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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 第七十九章 胡雁西来引碧霄

    “胶西于王端,以孝景前三年吴楚七国破后,端用皇子为胶西王。端为人贼恹,……数犯上法,汉公卿数请诛端,天子为兄弟之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相,二千石往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所以设诈究变,强足以距谏,智足以饰非。相,二千石从王治,则汉绳以法。故胶西小国,而所杀伤二千石甚众。”

    ————《史记,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再有三日,元狩三年就要过去了。

    这一年,因为山东大水,民多饥乏,开始有人在皇宫派来的谒者和墨门人的帮助下种植宿麦,西汉的粮产量开始提高。

    这一年,朝廷拜卜式为郎,赐爵田,布告天下发出了不再鄙商的信息。

    这一年,初行算?天下富室,匿财者半。这是西汉王朝在款刑减赋,放纵兼并近百年后,开始正式从法律对豪强兼并之家下手。

    这一年,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迈开了盐铁官营的第一步,从此盐铁官营才真正成为定制。

    这一年,乐府得立,司马相如等文人为之造诗赋,李延年为协律都尉。这成为中国礼乐及文化史的盛世。

    这一年,张骞离开了长安,开始了第二次西域之行,开始了真正的凿空之旅。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单地一个人。身边还跟着刑天和苏武。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很多,然而那一切的意义都是在后人的嘴里分析出来的,作为当时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清楚看清自己所作地事情。即使陈娇也不能。

    此刻。她拉着刘彻地手,在北宫之中缓步行着。

    “彻儿,你有心事吗?”被刘彻这样拉着手,从昭阳殿出来,已经有半个时辰之久了,虽然与陈娇来说,她并不介意多一点和刘彻单独相处的时间,但是对于日理万机的刘彻来说,这样的浪费时间却是要不得的。

    刘彻转过身,正视着陈娇。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娇,八哥回来了。”

    “八哥?”陈娇先是有些诧异,好一会儿才领悟到刘彻口中的八哥到底是哪一位。八哥,说的是景帝第八子,程夫人所生的胶西王刘端。在阿娇的记忆中,刘端是和刘彻感情最好地那一个兄弟。当初,连景帝也因为他们二人兄弟情深。所以给两人的封号只差了一个字,一为胶西王。一为胶东王。

    印象中的胶西王刘端,是一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少年,比阿娇大上一岁,他永远都是温柔亲切的,对着她喊“阿娇妹妹”,带着无限的宠溺。他是从前地阿娇在刘彻之外,唯一一个肯给予笑脸地同龄人,但是刘端自十六岁那年就国之后就再也没来过长安,即使在他最要好地皇弟继位的时候。反倒是从那一年开始,他变得凶名昭著,于是,从前年那个同河间王齐名地贤王渐渐被朝廷群臣忘记,也被世人忘记。

    她不再是从前的她,将记忆梳理了一遍之后,马上就可以发现刘端为王前后变化极大。凶王的名声或许可以骗得了没有和他相处过的大臣们,但是她脑海里的那个儒雅少年的印象是那么清晰,要她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变得滥杀无辜,怕是不能。刘端的这一切变化,大概都和眼前这个帝王有关吧。

    “他回来了。现在在哪里呢?”陈娇开口问道。

    “在灞上,平阳侯府,姐姐那里。”刘彻说道……

    雨打在屋瓦之上,沿着屋檐细细落下。将瓦缝间的灰尘都一一洗落。刘端靠在床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雨水由灰色变得透明,落在树叶间,草叶尖上,化作露水,缓缓滴落到泥土中。他的身上还是在“食为天”酒楼时那套白色布衣。在这个世界上,穿白衣的人很多,但是能够将粗布白衣穿出贵气的人却是极少的,而刘端先是那极少中的一个。

    房门“吱”的一声被推开,刘端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便开口说道:“皇姐,还不放我走吗?”

    “走什么,过两日你还要陪我回宫参加家宴的。”刘婧将手中的餐点放在几案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回宫?”刘端终于不再看雨,而是转过脸来正视刘婧,脸上有着惊讶。

    “很奇怪吗?你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回宫过了,难得回来,陛下自然是要见你的。说起来,这家宴还是特意为你开的呢。”刘婧说道,她将筷子交到刘端手中,示意他用膳。

    “家?我刘端还有家吗?”刘端笑了,却是带着讽刺的笑,“皇姐,你也已经是年过五十的人了。为什么那颗争权夺利的心,却始终还是没有变呢?”

