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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上海滩 正文 第36章 “郑福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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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郑福斋?”

    入秋,秦家花园的景色格外美,池沐芳想去园中转转。秦世雄见妻子难得不愿窝在沙发上,便陪她在园子里一起逛。

    池沐芳手挽着秦世雄的胳膊,两人慢慢地在园子里时走时停。只要池沐芳稍显出对某处景致的兴趣,秦世雄就会停住脚步,耐心地陪她看,听她讲。

    这种无言的默契,非经岁月,无以达成。

    “老二回来的事,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不出两月,保准让你见到儿子。”秦世雄对妻子说道。

    “我知道。”池沐芳愉快地答应着。

    二儿子在美国待了好些年,终于要回来了,池沐芳自是满怀期盼。她挽着秦世雄,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可但毕竟外面太乱,她并未在丈夫面前多做畅想,一切都等儿子平安回来再说。经历过无数风雨,她自是沉得住气。

    不觉间,两人走到了那棵大樟树前。

    “世雄,你有没有发现,”池沐芳一边仰头看着大树杈,一边跟秦世雄说道,“邦儿最近笑得多了?”

    秦世雄看着池沐芳的侧颜,当年他们刚搬进这座宅子时,她看到门口的这棵大樟树,就非常喜欢。

    多少年过去了,大樟树比当初更显粗壮,每年枝叶都蓊蓊郁郁。他的爱妻,哪怕已经年过五旬,依然雍容富丽,随时能与当年那个迷走他心魂的闺秀重叠在一起。岁月没在她脸上写下分毫的刻薄,却更增添了亲和从容。

    当年他出生入死时,池家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但池沐芳执意要嫁给他。来到上海后,因为池家的反对,池沐芳已经极少回娘家。多少年来一直安心守着他,风里雨里,相夫教子。现在孩子们都如此出息,他觉得这全是池沐芳的功劳。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他把落在池沐芳头发上的一片叶子摘了下来。

    对池沐芳十几年来精心抚育秦定邦,秦世雄是存了不少感激的。毕竟当年他是往家里领了个陌生孩子,能做到妻子这样的,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妻子温柔敦厚,在秦定邦身上倾注了更多关注和情感,从未苛待半分。和他一道,践行了对向致之的承诺——让向大哥的后人,好好活了下来。

    这让秦世雄对池沐芳,不光有爱,更多了几分敬。这爱重之心随着年龄与日俱增,他早已觉得,只要有池沐芳在的地方就有家,也只有她在的地方,才是家。

    “这孩子,重情重义,有勇有谋。”秦世雄对秦定邦颇为肯定。

    池沐芳轻轻道,“当年向大哥,向大嫂,还有他们的长子,全都四散零落了。生养之恩无处报,至亲的手足又无处寻。邦儿这么多年心里太苦了,尤其是前不久知道了向大哥遇害的真相……我更是害怕他全闷在心里,无处诉说。”

    她回头看向秦世雄,“世雄你知道吗?我以前只觉得梁小姐是安郡的救星。现在看呀,梁小姐……恐怕是咱们秦家的福星。”一边说着,她眼里的笑意浓了起来。

    秦世雄看妻子笑了,也跟着心下轻快,“我知道,你跟我提过,安郡差点摔倒那次,是梁小姐救的。而且安郡能顺利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也是多亏了梁小姐一路引领开导。”

    “是呀,恐怕咱家不光是安郡,还要有个儿子呀……被梁小姐领出来,见到亮光喽。”池沐芳笑着把头靠在秦世雄的肩头。

    秦世雄伸手摸了摸妻子的头发,“临湘寨的秦氏一族里,不少女孩子都在梁校长的学校念过书。虽然咱们现在是在上海,隔了那么远,但老天会安排,咱家后人竟然能和梁校长后人走到一处,也算是一份善缘了。”

    看来世事啊,也并不总是捉弄人的。

    “阿芳你知道吗?我起先以为,会是那个杜小姐。”

    池沐芳本已经想往其他地方走,一听这话立刻停住了脚步,“被你这么一说,那杜小姐有快……快两年没再过来了。”

    “那阵子,杜征鸿没事就和我提老三。书云刚没,家里没人有这心思。我印象里,那位杜小姐总往咱家跑,我经常一回来就见着她坐在沙发上和你聊天。样貌家世还可以,但就是入不了老三的眼。”秦世雄回忆道。

    “杜小姐的确是聪明伶俐,但实在是……太机灵了些。”池沐芳的眼神里多了点冷冰冰。

    “你觉得,她不是老三的良配?”

    “世雄,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邦儿对那杜小姐没意思,反倒省了我操心。那女孩子和咱们秦家,不是一路的。”池沐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是呀,要是真和杜征鸿成了儿女亲家,可真有咱们头大的了。”

    “杜家现在境况,听说好像不大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没落得可以。杜征鸿这人,做人太势利。用人朝前,不用人就不搭理,罩着几张面皮。但凡打交道久一点的,没说他好的。这样的爹教出来的女儿,知道根底的,谁敢往家里娶。”秦世雄面露鄙夷。

    “梁小姐这样的太少了。世雄,有时候我在想,天底下要是再有个梁小姐的话,我肯定要把她介绍给坤儿。只可惜啊,梁小姐这样的只有一个,就看咱们邦儿,把不把握得住了。”

    秦世雄笑道,“对梁小姐,老二是有些高攀了,那可是梁壑青的侄女,一代女杰的后人。”

