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宦妃天下》->正文

第066-070章

    第六十六章火烧西凉世家

    “你以为你是谁?”暗夜里他魅惑的眉眼一颦一笑间,都如开放在冥河与天河交界之处的重瓣曼陀罗,惑人却也让她只觉得恁地狼狈。

    西凉茉哑然,垂眸掩去眸光里的黯然与自嘲,是,她是谁?

    不过是他手中区区棋子,如今不过因着主人的三分和颜色,就不知所以了。

    在百里青的眼中,大概自己与那些为了谋求自己利益而有求于他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如今的自己手里没有实权,不过是凭借着比别人更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又比别人更狠心一些,所以才走到了如此地步,又怎么可能去质问对方为什么没有照顾到自己的利益。

    西凉茉暗自叹了一声,随后敛了神色,对着百里青恭敬地福了一福:“千岁爷教训的是,是小女僭越了。”

    百里青修长的指尖松了衣袍,挑起她的下巴,眸光深不可测地打量着她的轮廓,似笑非笑地道:“茉儿,你比你的母亲要狠心多了,这很好,但是你对自己却还不够狠,等你学会了对自己够狠的时候,你才有机会攫取更多的权力,和走得更远,别让本座对你失望,否则……。”

    他没有说完话,只是居高临下地低头在她唇上忽然舔了一下,西凉茉下意识地就想要躲开,却勉强自己牢牢地钉在原定不动半步,只感觉唇上有冰冷黏腻的东西滑过,就像一条蛇正对着自己吐信子。

    这样的动作原本该是暧昧甚至充满了性暗示,只是百里青这时候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这两种感情,更像是一种警告与宣示。

    百里青看着面前僵硬的少女,忽然觉得很有趣似的一笑,拂袖而去,他总是喜欢穿宛如魏晋名士一般穿着宽袍大袖,用的却是数千金一匹的顶级水云缎,所以那一抹穿着精美黑色绣金边锦袍的身影行走的时候,总是看起来异常洒脱优雅,行云不惊风,流水携落英,柔软衣袂若飘云飞羽,即使是恨毒了他的人都移不开目光。

    不少京城贵公子虽然明面上似乎极为鄙视九千岁这样的阉党,但他实在太过姿容出众,行事间之顶级奢靡却又让那些贵公子私下都在偷偷效仿他的做派,特别是他行走间那种潇洒优美的姿态,却总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个人就像天上的浮云一般,时时变换着形态,任由谁也无法揣着与琢磨他的心思。

    对自己够狠?

    是指不但对敌人无情,哪怕是对自己的人,也要足够心狠手辣么?可是,她怎么也做不到这个时代视自己属下之命如同草芥,以属下的生命作为财物一般,只要利益够高,就能牺牲下面的人。

    所以,她当然知道如果百里青救了那四个会武艺的护卫,就会打草惊蛇,今晚未必能揭出真相,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但是,她始终还是忍不住去质问了他。

    自己始终没有那个男人那么无情。

    百里青对她还是有所失望了的……

    但,她最想不到的一件事却是——百里青竟然认识她的母亲蓝氏。

    西凉茉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早已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有片刻的失神。

    直到白嬷嬷扶着一身狼狈的何嬷嬷、白珠在黑衣人的带领下到了她面前,黑衣人对着她抱拳道:“郡主,您的人,我们已经带到,除了何嬷嬷和您的两个婢女有些轻微皮肉伤,其他都还好。”

    白嬷嬷看着西凉茉无事,终于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一下子上前抱住了西凉茉:“太好了,大小姐,你没事,都是嬷嬷不中用啊。”

    “大小姐,大小姐……。”白玉和白蕊也再不顾尊卑,冲上来就抱住她嚎啕大哭,就是何嬷嬷,也站在一边微微湿了眼眶。

    她们喜悦与庆幸的泪水滴落在西凉茉的手臂上,极为灼热,那样的灼热悄无声息地从她的皮肤一点点地浸润到她看多了今夜黑暗、残酷与血腥而冰冷僵硬的心上,让她冷硬的心慢慢地裂开一道柔软的口子。

    西凉茉看着她们,终于是轻轻地叹了一声,伸手环抱住白蕊和白玉,也罢,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心软,也就心软了吧。

    但,她该硬起心肠的时候,自然也有冷血无情的那一刻。

    西凉茉打发了白嬷嬷她们到院子里的石凳上休息,看着沉寂的香墨轩,忽然道:“里面的人,还活着么?”

    那蒙面黑衣人恭敬地道:“取了皮子后,并未伤及要害,只是他们太过疼痛不能动弹。”

    西凉茉沉吟了片刻,淡淡道:“很好,你们可以撤去外围的人了,锁上香墨轩的门,然后想办法把西凉本家的人都引到这里来。”

    黑衣人一怔,随即道:“是。”随即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何嬷嬷,何嬷嬷也朝他点点头。

    既然主子没有说要他们撤走,那么现在就是暂时听命于郡主,总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他立刻一躬身,消失在夜色里。

    等着远处传来喧嚣声之时,西凉茉便冷笑一声,对着另外一个一直沉默的黑衣人道:“还请壮士给我一只火折子。”

    那黑衣人也没问,直接将火折子都递给了她。

    西凉茉点燃了火折子后,毫不留情地扔进了院子里的小花园中,还有香墨轩飘荡出来的长长幔帐之间。

    此时已经是深秋,花园里里除了菊花尚开早就一片枯黄,天干物燥,只需要点燃了一点儿火星子,立刻就燃起了一丛丛的火苗,更别说那原本就是极为易燃的幔帐。

    瞬间,火势冲天而起。

    火光照耀在西凉茉的脸上,跳跃出冰冷又炽热的光芒,她静静地看着这埋葬了人性与伦常、还有西凉家几代‘赫赫王妃’清白与希望的香墨轩,熊熊大火间,剧烈的浓烟卷出道道黑影,仿佛还有许多女子凄凉的哭喊。

    鬼影憧憧,凄厉无边。

    也许历代西凉家的少女住进这里后,再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灵魂埋葬在这里。

    就让她亲手将这里的所有的罪愆,焚烧殆尽。

    这一把火,将作为烧尽这黑暗与腐朽的西凉家的最初的星星之焰,总有燎原的那一日!

    西凉庆忍耐着剥皮剧痛,冲到了窗前,却被黑衣人一脚毫不留情地踹了回火场里,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有着清美温婉面容的纤弱少女,静静地负手而立,看着他们叔侄在火场里挣扎,脸上的表情冷漠到残酷,丝毫不为自己亲手葬送五条人命而有丝毫动容。

    可火光耀耀却在她脸上镀下璀璨而冰冷的金光,仿佛佛经里兼具佛性与魔性的——修罗鬼神。

    也许,当初母亲和二哥都错了,他们都不该小看了这个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迫使掌家二十年的韩氏狼狈下台的少女,以为她会如曾经的西凉家不受宠的女儿一样任人欺辱和摆布。

    可惜,他却已经没有机会再警告家人了!