    刘婧被他说得脸色突变,看着刘端的眼忽然变得锐利了许多。

    “余皇兄龟缩在自己的王府,连自己的封国都不敢巡视。非皇兄死了,他那一脉也被我们亲爱的九弟族诛了。而我,也早将胶西国抛给了朝廷封的胶西相。我们这一宗,对朝廷已经没有威胁了。九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端弟,放弃皇位是你心甘情愿的;放弃贤王之名,助陛下一臂之力,也是你心甘情愿的,杀那人,也是你自己拿的主意。不管是我还是陛下始终都很感谢你曾经为我们做的一切。”刘婧开口说道。

    “我这一切的心甘情愿,只不是想要一份相守,可你们那我想要的东西和我交换了吗?”刘端反唇相讥道,脸上满是平静,没有刘婧预料中的疯狂。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我和陛下从来都没有害你的意思。那,只是个意外。”刘婧难得地有些惭愧地说道。

    然后刘端并没有理会她的解释,已然自管自地转头去了。刘婧挫败地起身,向外走去,临到门边,说道:“微尘也会参加家宴,你是她的亲叔叔,若想见她,就去吧。端弟,我和彻儿总归是不会害你的。”

    “家宴?”刘细君张开双手让小宫女为自己系好衣带,脸上满是不解。

    “是啊,翁主。娘娘说了,让我们到时候把你打扮得漂亮的。”宫女脸上满是笑颜,说道。

    面对宫女的讨好,刘细君却是一无所觉,她只是有些迷惘地望向窗外,蓝蓝的天显得很高。小宫女本就是个持重早熟之人,但是看到刘细君那迷惘中带着一丝凄凉的眼神,也是不由得一惊。这位翁主,明明还是个孩子啊。

    “刘细君,小光哥哥说等一下带我去未央厩,教我骑马,你一起来吧。”刘葭稚嫩的嗓音打破了一切的迷障。

    “葭儿。“面对直闯而入的刘葭,刘细君立刻露出一抹羞涩的笑。

    “快走吧,”刘葭抓住刘细君的手,就向外跑去。果然看到霍光和另外一个不知名的英俊少年在殿廊下等候着。

    这下,连刘葭的脸上都有了迷惑的神色,她指着那个明显比霍光稍微大一些的少年问道:“小光哥哥,他是谁?”

    “他是李广将军的孙儿,李陵。和我一起在博望苑为诸皇子伴读。”霍光介绍道。

    李陵亦来到刘葭跟前,行了一礼,说道:“李陵见过广玉公主殿下。”

    “免礼!”刘葭微笑着点了下头,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刘葭的这个疑问并非没有道理,此刻他们所在的乃是昭阳殿的一处偏殿的殿廊前,以李陵的身份实在没有道理来此,便是霍光,若非得刘葭的特别传召,一般也是不许踏入这内六宫的范围的。

    李陵斜睨了霍光一眼,见他暗暗摇了摇头。便说道:“子孟昨夜在臣府中就寝,今晨臣发现他遗下了一物,故而送来给他。”子孟是霍光的字,原本以他的年纪,并不应该有字,只是考虑到要在宫中行走,故而霍去病便提早给他起了字,以方便称呼。

    “哦。”刘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笑着对霍光说道,“想不到小光哥哥也有粗心的时候。”说完便伸手去拉住霍光,向未央厩方向走去,留下李陵看着那两个背影远去。

    “这就是广玉公主吗?身为公主竟然能单纯至此……”李陵喃喃道,幸而此刻偏殿殿廊下并无人注意他。他随即甩了甩头,想到,无论广玉公主是真的单纯还是假单纯。那从来就不是他李陵的事,而是,那个从来打算守护在她身边的人的事。子孟,如果你真的想护住她,怕是很难啊。

    未央厩

    “公主马上就要来了。你们都注意着些,那些烈马都给我赶到别处去,可千万别叫公主看到,不然出了事,本大人饶不了你们。”

