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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上海滩 正文 第104章 “他的事,你要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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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他的事,你要管吗?”

    梁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慢慢转头看向秦定邦,片刻后,便绝望地看到,他点了头。

    梁琇的心又被剐了一遍,她无言地紧紧握住了秦定邦的手。

    当年审她的那间审讯室里就有电刑的刑具。但她记得对她刑讯的那几人商量,不能对她动电刑,因为他们怕掌握不住轻重,要是通电后她扛不住昏死过去了,那什么也问不出来,人就白抓了,她因此才得以逃过了电刑的折磨。却也让她对此有了模糊的认知,这是动辄就可以让人煎熬到晕厥的酷刑。

    “他们得怎么折腾你,才能弄出来这么大的疤!”祁孟初颤声问道。

    秦定邦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却说出了最让梁琇心碎的话,“就没放我下来。”

    眼泪无声地滚落,梁琇盯着秦定邦膝盖上的两处伤,最后又擡眼看他。眼睛已经全被泪水糊住,连看他也是朦朦胧胧的,她狠狠地眨了一下,泪珠大颗滴落。

    秦定邦的手指轻轻蹭了两下她的手心,“都多大了,还这么哭,让祁叔跟方阿姨笑话。”

    “祁叔,我们该怎么办呢?”隔着泪幕,梁琇无助地问祁孟初。

    “这不是常见的病症,这是人为的折磨和摧残,伤了身。肯定得好好养着,要休养,不能累了。”说完,又看了看身边的方知意和祁延龄,两人也跟着一起点头。他们一家三口现在以诊所为家,秦定邦大晚上的心脏难受被送来,祁家上下,也全都吓坏了。

    梁琇晃了晃秦定邦的身体,“你听到了没?要休养。”

    “听到了。”秦定邦听话答道。

    接下来的日子,但凡秦定邦回家,梁琇都会给他端上各种补品。不管做的多难以下咽,都要逼着他吃下去。

    有时候秦定邦无奈,会让她把原料准备好,他自己熬。但梁琇心疼他,不让他累着,坚决不让他进厨房。秦定邦只能闷头把这些各种奇怪味道的补品倒进肚子里。

    这天秦定邦回家,梁琇又端来一道颜色奇怪的羹汤,按着秦定邦坐到餐桌旁,命令他趁热喝下去。

    秦定邦无声叹息,忍不住道,“你说,你这算不算谋杀亲夫?”

    “你说什么呢?”梁琇轻推了他一下,“这都是好东西。喝了之后你就好了,心口就不会再疼了。”

    看着这样的一碗,秦定邦面露难色,“你这都是在哪里听说的?”

    “孟太太告诉我的。她家老孟不是说有时心脏疼吗?孟太太从北边福民医院那里新得的方子,说老孟吃了之后再也没疼过。”梁琇晃了晃他的肩膀,满眼的关切,“听话,快喝吧。”

    看着梁琇扑闪的大眼睛,秦定邦差点没叹出声来,咬了咬牙,仰头把整碗都灌了下去。

    梁琇对秦定邦这样听她的话很满意。但他喝完之后,却只一言不发地坐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梁琇一下又有点慌,“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喝?”

    “嗯。”秦定邦点了点头。

    梁琇看着他隐忍的表情,“真有那么难喝?锅里还有,我去尝尝。”

    秦定邦一把拽住她的手,“你又没毛病,不喝它。”

    “我看你喝得难受。”

    “难受也喝了,这么多天都喝了。”

    “那这几天有没有觉得舒服一些?”

    “我早都好了。”

    “不行,你还没好!”

    “我好没好你还不知道?”秦定邦扬起眉毛看向梁琇,见傻丫头仍然执意认为他还在病着,他眼里慢慢溢出笑意。

    梁琇这才突然明白了他刚在说什么,脸又火烧火燎起来,顿了一顿,“那……那也不行,那也要继续治。”

    秦定邦揽着梁琇的腰让她靠到自己身边,“你就不怕把我补得火大?”

    “火大……怎么还火大?”梁琇又推了他一下,面带薄薄的嗔怒,惹得秦定邦笑意更盛。

    “不逗你了,再逗琇琇就生气了,我昨晚很小心。”秦定邦把耳朵贴到梁琇的肚皮上,“小家伙有没有抗议?”

    “他……他抗议了,今天老动,像你,肯定是个儿子。”

    “是个丫头也好。”

    梁琇看着秦定邦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隔着肚皮和他们的小熊交流,一瞬间心都要化掉了,“你说……会不会是两个?”

    秦定邦擡眼看了下这又开始犯傻的姑娘,把耳朵贴回肚子上,“如果是两个,到这个月份,肚子会很大的。”

    “要是一次生两个就好了,生一对龙凤胎。”

    “那你太辛苦了,而且风险大,我们一个一个生。”

    “我生产时怎么办?要去医院吗?”

    “还是去医院放心。不过上次周大夫说,红房子的大夫还能来家帮着接生。”

    两人正说着最亲密的私房话,电话铃突然响了。梁琇把秦定邦的手从腰间挪开,拿起了电话。

    那边是个女子,带着哭腔,颇有些着急似的,“秦太太,请问是秦太太家吗?”

    梁琇立刻警惕了起来,但到底没听出是谁的声音,“请问你是?”

    “秦太太一定要救救我家先生啊。”

    “你哪位?”