    冲在最前面的西凉家之人都错愕地看着那熊熊大火,脸色各异,有茫然的,有惊慌的,有恐惧的,有得意的……总总不足而言。

    西凉茉与白嬷嬷等人隐在暗处将他们的脸色一一看了个清楚,她大约也知道西凉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这西凉家的丑恶陋俗。

    只是那些必然知道的……

    西凉茉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不好了,走水了!”

    “救火啊,郡主还在里面!”

    “救命……水,快去拿水来!”

    房间里有人发出凄厉的呼救声,但声音虚弱又因为恐惧几乎都变了形,火场原本就异常喧嚣,那微弱呼救之声夹杂着哔剥火声,几乎没有人能听出来那是男是女。

    而香墨轩的大门被锁住,所以那里面的人不断地撞着门,却怎么也出不来。

    有那不知内情的人立刻焦灼地唤人:“不得了,定是郡主一行人被困在里面了,若是不能救出来,如何能对国公府和宫里交代,这可如何了得……。”

    亦有那知道内情的,只是看似焦急,但眸光冷漠地附和:“是啊,可如今火势之大,如何能闯得进去,还是从长计议。”

    “可……。”

    不管西凉本家的人是真的知道,又或者不知道,但这火是必定要救人的,若是不救,深秋天干物燥火借风势,有那么一点儿火星被吹了出去,不一会就能将整片府邸都烧起来。

    西凉家众人都是半夜闻着走水了,赶来的,衣着凌乱,发鬓散落,也没有人顾得上去看其他人如何,所以自然无人注意到西凉茉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在一片凌乱间离开了香墨轩,低头遮面,散乱着发丝,跟着救火的人向那人群密集,房宅多的地方而去。

    也不知是真的因为天干物燥,还是救火迟缓了些,那熊熊烈焰,还真是有一些火星烧到了西凉本家其他的房子上头去了。

    这一下子火势愈发地控制不住,惊醒了老宅的人更多,到了最后连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惊动了,组织了水龙队连夜赶过来,加上新烧起来的那一片靠着自家的莲花池还算是临水的,所以火势好歹控制住了。

    等得所有大火熄灭,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陈近南领着人也过来向老太公和余老太君问安。

    二老虽然受了惊吓,但所居处却离着火处还隔着些距离,所以他们总还是没有什么事,而且不似大部分人那般狼狈,都还是衣衫整齐,只是有些惊魂未定。

    “有劳大人连夜前来。”老太公咳了几声。

    “如今大火既灭,也该清点伤亡,救治伤员,不知老太公对府上情形可有头绪?”

    老太公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有些诡异地看向余老太君:“老婆子……?”

    老太公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有些犹豫,随后看向余老太君,余老太君则直接点了自己的二儿子:“老二,家中情形如何,可有什么人走失,损失如何?”

    余老太君所生五子,除却五爷还算有点出息,在外放任二品巡抚一职,大爷早夭,三爷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四爷西凉庆最好花天酒地,倒是二爷西凉和现在京中挂了个户部行走的虚职,实际主要管着公中产业,他也是赵氏的夫君,若不是冲着他手下产业不少,又是西凉家实际上的继承人,赵家才不会把自己的嫡女嫁给他。

    西凉和捋了下被烧了一半的胡须,神色极为阴郁:“因为家中大部分人早早就被锣鼓声惊醒,基本上都躲过了这一场大火,但也有来不及跑的,意外所至而死,或者大部分都是倒霉点被烧伤,但是家中院子却被足足烧了一半,损失惨重。

    西凉和简直是肉痛不已,他估摸着这把火十有八九是自己那兄弟和四个子侄搞起来的,已经打算回来狠狠地收拾他们几个。

    但有一件事,却是成了的,此事已成,韩家、韩二夫人和宫里都少不了他们的好处,想到这里,西凉和心中畅快,脸上却仿佛很是忧愁地模样:”这底下的主子里有一个媳妇、一个子弟没有救出来,还有就是两个妾室,下人估摸也有五六个,伤的还未曾统计,惟独一件事,那最先着火的香墨轩正住着……住着……。“

    看着西凉和的模样,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也只以为是他家中寻常亲戚,正要开口安慰,却见西凉和似乎下定了决心地长叹一声:”香墨轩住着贞敏郡主与宫中二品司膳女官并着她们几个丫头,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此言宛如当头一个炸雷把五城兵马司炸得面无人色,顿时失声惊叫起来:”什么!“”这……这……。“

    余老太君仿佛也是很惊讶,脸色震惊,随后掩面长叹:”冤孽啊、冤孽,这如何了得,明日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婆子都要进宫负荆请罪了!“

    气氛瞬间凝重起来,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或者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校尉模样的人匆匆进来,对着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陈近南一拱手:”大人,属下已经查明,在香墨轩中确有五具焦尸,仵作验了……。“”真的是……这可如何是好!“那校尉尚未说完话,陈近南就忍不住头疼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贞敏郡主最近风头极健,不但对皇帝陛下有救驾之功,一手奇异的画皮之技更是传得神乎其神,据这一两日小道消息传来,皇后娘娘甚至有意将她指给太子爷当侧妃。

    若以郡主之身看似屈居了侧妃之位,但一旦太子登基,她就必定居于位同副后的宸妃之位,离那位高权重的皇后凤座也不过一步之遥,何况太子妃听说常年卧床。

    现在听说居然连二品女官都被派到这位郡主身边伺候,更让陈指挥确信这传言是真的。

    如今这样的人物却被烧死在这里,虽然他没有直接责任,但被叱责也是必定少不了的,还有靖国公府邸那边……若这只是一次意外还好,若是牵连了其他的……

    他想想就头皮发麻,以至于懊恼间没有看见自己的校尉几次想说话,却没机会开口。”这是怎么了?“一道温润柔和的声音忽然响起,随后一道戴着兜帽的人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丫头嬷嬷。

    在那纤细的人影走进来的那一刻众人脸色瞬间精彩万分,但最多的还是惊讶,甚至不敢置信。

    西凉和瞬间瞪大了眼盯住了那道人影,颤抖着抬起手指着她:”你……你……你不是死了么,怎么会……还活着?“

    一些更接近权力中心而了解真相的人都震惊地用一种你是人是鬼的眼神盯着她。

    西凉茉取下兜帽,露出一张皎洁的面容,对着西凉和微微一笑:”二叔,你对我还活着很惊讶么?“

    这一句话问出来听在各人耳中就别有滋味了,就是五城兵马司的陈指挥也仿佛悟出点儿什么来,目光在在场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但是最终还是停在了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上。”这位是?“”这位是陛下亲封一品贞敏郡主,靖国公嫡长女西凉茉。“一边何嬷嬷接了陈指挥的话,不卑不亢地介绍起来:”奴婢是宫中二品司膳女官何氏。“

    陈指挥确定面前贞敏郡主未死,顿时一喜,只感觉身上重担轻了不少,立刻起身向西凉茉和何嬷嬷拱手为礼:”下官参见郡主,见过何女官。“”指挥大人多礼了。“西凉茉微微颔首,礼貌地道:”今日有劳指挥大人费心。“”不敢,下官职责所在。“陈指挥微笑,转过脸没好气地瞪着那个校尉:”你方才是怎么说的,如今郡主不是好好在此么?“

