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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 第七十八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

    李延年已经弹完那首《凤求凰》,高台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亦睁开了眼,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其时,陈娇已经来到了观台之上,李延年一睁眼便看到了眼前的黄衫女子以及……

    “延年见过陈娘娘,堂邑侯。”李延年放下古琴,起身行礼道。虽然他是第一次见陈娇,但是对于陈娇身旁的陈季须却并不陌生,因此他便立刻猜测出了陈娇的身份。

    “免礼。”陈娇摆手示意道,说话的同时,却还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延年的脸。

    如果说,卫氏一族是汉武时期的第一个传奇,那么李氏一族就是第二个又一个由歌女而显贵的传奇家族。李延年因为精研音律,从一介小宦官而成为天子宠臣。其妹李夫人是汉武帝的宠妃,锋芒直逼卫子夫,死后还以皇后身份陪于茂陵。其第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大宛天马便是他率兵攻打大宛得回的。

    陈娇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男子,发现他在面对自己时安定自如,便有些欣赏此人了。史书上虽然要一直说,李延年,韩嫣是刘彻的同性爱人,但是在阿娇的记忆里,韩嫣不过是和刘彻感情较好的伴读,而李延年……这些年来,刘彻对他的重用完全是因为李延年自身的才华。乐府之诗须得唱出,而李延年便是那个会为诗谱曲的人,所以刘彻才封其为协律都尉。

    刘彻不卑不亢地回视陈娇,开口说道:“娘娘如此看下官,可是下官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陈娇缓缓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李大人隐有林下雅士之风,郎朗如玉山上行,哪里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呢。方才大人唱的可是《凤求凰》?“

    “回娘娘。正是《凤求凰》。“

    李延年应道,“臣奉陛下之令。同司马相如大人共议乐府之事。故而在此排演司马大人的琴诗,增进了解。“

    “李大人辛苦了。”陈娇看了看四周那些香汗淋漓地舞女,说道,“本宫就不打扰了。哥哥,我们走吧。”

    “恭送娘娘!”李延年领着舞女乐人躬身道。

    走开没两步,陈娇忽然转身,说道:“对了。李大人,听说你有一个妹妹,不知道,她芳龄几何?”

    李延年听到陈娇忽然提及他的每灭,不觉有些哑然。但是马上反应过来,说道:“回娘娘,舍妹十三岁。”

    “十三岁啊!正是豆蔻之龄呢。以李大人的风姿来看,令妹定然不凡。”陈娇笑了笑,然后对陈季须说道。“不是说母亲近来心情有些郁结吗?李大人的妹妹定是擅歌舞地。哥哥回去后。倒是可以请她来府上稍住。逗母亲开心。”

    陈季须的脸上略略有些愕然。慢了半拍才回到:“是,娘娘说得是。为兄回去后,便到李都尉家中请人。”

    陈娇又向李延年说道:“家母寡居已久,李大人想必不会拒绝让令妹去堂邑侯府陪伴一阵子吧?”

    李延年虽然不明白这娘娘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面上却是不敢拒绝,忙应承道:“娘娘有令,小的岂敢不从。”

    “那就好。”陈娇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开了一段路,陈季须忙不迭地开口问道:“阿娇,你让我去请那位李都尉的妹妹回府做什么?”

    陈娇冲着他笑道:“没什么,我看缜儿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那李都尉品貌俱佳,想必他的妹妹也是很好的。你去请那位姑娘回家,让缜儿和她见上一面,若是可以,也好把缜儿的婚事办了。”

    听她这么一说,陈季须方才反应过来,嘟哝道:“貌许是不错的,但是那李都尉可是的宦官出身啊,缜弟如今是冠世侯……”

    “哥哥,我们这样地人家,难道还要让缜儿去娶什么千金小姐来抬高身份吗?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若是缜儿看不上她,那当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陈娇打断了陈季须的话,说道。

    陈季须又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回去告诉母亲一声,便去李都尉家请人。”……

    长安,嵘里

    “大哥,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李延年还没来得及踏入家门,就看到十岁的弟弟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跑了过来。

    “广利,你今日又到哪里玩了?不是说了,不要给姐姐添麻烦吗?她不能出门,在家里会担心你的。”李延年皱眉责骂道。

    李广利一听,立刻噤一寒蝉。忙说道:“不是,不是,我帮姐姐去买盐,所以才出门的,不是乱跑。”

    两兄弟就这么一边说,一边走到房内。

    “大哥,你回来啦!”正说话间,屋内一个少女迎了出来。虽然身形尚小,衣着也十分朴素,但是完美无缺地五官却让她一出现便能立刻夺去所有人的目光。她正是李延年的妹妹,李妍。

    李延年望着妹妹,笑了笑,说道:“是啊。好一阵子没来看你们了。家里都还好吧?”

