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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上海滩 正文 第34章 他是如此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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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他是如此后知后觉。

    但是梁琇并不想跟他去吃饭,她不想再欠他的了。

    他什么都不缺,而她,还无可还。

    梁琇站起了身,却并未擡脚,她靠在桌边,“谢谢秦先生的邀请,刚才已经花了你那么多时间。你放心,我会去吃饭的,但不能再耽误秦先生了。”

    秦定邦转身面对她,手抄进裤兜,“我刚才怎么说的?”

    梁琇愣了一瞬,才想起他刚不让她再叫“秦先生”了,可……那还能叫什么,总不能叫“秦定邦”吧?她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杵在那里不动弹。

    “不随我去吃饭,送我出巷子总可以吧?”

    虽然又是一愣,但这样简单的要求,如果再拒绝,就不通人情了。梁琇抿了一下唇,点了点头,随他下了楼。

    出楼时,方太太追了出来,“哎呀梁小姐,你这手没事吧?”

    “没事了,谢谢方太太关心。”梁琇心里还惦记着那个碎罐子,接着道,“我下午就去给您买个新药罐子。我真是笨手笨脚,太抱歉了。”

    方太太赶紧摆手道,“真不用,别买了,我还有别的罐子。碎的那个本就是个旧的,我给小春熬药都用了很久了。”转身往回走时,不忘捎带着打量了秦定邦一眼。

    此时小六妈妈正领着小六和小七两个孩子从巷子回来,经过他俩时也跟梁琇打了招呼。同样地,目光也在秦定邦身上停了几停。

    梁琇脸上泛起一阵红,“秦先生,我赶紧送你走吧!”

    要是以前,秦定邦还会觉得他是添了麻烦,但经过遇袭的那晚,所有都以她的安危为先了,诸如此类邻里小事,他就不去在意了。

    现在再看梁琇略带窘迫的样子,他只觉得有趣。

    梁琇走在秦定邦的前面,脚步又急又快。

    秦定邦跟在后面,看着她火急火燎的样子,无声地笑了起来。

    有路人看到梁琇的左手裹缠成这样,不免侧目。留意到了异样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背了背。

    “这么急着把我送走?”

    梁琇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得确实急,于是放慢了脚步。秦定邦大步来到她身边,右手轻拢起她受伤的手,一起抄进兜里。

    梁琇惊得瞪圆了眼睛,脚步顿住,片刻后,便开始挣扎。

    “你再这样站着不走,只会引得更多人注意你。”秦定邦语气平和。

    “你放开我!”梁琇气恼了起来,低声凶道。

    嗯,这次没叫“秦先生”,脸红扑扑的,连发出的火都多了几分稚气。秦定邦并不想放手,平静道,“你知道上次你昏倒,是怎么去的医院?”

    梁琇想起来,是去广慈医院那次,幸亏他救了她。

    “是我抱你上的车,送到医院后,又是我抱你上的楼。”

    梁琇被这话惊得深吸了口气,差点忘了呼出来,脸霎时红透。她只记得她一醒来就看到秦定邦坐在那里望着她,而且回修齐坊时,也是他送的她。她从来没想过当时是怎么被送到医院去的。

    被他抱去的!

    竟是被他抱去的!

    “走吧,”看着梁琇气呼呼地瞪着他,秦定邦心情大好,“我饿了,梁小姐请我吃顿便饭吧。”

    “吃哪里?”梁琇没好气地问道。

    “你平日吃哪里,就去哪里。”

    梁琇想往外拽手,却又被他握住手腕,她置气一般地擡起右手指向前方,“我平日就吃那家,你能吃?”

    秦定邦看到不远处的一处简陋的面食摊子,笑了,连激将法都使出来了。

    “当然。”说着,便带着她往那家摊子走去。

    梁琇只觉得这几步路简直无比漫长,脚步有些虚浮,心狂跳不止,连秦定邦低头微笑看她,都没觉察到。

    到了摊子前,秦定邦松开了手,搬了一张小凳子给她,自己也坐了下来。

    梁琇正平复着心情,却听到摊主大嫂老远就朝她喊,“小姐过来啦,今天带男朋友一起来的呀?”

    梁琇已经想象不出此时自己的脸上是什么颜色,但烫是一定的。她气得转头瞪向秦定邦,却见他正弯着眼笑着看她。

    梁琇生生憋回了这口气,一字一顿咬牙道,“请问秦先生,想吃点什么?”

