下。”

    卫青感伤地望着主席上的那对男女,仿佛回到了建元年间,姐姐刚入宫,而他自己刚刚成为建章监的时候。那时候,在宫中内外,每一次的宴会中,帝后总是这样相携出席,恩爱的模样会让所有人相信,在刘彻心中,其他女子都不过是过客,只有陈皇后才是唯一。当陈皇后为了卫子夫迁居甘泉,当刘彻亲自颁下废后诏书时,他曾经一度以为,他的姐姐会是那唯一之外的例外。结果,辗转了十年之后,不过再度证明他的姐姐即使登上了天下女子的最高位,皇后之位,也依然是个过客。这是多么讽刺啊!卫青低下眼睑,不愿意再去看陈娇身上,那刺目的皇后冠服。

    而与他相反的是,李希和纪稹此刻的心情,当他们看到他们最珍爱的女子终于可以重新以皇后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那份激动的确是无以复言的。最了解阿娇的才华的他们,看着这么些年来,阿娇默默地待在宫中,即使生下了刘葭和月关之后,仍然不能有一个正式的身份。朝中之人敬皇帝此时的宠爱,称之为昭阳殿中人,尚算尊敬。但是那些民间百姓却没有这种自觉,他们每每行于市井之间时,总是能听到那一声声的废后称呼。废之一字,对于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子来说,是多么大的侮辱啊。而今,皇帝让陈娇以身着皇后冠服出席。是否意味着,他地心中也有了重立陈娇为后的打算。

    那些与陈卫二家都不相关的人们,在面对着陈娇的这身装扮时,心情却又是不同的。李蔡此时已经隐约知道自己的从兄李广一家与辽东一脉瓜葛不清,所以对于陈娇倒没有太大的敌意,只是还是会有些忧心。他曾经数次跟随卫青出塞,对于这个老上司可以说是有一定的了解,这个看似温和地男人。下起狠手来却是……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卫青的手段后,他才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么和善的男人会在那位以狠绝称著的皇帝陛下跟前如此得宠。李广和李敢自从隐约知道建设辽东城的那位陈姑娘和眼前的陈皇后实为同一人时,对她便有了无尽地敬仰,此时见到她如此装扮,倒也能够接受。而张汤,他锐利的目光只在刘彻的身上脸上停留。想要从中看出些端倪来,了解这位皇帝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却是一丝情绪也无。他知道越是这样,就表示这一次的出席举动约是不能令人轻视,他转向陈娇,心道,自夏商周以降,似乎从来没有废后复立的前例在,因为天子一诺,绝无戏言。难道这一位会成为例外吗?

    场中唯一不受影响的人,或许只有霍去病和韩墨两人。韩墨在离开昭阳殿时就已经看到宫女们捧着那一身的衣物入内。此际心中自然还是波澜不经。而霍去病,脸上却是满不在于。他笑着说道:“陛下,可教我们好等了。”

    此言一出,顿时打破了大殿之内的诡异气氛,而刘彻亦不觉多看了霍去病一眼,眼中有着难得的赞赏。

    “呵呵,月关这孩子一直粘着朕不放,所以来迟了。让你们久等了。”刘彻笑着说道。

    “原来是四皇子。”霍去病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位去年出生地小皇子如今是皇帝的最爱,刘彻对他疼爱到了出生都一年了。却还是只给起了个乳名,说是正名还需要好好考虑。

    “不说这个了。”刘彻笑着举杯。说道,“今日这宴席是为了我大汉将士们大破匈奴浑邪部和休屠部而设地,今日安成侯押送浑邪王归来,正好也可为他洗尘。朕这第一杯,敬在此战中功勋卓著的冠军侯、冠世侯、安成侯。”

    因为刘彻提及了自己地名字,韩墨立刻站起身,举杯敬道:“能够顺利擒获浑邪王,也是多亏了将士得力,陛下的夸赞臣不敢受。”

    “不错。”霍去病亦随后站起身,举起酒杯,说道,“臣也觉得这第一杯,还是应该敬那些死去的将士们,若无他们的死力奋战,绝无今日的大胜。”他说完,便立刻将手中的酒杯洒入地上,以敬英灵。

    刘彻也不生气韩墨、霍去病二人的顶嘴,只是笑了笑,说道:“倒是朕疏忽了,这第一杯的确应该敬那些逝去地英灵。诸卿,请。”说完之后,便将杯中酒洒入地上,底下的人也是有样学样,顿时桂宫偏殿地地板智商,洋溢着酒味。

    刘彻接着举杯,说道:“三位爱卿,这第二杯酒,你们总要喝了吧?”