    李妍掩口一笑,眼眸成了弯月状,说道:“正好今日,妍儿让小弟买了些肉回来,我一会儿烧了,我们三人一块吃。大哥自从做了那协律都尉,好久都没有和我们一块吃饭了。”

    “好啊!好啊!好久都没有吃肉了!”李广利听到姐姐宣布的这个消息,立刻蹦跳起来。

    “哥哥,你和广利在院子里先坐会儿,我这就去准备晚饭。“李妍乖巧地说道。

    “好。广利,正好哥哥来检查你近来书读得如何了。“李延年牵着弟弟的手在院子里坐下……

    看着弟弟乖巧地蹲在地上用树枝默写近来学过地字。李延年感到十分欣慰。从中山靖王那儿逃到长安已经十年了。没有了爹娘地照拂。没有了祖传地家产,十三岁的他在几经屈辱之后,这能选择卖身宫中以养活弟妹。好容易,妍儿和广利都长大了,他也成了协律都尉,苦难像是都过去了。

    十年啊,这是多么漫长的十年。它可以让幼童变成少女,可以让少年变得沧桑。虽然才二十三岁的年纪,李延年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是历经世事的老人了。十年之中,他唯一的成就只是养活了自己和弟妹们。如今的李家和当初一样,一无所有,不,或许不是一无所有。李延年的眼光不觉转到了正在摆设碗筷的妹妹身上,李家最大的财富就是在那里。

    看着看着,他便想到了今日在上林苑见到的那位陈娘娘。听说这位娘娘的年纪比陛下还要大上一岁,但是看起来竟然如此年轻,那娇好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其美丽几乎足以和自己的妹妹比肩。只是因为年纪的差异,在她的身上更多了一份从容和优雅,那是自己的妹妹所不具备的。不知道妍儿到了陈娘娘这般的年纪,会不会有那样的魅力。

    “哥哥,广利,吃饭了。“妹妹的话语打断了李延年的遐想,他一抬头,看见妹妹已经在案边摆好了碗筷,姿态优美地跪坐着,等待他们兄弟二人。

    兄妹三人严格遵守着“食不语”这一信条,吃完了晚餐。李妍自动自发地伸手去收拾案上的餐具时,却被李延年伸手拦住了。李延年低头对李广利说道:“广利,你来帮姐姐收拾,大哥有事情和她说。”

    李广利的眼神在兄姐之间来回转了转,随即笑道:“好,不过要快哦。姐姐答应晚些时候陪我玩的。”

    李延年回弟弟以笑容,然后将李妍拉到了房内。这是个普通的贫民住房,所以房内的采光自然比不得宫中的那些殿堂,一进入房内。仿佛就进入了夜的范围,视物都变得昏暗不明。

    “妍儿,上次我从宫中拿回来地蜜蜡呢?怎么不点啊?”李延年来回看了看,问到。

    李妍假意愤怒地瞪了自己哥哥一眼,说道:“大哥在宫中久了,竟然变得不知民间疾苦了。那蜜蜡是宫中之物,寻常富贵人家还用不起呢。我们就这么用了,岂不可惜?”

    李延年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愣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便作揖谢罪道:“倒是哥哥糊涂了。小妹勤俭持家。不知道是怎么处理这根蜜蜡了呢?”

    李妍见自己哥哥如此做态,不由得掩口一小。纵然此刻光线不明。李延年却还是感受到了这一笑之中显出的迷人风采。一阵笑声过去后,李妍说道:“蜜蜡我拿到章台街去卖了。”

    听到章台街这名字,李延年顿时皱眉,那是长安城中著名的妓坊云集之地。他不由得开口训道:“女孩子家,怎么去那种地方,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

    “哥,我知道,我知道那里对我来说很危险。可,这不是买菜买盐,可以让广利代我去。长安城里,也只有章台街上的人,才会为这蜜蜡出高价啊,若让广利去,没准就被那些狡猾的歌女给骗了。”李妍打断了李延年的话,解释道,“打今年开年到现在,盐价粮价一直在涨,虽然哥你升官了,也涨了俸禄,可是。广利也到了入学的年纪。花费比从前也多了。所以,我想多卖些钱贴补家用。不过,哥你放心,我有蒙面,她们看不到我的脸地……”李延年面对妹妹天真的眼神不由得暗暗叹气,妍儿啊妍儿,你毕竟还小,真以为一张面纱就能遮住自己的绝代风流吗?那章台街的歌妓们看过多少美人啊,眼光之毒,岂是你这样的小女孩可以预料的。

    李延年伸出手,抚着妹妹天真地脸庞,从手中传来的细腻触感,眼睛看着那张日益熟悉的面容,不由得有些恍惚,说道:“妍儿,你越大就越像你姐姐了,我真怕……”

    “哥!”李妍拉下李延年的手,一边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老茧,一边低声安慰道,“不会的。我不是姐姐,我会好好保护我自己的。哥你不要担心。”

    “傻孩子,世事哪里能尽如人意呢。”李延年挠了挠她的头,拨乱了那一头柔顺的长发,说道,“今日,哥哥在宫中遇到了陈娘娘。”

    “陈娘娘?是金屋藏娇之娇吗?”李妍听到这话,眼睛不由得一亮。

    “是啊,”李延年点头说道,“下午,我在平乐观排演歌舞,恰巧陈娘娘和堂邑侯路经。”

    “那陈娘娘和哥哥说了什么吗?她是什么样的人呢?”李妍拽住李延年的衣袖,不断摇着,漂亮的双眼闪着好奇的光芒。

    “呵呵。”李延年见妹妹如此着急,不禁笑了,这一笑便将方才的沉郁完全散去了,“她啊,就是我妹妹想象中的那种人。恩……聪明,漂亮,还有什么呢,我想想啊。”说到这里,李延年看着李妍眨巴眨巴的眼睛忽然编不下去了,便大笑了起来。

    “讨厌,哥你又耍我。”李妍恨恨地捶了李延年两下,跺着脚转过身去。

    李延年从背后搂住她,低声说道:“是真的。哥没有耍你。哥是真的遇到陈娘娘了。她还请你去堂邑侯府上稍住。也许明天,那边就会来人迎接你了。”