    那校尉很是委屈:”大人,小人话尚未说完,发现了五具尸体是不假,但仵作检验了,那是五具男尸。“”你……下次说话利索点!“陈指挥大方络腮胡子脸上浮现处尴尬的神色,随后又似乎想起什么:”你放才说五具男尸,但那香墨轩似是郡主所居,怎么会有……。“

    他话未曾说完,就吞下去,有些狐疑地看向了西凉茉,只是西凉茉也是一脸茫然的模样。

    陈指挥只好轻咳嗽了一声道:”郡主,容下官请教您一个问题,据说大火是从您的屋子里烧起来的,不知道那时候您在何处,又是怎么逃出火场的?“

    这也是现场所有其他人的疑问,瞬间所有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西凉茉。

    西凉茉只一脸奇怪地道:”逃出火场?本郡主并没有在屋中呢……也不知道这火势怎么起来的,原本用了晚膳后,积了食,我就想去后院里找家中姐妹叙叙话,走一走也好消食,只是我第一次在本家住,并不熟悉道路,只是之前有个小丫头从我们院子门前经过,我就打发了丫鬟去问她,那小丫头说从前面的正路走,到姐妹们住处太远,而且要经过前院,倒是林子里有一条近路,她愿意领着我们去。

    只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着走着,那小丫头说她忘了拿东西,去去就回,哪知道她也后来我们就被困在了林子里,也不知道怎么走出去,这夜色渐深,也无人过来,正是心中大急的时候,就看见和林子那一头忽然燃起了熊熊火光,于是我们几人一同顺着火光急走,这才走了出来,却是都大火吓住了,只管跟着人乱走,如今火灭了才……。“

    语毕,西凉茉似乎想起了那熊熊大火,又惊得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何嬷嬷立刻上前扶住了她,陈指挥赶紧让出自己的八仙椅来让这娇弱少女坐下。

    何嬷嬷焦灼地道:”郡主,您小心,也不知道那天杀的小蹄子竟然半途跑了,害得您在林子里担心受怕,若让老奴知道,必定命人禀报老太君,狠狠地将她打杀了。“

    西凉茉虚弱地笑笑:”嬷嬷,若不是那丫头跑了,或许此刻烧死在火场里的就真是我们了。“

    何嬷嬷这才愤愤地没有说话,只冷眼斜斜睨着那面皮老僵的余老太君。”郡主受惊了,快快歇息着。“陈指挥虽然觉得还有蹊跷,但他掌管京城治安多年,也知道有些事要不要深究,并非他一个四品官员能决定的。

    余老太君此刻再心内焦灼疑惑,却还是不得不硬邦邦地挤出一句:”没事就好。“

    随即她也不再愿意多说一句。

    这实在是因为她在本家中常年说一不二,年纪大了以后又更不愿意出去交际,在西凉本家家宅中便是如同‘太后’一样的存在,根本不需要去讨好谁,或者做面子上的事情,性子愈发的执拗古怪,更兼自己做小姐时候不过是个巡按之女,比那分家出去的妯娌的郡主身份低了两头,如今本家一支的子嗣更是怎么比不得自己分了家出去过的妯娌的子嗣出息。

    余老太君郁结在心,更是厌弃靖国公一脉,看见身份尊贵的西凉茉又和那老妯娌一样是个郡主,性子看似温柔,实际上是个棉里藏针的,扎手得很。

    她更是恨不能将这小丫头踩踏下去,所以,一开始原本韩尚书着人送来了书信密谋将西凉茉作为和亲人选送至赫赫,她还有所犹豫,但看到西凉茉后就固执地认定要让这丫头吃尽苦头,再至后来,韩尚书再命人送信来,竟然带了新的消息,意思是让这丫头死在本家里。

    她知道这要冒险,老头子也不赞同,但她固执地决定让这小丫头死了也好,不过是个小丫头,皇帝还能真怪罪西凉世家么?也让那老妯娌从此不敢再猖狂,她允首的事情,老头子也反对不得。

    只是,如今这小蹄子没有死,那出现在她房里的五具尸体……

    余老太君不敢再想。

    只是她却不知,自己的态度看在了陈指挥的眼里,却更像是落实了他的另一种猜测。

    他虎目间闪过一丝微光,眉头不由微微皱起来。”侄女儿真是好运气。“西凉和几乎也猜测到了那活活烧死在房子里的人里,很有可能有自己的儿子和兄弟,眼睛都红了一圈,死死盯着西凉茉,阴阳怪气地道。

    第六十七章皇后懿旨上

    “侄女儿真是好运气。”西凉和几乎也猜测到了那活活烧死在房子里的人里,很有可能有自己的儿子和兄弟,眼睛都红了一圈,死死盯着西凉茉,阴阳怪气地道。

    西凉茉拢了拢自个的披风,平静地望着西凉和:“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侄女儿不过是一介柔弱女儿身,却也知道这个理,自问不曾做过亏心事,运气好些,逃过一劫,但那丧尽天良,罔顾人伦的畜生自有天降雷火击打之,死后永堕畜生道,落做蝇营狗苟之辈,任人践踏。”

    一番看似娇柔,但内含雷霆之意的话直打得余老太君等勃然变色,古人最为重视生死之事,此等言语,不啻于诅咒。

    “小畜生,你说什么!”余老太君再顾不得一边凤姐不断地私下安抚,勃然大怒地起身斥骂。

    陈指挥盯住余老太君的目光更加疑惑,西凉和敏感地发现陈指挥的目光,他想阻止自己的母亲说话,但却明白自己那四弟西凉庆虽然不学无术,但却最会讨老太太欢心,如今自己的爱子或许已经没了,他更能理解自己的母亲的悲愤心情。

    “叔祖母,您这是怎么了,茉儿可曾说错了什么,罔顾人伦,丧尽天良之辈不是畜生又是什么,自然是要落入十八层地狱受尽苦楚,便是投胎也只能做那追逐粪土之辈的蚊蝇,不是么?”西凉茉看着余老太君似笑非笑地道。

    这一番话极有道理,根本让人挑不出错来,余老太君若说不是,那就要违背世间常理,贻笑大方,若说是,便是诅咒自己儿孙,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气得老太君胸口发闷,几乎站不住,只倔强地死盯住西凉茉。

    西凉茉看似柔婉,眼睛里却毫不掩饰自己的挑衅地与余老太君对视。

    最终还是凤姐儿站了出来,和了稀泥:“妹妹如今受了惊吓,还请早些看太医,也好安歇才是呢,这天色都亮了,莫要耽搁了身子。”

    西凉茉看着凤姐似带着祈求的眸光,折腾了一夜,这天光也已经近乎大亮了,这才懒懒地起身对着余老太君一福:“叔祖母,茉儿年纪小,不懂事,若是说错了什么,冒犯了叔祖母,还请叔祖母见谅。”