    纪稹此时也站起身,说道:“臣等谢陛下。”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第三杯,就敬丞相、大将军和御史大夫,前方将士纵然辛苦,你三人在后方调度,也不会有这样的战果。”刘彻接着说道。

    “陛下夸奖了,臣等愧不敢当。”卫青三人举杯说道。

    “呵呵,”刘彻此时的心情显然不错,他又笑着对李广父子说道,“两位李将军,这第四杯敬你们。”

    “臣不敢。”李广几乎老泪俱下,说道,“臣损兵折将,有大罪。”

    刘彻摇了摇头,说道:“朕这一杯,敬的是你孤军奋战,力竭不降的大汉男儿气概。你的罪责自有朝廷裁定,该罚该赏,朝廷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一项。喝吧。”

    李广听到此处,终于落下泪水,哽咽道:“臣辜负了陛下的厚爱,甘愿受罚。”

    刘彻微微一笑,说道:“老将军不必如此自责,以四千战四万,能有如此成绩,足够了。”其实刘彻对于李广这样的败军之将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好感,只是……

    他斜眼望了望身边的陈娇,心道,不知道为何,阿娇却对这个李广有着特殊的好感,若不是那一日在她的桌头发现了那首“秦时明月汉时关”这一次的宴席名单里绝对不会有李广父子。

    一番客气话说完,刘彻一挥手说道:“都坐吧。”

    “谢陛下。”所有人向刘彻躬身行了一礼,方才一一坐下。

    之后,自然是宴席上该有的程序,轻轻响起的音乐配合着歌舞,让大殿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对着崔依依的卫子夫,没有停下手上动作,而是继续她本是歌女出身,这一曲《汉宫秋月》在她手中竟然被表现得比陈娇和卓文君更为出色,在这反复的弹奏中,将曲中的幽怨悲泣一一尽诉,令在一旁听着的崔依依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泪水了。她放下晚膳,扑到卫子夫身前,握住她的手,喊道:“娘娘,不要再弹了,不要再弹了,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我还是吗?”卫子夫被迫停手之后,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道。崔依依含泪抬头,望着卫子夫。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卫子夫的面容却显得苍老了许多,眼角多了许多微微的细纹。

    “依依,你也知道,少府为她准备了皇后冠服的事情了吧?”卫子夫说道。

    “娘娘,你不要伤心,我们还有太子,还有卫长公主,陛下他不见得就真的……”崔依依忙开口安慰道。

    “我并不伤心,因为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陛下既然带她回宫,又如此宠爱她,就必然会有这一天的。”卫子夫的语气里没有激愤,只有平静,“这一天让我等了太久了,久到我早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它了。”

    “皇后的冠服不是那么好穿的……阿娇皇后。”卫子夫站起身,迎向窗边的月光,心中说道。

    大汉的皇后不好做。而当今这位皇帝陛下地皇后,却更不好做。当你还是个在深宫承宠的女子时,很多事情,他可以视而不见。一旦你走到了朝堂上,你以为他还能够忽视那一切吗?皇帝陛下,他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帝王,只有在他身边战战兢兢做了这么些年皇后的我,明白。而你。不明白的。阿娇皇后,只要你还爱他,你就不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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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宫

    正是歌舞升平的时候,却忽然有小宦官从外面一路跑了进来,到杨得意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正忙着和自己的文臣武将说话地刘彻没有注意到。但是陈娇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看到杨得意眉头微皱,然后向刘彻望了望,脸上出现了踌躇的神情。不过他很快就作出了决断,他走到刘彻和陈娇身前,俯身道:“陛下,娘娘,盖侯王信大人求见。”

    刘彻听到盖侯王信这个名字,眉头一皱,和张汤的谈话也停了下来,殿中的其他人的目光也全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大殿上原来地谈话声都渐渐停了下来,只留下歌舞的声音。

