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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上海滩 正文 第33章 “我是你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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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我是你的什么人?”

    梁琇的胃药没了。

    这几天她吃饭不规律,胃又有些不舒服了。

    早先在康平药房买的治胃病的草药,她本来一直放在那。后来有天她收拾屋,随手把药搁到窗台上,结果当天让风扫上了雨。等后来再打开时,里面已经有了霉味,不敢吃了,所以上午只得又去药房。

    康平药房的祝老板为人和善,在出方子上,也颇有一手。有时梁琇有个头疼脑热的,找他开点成药丸子,吃了之后总会见好。所以对她来说,祝老板也算半个大夫。去的次数多了,和他就熟络了起来。都是识文断字的人,也能聊得上。

    今天店里人少,梁琇在柜台前等着,祝老板不慌不忙地配着药,两人就闲谈了几句。

    “日本占了越南,说明日本不会去打苏联,而是要和英美抢东南亚的资源了。你看着吧,日本和美国,必有一仗。”祝老板一边称药一边道。

    梁琇有时觉得上海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到处都是不显山不漏水的高人。

    外间对国际乱局的分析纷繁杂乱,动辄长篇大论,说的都有几分道理。老百姓们听东听西,就是不知该信谁。结果祝老板短短几句话,就讲明了其中要害。其洞察力之深刻,绝非一般人能比。但他并不张扬,只安心经营着这爿店面,颇有点与世无争的意思。

    药店的账房老吕,也是个有趣的人,不管谁去了都能聊几句。梁琇去买药,常见老吕一边算盘打得噼啪响,一边和店里的其他人逗趣,还不耽误应付祝老板的问话。真是一个脑子能当几个用,天生的算账高手。

    和老吕比起来,梁琇觉得自己好惭愧,帮怀恩做的那点会计活,简直不值一提。

    只是最近她来药房,却发现老吕总是精神不济的样子。时常哈欠连天,人也消瘦起来。也许是世道磨人吧,把那么一个活灵活气的人,也给耗尽了。

    梁琇抓好了药,正要离开,屋角正在算账的老吕又打了个哈欠。梁琇看着他这副瘦样子,突然记起了一个人。她站在门口想了想,又走回柜台,“祝老板,肝不好,面黄肌瘦的,吃什么药调理能见好?”

    “病人有什么饮食习惯?”祝老板刚要把称药的小秤挪到一边,手又停住。

    梁琇仔细回想了下,“好像……菊花鱼生,对,她爱做菊花鱼生给儿子吃。”

    “我知道,南边有这种吃法。生鱼切片,拌一拌就吃了。这样的东西还是少吃吧,做熟了吃更保靠些。”祝老板说的语重心长,“还有其他的吗?其他习惯?”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祝老板朝门外注视了一会儿,拿起一张纸,提笔写了一串药材,“按照这个护肝的方子调理一下,总没坏处。小姐要抓几副?”

    “暂时先不抓吧。”梁琇只是问一问,倒不是要抓药,不过方子都开出来了,不能让老板白忙活,“您的方子要多少钱?”

    “方子带走吧,不要钱。”祝老板大方道。

    梁琇谢过祝老板揣起方子。拎着胃药回到修齐坊时,胃已经难受得支撑不住。她没法等了,立即开始熬药。

    可她从来没干过这活,打一进厨房就手忙脚乱。方太太本来正要出去买菜,一见她正笨手笨脚地叮叮咣咣,愁得直摇头。专门给她找了为小春炖药用的陶罐子,梁琇这才算有了像样的器具。

    炉火煎药,也算她人生头一回了。

    最近秦定邦很忙。

    公司、茶楼,还有几家厂子的事碰巧凑到了一起,他一连几天脱不开身,心里也越来越不踏实,不知那姑娘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子。到今天,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看看她了。

    没想到刚到楼下,就听那房东太太慌里慌张地朝他喊,“哎呀先生,梁小姐刚烫着了,可吓人了,你赶紧上楼看看吧!”