    余老太君冷哼一声也不说话,也不叫她起身,西凉家的人有恨得不西凉茉死的,也有不知内情,觉得气氛诡异,不敢说话,更不会去劝老太君。

    凤姐在一边看着心急,暗自道,老太君真是糊涂了,你是一品诰命,人家也是一品的封号,论理并不比你矮一头。

    西凉茉只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到片刻,径自款款起了身道:“叔祖母年纪大了,昨夜又受了惊吓,我看不若各位叔叔伯伯婶婶都各自回去打点一番,也让叔祖和叔祖母回去好好歇歇。”

    这老太婆与家里的老太太根本没有可比性,虽然都是性子冷酷的,但她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难怪当年分了家,本家渐渐地在她手里没落,子孙也多是没出息的,而自己老郡主这一支却枝繁叶茂,子孙风光。

    西凉仙虽然心肠歹毒,却比西凉妩姐妹聪明了不知多少。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更歹毒又比她多了见识的自己,却不知进退,注定没好结果。

    西凉家众人面面相觑,就是五城兵马司的陈指挥也觉得不妥地正要说什么,但西凉和却阴冷着脸道:“郡主说得在理,各自回去清点损失,再一同报到凤姐那里去,至于损失的人……。”他顿了一下,咬牙道:“再慢慢查找身份吧,那几个约莫是凤姐派到郡主房里伺候的丫头,查一查她们的身份,给她们发放抚恤金就是了。”

    若是真的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掺和进来,那么西凉家根本无法解释为何自己家五个大男人会跑到郡主的房子里去,又是怎么进去的,必定还要牵连出其他许多秘密。

    所以……

    所以,这个苦果只能让他们自己吞了,西凉茉看着西凉和脸上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肌肉,心中冷笑。

    五城兵马司的陈指挥,虽然知道还是不妥,但既然主人家已经如此表态,双方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他也不必非要去参合这样的混水。

    高门大户之间,说不得之事,不知凡几。

    所以,陈指挥也一拱手:“既然如此,下官就告辞了,留下仵作与差役协助各位。”

    余老太君因着西凉茉看似有礼,实则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举动,气得胸口直起伏,只拿着手指着她“小孽畜,小孽畜”的骂。

    听得陈指挥都有点不悦。

    这老太婆也太不识时务了。

    此刻,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太监尖利的声音:“皇后娘娘懿旨到,贞敏郡主西凉茉,西凉本家嫡女西凉妩接旨。”

    众人顿时都是一愣,倒是西凉茉反而最先反应过来,略整理了衣袍,便在何嬷嬷的搀扶下出了流芳堂去接旨,西凉和这才反应过来,眼底一喜,赶紧打发人去接西凉妩。

    西凉茉等了好一会,西凉妩才姗姗来迟,那宣旨太监等得很不耐烦,这地方火烟味道又呛人,他上下瞥了一眼精心装扮的西凉妩,阴阳怪气地道:“这位西凉小姐好大的架子,便是贞敏郡主也在这里候您多时了。”

    西凉妩半夜受了火灾惊讶,才惊魂未定,梳洗来迟,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张美丽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西凉和赶紧给那太监塞了一锭金子:“公公勿要见怪,昨夜走了水,小女受了惊吓,这才来迟。”

    那宣旨太监掂量了一下,才满意地道:“西凉大人客气了。”

    这小小的户部行走虽然不过是个六品芝麻官,但也还算知道点儿事。

    宣旨太监扯开了一块绣着九尾凤凰的黄色锦纹,念道:“靖国公之长女,贞敏郡主西凉茉,淑慎慧雅,珩璜有则,礼教夙娴,柔承兰芷,着入宫备选太子良娣,西凉世家,户部行走西凉和之长女西凉妩,秀毓名门,惠孝娴恭,着入宫备选太子良娣。”

    良娣即为侧妃,即太子妃之下,众妃嫔之上者,如今太子妃虽然出身朱国公一门勋贵,但奈何嫁给太子后,身子不爽,流了两个孩子,又卧病在床,渐渐不得起,如今也不也知道能拖多少日子。

    这时候册封太子良娣,其用意不言而喻。

    那余老太君听见,刚平静下来又随即大惊,在凤姐和众家丫头们的搀扶下从流芳堂里微颤颤地走出来连连道:“不可,不可,西凉茉这孽障是要送到赫赫那里去和亲的,我们已经写进折子呈给陛下了,如何还能让她去选太子良娣?”

    西凉和一急,暗自骂道这老娘是不是急糊涂了,如何能在宣旨的公公面前这样叫嚷喧哗,岂非不敬。

    但他素来在余老太君威势下惯了,不敢随意驳斥自己老娘。

    何况他心中也有疑问。

    那宣旨太监原本正打算讨个喜赏钱,却没有想到这老太君如此不识趣,在众人面前这样叫嚷开来。

    他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道:“怎么,老太君是在质疑娘娘旨意么?”

    “不敢,但我西凉本家是奉的陛下圣旨提供赫赫和亲之人,唯恐娘娘不知,所以总要提醒一句。”余老太君自以为自己的这句话已经说得很是婉转了。

    但她却没想到这样的话听在那宣旨公公耳朵里有多刺耳,他冷笑一声:“提醒皇后娘娘?老太君未免太托大了,且不说你们西凉本家只是提供一个名单,用我堂堂天朝郡主去和亲,您老舍得,陛下都未曾必舍得,说难听点儿杀鸡焉用宰牛刀,陛下已经驳回了这个名单,您不知道么?”

    西凉茉在一边立着,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位公公倒是个心直口快的。

    余老太君被他一句话堵得胸口发闷,僵木的老脸皮顿时紫涨,也不知该如何下台。

    还是西凉和上前赔笑道:“公公误会,我家老太君不是这个意思。”

    那宣旨公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干笑:“行走大人说不是,自然也就不是了,咱家还要回去向娘娘复命,七日后,便来接人了。”

    到底西凉妩以后还是有可能成为东宫主子的,他也不好把话说死了。

    何嬷嬷得了西凉茉的眼色,上去送了一锦囊的银子,那公公拂尘一甩赶紧给何嬷嬷赔笑道:“司膳大人且替我多谢郡主,听说郡主从火场里逃得出来,那可是浴火凤凰的大吉兆呢。”

    何嬷嬷笑笑:“可不敢乱说,公公好走。”

    那公公笑纳后,又转头对着余老君似劝诫地道:“老太君,也不是咱家多嘴,郡主虽然是您的完备,到底品级封号在那里,是在陛下和娘娘面前都有脸面的,您这一口一个孽障,也不像个做长辈的样子。”说完,他对着西凉茉笑笑,一甩拂尘一摇三摆地走了。

    等余老太君回过味来,脸色陡变,气得浑身发抖:“这阉人……这阉人什么意思……。”

    西凉茉转过身对着余老太君笑道:“叔祖母别急,那位公公可不是在说您为老不尊,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余老太君怒目而视,伸出手指指着:“你……你……。”

    “我今儿就要回去了,看来这和亲人选,还要叔祖母费心了,本家今年还真是个多事之秋呢。”西凉茉叹了一声,对着余老太君福了一福。

    余老太君到底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一口浓痰卡在胸口,眼珠子突出来,猛咳嗽了几声,噎得晕了过去。

    “母亲!”