    刘彻大手一挥。说道:“请盖侯进来吧。”

    王信来到桂宫大殿的时候,歌舞已经罢场。场内一片肃静地等待着。王信扫了一眼殿中人,除了那高坐在主位上的两人,还有着那么点熟悉,其余人竟然都是陌生。恍然间,儿接手这大汉江山也有近二十年了啊。

    “老臣拜见陛下!”王信走到刘彻跟前,躬身道。

    “盖侯免礼,来人,赐坐。”刘彻微笑着说道。

    “谢陛下。”王信自然而然地走到边上。杨得意命人赶紧安排的位置,坐下。那是整个大殿上。最靠近刘彻的位置。

    王信先是端起酒樽痛饮了几杯,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对众人说道:“老夫先祝贺诸位将军,诸位大人,平定匈奴!”

    “谢侯爷!”纪稹率先举杯还道,随后其他人才反应过来。这位盖侯虽说从来只知喝酒,不过他的身份毕竟不同寻常,是当今皇帝唯一的舅舅,所以,就算他们身份如何尊贵,也是不能轻慢了这样的人的。

    “呵呵,老夫不过是一介酒鬼。怎么当得起如此之多地朝廷栋梁们的谢呢。不敢,不敢。哈哈。”王信边说,边继续饮酒,随后又不断地说着笑话,将整个大殿中地气氛都调动了起来。他年轻时本就是个市井无赖,即使妹妹入宫以后,还是经常到人前讨酒喝,说话的艺术早就在这么些年里被磨练了出来。

    酒酣耳热之际,王信眯着眼睛说道:“匈奴如今已经被我大汉朝打得缩到,到大漠地一边去了。可是,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陛下,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刘彻握着酒樽的手忽地一紧,嘴角划出一个貌似愉悦的弧度,说道:“盖侯看,我大汉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呢?”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信,想要从那花白的胡子中看出些端倪来。从这个舅舅一反常态地主动求见开始,他就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他说出来意,如今总算是来了。

    王信自然已经察觉到了侄儿的眼光,他强自镇定,做出一副酒后失言的样子,说道:“依我看,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得和啊,儿,你说是吧。”他心里一狠,将刘彻的乳名也唤了出来,这装醉算是装到家了。

    “嗯!”刘彻低眸望着酒樽中略带微红的葡萄酒,发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地鼻音,然后问道,“那依舅舅看,该怎么和呢?”

    “和,自然是仿高祖旧例了。和,和亲啊。”王信故作张狂地说道。

    “和亲”这词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尤其是卫青等军人的眼睛顿时刷刷刷地齐齐看向王信。

    “和亲啊!那舅舅觉得让谁去,嫁给谁呢?”刘彻地语气依然平静,但是陈娇已经看到他青筋明显爆起的额头。

    “左贤王部不是还在上谷关外吗?拉拢了他,匈奴单于可就要永远龟缩在漠北那个小角落里了。先帝开始就以真公主和亲了,这一次若只是以宗室之女和亲,怕匈奴左贤王也不会答应。阳石公主也正好到了待嫁之龄了。不如,就让她和亲匈奴吧。”王信侃侃而谈,将卫青等人的眼光视而不见。貌似醉酒的他全部的精神只放到了刘彻一个人身上

    陈娇可以感觉到刘彻心中的那根弦崩断了,她忙按住刘彻的手,制止他对王信发怒。在这个以孝道治国的时代,对这位唯一亲近的娘家长者无礼,毕竟不好。她高声说道:“盖侯,莫非我大汉没有男儿了吗?要一个女子去和亲,以求得边疆安靖?”

    听到陈娇说话,纪稹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而殿中其他人也将眼光转移到了陈娇的身上。

    若是最终还是以和亲结局,那陛下当初又何必北击匈奴人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屈服,那么为什么高祖以后,匈奴始终是我大汉的大患?”陈娇脸上虽然带着笑,口中吐出的言语却是犀利非常,“本宫以为,我大汉和匈奴之间的和平,只能是建立在汉军的兵威之上,而非一二女子的悲惨遭遇上。不知道,老大人以为如何呢?”