    秦定邦一听,几步便冲上了楼。门没栓,半敞着,他一把推门进去,只见梁琇正背对着门站着,左手在桌上的水盆里来回晃荡。听到声响,正转过头看他。

    他将手里的茶叶扔到桌上,一把扳过她的肩,抓起那只手腕,“我看看。”

    只见整只手,从心手到手背全都红了,几个手指上甚至起了水泡。他窒了窒,“怎么弄的?”

    梁琇本来还惊讶他怎么过来了,一听这严肃的语气,反而有话说不出。总不能说是笨的吧,于是默默低下了头。

    秦定邦看见桌上敞着张牛皮纸,上面还有些草药渣子,“你在熬药?”

    见梁琇头埋得更低,不用说,这是自己熬药把手给烫了。

    “给你的西药吃没了?”

    梁琇仍没接话。

    本来秦定邦今天想看看她,顺便给她带了点金骏眉,再多备点药。按理说,她这儿应该还有些西药,不应该没的这么快。

    “你其他地方不舒服?”

    梁琇摇摇头。

    那这就是熬胃药了,肯定是先前的西药已经没了。本来足够她吃的量,现在却没了,药能去哪?秦定邦看着她躲闪的样子,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转身取来架子上挂着的毛巾,轻轻擦去她手上的水渍,“我带你去医院。”

    梁琇有些抗拒地想往回缩手,却被他抓着动弹不得,只得泄气地任由他擦着,低声道,“我不去医院。”

    “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不喜欢医院。”

    “你烫伤了,要去看医生。”

    “不去,我不喜欢那里。”

    看着眼前的这副犟模样,秦定邦感觉胸口被捶了一下,他咬了咬后槽牙,又把伤手拽到面前查看了一番。好在烫的并不重,水泡挑了,再养养就差不多了。

    “你上次给我缝衣服的针放在哪?”

    梁琇看向门边放兰花的柜子,“兰花盆子旁边那个笸箩里。”说完她就要过去拿,秦定邦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桌边的椅子上。他走到柜子边,从笸箩里找出了针。

    “有没有火柴?”

    “有的。”梁琇从桌角摸出一盒。

    “酒精?”

    “没了。”巷子里遇袭那次,她给秦定邦包扎伤口,把仅剩的全都用光了。

    看着他面色沉了下来,梁琇有点怕,连忙道,“我有烧酒,很辣的那种。”

    秦定邦皱眉,“你喝酒?”

    梁琇赶紧摇头,“我不喝酒,同事送的。”有次开会,怀恩的老冯给她送了一小壶,梁琇当时就推辞。还是朱维方说的,留着有用,紧急时可以拿它给伤口消毒。

    她那时好奇,还打开闻了一下,辣气呛鼻,赶紧又拧上了盖子。

    “你上次给我包扎的材料,还有吗?”

    “嗯,柜子的第一层抽屉里。”

    东西都集齐,秦定邦拎了窗边那把椅子坐了过来。一手把水盆端到地上,划了根火柴把针尖燎了几遍,然后抓起她的手又仔细查看起水泡,“你窗台上的那盆花哪去了?”

    “嗯?在那儿呀……”梁琇急忙扭头向窗台望去,“啊!”

    秦定邦趁她不备,迅速地几针就把水泡全挑破了。

    “你?”

    “嗯。”

    秦定邦把每个水泡里的液体都挤了出来,又开始往伤口上涂烧酒,梁琇疼得不老实。

    “别动,”秦定邦依然冷着脸,把她的手又禁锢得紧了些,“忍着。”

    被这么一说,梁琇顿时就定住胳膊,只能小声嘶哈着。

    也就不到半个钟头以前,梁琇真被那口炸裂的药罐子吓坏了。

    她把药熬上了后,站着看了会儿,觉得添了好些水,且得煮上一阵子,就回了屋。等想起灶披间还炖着药赶紧跑下楼时,药罐子早都烧干了,里面的药材已经糊的冒起了烟。她手忙脚乱地关火,又往罐子里浇了半瓢水,顿时窜起高高的水汽。

    她慌手忙脚地找了抹布,垫着罐子把手就往外端。谁曾想药罐子一直被干烧,刚被凉水一激就裂了纹,再加上她没拿稳,右手高左手低,罐子一离了灶就在她手里炸开,连汤带药全泼到了她的左手上。