    “我家老爷也是豪杰呢。”池沐芳认同秦世雄话里的一半,但对丈夫的自谦,却不愿意附和。

    “唉,梁校长那样的,是要青史留名的,我们这只是龟缩在孤岛里的一时富贵,比不了的。”秦世雄语重心长道。

    池沐芳看向地面,并没点头。

    秦世雄拍了拍池沐芳的手,他知道自己妻子从来不会贬低他。哪怕当年他最低谷时,她也坚信自己的男人,才是那最好的儿郎。

    秦世雄接着道,“老三是向大哥之后,倒是般配,不过那也得看看人家梁小姐,愿不愿意。”

    “我看梁小姐内敛得很,只是在用心教安郡,对邦儿,还没看出意思来。”池沐芳有点替着着急。

    没想到秦世雄倒是看得开,“小儿女的事,也急不得,顺其自然吧,该是谁的,总是跑不掉的。”

    “对了,云攀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昨儿个兰石过来,也不知有没有提。”昨天金兰石来秦宅和秦世雄聊了很久,但没留下吃饭就走了。池沐芳忙着给秦则新讲故事,忘了跟秦世雄打听。

    “老金家现在生意也不好做,一天比一天难。现在这么个世道,金家之前很多买卖也都没法做,就靠他家的大戏院了。昨天他给我带了不少好茶。”秦世雄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池沐芳,“阿芳,你猜临了,他还给了我什么?”

    “什么呀?”池沐芳望向秦世雄,眼里露出几分稚气。

    “猜猜。”

    “哎呀,快说嘛。”

    “好好,不逗你。”秦世雄看着池沐芳有点着急,就没让她继续猜,“老金还给我带了五张票,演西洋魔术,正好咱家一人一张。”

    “啊,他要请咱们去看魔术?”

    “就说嘛,金家现在开始承接不少表演,尤其是西洋人的表演。云攀他留过洋,虽然少了半条腿……但是不耽误脑子灵光。他在外面就接触过这些洋人的新鲜花活,所以觉得是个商机,于是真给做起来了。魔术团过来演出已经有几天了,场场爆满,金家借这个也能赚些钱。他家的实业肯定是不行了,现在靠演出倒是多了条出路。”

    老管家于叔带着园丁张连贵几人正在远处干活,看到了老爷和夫人,便停下手里的活,都恭敬地行了礼。

    秦世雄朝他们摆手致了意,接着道,“他给我的五张票是位置最好的。老金说,这些洋戏法以前他见都没见过,挺有意思,咱们有时间可以去瞅瞅。”

    他站到池沐芳的面前,“你想不想去?想去我陪你去。老金说这个魔术团,演不了几天就走了。”

    池沐芳笑得眼睛弯弯的,“世雄,现在你六十多了,我五十多了,实在是看不动了。你要退回个二三十年,有这热闹我肯定要和你一起去凑凑。但是现在呀,我宁肯在家里看着孩子们。”

    “那这票怎么办呢?”

    “给邦儿吧。”

    秦世雄面容更加舒展,由衷地点了两下头,“你对老三啊……”之后轻轻拍了拍池沐芳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继续逛园子了。

    这天秦定邦一早到了公司,正处理着事情,忽见张直着急忙慌地敲门进屋,“三少爷,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刚把活交给了冯通,我要请假回去一趟。”

    秦定邦皱眉,“出什么事了?”

    他很少见到张直这么慌张。经过多年历练,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愈发处变不惊,成了他越来越离不开的左膀右臂。

    “家里派人送信过来,说我爹在家摔了一跤,不敢动了。”

    秦定邦一听,立马拿起风衣,“走,我和你一起去。”

    “三少爷,公司这边还需要你……”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说着就拍了把张直的肩膀,两人一前一后大步下了楼。

    张伯到底是年岁大了。想当年跟在秦世雄身边时,那是相当好的身手。现在一点点步入了风烛残年,虽说很多事情都不想麻烦别人,但力不从心的时候却越来越多。

    比如,今天他往外倒洗脸水时,水盆一下子没拎住,水泼洒在地上,人跟着滑了一跤,正好摔在胯上,当时就不敢动弹了。

    张伯和向致之当年也是老哥们。第一眼见到到秦世雄领回来的“三儿子”,就明白是向致之的后人。向致之与人为善,对张伯多有照顾,所以张伯对秦定邦的感情格外深厚。

    今天他看到秦定邦和自己最心爱的幺儿一起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两个年轻人大步流星,像极了当年向致之带着手下弟兄开疆拓土时的风采。

    张伯心中,十分安慰。

    帮着张伯在医院安顿好,已经是下午了。秦定邦本来留张直在医院照看,但是张直有东西落在公司,而且医院也有他的几个哥嫂轮流照看,所以张直脱离得开,就载着秦定邦一起回公司。

    在医院忙得没顾上吃饭,精神一缓下来,就开始饥肠辘辘。张直从兜里摸出来个油纸包,里头有两块小糕点。他先向后递了一块,秦定邦也没客气,接过来就咬了一口。

    他嚼了几口,甜而不腻,非常松软可口,随即问道,“这是哪里的糕点?”

    “郑福斋的。”

    “郑福斋?”

    “说这是北平小吃。那家店生意挺好的,很多人都去。”

    “在哪里?”

    “大世界东首,他们家还有酸梅汤。”张直把剩下的半块都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饼渣,发动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