    王信没有想到陈娇会如此反驳他,顿时有些愣了,他又猛灌了一口酒,说道:“不和亲吗?不和亲,那怎么收场啊?国库,不是说空了吗?”

    刘彻听到这一句,可是忍不住了,他向杨得意使了个眼色,说道:“杨得意,盖侯醉了。你扶他下去吧。”

    “是,陛下。”杨得意忙指使几个小宦官,小宫女将王信带下去。

    王信倒是索性装醉到底,一路上还骂骂咧咧地说道:“那可怎么收场啊?”幸而他出了桂宫也不敢再说什么国库空了的话,倒让杨得意松了口气,不然他可免不了要让人将这老侯爷的嘴给塞上。到时候,等王信清醒了,这罪名还不是要落到他们这班下人的头上。

    王信走出去之后,刘彻一阵冷笑,原先还算温和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原本开开心心的庆功宴也蒙上了一层阴暗的色彩。

    张汤从头到尾冷眼看着王信的表演。心中暗道,看来这酒鬼又做了人家手中的刀子了。这般的脑子,这般的身份,倒是把不错的尖刀呢。只不知,这一次,到底是谁得利。他的眼睛扫向陈娇,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却正好对上了陈娇的眼睛,陈娇冲他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倒叫张汤心中莫名惊诧。

    对于张汤这个人物,陈娇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如果说在现在的朝廷中,有谁是最得刘彻信任的,那个人无疑就是张汤。刘彻对张汤的喜爱,从之前为三位皇子选择的伴读中有张汤的儿子张贺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而且,假如陈娇的记忆没有失误的话,张汤的两个儿子在历史上都是武帝后期一直到宣帝朝的朝廷重臣。

    和张汤对视的那一瞬间,陈娇的脑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关于张汤,关于他的家族……

    陈娇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而注意刘彻的反应。此时的刘彻,脸上已经没有了宴会开始时的欢愉,他站起身,说了一声:“今夜先到这里吧。”

    陈娇和刘彻一走,大殿里所有的人的脸面也阴沉了下来。在小宦官们的带领下,这些大汉朝廷的重臣们一言不发地出了禁中。走出宫门的那一刹那,卫青转头望了望李希,琉璃盏昏暗不明的灯光映衬下,李希的脸色并不是那么明朗。卫青马上感受到了李希锐利如电的目光回视,虽然那人还在城阙的阴影中。

    “去病。”看到自己的外甥似乎还在和纪稹说着些什么,卫青开口高声喊道。

    霍去病听到舅舅的呼喊,身子顿了顿,向纪稹说了一句,“明日再会”,便匆匆走向卫青的身边。

    卫青看着面色自如的外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去病,今晚到舅舅家来。”

    霍去病似也知道难免有这一遭,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接过未央厩的宦官递来的马缰,跃马而上,与卫青并肩离去。

    纪稹站在身后,夜风有些凉了,轻轻吹拂在他的身上。他转身望向李希,却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的,两人默契地相对一笑,各自离开。

    最后走的人,是张汤,他站在高高的门阙下,仰望着天际的月光朗朗,脸上带着笑,浑身上下是一种和他白日的尖锐不相符的温和。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陈皇后,世事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吗?我张汤,会看着的。”

    ……

    月光下,安静的长安城街道上,只有李希所乘坐的那驾马车在缓缓地行着。在马车绕过一道拐弯时,一个黑影,从房屋的阴影处,窜入了李希的马车上,动作迅速,在马车拐弯刚刚完成时,就结束了。让人恍然觉得只是一阵风吹过,而马车上的帘子微微飘动了一下。

    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李希,睁开眼睛,开口吩咐道:“马上去查盖侯府,要仔仔细细,将盖侯府这段时间里的人员出入都调查清楚。我要知道,到底是谁给盖侯出的那个主意。”

    “是。”黑影蒙着面,低头应道。

    “但是要小心,不要让陛下的人发现了。知道吗?”李希说道。

    “是,主人。”

    “先出手的,到底是谁呢?这一手,的确妙啊。”李希再度闭上眼睛,口中不住地喃喃。

    ……

    “月关,月关,说话,叫姐姐。”