    在刘葭等人进入未央厩之前,未央厩令已经在细声细气地训示自己地属下了。对于掌管着未央厩上万匹马匹的厩令来说。要他养出好的战马倒不是什么难事。叫他为难的往往是宫中那些贵人们突如其来的“袭击”,是的。袭击。在或者厩令的心中。那些忽然想要学习骑马地宫中贵人早成的麻烦,往往更胜皇帝下的要求明年此时供奉出多少多少战马的旨意。

    不过幸而大汉宫中的夫人公主们都不喜骑马射猎。若是诸皇子们来挑选马匹,即使在驯马过程中受了伤,为了保持一个在皇帝面前的良好印象,往往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最多将养马的小令鞭打一番。所以在现任未央厩令杜审近二十年的任期内,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牵连巨大地贵人落马事件。

    只是,这一次,却是不同了。杜审在训示完底下人之后,用袖子拭了拭汗,向外边望去,想道,希望今日能平平安安地过去,做好广玉公主练着练着就没兴趣了。

    杜审正想着,就看到一座步舆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从上面下来的,便是刘葭和刘细君二人,而霍光则紧跟其后。

    “杜大人,马匹都准备好了吗?”刘葭望着杜审笑眯眯地问道。

    “好了,好了。”杜审俯身到和刘葭平视,方说道,“共准备了二十匹马驹,供公主和翁主挑选。”

    刘葭得到答案便立刻奔跳到霍光身边,说道:“小光哥哥,我们进去吧。你替我和细君挑一匹适合地。”

    听到刘葭对霍光的称呼,杜审不由得抬眼看了一眼这个冷面俊少年。这就是冠军侯啊。果然长的好皮相,莫怪广玉公主自小就爱缠着他。只是那偷瞄地一眼却被霍光立刻发现了,一记眼刀射来,让在宫中打滚了几十年地杜审都感到有点冷汗直冒。直到霍光带着刘葭走过他身边,他才觉得方才压制住自己的那股气压消失了,暗暗嘘了一口气。杜审不由得有些咋舌地想道,好锐利地目光,好难测的心思,难怪朝中传言说他深受陛下宠爱,无论将来陈卫之争结果如何,这位公子却必是未来三十年内朝中独领风骚的那一人。

    踏入未央厩中,看到的是排列整齐的二十匹马驹,每匹都由小令们牵着。若是刘葭不曾到过边城,不曾在边城看到那么强壮的战马和马驹,定然是会被眼前这些小马驹吸引的。只是,在看过那些之后,眼前的这些马却是些不够看了。

    她不由得摇了摇头,嘟起嘴巴说道:“杜大人,不是吧。难道未央厩里好的马儿都在这里了吗?莫不是失职了吧?父皇每年拨了那么多钱粮来改良马种,眼前这些就是你的成果?”

    杜审被她点到名字后,暗暗叫苦,心中想到,好的战马都是经过配种方生下马驹的。那些马驹虽小,却也是烈性子啊。公主你倒是不怕摔,可你呀是摔着,碰着了,倒霉的还是我这未央厩上上下下的千百号人啊。

    只是这番心里话,却是不能说出来,他便也只有苦着脸说道:“公主言重了。臣自然不敢有渎职守,好马都在东面的马厩里关着呢。臣是想公主刚开始学骑马,还是先用这些马上,适应适应。等学会了,再去找其他马……”

    刘葭方才脱口而出的问题,只是基于一种孩子特有的攀比心理,将自家的马同那些匈奴商人拉到朔方城贩卖的马匹做比较。经杜审这番提醒,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便不好意思地笑道:“倒是我忽略了,不过,”她的眼珠子转转了,说道,“我还是想看看我们大汉的骏马到底是什么样的。杜大人,你先带我们去看看。如何?”