    她大叫一声,正好赶上方太太买菜回来。方太太听到动静跑进屋一看,也傻了眼。得亏做饭多年被烫出了经验,赶紧打开水龙头给梁琇的手降温。梁琇一边冲水,一边道歉,“方太太,我再给您赔个新药罐子。”

    “可别说这话了。哦呦呦,烫成这样,这得多遭罪啊。”方太太一边收拾着满地狼藉,一边念叨。

    已经快到中午,一会儿大家就都要做饭了。梁琇不好意思再占着灶披间,便接了一盆水上楼,继续把手泡在冷水里。

    眼见着手上鼓起水泡,整只手都火辣辣的,秦定邦就过来了。

    其实秦定邦给她包扎时,她还有些惊魂甫定,没太回过神。幸亏后来她浇了那半瓢水,如果是一锅滚水泼到手上,那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虽然眼睛盯着手指被纱布一圈一圈地缠起来,她其实仍在走着神。

    “我是你的什么人?”

    秦定邦的声音把她唤了回来,她没听清,“什么?”

    “我问你,我是你的什么人?”秦定邦又重复了一遍。

    梁琇愣了一瞬,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始本能地往回收手。秦定邦攥住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到她放弃挣扎,又继续平静地往手指上缠纱布——

    “我是你的消息来源么?”

    梁琇一瞬茫然过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绷的肩膀松垮了下来,没底气地低下了头。

    “嗯?”秦定邦没看她,手上继续缠着,“说话。”

    “……对不起。”

    “你没做错什么,没什么要对不起的。”

    秦定邦转了转她的手左右看了看,包好了。

    昨天,冯龙渊去给他送了几瓶好酒,闲扯的时候神秘地跟他说,“还真是奇了,王茯手里的那批货,之前那么久都找不到下家,急得跟什么似的。结果你猜怎么着,上次咱吃完饭没多久,那批货,就脱手了。我都惊着了。”

    冯龙渊继续神秘兮兮,“你猜卖给了谁?”说着,便伸手比出了四个指头,小声说道,“真没想到,王茯还有这路子。”

    冯龙渊走后,秦定邦起身站到了窗前。

    九月的天虽已入秋,但秋老虎依然酷烈,恨不得人人都汗流浃背。但他却觉出了一丝凉,起自不应该的方向。

    不知为何,他直觉是梁琇。

    但又不能肯定,也许纯属他多心。

    可就在刚才这一刻,他明白了,真是她。

    其实梁琇本来就无歉可道,谁也没损失什么,甚至对交易的双方,都可以算是皆大欢喜。

    只是,他有点隐隐约约的……怅然若失?好像受了一点伤,却又不知伤在了哪里。

    “我……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梁琇没敢看他。

    秦定邦看着她把包好的手收了回去,低头盯着像裹了蚕茧的手指,睫毛一颤一颤的,先前的那些精神全溜得不见踪影。他心底起了点烦乱,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

    “西药,以后我再给你多带一份,不要耽误了自己吃。”

    梁琇深呼一口气,擡头一碰到他的眼神,又赶紧躲开,“不用了。”

    那天她听到王茯有武器出售的消息,丝毫没做耽搁,就去了爱多亚路的烟纸店,把这一珍贵情报带给了华光。

    朱维方有新任务,要离开怀恩。临行前,他把梁琇的联络上线,转到了华光那里。华光的掩饰身份是烟纸店的老板。也是个胃不好的人,只比她以前更重。梁琇就把存的西药都给了他。这才有了上午熬药把自己烫伤。

    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却总觉得心里亏欠着坐在身边的这个人。

    屋里又安静起来。

    秦定邦看着她右手轻轻摸着纱布上的线头,也不擡头,嘴唇时不时地抿起,又微微张开,像是想要说话,可又没底气。

    他终于叹出一口气,伸手揉了下她额前的碎发,“没事了,跟我去吃饭。”

    梁琇一愣,擡头看向他,摇了摇头,“我不饿。”

    “你胃是怎么坏掉的?你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也好不了?”秦定邦站起身,走到门口,“走吧。”

    梁琇小声道:“秦先生,谢谢你。”

    “以后别叫秦先生了。”

    梁琇一脸不解,“那叫什么?”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