    李妍大吃一惊,樱桃小嘴顿时有些合不拢。李延年温柔地转过妹妹的脸,说道:“妍儿,是堂邑侯府,那里是如今大汉第一的女子地娘家,是大汉最出色地青年才俊冠世侯的住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哥哥……”

    “十年了,我却只到了协律都尉这个位置上。今上是不明君,哥哥武不成文不就,所以注定就能做个悱优地角色。可是你不同,你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我们李家的仇,李家的恨……”李延年专注地抚摸着灭没的脸,眼睛渐渐变得有些发红,说道,“去堂邑侯府吧。冠世侯,陈皇后会为我们完成心愿的。”

    “相信哥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禁得住你的哀求,没有人。”

    昭阳殿

    “娘娘。”乐府令石达恭恭敬敬地向陈娇行了一礼,遥望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石达忽然想起元朔二年的时候,馆陶大长公主曾经说过的话。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卫皇后的独宠风光竟然只有短短的几年,后宫竟然终究是陈皇后的天下。

    陈娇抬起头,静静看着眼前的石达,这个被自己的娘亲认为人老成精的宦官,七年时间,他如今已经是乐府令了。

    “石大人免礼。”陈娇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本宫这次唤你来,是希望你能安排一次家宴上的歌舞。”

    “是。”石达没有问是什么样的家宴,只是恭敬地低头应承,然后说道,“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就在两日后吧。”陈娇想了想,然后说道,“不知道对于石大人来说,时间是否太过紧凑了?”

    “乐府之内,排演歌舞从无一日松懈,随时都可以为陛下及娘娘献上歌舞。”石达说道。

    “那就好。”陈娇微笑着点头,然后说道,“这家宴,我打算安排在宣曲宫。”

    “是,奴婢定当尽力而为。”石达颌首道。

    正事说完,沉默了一阵之后,石达发现这位陈娘娘并没有让他离去的意思,不由得眉头一跳。这是七年来,陈娘娘第一次单独召见他,而今却似乎有什么事情,隐而未发的样子,莫非……

    “石大人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记得本宫儿时在宫中行走,石大人便在长乐宫中服侍皇祖母。”陈娇忽然说道,声音十分轻柔。

    “那是孝文皇后娘娘赏识奴婢,奴婢才得以服侍她老人家。”陈娇的态度越是亲昵,石达心中就越是警惕。

    “这么说来,石大人在宫中也待了三十多年了。很多事情,别人不知道,但是石大人一定心中有数。”陈娇继续说道。

    石达心中暗呼一声,来了。

    果不其然,陈娇接着便说道:“本宫有一事,想要请石大人为之解惑。”

    “娘娘请说,臣必定知无不言。”

    “协律都尉李延年……不知道石大人了解多少?”

    石达听到李延年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却还是那么的恭顺。他答到:“回娘娘,那李延年是十年前进的宫。说是犯罪当刑,他出不起赎罪的钱,便被处了腐刑,做了拘监。后来,受到杨侍中的提拔。才渐渐和陛下亲近了起来。前些年,张骞大人回朝地时候,带回了西域的新曲叫什么《摩柯儿勒》。他将这曲子做成了《新声二十八解》,以为仪仗使用的军乐,因而得了陛下的欢心。所以,现在让他做了协律都尉。”

    陈娇侧靠在扶手上,闭眼听着石达的叙述,不时点头,然后问道:“那,石大人对他的家事了解多少?”

    “臣只听说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另有一个幼弟,说是在来长安的路上没了。”石达谨慎地回应着,“他在宫中这十年,算是非常本分的人。又有些音律上的才华,所以陛下待他还算宠信。”

    “来长安地路上?他们是……”

    “他们是中山国人。听说原也是歌舞世家。但是不知何故,他们兄妹三人流落到长安。李延年初入宫那几年,因为不能随意出入宫闱,所以常常托可以离宫的一个小黄门,照顾他的弟妹,几乎所有的俸禄都给了那人,自己过得上顿不接下顿的。后来,他得了陛下的赏识,才算好些。”石达见陈娇似乎对此人真的很有兴趣,便将自己所知全都倒了出来。

    “这样!”陈娇缓缓睁开眼。看着石达,露齿一笑,说道,“本宫知道了。耽误了石大人不少时间,你且下去吧。”

    “是,娘娘。”石达行了一礼才慢慢退了下去,唯有那略显仓促的脚步显露了他内心的仓惶。

    昭阳殿下的台阶上,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小孩正穿着小宦官衣服,眨巴眨巴着眼睛,时而偷瞄眼前地小女孩,时而偷瞄大殿,脸上是止不住的焦急。

    他四处转悠着眼珠子,想要避开刘葭的注视,谁知道那怯怯的样子,却只能让刘葭更加肆无忌惮。

    “快说啊,你叫什么名字?入宫多久了?”刘葭几乎忍不住自己伸手去捏这孩子地脸的欲望。

    “师傅说,不能随便和别人说话。”那孩子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华服女子,和她身边的少年。他心中害怕那少年的注视,但是却也知道以自己身份绝对不能不理会这两人,便只好拿出师傅临去前的交代来敷衍。

    “可是我们不是别人啊。”刘葭扑哧一笑,“这里是我家,你在我家里,我肯定有权知道你是谁的。”

    “我……”

    “苏文!”没等那孩子开口,一个略微有些尖锐地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刘葭转过头,看到来人是一个身着官服的宦官,他正从昭阳殿的正殿出来。他正是石达。

    “师傅!”被唤作苏文的孩子看到石达,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向他,将小小的身子,躲到了石达宽大的衣裙后面,抱着他的腿,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注视着刘葭和霍光。

    “老奴参见广玉公主。”石达立刻认出了刘葭的身份,忙行礼道。

    “免礼。”刘葭摆了摆手,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他身后地那个小宦官身上,笑着问道,“你叫苏文?”