    “祖母!”

    “老太君!”

    西凉家那一头顿时乱成了一团,西凉和大怒,冲着西凉茉大叱:“西凉茉,你简直岂有此理,竟然将老太君气晕,以你之品德也想当上太子良娣?便是到皇后娘娘面前,老夫也要讨个公道,定要你付出代价。”

    这个小贱人,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和兄弟,还气晕了母亲,甚至打乱了他们西凉家所有安排,这所有的一切都让西凉和怒不可遏,西凉世家的存在,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不容反驳的存在,家长就是最高的权威。

    在他们眼中,像西凉茉这样叛逆反骨,扫了家长颜面的人就该死!

    西凉茉转脸看西凉和,随后淡淡地道:“什么代价,是要将本郡主沉江么,好,本郡主等着叔叔带人来将我绑了沉江。”

    说罢,她转过脸吩咐白嬷嬷等人:“带来的东西都烧了,也不必收拾,嬷嬷去府邸外请两辆车来,我们自回国公府邸就是了。”

    白嬷嬷立刻点头称是。

    看着西凉茉毫不为自己言语威胁所畏惧,西凉和气得跳脚,指着她背后红着眼怒道:“西凉茉,你且等着,若老夫不能以族规处置了你,老夫便将这掌家之位拱手让出!”

    西凉茉恍若未闻,只慢悠悠地径自领着自己的丫头、嬷嬷去了。

    ……

    这一头西凉茉前脚刚刚跨进院子里,那一头韩氏已经气得将手上的细瓷杯子哐当地摔了一地碎片:“那贱人竟然还活着!”

    “母亲,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您别忘了,如今已经不是您当家了,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要我们自己的库房里出,何必自己与自己过不去。”西凉仙正在试穿一双精致美丽的绣鞋,听闻了西凉茉平安出了本家,并且还得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参加甄选良娣的宴会,她似乎并不是很生气。

    西凉仙端着绣鞋,仔细地抚摸着上面一颗颗坠满了珠玉的绣纹,她唯一意外的是西凉茉竟然回的那么早。

    “仙儿,难道你不生气么,苍天无眼,便是那样也能让这小贱人得以脱身!”韩氏胸口一阵发赌,几乎恨得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砸碎。

    只是……

    她一想起黎氏的那张脸,就还是忍耐住了砸东西的冲动,只是大口地喘着气坐了下来。

    西凉仙将那双异常精美而特殊的绣鞋穿上脚,在红玉的扶持下,慢慢地走站了起来,穿上了这绣鞋,她行走起来竟然与常人毫无二致。

    她一边慢慢地走着,宛如银盘一样的端庄秀丽的脸上却毫无欣喜的表情:“恨又能如何,生气又能如何,西凉茉倒是真有两份本事,但让我好奇的是,为何她一次次都能如此顺利脱身,除了她自个儿的心机深沉,难道就没又任何外力相助?”

    她已经把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西凉茉就是此刻回来了又能如何,她还真能手眼通天到起死回生不成么?

    真是期待她看见自己院子里后的表情,尤其是那厢房里头,估摸着那贱奴的血尚未曾干涸呢?不知道西凉茉是不是也会心痛呢,呵呵……

    韩氏一愣:“外力?”

    西凉仙冷冷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难道你不觉得现在的西凉茉和从前那个胆小懦弱的她差了太远么,若不是她换了个人,就必定是有外人相助,你掌家多年,若这个人是我们府邸中的人,又如此有能力,母亲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是说,她与外人有勾结?”韩氏一怔,随即陷入了沉思。

    没错,如今的西凉茉与当初那懦弱到与狗争食的幼小女孩实在相差太远,如今想来,确实有不对之处。

    “若她并没有与外人勾结呢?”韩氏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西凉仙推开了扶住自己的红莲,忍着膝盖上传来的疼痛,走到窗边,大力地推开那一扇喜鹊登梅窗,让冰冷的风瞬间吹起她的长发,神色冷冽而阴狠:“那就造一个与她勾结的外人!总之,她绝不能在国公府邸再继续势大,更休想进宫成为太子良娣,一步登天!”

    她进宫了,也只能成为已介中年的陛下的妃嫔,凭什么西凉茉就能成为太子的良娣,未来甚至有可能成为一国之母?

    从小,母亲就一直将她作为国母的标准来培养,韩家与国公府邸都对她寄予了最高的期望,只是当年甄选太子妃之时,她才不过十岁,没有竞争的资格,皇后为太子选择的正妃与良娣还有孺子都是出身名门,妃位充盈。

    所以她们才将目标定在了陛下三年一选之上。

    却不想这几年太子的良娣与褥子都接连在生产之时滑胎而亡,太子妃朱氏也连丢了两个孩子,卧病在床,太子如今的两子两女都是四品官吏之女和陪房宫女所出,地位低下,其母亲更不得宠信。

    皇后娘娘竟然再次动了心思要为太子充盈东宫。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好事都让那个矫情的贱人赶上了!

    如今她失去了进宫的资格,更不会让那个贱人永远地压在自己头上!何况若西凉茉成了真正的太子妃,她们母女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

    “仙儿,娘的心肝!”韩氏看着西凉仙短短两三个月,原本圆润优美的身形瘦骨伶仃,连玉盘儿似端庄美丽的面容也失去了光彩,她忍不住上去将西凉仙抱在怀里,心酸地道:“你放心,母亲一定会让你进宫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会让你进宫。”

    “母亲……我可以么……你看我这残破的身子如何……如何能当得起陛下或太子的宠爱啊!”西凉仙终于忍不住,压抑了数月,回身抱住自己的母亲,将所有的悲愤都倾泻而出,泪如雨下。

    韩氏摸着她的头,目光里闪出冷毒:“仙儿,你是母亲一手栽培的牡丹,是为了在那金銮殿上接受众人朝拜而存在的,母亲一定会为你挣一片天地,让蓝氏所生的那个小贱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嘤嘤悲泣之声回荡在宣阁之间,渐渐飘远。

    ……

    西凉茉刚进入府邸内,就觉得不对劲,那开门的小厮一见她,仿佛见鬼一般,倒退三步,抖了三声:“郡……郡……郡主?!”

    “怎么慌慌张张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何嬷嬷也发现了,她最是重规矩的人,一见小厮这副模样,便低声叱道,试图从小厮的态度和嘴里摸出点什么来。

    但小厮太过慌张,竟然一溜烟地跑了。

    “这厮,定要叫秦大管家打折了他的狗腿!”何嬷嬷瞪着他的背影怒道。

    西凉茉款步而入,冷冷地道:“想必是给哪位主子去告状了,走,回莲斋。”不知道为什么,一踏回府邸,她就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一路进府,前院尚不觉得,越到内院越是明显,那些丫头、媳妇、婆子,看着她们行礼问安的时候,目光与姿态的闪烁,都让西凉茉心头疑云丛生。

    连白玉、白蕊和金玉都感觉到了府邸里这不同寻常的诡谲气氛,但她们互看一眼,并不再问,只匆匆前行。

    但尚未走到院子里,便看见路上站了几个人,领头的竟然是靖国公身边的常随宁安,他似乎匆匆赶来,头上仍然有细微的汗珠。

    “宁先生,这般匆忙所谓何事?”