    只是看看,杜审自然是不会阻止的。他在前面引路,将这三个小祖宗引向东面的马厩。刚靠近东厩,就听到一阵杂音,细细一听,却是马匹的嘶鸣声,重物的摔打声以及两三人闲散的嘘声的结合。

    杜审不由得皱起眉头,想道,早交代过公主今日要来,是谁这么不懂规矩,这个日子还在这里驯马。

    躁动不已的马儿在喘车粗气,前蹄不停在地上踏着步,仿佛是炫耀般,它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被他甩大量了地上的少年。

    少年躺在地上,整个人都被那匹高大的黑色骏马的身影所遮盖。因为方位的关系,刘葭等人仅能看到他的侧面,明显比中原人更加立体的五官此刻正被汗水所覆盖,他的唇已经血色全无,身上脸上的汗水更是显示出了他的疲惫不堪,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却还有着不肯认输的光芒。一人一马,一高一下,却都是那样的桀骜不驯。

    几个呼吸的间歇后,少年再度跃起,跳到了马背上,与是又一场较量开始了。

    “他是谁?”刘葭愣愣的问道。

    “他……”杜审对眼前此人实在没什么印象,不由得额上渗出了冷汗。幸而他身边的属官身份善解人意,接过话说道:“回公主,他是前些日子送来的奴隶。说是匈奴那边来的。因为看他有一手不错的养马手艺,所以我们才留下来的。”

    “匈奴!”这个名词挑起了霍光的好奇心,他挑起那双和霍去病相似的剑眉,目光忽然不复柔和。

    刘葭敏锐地感觉到了霍光的变化,便抬头笑道:“小光哥哥对他有兴趣吗?”

    霍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却不禁追随着那个异族少年,那就是他的兄长和无数汉军将要面对的匈奴人啊!

    杜审当然不可能让这种突发事件在刘葭和霍光面前持续太久,所以当那少年再次被甩下马背的时候,立刻命人将他抓了起来。给揪到刘葭面前。强行按住。

    杜审见那少年已经被拿下,忙对刘葭说道:“公主,别让这小子搅了您地兴致。我们还是去挑匹马驹来……”

    “不用了。”刘葭摇了摇头,拒绝了杜审的提议,她现在对面前这人比较有兴趣。她正对着那少年,问道:“我叫刘葭,你叫什么?”

    回答她的却是沉默,少年倔强地转过头去,目光仅仅在刘葭深厚的刘细君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

    刘葭奇怪地问一边的小吏,道:“他是哑巴吗?”

    “不是地。”一个稍微了解情况的小吏忙上前应道。“回公主,他叫日(日?),说是匈奴一个什么族的太子。”

    “匈奴的太子?”刘葭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又转身将日(日?)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心中说道,原来是和我一块回京的那批奴隶里的人啊。了解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刘葭顿时对他失去了兴趣。

    “对了,是那个休屠部,对就是休屠部。听说他们很尊崇一个什么金人,还给冠军侯截获了,送回长安来呢。”那小吏略一思索,便清楚想起了日(日?)的身份,忙献媚道。提及冠军侯的时候。还特地朝霍光看了一眼,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便觉得自己说的话恰合这位小公子地心意,却不知道,霍光对任何人都是谦和有礼地,即使是最底层的奴婢。

    “好了。”杜审朝那小吏挥了挥衣袖,骂道。“他可是个匈奴人,你怎么能让他来东厩呢?这里可都是要上贡给陛下的骏马啊!这些匈奴人会侍弄么?真是……”

    “是,是。”那小吏被骂的服服帖帖的。忙应道。

    “哼!怕是我不来,你们这里没人能侍弄这马吧。”就在杜审还预开口教训人的时候,却被一个沙哑的嗓音所打断。

    这句话来自于日(日?),顿时让他成为所有人关注地中心。那披散的长发已经遮掩不住他身上那鼓气势,斜斜的视线中,满是对在场所有人的蔑视。

    原打算带着刘葭离开的霍光,日(日?)这一句给勾起了兴趣,他开口说道:“侍弄不了?那么你又如何?你现在能顺服这匹马吗?”

    日(日?)对上他的眼,恨恨地说道:‘你们别抓着我,明日我就能驯服它!“

    霍光也是冷冷一笑,针锋相对道:“无须明日,我这就驯服它。日(日?),是吧?我要你们匈奴人输的服服帖帖。”说完,便飞身上马……

    “微臣,怎么了?”陈娇见刘微臣神色有些恍惚,开口问道。

    “没什么。”刘微臣摇了摇头,说道,“姑姑刚才是说,端皇叔,他明日会进宫?”