    石达看了看自己的徒弟,又看了看刘葭便代为回答道:“是啊,他叫苏文,一个月前入宫的。才5岁,性子有些内向,还望公主包涵。”

    “哦!”刘葭心不在焉地应了石达一声,然后对苏文笑道,“苏文,我是广玉公主,你有空,来找我玩啊。”但是那苏文却还是将头埋在石达的身后,不敢应对。

    “葭儿,好了。我们不是还要去见你的江都翁主吗?”霍光见刘葭闹腾了这么久,终于开口说道:“让这位大人和那孩子走吧。”

    刘葭抬头望了望霍光,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谢公主。”石达忙行礼谢道。

    拉着苏文的手,疾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石达方才放松脚步,低头看了看苏文,发现他虽然喘气不止,却没有开口喊苦。这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殊为不易了。

    的确是可造之才啊,若是胆子能再大些便好了。在这宫中,不会说话,怎么伺候得主子们开心呢。石达心中叹道,也罢,他才五岁,还有十年的时间可慢慢调教。只希望自己离开时,这孩子已经在宫中站稳了脚步。

    “苏文,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石达开口问道。

    “是广玉公主。”苏文乖巧地回答道。

    “广玉公主是宫里最得宠的公主。她看来很喜欢你,你以后见到她要恭敬有礼,但是也不要太亲昵,知道吗?”石达吩咐道。

    “是,师傅。”苏文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在他被卖入宫中的那一天,娘亲说过,以后什么都要听师傅的话。

    “乖孩子。”……

    茂陵邑

    天空的风将白云吹散,秋日的阳光自云端洒落人间,久违的好天气下,整个茂陵邑似乎也显得特别的有活力,各个商铺纷纷开张,走街窜巷的货郎担的叫卖声亦是此起彼伏。纪缜一袭蓝衣走在被朝廷用鹅卵石铺过的路面上,清秀的面容和出众的气质,或者说是明显属于富贵阶层的衣饰使得所有人都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纪缜心无旁鹜地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一路来到了一座小楼边,向内走了进去。这却是茂陵邑新开的一家酒楼,名唤“食为天”。

    酒楼内人并不多,但是来来往往却都是衣着华贵的富贵人家子弟。纪缜没有管那些旁人,径直向二楼的一个雅间走去,轻轻推开雅间的门,第一眼就看到一袭土黄曲裾深衣的霍去病正靠在窗边,一手扶着腮,眼中带着些许挑衅等待着。

    “微之终于来了,可是来晚了,当罚酒一杯啊。”赵食其的声音首先响起,脸上嬉皮笑脸地,手中还端着酒杯,直冲纪缜而来。

    纪缜眼眸一扫,看到韩说,曹襄亦各自端着酒杯,笑嘻嘻地看向自己,大有轮流灌酒的趋势。他便含笑问道:“食其这酒是罚酒,但是不知道你们俩手里那是什么呢?”

    “我这个啊,是恭贺你升任未央卫尉的。”韩说也毫不客气地将酒端到他眼前。

    “我这个呢,是恭贺你喜得美娇娘。”曹襄没有起身,只是一手将酒杯高举,脸上满是戏谑的神情。

    “美娇娘?”纪缜挑了挑眉。

    “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你家那个好大哥,可是派人和章台街的人大打出手才帮你抢到人。再抵赖可就没意思了。”

    纪缜听完原委,不觉一笑,说道:“原来是说李姑娘。她入府是来陪伴义母的,下人们也不过是激于义愤才出手帮了她一把罢了。那章台街的人,想要逼良为娼,本就不对。”

    曹襄听了这话,却是大大地摇头,脸上满是不认同,张口说道:“微之,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在长安,谁不知道章台街清绯阁的绯舞姑娘眼睛毒辣,能让她不惜和人动手的女子,想必不一般呐。昨夜,绯舞姑娘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可是至今还记得呐。”

    “不错不错。虽是气急了,不过那模样,却还是明艳动人啊,只可惜,这姑娘手段厉害,却是触碰不得。”韩说听曹襄提及这事,也是一阵兴奋,忙摇头晃脑地说道。

    “只可惜你和去病都是不肯出入那些地方的人,不然连璧一块,走马章台又是长安城内的一大美事啊。”赵食其冲纪缜眨了眨眼睛。

    “你们啊!”纪缜面对损友的笑闹,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道,“都是有爵位的人了,怎么还和从前一样呢。”

    “别和我们拽文了,就说说,那位小美人究竟怎么样吧?听说才十三岁呢。”见纪缜想要含糊此事,曹襄却是偏偏不让他如愿。

    “述古(曹襄的字),人家不过是个小姑娘,你怎么说,那姑娘的名节可就毁了,将来可怎么嫁人啊?”纪缜先是接过赵食其手中的酒杯,仰头饮尽,然后脸不红气不喘地坐下,和曹襄说道。他十三岁时就可以提着酒罐和军中将士拼酒,这么点酒自然不在话下。