    “你吃什么?”

    “阳春面。”

    “那我也来碗一样的吧。”

    “你不嫌这里简陋?”

    “无妨。”

    于是,梁琇跟面食摊子的老板叫了两碗阳春面,想了想,又让老板在每碗面里加了什锦酱菜,另外还要了一小碟子白糖乳瓜。

    一般她自己来吃,都只要一碗阳春面,又便宜又不伤胃。这里的酱菜和乳瓜,都非常好吃,只是她舍不得吃。

    虽然她没料到秦定邦真会跟她一起来这样的摊子,但坐都坐下来了,这顿饭肯定是得一起吃了。她知道高门大户的少爷定然是看不上这些吃食的。可生气归生气,还是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一点地主之谊。

    阳春面就是白面条,上面撒了点葱花,只是索然无味、聊以充饥之物。但配上咸鲜脆爽的酱菜,就别有一番风味了。

    面端了上来,梁琇先递了一双筷子给秦定邦,又拿了一双给自己。

    她左手翘着拄在桌子上,几根手指上白白的纱布缠得鼓鼓的,着实醒目,可又没处藏,心下非常烦恼。

    “秦先……”话没出口,又噎了回去,“你……”算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叫他,梁琇直接道,“你尝尝看吧,不像你常吃的饭那么隆重。”

    “我吃过苦。”秦定邦挑了一筷子面送进嘴里。

    梁琇一愣。

    “小时候家里穷过,那时吃不上东西,只有赶上我的生辰,才能吃上一碗阳春面。”秦定邦看着梁琇懵住的样子,笑道,“怎么,没想到?”

    “我娘会在面里给我卧个鸡蛋,我哥还会到河里捞一些鱼虾。我很小的时候,我爹还在家里,我们一家四口会一起给我过生辰。后来我爹来上海闯荡,就只剩我们一家三口。再以后,就只剩我和我娘了。”

    到如今,也只剩他了。

    梁琇只在上次秦定邦逼问她向沅、向澧下落时,才得知了一点他的身世。此时,是他头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她提起往事。

    当年的记忆越温馨,现在的回忆就越残酷。梁琇忽然有些不忍,“对不起,我不该请你来吃这个面。”

    “到上海后,我就很少吃阳春面了。但时不时地,还是会想这口。这面条提醒我不忘来处,”秦定邦温和地看着她,“是我该谢谢你。”

    刚才的窘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梁琇的话里,也染上几分伤感,“其实我和哥哥小时候过生辰,家里也会给我们煮面条。”

    她夹起一粒酱菜,本要放进嘴里,想起了往事,又把酱菜放回面里,看着上面的酱汁在面汤里漾开,她轻声道,“我外祖父早年在福州做过官,母亲跟着在福州长了很多年。受当地风俗的影响,我们过生辰时,除了煮面条,还会煮两个鸭蛋。”

    秦定邦认真地听她娓娓道来,“有说法?”

    “嗯,”梁琇点了下头,“是有讲究的。听妈妈讲,福州话里的鸭蛋,听起来像‘压浪’,所以鸭蛋就成了太平蛋。给我煮的两个蛋,我会吃一个,祈福我在接下来的一年顺顺利利不生病。再留一个,寓意明年也有富余,有的吃。”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把那碟白糖乳瓜往秦定邦面前推了推,“我小时候心里一难受,妈妈就会给我吃点甜的。你尝尝这个白糖乳瓜,甜甜的,很好吃。”

    秦定邦夹起梁琇的推荐,的确很甜。

    接下来,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聊着,气氛不再剑拔弩张。但来往的路人或者过来的食客,看着这样的两个人在这样的摊子一起吃饭,总会多看几眼。梁琇感受到这些目光,越来越局促。

    看着秦定邦终于吃完了,她也终于松了口气,先站了起来,“秦先生,不是……你赶紧忙去吧,我手已经好了,没事了。”

    “你不是还要给那个方太太买炖药的罐子吗?”

    “嗯?”梁琇恍然,刚跟方太太说这事,秦定邦就站在旁边,她连忙道,“我自己就可以买。”

    “你手这个样子怎么买?”