    “是啊,这是陛下昨日亲口和我说的。还说,到时候让你们俩见一见地。”陈娇微笑着说道,同时眼睛注意着刘微臣神色的变化。

    刘微臣脸上先是有些恍然,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叹息,说道:“好多年,都不曾见过端皇叔了。”

    “听说,他这些年离开封国,在全国周游。若不是那一日在酒楼被纪缜他们碰上,怕是又要飘忽而去了呢。”陈娇说道,“他以诸侯之尊,弃国而去,想必是心中有许多苦楚。你是他的亲侄女,明日见了他,希望能好好劝劝他。”

    刘微臣神色微变,低眉想了想,直接抬头问道:“姑姑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还是说,姑姑希望微臣做什么?”

    见刘微臣如此直接地回问,陈娇也不再遮遮掩掩,便叹气道:“微臣,当年是我带你来到长安。这些年来,也帮了我许多。我并不想瞒你。你皇叔和陛下之间,似乎并不愉快。希望你能多劝劝他。免得冲撞了陛下,到时候,吃亏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刘微臣听完之后,好一阵不说话,只有轻微抽紧的嘴角,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波动。

    “微臣知道了。姑姑。”……

    起身送走了刘微臣,陈娇侧身行到昭阳殿附属的一座偏殿,此处十分僻静,有着昭阳殿中少有的素净之感。昭阳殿装饰原本便是以其华美,富贵著称的。陈娇入主之后随时有些不习惯那样地金碧辉煌,却也不曾花心思去将它装饰得多少素雅,因为昭阳殿本来就不适合被改造成潇湘馆。

    只是有时候,她不能不佩服设计者的匠心独具,在这个极尽华美的宫殿中。却还是留下了一出僻静之所。陈娇便将这里拨给了沈崇作为修养之所。沈崇老了,身子越来越差,早已经不适合在他身边当差了。按照陈娇的意思,是要给他在宫外购一座宅子养老。可是他自己却不肯走,坚持要留在陈娇身边,而刘彻似乎也并不愿意让这位老人离去,所以也就在昭阳偏殿留了下来。

    “娘娘!”见到陈娇进来,负责伺候沈崇的小宫女名兰轻声喊道,并随之行了一礼。

    陈娇冲着那个小姑娘笑了笑,问道:“沈宦丞今日如何?”

    “沈大人今日精神很好呢。刚还喝了两碗粥。现在正在内室休息呢。”明兰答道。

    陈娇点了点头。挥袖示意她离去,独自走入了内室,果然看到沈崇正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他感觉到有人进来,便立刻睁开了眼睛。从他地双眼可以看出,虽然人老了,可他的精神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翁主来啦。”

    “沈宦丞。”陈娇唤了他一声。在他身旁的榻上坐下。

    这个时候,她不得不佩服沈崇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没等陈娇说出口,沈崇已经先开口问了。

    “翁主有心事?”

    “……沈宦丞知道胶西王吗?”陈娇问道。

    “八皇子?”沈崇应道,眼中带着了然,“他回京了?”

    “恩。他在茂陵邑和人斗酒,被平阳侯人出来了。明日,就会进宫来赴宴。”陈娇说道,“我知道他这些年在胶西国的风评不是很好。但是,我所知道的刘端不是那样的……”

    “翁主是想来问沈崇,为什么八皇子会变成这样吗?”沈崇应道。

    “恩。”

    “八皇子,是程夫人的第三子。他小时候就异常聪明,和当年的河间王比诗赋地时候,从来就不曾输过。先帝原本很喜欢他,程夫人也因此被先帝眷顾了好一阵子。只是后来年纪越长,他倒是显得越平庸了。完全不能和河间王相比,所以世间只知道河间王刘德文采风流。”

    “显得平庸?”陈娇敏感地抓住了沈崇话中地关键部分。

    “……是的。显得平庸。”沈崇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干脆地说道,“事实上,胶西王他长年进出石渠阁,学识算得上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只是,他从很早就学会了掩饰自己,在面对先帝的询问时,也是装傻充愣,所以名声不显。”

    “为什么?”陈娇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了一遍,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刘端要掩饰自己的才华。小薄皇后被废后,正宫中虚,后宫诸夫人及他们的儿子几乎都有问鼎最高位的可能。程夫人地身份地位并不算差,至少比后来成功夺位的王夫人要高些,为什么这个时候,她的儿子不但不表现自己,以助母亲一臂之力,反而却要掩盖自己呢。

    “……翁主可还记得邓通?”

