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不哭。”
秦定邦虚弱笑道:“进了日本宪兵队,哪能不挨点折腾。”
“这是什么!”梁琇重复。
“烙铁烙的。”
“那为什么裤子是好的?”
“挽起来烙的。”
梁琇眉头快要挤到一起,却仍是一脸的疑惑。这太不正常了,正盯着伤痕要继续刨根问底,秦定邦弯腰伸手把她捞了起来,“好了,琇琇已经检查完了……你看你凶的,我家琇琇将来肯定会是个厉害的妈妈。”
她还想再去查看伤口,秦定邦把她摁在胸口,脸贴着她的额头,“洗好了。我饿了,我想吃点东西。”
“……好。”
梁琇把秦定邦身上擦得干干净净,给两处伤口做了消毒包扎,又从里到外都换了干净衣服。
这边她把中午从秦家菜带回来的饭菜都热好,端到桌上。那边秦定邦也给秦宅报了平安,告诉他们过会儿就回去看他们。
秦定邦在餐桌旁坐下,看到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几盘菜,愣了愣。
梁琇把菜又往他面前挪了挪,解释道,“小水叔中午让我带回来的。”
“你没吃?”秦定邦一边说着,一边把她拽到身边坐下。
“嗯,我在等电话,忘吃了。”
秦定邦把筷子递给她,“这么折腾,胃又要闹了。”
梁琇摇了摇头,胳膊搭上桌子,头枕着肘弯看向他,“我要看着你吃。”
秦定邦把筷子放到她的碗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听话,吃饭,你看这两天,都瘦了。”
梁琇还是趴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要我喂给你吃?”秦定邦笑着逗她,但是这笑里的无力和疲惫,让她的心又揪了一下。
“我都要吓死了。”梁琇像在说梦话一样,终于慢慢把这两天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说了出来,“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吗?”秦定邦温柔地看她,“跟我说说,这两天我不在,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梁琇这才突然回过神,赶紧把他被诱捕后,秦家,她,张直,还有叶乘云,如何从金兰石,到孟昌禄,到屈以申,到朱家,再到孟昌禄,找尽了所有能找的关系,最后才把他救出来。
说到最后,梁琇把脸深深埋进了肘弯,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差一点就万念俱灰了。如果还不行,真的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路了,真就山穷水尽了。那样你在里边,你在里面……”
“不哭。”
秦定邦放下了碗筷,扳过梁琇的肩膀,梁琇随着他的动作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泪水已是泛滥成河。
“听话,不哭。”秦定邦贴上她的脸,开始亲吻起她决堤般的泪,她的睫毛,她的鼻尖,直到含吮住她颤抖的唇,唇瓣上还沾染着泪水的咸湿。
梁琇一连抽泣了好几声,终于疯狂地抱住秦定邦,死死抱紧,热烈地回应他的吻。
直到呼吸都变得炙烈烫人,他们的唇才分开,秦定邦低头抵上梁琇的额头,“琇琇,你又救了我。”
梁琇还在哽咽,缓了缓,“没有刚才我说的那些人,单凭我自己,不成的。”
“我知道。先吃饭,我饿了,你也饿了。”
“好。”梁琇听话地拿起了筷子。
刚给秦定邦夹了一块肉,她忽地愣住片刻,“对了!祁延龄!我忘了还有祁延龄可以去找一找。当初你说的,七十六号那次,他还帮忙给我找过人。”
“嗯,”秦定邦咽下梁琇夹给他的肉,想了想道,“不过后来听延龄说,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上海,杳无音信了。”
梁琇有点出神,那人原本也只是七十六号一个不大的角色,看来即便找了,也是白找,人都离开了。
“话说回来,祁叔这阵子刚把诊所换了地方,地方大了些,一直在忙,晚上都住那里不回家,延龄没事也去帮忙。他们现在是全家上阵,你就算找,都不知道上哪找他们。”
“他们换地方了?”
“嗯,嫌以前的地方憋屈。新诊所离咱家不远,张直和我去看过,还送了点东西。你有身子,就没告诉你。”秦定邦见梁琇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他,拿筷子指了指菜,“吃吧,吃完了我们去看看爸妈。”
“哦,好。”梁琇听话地赶紧吃了起来。
吃完饭,还没等他们收拾出门,秦宅的几口就都来了。
老老小小的,看到秦定邦看起来的确没什么事,比他们想象的被折腾得没人样的结果,简直要好太多。
池沐芳,秦安郡,还有秦则新,一顿嚎哭,秦世雄和秦定坤也终于把心放下,他们带了好些吃的用的,还有给梁琇准备的东西。确保秦定邦无虞之后,让他先休养好,之后再回秦宅,没再多停留,就都离开了。
夜晚,床头灯开着,梁琇躺在秦定邦的怀里,时不时就擡头看向他的脸。
他常常闭着眼睛缓神,发现她动了,就会睁开眼睛,笑着看她,有时揉揉她的头发,有时刮一下她的鼻尖。
她今天很乖,没有闹他,只静静地窝在他的身边。他像是倦极了,连呼吸都是慢慢的,身上也不像以前那样火热,大病未愈一般。
突然,他咳嗽了几声。
这是从未有过的,梁琇赶忙去摸他的脸,有些凉。这都回家多久了,怎么还没暖过来,她一下坐了起来。
“嗯?”秦定邦睁开眼睛。
“秦定邦!”梁琇瞪着眼睛颤声质问,“他们是不是给你……给你下毒了?”