    “反正她要嫁的就是你,我怎么说都不会有碍的。”曹襄笑嘻嘻地说道,“清绯阁的人说,你家那下人放话说,李家的小姑娘是陈娘娘选中的冠世侯夫人,这才把他们给吓走的。”

    “什么!”纪缜愕然道。

    陈娇让李妍入住堂邑侯府固然有让纪缜顺便解决婚姻大事的意思。但是却也不愿纪缜为了自己的心愿而勉强。故而只是私下嘱咐了陈季须一番,并且要求他向府总人并纪缜保密。希望纪缜和李妍地感情是顺其自然发展出来的。若是纪缜终究无意。那么将李妍送出府,另配他人就是了。谁曾想,陈季须派去的心腹却和章台街来地地痞无赖撞上了,动手比不过的情况下,便只好抬出了陈娇和纪缜的名号。将对方吓了回去。只是,这样却让纪缜和李妍的事情瞬间传遍了长安权贵之门,不知让多少家有幼女的贵戚勋旧们暗暗心疼,眼看着玉树临风地成龙快婿去配一个家世落魄地女子。

    “你还不知道吗?”霍去病开口道,一直半合着眼睛猛然睁开,说道,“过几日,也该请我们一众兄弟到府上一见。看着陈娘娘挑挑拣拣了这么多年,终于看中的弟媳妇到底是怎么样的可人儿啊。”

    “不错不错,去病说的是正理。”曹襄三人又是一阵起哄。

    纪缜很快镇定了下来。摇头笑道:“那姑娘,连我都没见过。倒是你们消息灵通。再说我们这样的身份。哪能自己说娶谁就娶谁。她便是容貌再美……”后面的话,不必他说出。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了然于心。美丽的女人天下多的是,而他们要娶的,却是对自己有利地女人,无论美丑。

    “这倒是。娶妻娶贤,娶妻娶贤。要貌美女子,章台街上,花丛留宿便是。”曹襄冲纪缜眨了眨眼,说道,“可是,纪缜你啊,却是从来不涉足那些地方,听说连董君为你备下的那两个婢女至今也是……还不若去病,昨夜……”话未说完,却被霍去病一声喝断。

    “述古,你今天约我们出来,就是说这些地吗?”霍去病地脸上有一抹羞涩,外加一点紧张。

    曹襄了然一笑,也不再为难他,便说道:“我约你们出来,也就是玩玩。去病,你都不知道,自打你那三位公主表妹器聚一堂,外加我娘,四个大汉公主,你都不知道我家现在有多压抑。”

    纪缜有些苦笑不得,说道:“所以,你特地约我们出来,是散心。”

    “是啊。”曹襄扫了他一眼,说道,“这几年,你们倒是舒服了,出征塞外,沙场勤敌,官位爵位是一级一级的升。就我,被困这小小地长安城中,出不得,入不得,一无所成。”

    “你本就是世袭侯爵,还想晋爵,怕是有些难度吧。再说,你也不是一无所成啊。卫长公主不是临盆在即么?你可是我们之中第一个做爹爹的人呢。”纪缜知晓好友心中那种有志难抒的郁闷,便只好逗趣道。

    “不说这个了。”曹襄其实也是豁达之人,只是偶尔在面对妻子,四顾无朋友倾诉的时候会忽然生出一些感叹,“说些别的事情吧。”他降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纪缜,你接任未央卫尉,是因为张骞张大人即将出使西域?“

    纪缜耸了耸肩,说道:“是啊。张大人想要再度出使已经很久了。这一次,陛下召回司马相如大人一则是因为希望他主持乐府事宜,二则,是因为署地往西域的道路,已经被打通了。”

    “此时让张大人出使西域,是想要趁匈奴人虚弱之时。让那些小国反噬之吧。”霍去病十分笃定地说道。

    纪缜看了看杯中金黄色的酒液,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是啊。而且这一次,众利侯将会同张大人一块出使,想必能比上一次取得更大的成绩。”

    韩说对于众利侯这个名字起了兴趣,接话道:“微之,听说那刑天是你旧时好友,怎么入京这么久,也不见你介绍我们认识啊?现在倒好,人家又要出京了,这一去,不知道要多少年才回来呢。”

    纪缜微微一笑,说道:“前些年,我们各自分散,哪有时间一聚啊,所以才没有介绍。今日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来了。大概过一会儿,他就到了。”

    刑天很快就来了,只是身边却还带了一个人,纪缜和霍去病都觉得那人有些熟悉,却一时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刑天笑着介绍道:“微之,这位是苏建大人家的公子,苏武。”

    一说名字,纪霍二人倒是都想起来,原来是在昭阳殿也有几面之缘的苏武,却不知道刑天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苏武会和我一起去西域。”刑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解开了谜底。

    “小的苏武,见过各位侯爷。”苏武虽然只是白衣之身,但是在面对这些大汉赫赫有名的军功侯爷的时候,却还能不卑不亢,这样的姿态为他赢得了在场其他人不少好感。

    纪缜笑道:“既然人都来齐了,就坐下吃些东西吧。”

    之后纪缜又担任了介绍人,向刑天介绍了在场诸人,算是真正让刑天开始融入大汉青年一辈的将领之中了。一行人一番谈笑,酒足饭饱之后,便打算离开酒楼,各自散去,谁知,走到楼下,才发现一楼门口竟然汇集了许多人,将出路也给堵塞了。而且人群中还不时地冒出叫好声,鼓掌声,这勾起了纪缜等人的好奇心,便拨开人群,走到中心去一探究竟。