    刘葭穿着一袭黄色衣裳,趴在弟弟的小床前,不

    唤。但是她所唤的对象却没有理会她,犹自在对他I.敞的床上爬着,因为穿的是阿娇让人特别制作的婴儿装,所以他的活动非常方便,不至于被长袖什么的绊住手脚,但是这也使得他身上的肥肉变得十分明显,白嫩嫩地肥肉随着他折来转去的动作不断晃动着。

    “不要动了。来叫姐姐。”刘伸手拦住弟弟的去路,嘟囔道。

    月关却也不妥协,先是抬头呀呀地叫了两声,大约是希望刘葭别拦着他,后来看刘葭似乎没有动作的意思,便皱了皱鼻头,样子甚是可爱,只见他调转身子,向另一个方向爬去。

    当刘彻踏入昭阳殿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副姐弟和乐图,许久未见的女儿从各个角度截留自己的弟弟,眼看那张肉乎乎的脸蛋已经有了一些抿唇欲泣的影子。刘彻不得不走上前,阻止自己的女儿。

    “葭儿,不是说过不要吵醒弟弟的吗?”

    刘葭转过头,看到刘彻,立刻笑了,她亲热地喊道:“爹爹。”

    回宫之后,刘葭就再也没有叫过刘彻一声父皇,而是唤他为爹。而刘彻亦没有纠正她,有时候,刘彻会想,或许东方朔说得对,自己对这个女儿或许真的有着特别的宠爱在。因为他很清楚,阿娇最终的原谅,和这个女儿的存在也是不无关系的。

    “不是我吵醒的。是弟弟自己醒的。糖糖可以作证哦。”刘拉着麦芽糖为自己作证。

    “你啊,还是这么调皮。”陈娇在刘彻之后走入殿内,她也听到女儿最后的辩解,开口说道。

    “娘!”刘葭扑到陈娇裙边,抱住她的腿,说道,“你和爹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不是说要给韩叔叔和小舅舅庆功吗?”

    刘彻忽然听女儿此事,脸色又是一沉,陈娇早就观察到他的神情变化了,便低头对女儿说道:“葭儿,你今晚陪弟弟睡。不过,你们一定要听飘儿阿姨的话哦。”

    “真的吗?今晚让弟弟陪我睡?”刘葭顿时兴奋极了。

    “当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你。”陈娇微微一笑,然后对麦芽糖说道,“糖糖,你要帮葭儿照顾着点月关啊。”

    “是,娘娘。”麦芽糖亦是兴奋地点了点头,因为刘葭的离宫而长久无所事事的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刘葭,此刻也正兴奋呢。

    三个孩子在飘儿的引导下,唧唧喳喳地离开了。

    四下无人,刘彻坐在月关专属小床的床沿上,面色低沉。

    陈娇半屈身子,握住他的手,问道:“生气了?”

    刘彻却是不说话,只是盯着陈娇的脸,黝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不是我。”陈娇开口说道,心中却不觉叹气,他们终究不能很坦白地面对彼此,但是她却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誓言,所以她选择坦白。

    “朕知道了。”刘彻握了一下她的手,口中说道。

    第七十八章

    长平侯府

    卫青和霍去病一前一后走入内室,却看到卫伉正站在里面等待着二人。卫青脸上略略有些吃惊,开口问道:“伉儿,你怎么在此?”

    卫伉乃是卫青的长子,他之下,还有两个弟弟,卫不疑和卫登。卫的母亲乃是从前平阳侯府的歌女,只是在生下卫伉之后便过世了。而卫不疑和卫登的母亲则是卫青自己建府之后,府中的婢女,机缘巧合下生了卫不疑和卫登,但因其地位低微,卫氏一族始终不曾打算让前途无量的卫青去迎娶这样一个婢女。对于他们来说,卫青的正妻之位,奇货可居,因而这婚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卫青平日忙于军事政事,对于三个儿子本就没什么时间教导。自从为三个儿子一一摸过骨骼,发现他们并不是霍去病那般的练武奇才之后,就更少花时间在这三个儿子身上了。所以,虽然卫伉已经长到了十五岁,但是平素和卫青的接触却是太少太少,而卫青也一直将这个儿子视为孩子。今日看他忽然出现在议事的内室,不由得大吃一惊。