    “哦哦抱歉,秦太太,我是杜漪薰啊,詹四知的老婆。”

    梁琇恍然大悟,看向秦定邦接着问道,“詹太太,有话慢慢说,是什么事?”

    “秦太太,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帮帮我呀。”

    梁琇本对杜漪薰就没什么好印象,这隔着电话还没说事就逼人许诺,已经让她有些不悦了,“你先把事情说了。”

    “詹四知,詹四知被抓了!”

    “他怎么被抓了?”

    电话那边的杜漪薰说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很明显是受了不小的打击。想当年在餐桌上吃饭时,颇是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但现在这个样子,看来受的惊吓不小。

    一番诉说下来,梁琇大概也弄清楚了眉目。

    “秦太太,我在上海没有什么其他认识的人了。求你,求你让秦先生帮帮我们家那位。詹四知从小就崇拜秦先生,把他当亲哥哥的,现在詹四知生死未卜,只有靠秦先生了。”

    “詹太太,你不要急。等我先生回来了,我会跟他说明情况,最好你也再找找其他的门路。毕竟詹先生这个情况,我们也不敢保一定就帮得上的。”

    “秦太太,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呀,救救我们家呀。他如果完了,我也没法活了。”

    梁琇一点也没听出可怜,反倒泛起一阵反感,“我知道了,詹太太你先冷静冷静,也再找找其他人。”

    梁琇挂了电话后,轻轻倚回秦定邦身边,“你给过詹四知咱家电话?”

    秦定邦摇了摇头。

    梁琇明白,看来是从孟太太那里要到的了,“他的事,你要管吗?”

    “他的什么事?”

    原来,这段时间詹四知如销声匿迹一般,再也没找过秦定邦,是在私底下新找了个营生。

    他之前在南京伪政府任职时,是在粮食局。粮食局的一个同事名叫崔林,为了捞钱,竟把主意打到了日本人收购的粮食上。私底下把粮食卖给了那些着急买粮出价高的,捞了一大笔钱。本以为上缴粮食前能通过运作把亏空的粮食给补了,结果中间出了纰漏,怎么都凑不齐。这下东窗事发,彻底惹怒了日本军方。

    崔林被抓了后,第一个咬出来的就是詹四知。詹四知现在已经被抓到了日本宪兵队,听说那边主张严惩,搞不好都得判死刑枪毙。

    一提到日本宪兵队,梁琇顿时又掀起滔天的恨意。秦定邦知道她动了气,摸着她的腰给她顺气,“就说了这些?”

    “她要跟我们借钱,她说她手里没钱了。说是她先通过孟太太找了孟昌禄,老孟说这事儿可以办,就是需要一笔钱,但她手里又没那么多钱,所以就想起了我们。”

    上次被救出来后,秦定邦给了孟昌禄一份大礼,并通过他,将冢本和五十岚都打点妥当。对于贪财的人而言,这实在是无法拒绝的大诱惑大实惠。看来这条线上的几个人,尝过甜头后,便来者不拒,甚至主动开价了。

    杜漪薰也算精明,会找人,一下就找到了能办事的。

    按理说,詹四知也是罪有应得,活该的。可毕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就这样彻底不闻不问,于心也不忍。秦定邦决定再帮他最后一回,这次之后就再也不管了。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的吧。

    当晚他就派张直把钱送了过去。

    第二天,秦定邦正在办公室看账目。张直敲门,门一开,一脸憔悴的詹四知便进了屋,径直朝秦定邦走了过来,还没等秦定邦说话,詹四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秦定邦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三哥,没有你,我就死了!我真就死那里了啊!三哥……再造之恩啊。小薰都跟我说了,她昨天跟你求救,你晚上就把钱送了过去。要不叫那些钱,我今天就和崔林那个王八蛋一起挨枪子儿了啊!我一放出来时,正听到……正听到枪毙他们的声音。我都要吓死了!”

    秦定邦看着詹四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窝囊样,抖了抖腿把他甩开,“你把日本人的粮给卖了,你不要命了吗?”

    “我以为……我以为到交粮时,就能从其他地方找到补缺的,”詹四知哭得浑身一颤一颤的,“谁……谁知道崔林那么无能,开始跟我说的……说的好好的,真要……要粮的时候,他就找不到……粮了!”

    “你至于这样拿命犯险吗?”

    詹四知声音跟着高了起来,“我们家缺钱呀!家里都揭……揭不开锅了。”

    “你们得怎么个花钱法?本来你自己就有住处,也不用付房租,还在那个什么教育局有一份差事,你家能揭不开锅?”

    “小薰……”詹四知眨了眨眼,语气更委屈了,“小薰,她总要买一些首饰和衣服的……过时了的,她就不喜欢了。我总觉得她嫁给我就像亏了似的,这些再不满足她,那我更是对不住她。”

    秦定邦突然不想跟这个废物再说什么了。他脑中闪出了一句话——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祸。要是家里遇到个催账的,男人迟早要遭殃。可是他家里的那个,不也是当初他迷成那样,非娶不可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值得可怜。

    “三哥,我请你吃饭吧。”詹四知的哭声消了消,眼巴巴地望向秦定邦。

    “不用请我吃饭,你好好做人吧。以后不要再碰这些事了。我也不会次次都帮你救你,你要记着,下不为例。”

    詹四知愣了一下,紧接着点头如捣蒜,“是,是,三哥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