    却原来,中间坐着一白衣男子,手中提着一个酒壶,俊秀的脸上尽是不屑。而他的对面是一个满身酒气地壮汉。已然红着脸倒地不起。纪缜向旁边的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这白衣男子在路上遭了贼,在酒楼用膳之后才发现,便和掌柜做了约定,他在此找人斗酒,有人输了。便为他将帐给结了。现在他们看到的正是斗酒结束后的场面。

    等纪缜等人刚了解来龙去脉,却看那白衣男子已经转身对“食为天“的掌柜说道:”掌柜的,你可看到了,他输了。我地酒钱连刚才的饭钱,都算在他身上。可以把抵押物还来了吧。“

    “是,是,这位公子酒量惊人,请。”胖胖的掌柜忙将手伸往自己怀中,正打算将抵押物还与这男子。却忽然听到有人高声说道:“慢!”

    却正是霍去病走了出来,对那男子说道:“这位公子看来酒量不错,不知可敢和在下斗一斗酒不?”

    那白衣男子眉毛一挑,说道:“要我和你斗酒有什么好处?”

    “你若赢了,酒帐自然都由我来结,我还另外赠送你千金。若是你输了,那这酒钱就由你来结。”

    那男子拍了拍自己干扁的钱袋,露齿一笑。说道:“好,就和你比。”

    话一说定,霍去病立刻和他两两对坐,各自提起案上地酒壶就往嘴巴里灌。而原打算将抵押物还与那白衣男子的掌柜却只能将伸了一半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而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斗酒给吸引住了。

    纪缜眉头紧缩,眼睛片刻不离。那个不停给自己灌酒的霍去病,心中叹道:一不高兴就喝酒地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了。方才酒宴上倒是白看着他了。还是让他找着机会自己灌自己了。

    空酒壶慢慢在斗酒的二人周围叠了起来,但是两人却都没有罢手的意思,虽然那殷红的双眼已经显示出彼此都不过是强弩之末,却没有人肯开口认输。然而,终须要有一个人先倒下,所以,那个不知名的白衣男子,手忽然一抖,整个身子倒在了地上,紧闭的双眼显示着,此人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意识。而霍去病见自己取得了胜利,亦是立刻向后仰了过去,多亏得纪缜一直注意着他,忙伸手将他扶住。

    斗酒虽然结束,不过酒楼中却已经是一片狼籍,这一场斗酒下来,外面竟然是天已昏昏。纪缜苦笑了下,对那掌柜说道:“掌柜地,一共是多少酒钱?”

    “啊,可是,不是说……”掌柜想提醒纪缜,霍去病和那白衣男子的赌约。

    纪缜摇头道:“本就是我朋友想喝酒,才拉他下水的,这酒钱还是我们来付。你算一算吧。”

    既然纪缜这么说了,人微言轻的掌柜自然不敢反驳,便找了伙计来,将全部的酒钱给算了出来。待得纪缜清帐之后,掌柜又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递与纪缜说道:“这正是那位公子抵押之物,小的不敢妄自私藏。”

    纪缜扫了一下制作精良地玉佩一眼,正打算收入囊中,待那白衣男子醒来之后还给他,却听得耳边忽然响起曹襄的惊呼。

    “怎么了?”纪缜注意到曹襄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中地那枚玉佩上。

    “是五宗环佩啊!”曹襄喊道……

    所谓五宗者,即指“景十三王”,孝景皇帝十四子,皇九子彻为帝,而其余十三子为王,其母无人,同母者为宗亲。孝景皇帝撒手之际,亲制环佩赠十三王,以“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嘉奖之。这么做一则是警告藩王谨守君臣之义,二则是提示刘彻珍惜兄弟之情。

    纪缜入京未久对于这五宗环佩自然是不识的,幸而此时他身边还有一个曹襄,一眼就认出了那玉佩的来历。纪缜低头看了看,醉得沉沉睡去的白衣男子,细细查看,才觉得眉宇间的确和皇帝有一丝相像的痕迹。

    “这可,怎么办?”纪缜见这事忽然起了波澜,不由得有些恼了,问道。

    “先把他带回我家吧。”曹襄叹息道,“你今晚不是还要入宫参加那个家宴吗?到时候和陈娘娘还有皇舅舅说说。”

    “好吧。看来也只能如此了。”纪缜叹息道。“先麻烦你了。不过,他到底是哪位王爷啊?居然离开自己地封国,跑到长安来了。”

    “我大概,可以猜到……”……

    宣曲宫

    陈娇既然说是家宴,那么来的人自然不会很多,也就是刘葭,刘微臣,刘细君,刘嫖,陈季须,纪缜加上李希夫妇罢了。

    “冠世侯。可来晚了啊。”

    当纪缜踏入宣曲宫时,所有人都已经到场了,幸而刘彻并没有打算加入这一次的家宴,所以他倒不至于算君前失仪。只是难免要被李希调侃。

    “李大人。”纪缜恭敬地对李希说道。到如今他和李希的交往自然不少了,只是为了避免刘彻的疑心,他始终不敢显示出两人亲近的样子,所以多彼此地称呼也始终是停留在官面上的称呼。有些事情,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一个形式,却也不得不保持住这种形式。因为从你所固守的形式可以表现出你内心的真实态度。