    “孩儿见过爹爹,见过去病表哥!”卫伉从容地行了一礼,然后起身说道,“孩儿在此,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爹爹……还有,去病表哥。”

    霍去病眉毛一挑,直视着眼前的表弟,他并非没有注意到方才卫伉语气中的迟疑,但是他现在更好奇的是,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表弟为什么会用那种不屑的眼光看着自己这个冠军侯。

    “孩儿下午和敬声表哥去詹事府探望三姑姑,詹事大人让我转告一句话给爹爹和去病表哥。”卫继续说道。

    青一听到公孙敬声这个名字,不由得眉头一皱,而霍完全冷下脸来。这两个卫家的顶梁柱式人物对于那个不学无术的公孙敬声,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霍去病更是在那一年打架之后,便与之形同陌路。

    “什么话?”卫青的眼神有些阴阴地,对于今晚的那一场闹剧,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所以才召唤了霍去病回府讨论,却看自己的长子忽然出现在此,不由得令他感到十分诡异,因而心中产生了一阵阵的浮躁。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卫伉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霍去病漠然的神情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先开了口,说道:“陷之死地然后生……”霍去病愣了好一会儿,清醒过来后,看到卫伉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便问道:“看来,表弟尚有未尽之意啊?”

    “听了这句话,想必爹和去病表哥都该猜到,今晚指使盖侯的人是谁了吧?”卫伉说道。

    “是你……”卫青脸上带着苦笑,开口道,“伉儿,看来为父的确太轻忽你了。”

    卫伉脸上略有自得之色,口中却说道:“爹爹过奖了。不过从孩子去詹事府尽孝开始,三姨父的确教了孩儿不少东西。”

    自从霍去病四年之前为了霍光搬离陈府,卫青便让自己的长子卫伉移居詹事府,在妹妹跟前尽孝,却不想,陈掌竟然对这个侄儿亲睐有加。在霍去病不断成长的同时,卫也在陈掌的调教下,变得和历史上不太一样了。

    “阳石公主年纪渐长,早已经到了待嫁之龄了。但是因为皇后姑姑受到了冷落,所以这一年多来,根本无人提及此事。现在找个人主动提了,正好也解决了皇后姑姑一桩心事。若是能下嫁给有功之臣,则太子的地位又稳固了一层。”卫说道。因为自小被父亲判定没有习武的天分,所以他自小便生活在霍去病带给他的阴影之中,每每只能看着霍去病在武场之上不断得到父亲的夸奖,而自己却因为身体的原因,永远都不能在武技上赶超这位表哥。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在父亲面前表现,他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以陛下的性格,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匈奴人服软。有人为了讨好废后而提议将阳石公主出嫁的话,必然能够引动陛下的恻隐之心。这一招,也是提醒陛下,阳石姐姐已经到了待嫁之龄了。只要陛下召见了阳石姐姐,那么,是一定会请姑姑出来商议婚事的。到时候,椒房殿中的禁足令也就不攻自破了。”刘彻自甘泉宫归来后,皇后卫子夫被要求在椒房殿中静思己过。这静思等同软禁,只要皇帝不开口召见她,那么她就必须永永远远地在椒房殿静思下去,这也正是这一年多来,卫子夫在宫中闷不吭声,如同隐形的原因。

    “想得倒是挺美。”霍去病冷冷地说道,“盖侯今日如此反常,你以为陛下不会派人去查吗?若是让他知道指使盖侯的人是我们的人,只怕你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吧?说不定,反倒让姨娘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去病表哥大可放心。无论陛下怎么查,我们卫家都不会被卷进去的。”卫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自信,“因为,怂恿盖侯的人,是千真万确的陈家人。经过这一次之后,陛下就会发现,他对陈家的宠溺,已经太过了。”

    “你……做了什么?”霍去病听到他这般自信,不

    些迟疑了。

    “去病表哥过几日便知道了。”卫伉嘴角微微弯曲,说道,“放心,你那连璧有军功伴身,也不是个蠢人,就凭我还伤不了他。”