    陈娇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抬头,很奇怪沈崇为什么会提起这个人。

    邓通,汉文帝的同性恋人,深受汉文帝的宠爱。因为相士断言,邓通将会饿死,所以生性节俭的汉文帝便将铜山采矿权交给了邓通,使他成为天下第一的富翁,保他不会饿死。只是这方心思,在汉景帝登基之后便化作了流水,新皇帝一声令下,邓通被剥夺了一切官职和富贵,仅着一袭白衣,被赶到街上。无人敢接济得罪了皇帝地邓通,以至于最后这个曾经富甲一方的人竟然真的活活饿死的大街上。

    邓通地死,于陈娇是历史上的一个回眸偶见,于阿娇是极度年幼时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只记得某一天皇祖母十分的高兴,口中不断念叨着“邓通啊邓通,你也会有今日”这样的话。那一日,皇祖母还十分大方地给所有孙辈都赏赐了好吃的汤饼。

    “八皇子他,或许真是皇宫之中的一个异类。他天资聪明,只是对情之一字却不能看得透。”沈崇的语气十分淡然,“他掩盖自己,正是为邓通的前车之鉴。他不愿自己将来所爱之人,被天下人如此侮辱,所以宁可不要皇位。”

    八皇子虽然不要皇位,但是以他的聪明,却也早为自己想好了退路。他的退路就是助当时最有可能登基的陛下一臂之力,帮助他坐稳皇位,以此换取自己兄弟三人的一世富贵和平安。假如老奴没有猜错的话,死在胶西国的那些两千石高官,应该都是陛下的授意的。“

    “当时朝堂之上,很多实权位置都由窦家人掌控,陛下动不了窦家人,却可以从小处下手,慢慢将窦家的附庸给除去。这样,在太皇太后辞世之后,他才能快速收回属于自己的权利。翁主,你可以想一想,当时被派去协助胶西王,而最终被他所杀的,都是哪些人。”

    沈崇最后的话,在陈娇的耳边萦绕,一次一次地重复,脑中那个总是温和地笑着的少年的形象忽然清晰了起来,又模糊了去。

    是啊。若胶西王刘端真的滥杀无辜,以刘彻的性子哪里会说什么念及兄弟之情,饶他一命这样的话?若刘端真的针对朝廷多派来的佐官,那为什么对董仲书尊敬有加?这一切的杀戮,分明就是他们兄弟二人商量好的一个阴谋。让残暴的胶西王为皇帝除去朝堂之上明的暗的绊脚石,这一招竟然瞒过了天下人。

    陈娇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这个皇宫之中,果然没有什么是真正单纯的。而自己决定在这个地方留下,就要开始慢慢承受这一切嘛。

    “娘娘,小皇子来了。”这个声音唤醒了陈娇,她猛的转过头,看到月关正在飘儿的搀扶下,努力地向前迈步,而且不断地试图摔开搀扶着自己的那双手。

    陈娇朝儿子拍了拍手,果然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整个人向陈娇的方向扑去,抱起儿子,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感觉到孩子开心地裂开了嘴,陈娇的心情也好多了。

    “月关,你长大了以后,会怎么样呢?”陈娇一面亲吻着儿子的脸,一面想着。皇宫是个会腐蚀人心的地方,即使我再怎么努力,想必你还是会成为一个我所不希望的人吧,因为你是个男孩子。妈妈或许保护得了你姐姐,却保护不了你。

    “你长大以后,能够避开这场争斗吗?”

    回应她的只有月关扑闪扑扇的眼睛,和呀呀出声的唇舌。陈娇伸出手指戳了戳儿子白白嫩嫩地小脸蛋。忽然笑道:“不,应该说,你长大以后,会愿意退出这场争斗吗?”