    “缜儿。来坐这边。”陈娇看到纪缜进来,便向左边地位置上一指,说道。

    “是,娘娘。”纪缜点头应道,只是当他走到那个位置上坐下去,却发现自己对面竟然是馆陶大长公主,而刘嫖的身后,则是……一个蒙面少女。不知为何,纪缜立刻猜到了她就是曹襄口中所说的那女子。

    根据以右为尊的传统,刘嫖自然是坐在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上,而以李妍的身份自然没有什么资格入座,待在刘嫖地身后服侍,似乎显得很自然。但是因为有了曹襄的前言在,纪缜却不能不多想。他不觉又抬头看了那少女一眼,想知道看清楚她面纱后的容貌,这少女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能够让自己的姐姐看上眼。

    这一低一抬都让有心人看在了眼里,陈娇是暗暗微笑,心道:“终于也有一个女子,能让纪缜多看上两眼了。而李希和刘嫖却是一同皱起了眉头。

    “既然人都齐了,那就上歌舞不吧。”刘彻不在,陈娇自然就是这场宴会的主持者,她开口说道。话音刚落,就想起了一阵丝竹之声,而一众形貌各异的舞女鱼贯而入。

    整个家宴气氛很是和乐,纪缜和李希说书府中宫外的趣闻,刘葭谈谈她在民间的见闻,倒也是一片其乐融融。

    “对了,娘,弟弟最近被人带坏了。”刚说完自己在朔方城见识到地冲锋大战的场面,刘葭忽然想到了自己弟弟的糗事,忙说道。

    月关可以说是在场的大人们最关心的了,她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身上,就连陈娇亦是惊讶不已,问道:“怎么了?”

    “他啊,都被那只能言鸟带坏了。”刘葭嘟着嘴巴说道。

    原来,自从那只对着小月关叫月关的皇子给了刘彻取名地灵感之后,刘彻就将这只鹦鹉赐给了月关,宫女便将鹦鹉放到了月关卧室里,将他的笼子悬挂在月关的床边。而月关也很是喜欢这只鹦鹉,每每看到宫女逗鹦鹉说话,就会乐呵呵地笑。久而久之,宫女们每次遇到月关哭闹就在他面前逗弄那鹦鹉玩,次次都成功将月关地吸引里从哭泣上转移了过来,倒是省了她们不少力气。

    “可是这么做,却有一个后遗症。”刘葭叹气道。

    “哦?”

    鹦鹉学舌毕竟是人教会的,所以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句话,才能回答出来,其中就有一句,宫女们偶然发现的,那就是,每当问“你姓什么”的时候,鹦鹉会回答“我姓李,我姓李,我叫李月关。”这个有趣的发现,让宫女们乐此不疲地问鹦鹉“你姓什么”这个问题。而正值呀呀学语期的月关,便将“我姓李,我叫李月关”这一句给牢劳记住了。

    “所以我弟弟他啊,现在不姓刘,他改姓李了。”刘葭愁眉苦脸地说道,“我这两天一直纠正。结果他宁可转过脸去不和我说话,也不肯说自己姓柳了。“

    她这一说出来,整个大殿地人顿时哄堂大笑,纪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可惜月关这会儿睡了,不然。非得问问他到底姓什么不可。“

    “我看他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小舅舅明天来,他还是姓李。”刘葭嘟囔道,“那些宫女也可恶。竟然将好好的皇子养得姓李了。”

    一阵笑闹之后,陈娇说道:“我看时间也不晚了,再着人来唱上一曲,大家就各自散了吧。”

    她这么说,是有人自然都没有意见,纷纷点头。陈娇冲飘儿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唤那些舞女进场了。

    只是这一次的歌舞却似乎有些不一样,就在飘儿说完奏乐之后,殿中大部分的蜜烛都熄灭了,只留下一点幽光,一阵如泣如诉的音乐则随之响起。陈娇在现代看多了这种手法,自然没怎么在意,其他人却是一阵新鲜,忽然对最后的这一场歌曲有了兴趣。

    只见一个娇小地背影出现在大殿入口处的屏风后。水袖,烛光将她的背影投射在屏风上,夜风时而吹过她的衣袖,时而吹弄那些烛光,让那屏风上影子显得别有韵味。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

    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李延年清越地嗓音响起,而这首著名的歌曲也随之响起。衬着那屏风之上的影子,众人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绝世而独立的美人正在不远处。

    陈娇有些了然地看了看刘嫖的身后,果然。李妍已经不见了踪影。

    现在李妍才十三岁而已,这首著名地歌曲连同它的舞蹈竟然都已经齐备了,看来李家兄妹的确是用心良苦啊。陈娇想道。

    歌曲被李延年用重复叠句的手法不断地唱着,而众人对于那抹影子也越发地向往了起来。直到歌舞结束,殿内的烛光被重新点亮,众人还没能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陈娇笑道:“李都尉好巧妙的心思,还不请那位北方佳人出来吗?”