    “郡主,国公爷有一句话让小的传给您。”宁安神色定定地看着西凉茉。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宁先生请说,茉儿洗耳恭听。”

    宁安看着面前的少女,轻叹了一声道:“国公爷的话是——本为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西凉茉一怔,有些神色奇异地看着宁安:“国公爷是这么说的?”

    宁安点头,直视西凉茉:“是,国公爷是这么说的,郡主三思,在下告退。”说罢,他也不等西凉茉令退,便径自离开。

    西凉茉看着宁安消失在不远处的身影,眯了眯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加快了回莲斋的脚步。

    莲斋本就地处偏远,西凉茉喜好清净,婉言回绝了靖国公命人来重新开辟一条道路的提议,只是稍微劈了下路边的杂草,如今天这般,她是第一次觉得回到莲斋的路这样漫长。

    远远地她就望见了莲斋的大门,而黎氏却正站在莲斋之前,一见她,就有些僵硬地笑了笑:“郡主,到底回来了。”

    西凉茉看着站在黎氏身后穿着淡绿色鸳鸯织锦比甲的丫头,不是白珍又是哪一个?

    白珍望着她,眼里满是泪水,却没有落下,原本粉润娇俏的脸上,异常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她颤声道:“郡主……。”

    西凉茉心头一紧,仿佛有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就要在白珍的嘴里应验了。

    “我们,还是先进去说罢。”黎氏叹了一声,环顾了一下四周,仿佛有所警惕似的。

    一直沉默不曾作声的白嬷嬷也轻声道:“郡主,进去说话吧。”

    第六十八章初设杀局

    西凉茉只得点头,便领着大家一同进入莲斋,自从西凉茉晋了郡主,她虽然爱清净,没有比照正规宫制,四个大丫鬟,六个二等丫鬟,十二个三等丫鬟地往身边添人,但身边丫头婆子和管事媳妇林林总总的也有十来个,往日莲斋里丫鬟婆子来往都极为整齐有礼,如今却只看见几个面生的丫头正在打扫。

    她按捺下疑惑,领着大家进了正厅。

    一进正厅,她动作一僵,即使已经熏了昂贵的沉梨水香,但那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她却是最熟悉不过了的。

    而白珍早已经忍耐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西凉茉面前,泪流满面:“郡主,你要为白珠和白晶,还有咱们院子里的人做主啊!”

    “白珍,珠儿和白晶她们到底怎么了,你起来慢慢说。”西凉茉心头一凉,果然出事了,但她还是冷静地看向跪在地上,不管白蕊和白玉怎么搀扶,拉扯都不肯起来的白珍。

    白珍哑着嗓子,目光惨然地道:“郡主,珠儿她……珠儿她不堪受辱,就在这里触柱而亡了,白晶……白晶不肯交出咱们库房的钥匙,右手被……。”

    西凉茉身子一震,眸光瞬间有些模糊,她闭了闭眼,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尖利:“白珍怎么了?”

    “她的右手被端阳县主命人……命人……砍了下来!”白珍再支撑不住,哭倒在西凉茉的脚下。

    西凉茉一下子倒退一步,‘呯’地一声坐在了凳子上。

    她紧紧地闭上眼,眼眸前仍掠过白珠带着点儿憨然的笑容和未满十三岁的白晶一双巧手拨打算盘的模样,当初就是因为白珠性子实在淳朴,白晶年幼却极为细心,所以留了白珠看院子,白晶跟着白嬷嬷学习管理库房。

    可如今……

    西凉茉听着白珍断断续续地述说当初的情况,她几乎能够看见白珠拼死不让人在自己的屋子里玷污她,一头碰在柱子上的模样,和白晶宁死也不肯交出库房钥匙的而被脱去砍了手腕时候的凄楚。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被县主拖下去打了板子,奴婢……奴婢去了三太太那里,是三太太护下了奴婢,将奴婢藏起来,所以才有了这一条命来见郡主,可是珠儿还有白晶……她们……。”白珍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西凉茉只觉得眼里似乎有极为尖利的东西磨过,有什么炽热又冰凉的东西要涌出来。

    她紧紧地闭上眼,握住椅子手柄的雪白手背上爆出一条条青筋,心底仿佛有熔岩在涌动,烧灼,有想要喷发而出焚毁整个国公府邸的冲动。

    最终,直到所有人都沉寂下去,连白珍和白蕊、白玉几人悲伤的哭声都渐渐低落下去,她才缓缓睁开眼,伸出手拂去眼角冰冷的泪珠,西凉茉低低地冷笑:“难怪呢,难怪国公爷要命宁安来送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只是国公爷却不知道,这大海里有一种唤作鲨鱼的海中霸主在生出来之前,就在娘胎里将所有的兄妹都吃掉,才能储存够足够的力量,从娘腹里生下来。”

    她在本家历劫归来,她这当国公爷的父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一旦当上那‘赫赫王妃’,住进香墨轩会发生什么事,他不曾提点一句,多问一句,回绝一句。

    如今,却急不可待地来保护他的爱女了么?

    怎么,是怕她对西凉仙做什么?

    “郡主不可对国公爷生怨,端阳县主做下此事后,国公爷已经将她软禁在了韩夫人的宣阁,毕竟从道理上而言,县主动的也只是您的下人……婶子无用,也只能护下白珍而已。”黎三太太很是唏嘘感叹地劝道。

    西凉茉虽然心中极度愤怒,但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挑拨之意,黎氏这好似希望自己再次出手对付韩氏母女,她也好渔翁得利吧。

    她淡淡地道:“婶娘费心了,茉儿自有分寸,如何敢怨恨国公爷,至于二妹妹,她不过是病的日子太久长,所以心情郁结,我又如何会与她计较。”她只是早已对这个所谓的‘父亲’彻底心死而已,又何来怨恨。

    黎三太太见她竟然不搭话,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又长吁短叹几声,就起身告辞。

    西凉茉让白嬷嬷去库房取了一只南海夜明珠来算是谢礼送了黎氏。

    那南海夜明珠一打开,便通体碧绿,如婴儿拳头般大小,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黎氏虽然惊异,却只推拒道:“哪里,区区小事,不足挂怀,如此贵重之物,婶子哪里能收。”

    “白珍是我的丫头,我的丫头欠了人情,自然是我要替她还,莫说是一只夜明珠,便是十斛南海明珠,珍儿一条命也受得起。”西凉茉虽然语气温婉,但目光却极为坚持。

    一番话说得白珍泪光盈盈,看着西凉茉的眼底满是感激与震撼,而黎氏则在心中暗叹,这小郡主果真是好手段,当初自己救下白珍,指望着未来挟救命之恩,能把白珍发展成自己人的打算,是不成了。