    “你会吗?面对那至尊之位的诱惑,还有失去它后有可能面临的死无葬身之地。”

    “娘娘。”听着她不知不觉说出口的话。飘儿心中一跳。

    陈娇冲她安抚式的一笑,然后低头亲了亲月关的小脑袋。说道:“娘带你到园子里去玩吧。”……

    上林苑;博望苑

    “霍光,你终于知道回来了吗?”当霍光带着一身地伤步履蹒跚地回到博望苑中自己的住处,却发现已经有人在此处等着他了。

    “臣叩见太子!”霍光强忍着痛楚,向刘据行了一礼。

    “霍光,白日你为何视本宫地宣召如无物?而且直到此时此刻才回来!”刘据气势汹汹地问道。

    “臣知错!请太子原谅。”霍光低首道。面对这个比自己年幼一岁的太子,他不得不低头,虽然他知道从他进入博望苑的第一天开始,这位太子就一直用这样那样的办法为难他。但是,他却不能怨不能反抗。因为,太子是和他的亲哥哥霍去并有着血缘关系地表兄弟,因为太子是他现下所必须效忠的皇位第一顺位地继承人。

    刘据饶着霍光转了一圈,对身边的宫女皱眉说道:“你,去把那个蜜烛拿近点。”

    “是,太子。”

    烛光靠近霍光的脸庞后,让刘据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霍光原本俊俏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红红紫紫的伤痕,他的嘴唇更是有些发紫,显然是在强撑着身子。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绕是刘据抱着教训霍光的目的来的,也不禁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霍光不知道该不该向刘据解释原因。

    “看你这样子,该不会是我那妹妹抽打了你一顿吧。”刘据讥讽道。从霍光进入博望苑的第一天,他就不喜欢这个人,虽然他也可以间接算得上是自己的表哥。但是想起霍光这些年来,总是在昭阳殿进进出出,他就越发感觉到一种背叛。霍家对卫家的背叛。霍去病和他的弟弟,不过是首鼠两端的小人罢了。

    “算了,你轻忽本太子的宣召,惩罚是不能免的。就罚你今晚为本太子戍夜吧。”刘据眉毛一挑,说道。

    “……是。”

    虽然白日和那匹骏马的缠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但是凭着一股傲气,霍光硬是将这一夜给熬了过来。第二日,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却看到门口有一个小宦官守着。

    霍光抬头一看,正是二皇子身边的宦官小姚。见到霍光,小姚连忙小步跑到他身边,说道:“小霍公子。”

    “你是……”

    小姚忙从手中拿出一瓶伤药,说道:“小霍公子,我家皇子知道你伤了。这是他的一片心意,疗伤效果很好的,是过节的时候,陛下赐的。”说完,将手中的药瓶硬塞在霍光的手中,一溜烟跑了,大约是还不习惯为自己的主子跑这中腿。

    霍光抬手想要阻止他,却发现太过疲惫的身躯已经无能为力。他叹了口气,拿着那瓶伤药回到房间,便直挺挺地向榻上倒去。

    太子,二皇子,葭儿,还有,今天的那个匈奴人……那个就是你所希望面对,战而胜之的匈奴人吗?哥,我们真的还能够逃开这一切的争斗吗?或者说,你还会想逃离吗?卫家和我们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太子……

    “日(日單),伤口还疼吗?”休屠王阏氏阿渠强忍着泪水,为自己儿子抹上伤药。

    “哼!”因为母亲碰触到伤口,日(日單)不由得哼了一声。

    “傻孩子,你父王已经死了。你也不是我们休屠族的太子了。你怎么能还和那种系汉人比强呢。”阿渠叹息道。慈祥的眼中是看透一切的了然,“你可是觉得不服?觉得你父王和你的族人们败得冤枉吗?”

    “匈奴早已经不是当初冒顿单于,军臣单于所带领的匈奴了,而汉廷也不是那个刘邦带领的汉廷了,我们休屠族败得不冤。”

    日(日單)转过头,惨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道:“阿娘,你看事情,总是这么清楚。”

    “日(日單)……”

    “我今日,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如果汉人都是那样的,那么匈奴……”日(日單)又将头深深埋在枕间,声音有些闷。

    匈奴,汉廷,猫儿,假如是你,你会怎么选择呢,会比我更艰难吗?……

    在遥远的西北方,胡猫儿的胡笳声忽然中断,他仰起头,任山风吹拂着金色的头发。

    “猫儿,你决定了吗?要不要回中原?”宽厚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阿妈。”胡猫儿转过身,那因为混血而显得异常出色的五官,此刻充满了魅力,“我要回去,回有我阿爹的中原。不止是为了公主,更是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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