    话音方落,李妍便落落大方地走了出来,因着方才那一身,此刻再看到她的容颜,不觉让人有一种仙女入凡尘的惊艳感。而李延年亦来到了她身边,拉着她地手,向陈娇,陈季须以及刘嫖各自行了一礼,说道:“臣兄妹谢过娘娘及侯爷的救命之恩。”

    “那原没什么,倒是这场歌舞,李都尉费心了。”陈娇笑眯眯地说道。

    这歌原是为家姐写的。幸而妹妹幼时教过她这舞,不然,也没有这么快就将舞蹈排出来。“李延年回道。

    “这位,就是令妹吧。果然是好容貌。”陈娇夸奖道。

    “妍儿谢过娘娘夸奖!”李妍虽然还有些怯场,说话却还十分得体。

    “妍儿如此佳人,有你来照顾大长公主,本宫可放心多了。”陈娇笑道,眼睛掠过刘嫖那边。

    经历过董偃之事后,刘嫖明显苍老了许多,本只是半边微白的发已然有了全灰的迹象,便是一惯保养得极好的脸上,也有着掩盖不住的苍凉。此刻地她,正用那双历尽世事的双眼望着李妍娇好的脸蛋。见陈娇看向自己,便眯起眼睛应道:“从刚才地歌舞里就可以看出,李姑娘蕙质兰心,有她伴着,本宫想来可以舒心不少。”

    “不敢当李姑娘之称,大长公主唤我妍儿就可以了。”李妍接口道。虽然她的这一行为显得有些突兀,但是却能够巧妙地拉近她和刘嫖之间的距离。

    “妍儿……妍儿是吧。”刘嫖慢慢合上眼,仿佛是累了一般,说道,“娇娇,为娘累了。”

    她这么一说,陈娇立刻会意道:“娘既然累了,今晚就先到这里吧。”

    这一晚的家宴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只是最后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家宴上最手瞩目的人,竟然不是前皇后陈娘娘,不是冠世侯纪缜,不是尚书李希,而是一文不名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和他地妹妹。那曲《佳人歌》很快就成为宫中歌舞的必备曲目。就连刘彻闲暇时也喜欢招李延年来唱上一曲,只是跳舞的人,换成了乐府之中一个颇具舞蹈天资的舞女,而非正忙于伺候病中的大长公主的李妍……

    “你们都退下吧,让妍儿扶着本宫就可以了。”刘嫖对着一众下人挥了挥手,将大半地身字倾向了李妍。在她的搀扶下,向花园深处的一幢小楼走去。

    当两人的脚步踏上小楼地阶梯时,老化的木阶梯不住的发出“吱!吱!”的声响。李妍走在刘嫖的身边,乖巧地为刘嫖清理前方的障碍物。小楼华美整洁。却没有一丝人气,看得出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了。李妍不敢放肆观察四周,只是借着刘海的掩饰,眼珠子四下转都着。刘嫖忽然甩开她的手,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一阵秋风拂来,将楼中的沉闷之气顿时给吹没了。

    刘嫖转头对李妍小道:“妍儿,来这里看看。”

    “是,公主。”李妍听话地来到了窗边。小楼在后院的花园中,却是整个侯府的制高点所在,在这个窗边可以将整个侯府一览无遗,在梳妆楼梳妆的侯府夫人们,在花园中玩耍的公子小姐。在膳房准备膳食的奴婢,正在井边汲水洗衣的仆妇……

    李妍只是一眼便将全部景色收入眼底,她不明白刘嫖将她带到这里,是想说什么。

    “喜欢你所看到地吗?”刘嫖的唇边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李妍被那笑吓得不敢答话。

    刘嫖却也不等她应答,视线转向房内,用一种带着怀恋的语气说道:“这里。是本宫初嫁入堂邑侯府的时候,老侯爷为我盖的。本宫在这里住了十年,一直到季须出生。”

    李妍打气不敢喘。跟在刘嫖身后,亦步亦趋,听她介绍此楼的来历,听她细数着这房中地行帐,几案,锦被的当年。

    “后来,娇娇长大了,也特别喜欢这楼,有几年的时候都是住在这楼里。”刘嫖怀念完自己地年华,忽而说道,“因为这里是整个侯府最高的地方,所以她常常在这里向外皇宫张望。”

    “妍儿,你知道吗?曾经在这里住过的,都是堂邑侯府最重要的女主人。娇娇走后,这楼也就空了,这十几年来,再没有人住过。”

    李妍低眉应道:“可这世上,想再找一个像娘娘那般矜贵的人,可难了。”

    “是啊,难了。阳信没生下女儿,也许那个卫长肚子里的倒还算的上。”刘嫖淡淡说道,“现在想来,倒是娇娇想得比我清楚,家世什么的这些都不过是虚的,重要的,始终是人。”

    说完这句话,刘嫖忽然伸手挑起李妍的下巴,锐利的双眼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直到李妍的雪白的肌肤因为过度惊悸而开始颤抖,她才轻轻将手放开,说道:“妍儿,你有一张很美的脸。它可以为你带来很多很多东西。而现在你和你的哥哥,打算用它从我们堂邑侯府,换什么?”

    “交换是对地位平等的人来说。奴婢就连和章台街的人做一笔买卖,也要被人追上门来,靠着娘娘和大长公主的恩威才能摆平。如今又怎么敢和大长公主您交换什么呢。”李妍本欲低头,听到刘嫖这么说话,反倒抬起头来,迎上了她的视线。

    “从来到这府中,到那一曲歌舞,我和哥哥始终都是在按照娘娘的旨意办事。娘娘要冠世侯心甘情愿地喜欢妍儿,所以妍儿也想法子让他心甘情愿。”

    “你很有胆识,也很聪明。”刘嫖的语气忽然不再凌厉,她叹了口气,说道:“本宫老了,很快就要去见先皇和太皇太后了。这堂邑侯府我也管不了多久。纪缜,他虽然不姓陈,却会是这侯府的未来,不知道,你明白不明白?”

    “李妍,如果你有那个本事,让纪缜心甘情愿地娶你,本宫倒是不反对。”刘嫖说道,“所以,让我看一看,你的手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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