    自己一番计较,却为她成全了白珍日后的一番死心塌地。

    黎氏自己原在闺中就以聪敏强势而闻名,如今面对这十五岁的少女,她却还是不得不叹服。

    “郡主果然好气度,三婶娘自愧不如。”

    “三婶娘过奖,如今这世道,日子都不好过,还要彼此守望互助才是。”西凉茉淡淡地道,说罢便起身送客。

    她再没有心情与人打机锋。

    黎氏也看出来了,自己到底是外人,也不恼,只嘱咐了她们好生休养,便也出了了莲斋。

    直到房子里都只剩下自己的人,白嬷嬷这才红着眼眶道:“是我害了白珍她们,若当时我不藏私,多教她们一些,至少能保命……。”

    彼时,她担心这些丫头武艺若高于西凉茉,难保哪日要生了二心,就不好办了。

    却没想到今日之祸。

    “嬷嬷放心,珠儿不会白死,白晶的手也不会白白断了,既然她们没能在西凉本家除掉我,那么也该尝尝本郡主的手段,才好对得起他们这番大礼。”西凉茉摸着伏在自己膝头上的白珍的头发,目光幽冷间有锐利得仿佛能割破人皮肉血脉的淬亮锋芒闪过。

    将西凉仙名为禁足,其实是在保护她免受自己的报复吧,这位国公爷倒是真心心疼这二女儿,不知若西凉仙毁了,国公爷会有多心疼,她还真是期待他和韩氏的表情。

    ——我是九千岁萌物的分界线——

    府邸里的日子,在西凉茉回来后,依旧平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众人惊异于西凉茉竟然没有立刻出手对付胆敢血洗自己莲斋的西凉仙,有那知道内情的,便有人觉得西凉茉到底是对国公爷的警告顾忌了些,毕竟都是卖了死契的家奴,打死一些也算不得什么。

    自然,也有那愈发惴惴不安的,可表面上仍旧是一片祥和。

    百里青让何嬷嬷送了一只极为精致的匣子过来,里面正是以西凉家五人的人皮制成的五把宫扇,扇子极为精美,上面还纹了诗词或者牡丹蝴蝶。

    “小姐,这宫扇材质还真是奇怪,但却真真精致。”白蕊并不知道这扇子制成的血腥内部,还想好奇地抚摸它。

    西凉茉立刻将扇子收了起来,只将匣子交给白蕊,淡淡道:“不要随意碰这些东西,日后,这些东西说不定要派上用场的。”

    同时百里青还让何嬷嬷传话,让‘爱儿’去自己府邸一趟陪他磕瓜子,西凉茉估摸着这位九千岁不知道又要出什么鬼,她暂时还不想再借用他的势力,应付他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便索性找借口回绝了,九千岁倒也没有说什么。

    她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专心布起自己的‘局’来。

    没过几日西凉仙的毒辣名声却不知怎么地在京城里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来,加上她之前在赏荷宴上那一只舞却纵马惊了圣驾,贵族世家都知道她必定为皇帝陛下所厌弃,一个被皇帝厌弃的女子,哪怕身份高贵,娶来也是要顾虑三分的,何况还是个心肠毒辣,随意砍人手腕如切韭菜的女子,所以上门提亲的人几乎是门可罗雀。

    韩氏却是毫不焦急的样子,西凉茉更是日日只在自己院子里采花、晒花,气氛平静到诡谲。

    让这府邸里的主子们都不大看得明白了。

    而转眼间,皇后娘娘要在东宫举办甄选太子良娣,扩充后宫的日子也渐渐来临。

    西凉茉正领着丫头婆子们在院子里晒干花,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在门外和守门的三等丫头白霜说了几句话,那白霜匆匆进来恭敬地道:“郡主,宫里来人,请您一见。”

    “宫里?”西凉茉一怔,随后点头,转身向屋子里匆匆而去:“白蕊,白玉,伺候我更衣。”

    莫不是皇后娘娘有旨意了,这些日子,西凉茉一直都有调制香粉花露进给皇后与各位得宠的主子,她还借用皇后懿旨将整个太医院的正副医正和毒科、千金科的人都拉了进来,只道是调理养生之品。

    如此一来,断了许多想要在她的胭脂花粉里动手脚栽赃的人的念头。

    如今莫不是后宫娘娘们又想从她这打秋风,弄点儿什么去?

    只是这一次,西凉茉却是猜错了,她刚踏入厅内,便见着一名着常服的中年公公正坐在厅内喝茶,一边两个小太监不知捧了什么东西恭敬地站着,看那通身气派也是领着二品以上差事的,韩二夫人正在一边优雅地笑着与他说着什么,黎氏几次想摆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插话,却都无果,只气得拿眼刀子狠狠地戳韩氏,韩氏却只当看不见。

    直到黎氏看到了西凉茉,立刻眼睛一亮,大声咳了一声:“郡主,您来了。”

    那公公立刻看向门口,只见一曼妙的佳人款步而入,美丽清雅的面容虽然还有些削瘦苍白,却带着异样温柔的笑,观之可亲。

    他立刻起身领着两个小太监迎了上去,韩二夫人跟在其后,对着西凉茉笑道:“茉姐儿,还不来给陈公公行礼。”

    态度温柔可亲,仿若慈母,刺得白蕊等人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但西凉茉却面不改色,只是笑着瞥了韩氏一眼,似很关心地问:“母亲今日如此得闲,想必二妹妹和四妹妹身子都好了许多罢,不若请二妹妹和四妹妹一同出来坐坐,整日闷在屋子里可不好。”

    一番话听着温柔又体贴,只知道内幕如黎氏只忍不住想要笑这大小姐果真够狠,那两人这般模样,整日羞愤欲死,哪里还提见人?她专拿刀子去戳韩氏的软肋。

    韩氏的脸色瞬间露出一丝狰狞来,但下一刻又恢复了正常,居然丝毫不以为意地微笑道:“还是茉姐儿知道体恤人呢。”

    西凉茉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道:“茉儿孝敬母亲的地方多了是呢。”

    随后不理会韩氏瞬间一僵的表情,上前对那位公公盈盈行了一礼:“陈公公。”

    那陈公公赶紧扶住西凉茉:“不敢,咱家今儿可不是领着皇命来宣旨的,哪里敢受郡主的大礼。”

    西凉茉一怔,不是来传旨的,那是来做什么,忽然间她眼前掠过百里青那张妖异邪魅的眸子,心中有不妙的预感,但她尚未来得及一问。

    那陈公公已经上下打量了西凉茉一番笑眯眯地道:“哎呀,人人都道郡主贤德又身负天工巧技,今日一见,果真不错,这模样都是出类拔萃的,难怪会被提名太子良娣,咱家是内造府副总领事,九千岁爷听闻大小姐好事将近,便命咱家选了些好的首饰,脂粉过来给大小姐先添些妆。”

    说罢手一摆,只见两个太监掀开他们手上捧着的东西,一个紫檀雕花盒子里是一套极其精致的翡翠嵌金头面,水色极好,一套东珠镶正红珊瑚的头面还有各色华美的宝石戒指十几枚,另一个则是摆放了暹罗进贡的宫妆胭脂蜜露两套,一打开,便异香扑鼻。