    霍去病和纪稹自少年时便经常联袂出入长安市集酒楼,两人都是少年得意,又是贵戚子弟,因而长安人称呼二人为“连璧”1,世人皆知两人为至交好友。而卫对霍去病的另一大不满之处,便在此。

    霍去病自然听出了卫伉语中的讽刺意味,只是脑中想起方才分手前,纪稹面对自己质问时的无辜……谁想到到头来竟然是自己这方的人,设的计,只是不知道那家伙识破了没有……

    ***

    万籁俱寂,殿内的烛火也早已被宫女吹灭,陈娇确实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反复了四五次翻身后,刘彻侧过身子,一手扶着她的腰,令其不在转动。

    陈娇立刻睁开了眼睛,她知道,背后的那个男人,还没有入眠,她轻叹了一声,开口问道:“你明日,要去见阳石公主吗?”

    刘彻却是沉沉地,不说话。

    陈娇心中又是一声长叹,对于卫子夫和其他宫人所生的那些皇子公主,陈娇虽然没有为难他们,但是一贯以来也不屑于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去收买那些永远不可能收买的人,一直都是采取眼不见为净的法子来处理。所以此刻,她自然不能一改常态去特别关心阳石公主的婚事,哪怕她心中有再强的不祥预感也好。事实上,就连刚才那句话,她也不该问出口的。

    以刘彻的性格,绝不会将自己的女儿作为和亲的祭品,尤其在大汉对匈奴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所以等他查清一切后,自然会给这女儿找一个配得上的驸马。只是,到底是谁,让王信来提这事的呢?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卫子夫的女儿,王信……

    在众多凌乱思绪的围绕下,陈娇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却没有发现,她身后的刘彻是一直睁着眼睛的。他伸手抚摸着她细腻的脸颊,偶尔从云间斜射入室内的月光,映照出他脸上的阴沉。过了好半晌,他终于有了下一个动作,却是将陈娇的身子微微扶起,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的身上,如果对待一样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阿娇,无论如何,朕都再不会伤害你了。”

    ……

    椒房殿

    “你是说,她开口为儿求情?”卫子夫眉头微皱。

    “正是。”崔依依悄声道,脸上带着忧心,“陈大人让人传来的消息里的确是这么说。娘娘,这会不会对你的计划有影响?”

    “没什么!”卫子夫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觉得她也变了。从前她对芯儿可是恨不得亲手杀之,如今却反而会开口阻止儿和亲。”说完,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飘渺,似乎陷入了某个不能挣脱的回忆里。

    阿娇皇后,若是从前的你有这一份宽容,子夫想必也会甘于做一个屈居你下的后宫夫人吧。只是如今,却是晚了。从前你说,你永远都不会变,如今却是终究变了。

    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什么是能够永远留住的,永远不变的。

    竟然是他?”李希听完属下的回报,脸色顿时冷了下

    张萃跟前的家丁努了努嘴,示意他退下,随即走到李希身边,拉过他的手,轻抚着。这个动作很快让李希的面色恢复了平静。张萃见此,笑道:“夫君,不就是个董偃,把他打发了也便是了。难道还能让他翻了天不成?”

    李希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妻子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低头抵住妻子的发髻,低声说道:“董偃虽然不成器,他的背后却有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和他有十年情谊情谊在,要动他,怕是不容易……”

    “那……请二叔回府呢?”张萃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出了另一个法子,提议道。

    李希顿了顿,还是摇头道:“二叔不行。虽然说,以二叔的本事,回府之后肯定可以压住董偃,可是,他毕竟是我的人。”

    此语一出,张萃也静默了下来。这些年,李希和馆陶大长公主的联络从没有断过,经常地互通有无。只是,李希毕竟不是刘嫖的亲生子,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希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刘嫖,当年她以长公主之尊下嫁陈午时,被一个小小的婢女所羞辱的事实。所以,李希和刘嫖的和谐相处是在两人都彼此克制的前提下的,若是李希试图去动刘嫖势力范围内的某些人、某些事,只怕。这种和谐就会破裂了。

    “小弟再不成器却是她地亲骨肉,董偃再糟糕,终究是她的枕边人。”李希叹息道。

    “所以……只能任由董偃坏事?”