    “那就等我好了再买。”

    “我吃撑了,陪我消消食。”

    梁琇被今天的秦定邦搞得摸不着头脑。她知道爱麦虞限路有个不小的杂货店,那里很多日常生活的东西都能找到,从金神父路向西拐过去一段就到了,离修齐坊并不太远。

    算了,反正药罐子迟早都要买,陪他溜达过去吧。

    行道树的枝叶间闪晃着烈日的鳞片,金黄又霸道。秦定邦时不时就会看向身边的梁琇,可梁琇却不肯擡眼看他,左手还是不自觉的往身后背。

    秦定邦又朝她的手腕伸过手。

    忍到这时,梁琇已经彻底恼了。

    “秦先生,你这是做什么?你觉得在大街上这样拉拉扯扯,合适吗?”

    秦定邦看着她一脸愠色,进退失据般地无措,突然有点心疼,他本就不想无限度地惹她,平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一直以来,秦先生对我颇为照顾,我简直无以为报。你越是对我好,我越不知道拿什么去还你,你越是这样对我,我越觉得亏欠你越多。你总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办?”

    “你心里有别人了?”秦定邦突然问。

    “嗯?”梁琇被问呆住,“我心里有什么别人了?”

    秦定邦听着满意,这是个不开窍的姑娘,比他开窍还晚。

    梁琇被秦定邦这莫名其妙的话噎住,简直要哭出来,却不知能说什么。

    “你讨厌我?”秦定邦又问。

    “讨厌你做什么?”梁琇被问得云里雾里,更觉得他是在存心逗弄。

    秦定邦听着更满意了,他站到梁琇面前,认真道,“如果以后那个老板再问你今天的问题,你可以说……‘是的’。”

    “什么?”

    秦定邦看着梁琇,没再说话,牵起她的手腕,继续走起来。

    梁琇还在回忆老板的问题是什么,没顾上手又被人抓住,直到真想起了那句话,她的眼睛慢慢瞪大了起来。

    老板问的是什么?

    ——今天带男朋友一起来的呀?

    梁琇又惊又怒地定在原地,气得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秦定邦跟着停住脚步,笑道,“为什么生气?”

    是啊,为什么生气?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只觉得好气,但又不知到底在气什么。终于恨恨地吐出了一句,“秦三少爷,你觉得这样戏弄我,有趣,是么?”

    秦定邦的笑渐渐消失,“没有戏弄你。”

    他转头看向路的前方,“走吧,去你说的那家店。”

    身边的傻姑娘一路气鼓鼓,不再跟他说一句话,却也并没有扭头就走,而是继续给他带着路,自暴自弃地任由他握着手腕。

    此时的她,不再像先前那样时刻礼让有度却总保持距离,而是真实鲜活地表露气恼和不满了。

    秦定邦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了。

    其实冯龙渊那天的话多少点醒了他。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被梁琇所左右。

    他总会想起她,不论他在哪,在做什么,他总会想到她。她的脸,她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总会出现在他脑中。

    其实,他对女人的相貌并不敏感,以前无论是别人夸出天的明星也好,名门的大家闺秀也罢,他只觉得她们和母亲一样都是女人,需要示以应有的尊重,男人们在前打拼,她们是要被护好的人。

    家人关心他姻缘,他却总觉得这事离他隔山隔水,为时尚远,更多的心思还是在秦家的家业上。甚至以为,将此生此身全拿来报答秦家的养育栽培之恩,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她,梁琇,却让他对女子的相貌有了具象的感受。

    他能看到她,总能看到她。

    在外白渡桥头,在秦宅荷塘边,在修齐坊的巷子里,在秦家的芳茗阁……他总是能看到她,一眼就认出她。

    看到她嫣然一笑,看到她黯然神伤,看到她恰到好处的五官上写满与繁华的疏离,看到她黑色琉璃一样的眼珠里,亦柔亦刚的笃定。

    他是如此后知后觉,原来他早早地,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是的,他,被她收了。

    而当他读懂自己心意的那一刻,他就像一头苏醒的雄狮,毫不犹豫地拦在自己牵肠挂肚的女孩面前。哪怕这个傻姑娘还懵懵懂懂,不知情为何物。

    他有耐心。

    他势在必得。

    他和她本就是同类。

    他和她,只有她,才会是一双人。

    今天既已牵上了她的手,从此以后,他都不会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