秦定邦无声地笑了,“傻丫头,两天都没吃东西,下什么毒。”
“两天都……”梁琇心疼得胸口一堵,掀开被子又去查看他的膝盖,她死死地盯着那两块纱布,“你一定不要瞒我,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
“好。”秦定邦伸手把她搂回怀里,“睡吧,没事了。”
梁琇朝他又靠了靠,把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摸摸,他会动了,就在今天早上,第一次动。”她带着鼻音告诉他。
他们的小熊,有了第一次胎动。
秦定邦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肚子,隔着肚皮感受他二人共同的骨肉,随后搂紧了她,终于睡着了。
秦定邦被救出来之后,恢复得越来越好。头几天,还有些精神不济,咳嗽,胸闷,把梁琇吓得够呛。但后来,慢慢就像先前那样精力充沛了。
永顺公司的业务迅速又恢复起来。尤其新任的宪兵队长和拿过钱的日本海军高层,还有那么一层老乡关系,宪兵队几乎也没再找秦家的麻烦。
秦定邦又开始了忙碌,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忙,和叶乘云他们一道,把上海的物资,不管什么,只要是根据地需要的,只要是他们能搞到手的,都不计成本,源源不断地送到新四军那里。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以前,甚至变得更好。
这天晚上,两人都已经睡了。但肚子里的小家伙不老实,一脚踹出去,梁琇一下就被惊醒了,但秦定邦却并没像往常那样从身后抱着她。
梁琇伸手往回一摸,发现秦定邦正蜷着后背,她回头一看,他竟然正脸朝床外佝偻着身子。她一惊,即刻坐了起来,一摸他的额头,全是冷汗。
“怎么了?秦定邦,你怎么了!”
“心口,心口难受。”
“快,快,快去医院!”梁琇赶忙下地打电话给张直,让他即刻过来接人。
张直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把秦定邦就近送到了祁孟初的私人诊所。
秦定邦在诊所的病床上渐渐缓了过来,已经不像刚发作时那样难受了。
他被抓进日本宪兵司令部的事,祁家三口都已经知道了。祁家人站在床边,一个个神色凝重。尤其祁孟初,面色阴沉到不行。他看到秦定邦的样子,总觉得有些疑惑。
梁琇惊魂甫定地坐在秦定邦的床边,抓着秦定邦的一只手,擡头看着祁孟初,“祁叔,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以前从来也不这样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情况的?”
“他心口疼,就从……他刚从日本宪兵队走出来时,我记得他就捂了一下心口。再之后,晚上经常睡不沉。开始还有点咳嗽,现在倒是不怎么咳了,但今天晚上突然就这样了。”
“邦儿,你要说实话,他们确实没对你怎么样吗?”
“没有。”秦定邦回答得干脆。
“对了!”梁琇没听秦定邦的,“祁叔,他回来时身上其他地方没有伤,可您看膝盖这两块。”
梁琇说着就把秦定邦的裤脚给褪了上去,露出膝盖上两处还没有掉完的结痂。
就着灯光,祁孟初凑近了仔细查看这两处伤口,等直起腰时,脸色已经全变了,一脸愤怒地盯着秦定邦。
秦定邦看到了长辈表情的变化,还是不说话。少顷,嘴角终于扯出一个笑,“祁叔,没事的。”
“三小子,你别以为你瞒得过我。当年我还在广慈医院时,曾经救治过日本宪兵队送过去的一位义士,蓝衣社的,刺杀了日本人。那位义士受刑过重,但日本人还没拿到想要的口供,得让他活着,就送我们那里去了。他膝盖上的伤,就和你的这两块,位置、形状,一模一样……而且还没你的伤口大。”
秦定邦垂下了眼帘,看向他身边正忧心忡忡的梁琇。
梁琇听出了祁孟初的话外音,不由自主地浑身紧绷,“祁叔,这……这是什么伤?”
“他们……”祁孟初看了眼全然不知情的梁琇,又看向望着梁琇不说话的秦定邦,仰头叹了口气,恨恨问道,“他们,是不是对你,动了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