    “当然不!”李希的声音掷地有声,脸上难得的呈现出了阴郁之色,朗朗白日下,竟然让人感觉出了丝丝鬼气。

    “萃萃,我不想瞒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拥有我们陈家血缘的皇子。我是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他登上帝位的机会。谁都不行。如果薰偃是个障碍,那么就搬开他!”

    张萃抬头望着眼前显得有些陌生的丈夫,心中一颤,想起。那一年他执意出仕时,自己说过的话。“人是会变地,而人世间最容易使人改变的东西就是权力。”

    “夫君,”张萃掩下心中的担忧,说道,“其实,大长公主她是个很明事理的人,杀伐果决不在男子之下。这事,让稹儿去透点风,想必她就会明白了。等她有了决断。我们再做打算吧。”

    “好。就照你说的办。”李希点头应道,他其实已经发现了妻子心中的不安。便改变话题,问道。“对了,嫣儿,近来如何?”

    提起自己地女儿,张萃脸上不自觉地出现了笑容,说道:“嫣儿啊……”

    ……

    桂宫

    “女儿见过父皇。”阳石公主刘对着刘彻盈盈一拜。

    刘彻坐在亭中,望着这个看来有些陌生的女儿,皱起眉头。不知不觉间,这个孩子。也长到这么大了。十六岁……她的姐姐卫长正是在这个年纪出嫁的。

    “儿,起来吧。”刘彻说道。语气中没有太多的亲切,只是漠然。

    “是,父皇。”刘听话地站起身,头却还是低着。

    刘彻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个女儿,发现她虽然极力镇静,身子却还是微微颤抖着。卫子夫所生的三个女儿中,刘是长得最像她的,但像的却仅仅只是容貌而已。论胆量,论计谋,她都远远比不上她的姐姐卫长公主刘芯。

    只是……

    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刘彻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卫子夫哭着要求出宫地那一夜……

    二十年前,他将卫子夫带回宫中,在阿娇的泪眼中,更多地懊悔席卷了他的心,所以他将卫子夫贬入掖庭为奴,毫不手软。

    然而,仅仅是一年之后,他便开始受困于“今上无子理当退位,让贤于淮南王”地谣言中,在阿娇成日留在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稳定他的皇位时,卫子夫却巧合地来到他的跟前,哭泣着请求离宫。

    卫子夫为了从一个掖庭奴隶变成那一夜他跟前贴身伺候的宫女,想必费了许多心思。

    离宫?求谁不是求呢。便是掖庭令,也能轻而易举地放她离去。可是她却偏偏要来到他的跟前,在他深受无子谣言困扰的时候……

    在伸手抱住卫子夫力持镇定,却依然颤抖的身子的那一刻,他是真地觉得,他或许更适合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

    聪明却知趣地卫子夫。

    在二十年的相处中,他们之间有着太多无言的约定,若不是他破坏了最重要的那一个约定,迎回了阿娇,想必她会继续聪明知趣下去吧……

    将思绪调回,刘彻再度将注意力放到了刘的身上,他笑着说道:“儿,你今年有十六了吧?”

    “回父皇,是的。”刘早就被宫女告知,此次来见刘彻是为了什么事情。虽然她很相信母亲的论断,但是面对一直十分陌生的父亲却还是十分害怕。

    “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刘彻状似无意地说道,“这几年,过得可好?”

    “自弟弟去了博望苑,孩儿和萦儿就单独住在椒房殿的偏殿中。姐姐去年因为有喜了,就很少入宫。宫中虽然衣食皆足,却不免有些寂寥。”刘说道。

    “是吗?”刘彻点头道,“宫中的确是个容易令人寂寞的地方。芯儿产期将近,你做妹妹的倒是可以去平阳侯府陪陪她。”

    刘听到这话,惊喜地抬起头,望着刘彻,却看到他平稳无波的面容,锐利的双眼中,隐含着探究之意,她心中一慌,立刻低下头来。这一低头,却是看漏了刘彻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朕这就让杨得意去下旨,你可以带着诸邑去平阳侯府上,住上一段时间。”

    “孩儿谢过父皇。”刘立刻谢道,语气中有着止不住的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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