    皆是极其贵重千里挑一的首饰,便是多见多世面,二夫人也不由错愕地挑了眉,这些东西件件都比她给自己两个亲女儿准备的嫁妆中最贵重的那些手工还要好,那两套暹罗胭脂蜜露更是只有贵妃那里看到过一套,还有就是最得宠的六公主那里有一套,她们都视若珍宝,却不想这九千岁一送竟然就送了两套。

    这九千岁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上一次是为一个素不相识、甚至是政敌的女儿请封诰之命,这一次又送来如此贵重万分的首饰。

    韩氏微微眯起眼狐疑地盯住了西凉茉,或许九千岁还未必与她素不相识……

    韩氏为自己大胆的猜想心中顿时掀起兴奋的波澜。

    至于其他的人早在看到那金光灿灿的东西时不由眼都直了。

    “这太贵重了……。”西凉茉不由一怔。

    “哪里,这都是些小玩意儿,郡主本就是这调理香脂的高手,且送给小姐玩玩看看,九千岁从来对为自己办事的人都很宽厚,郡主可是个有福的,以后要用什么香料、花叶,且只管跟咱家这报来就是,谁要是与郡主过不去,那就是与咱家过不去,更是与九千岁过不去,与九千岁过不去……。”陈公公翘着兰花指笑着点了点那些首饰,意味深长地扫了在场诸人一眼:“那更是与皇上过不去了,呵呵。”

    ‘为自己办事?!’西凉茉拢在袖子里的纤白柔荑忍不住‘啪’地一声竟然捏紧了自己的手镯,眸光里闪过一丝冷色。

    百里青这哪里是来维护她的,分明就是来拆她的台,这是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她和他有勾结了么?

    这小人果然小肚鸡肠外带十分卑鄙,十有八九是为上次自己的拒绝在报复!

    西凉茉微微一笑:“替我谢过千岁爷,制作香料与脂粉作为犬戎的贡品,不过是小女为自己的家国做的一点事情,如何能担当得起这样的赏赐,这可是折杀小女了。”

    陈公公似乎也没有料到西凉茉反应如此快,一下子就将事情合理化了,但他也不多加为难,反正千岁爷交代的事儿,他已经做到了,于是陈公公只是笑笑:“若人人都能有郡主这般情怀,何愁我天朝式微。”

    陈公公满意地一笑,拂尘一挥,施然离开,竟然都没有搭理一眼一直想要搭话的韩氏,只惹得一边黎氏偷笑不已。

    西凉茉只得淡淡道:“白珍,送陈公公。”并吩咐白珍送去一包谢仪银子。

    且不论百里青出手这般大方的助她的目的,但只此后韩氏和老太太想要动她,多少会投鼠忌器,当然也有可能更加狠下杀手要除掉她这个‘勾结外敌的叛徒’。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是百里青纯粹是为了当日自己没答应去‘陪他嗑瓜子’,而携私报复告。

    果然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是这样一尊邪神。

    西凉茉唇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来。

    但,就算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杀局,她又何曾怕过?

    “茉姐儿倒还真是交游广阔。”韩氏对着西凉茉露出个似有深意的笑容来。

    西凉茉冷眼看着她,只微微一笑:“哪里比得上二娘你的路子广,连本家众人都要听你指挥。”

    韩氏一僵,冷冷地瞪了西凉茉一眼,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白嬷嬷正要将九千岁命人送来的东西收进莲斋库房,忽然老太太身边的丽姑姑领着两个小丫头过来了。

    “嬷嬷且慢。”

    白嬷嬷一怔,丽姑姑和金玉当初是老太太放在西凉茉身边的人,彼时西凉茉尚未起势,老太太原是怕西凉丹去找西凉茉的麻烦,也带有监视之意。

    后来西凉茉成了郡主和宫里贵人面前的红人,人人巴结,她也培养起了属于自己的心腹,并不信任丽姑姑和金玉,于是老太太就将丽姑姑调了回去,只留下金玉在这一头,表示老太太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的,让西凉茉行事要有点顾忌。

    但到底丽姑姑和金玉都是曾经庇护过西凉茉的,又一同住了好些日子,所以白嬷嬷还是笑着道:“不知什么风将姑姑吹来了?”

    丽姑姑也笑道:“也不曾有什么风,只是老太太说这些首饰到底是九千岁送的,听说精美华贵,老太太也想看上一看。”

    “这……。”白嬷嬷有些奇怪,随后不着痕迹地看向西凉茉。

    老太太身为老荣王的郡主,当年什么珍宝未曾见过?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西凉茉倒是不以为意,对白嬷嬷点了点头。

    白嬷嬷便让白蕊和白玉将那两只精美的嵌宝盒子送到了丽姑姑带来的两个小丫头手里。

    丽姑姑似很满意西凉茉的识时务,便笑眯眯地又说了不少恭维西凉茉的话,才礼貌地告辞,转身离去。

    “看样子,不光是国公爷心疼自个儿的爱女,便是老太太也要出手了。”西凉茉看着丽姑姑离开的身影,嘲谑地勾了下唇角。

    “老太太到底是要做什么?”何嬷嬷有点不满意,那可是千岁爷给郡主的心意,好吧,就算带着点恶意,那些东西却真真是千里挑一不打假的,郡主都还没戴到头上,怎么半途上就给人截了?

    西凉茉笑笑,眸光幽幽:“咱们很快就知道了。”

    ……

    果然,隔日一大早,老太太就让丽姑姑过来请她过去了。

    西凉茉正在梳头,便让白玉随便给自己挽了个堕马髻,头上簪了几只通体碧绿的长簪,耳朵上也只戴了两只翡翠玉坠,再拣了一件秋香色的半臂配了层林渐染胭脂红的宽袖上衫与齐腰襦裙便跟着去了。

    她随着金香进了老妇人的鸾寿堂院子里里,一进阁楼便见着一张久违的面孔,一是老太太正与西凉仙笑吟吟的不知说些什么,老太太一副慈爱老祖母的模样握住她的手,韩氏则在一边笑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

    西凉仙一身新绿的袄裙,衬托得她有些苍白的端丽面容里多了几丝娇弱可怜,她见自己一进门,一双细长的宛如盛着盈盈秋水的眼便闪过一丝阴森和狞色,但也只是一瞬间,便换上了温然笑容,仿佛那种狰狞从来不存在一般。

    西凉茉轻挑了一下眉,这位县主倒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不可小觑呢。

    西凉茉还是规规矩矩地上前给韩氏和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倒是没有为难她,让她起身坐下了,看见韩氏那种如刀子一样刻薄的眼神,她淡漠地瞥了韩氏,无惊无怒,却仿佛在看死人一般,倒是韩氏倒是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别开眼。

    老太太拉着西凉仙的小手,一脸心疼地道:“乖孩子,怎么越发的瘦了,便是心里再不如意,再苦,总不要折腾自己的身子,腿治好了就是,日后你总还是要进宫的人。”

    西凉仙眼中含泪,似委屈地瞥了西凉茉一眼,又努力地展颜:“奶奶,仙儿不苦。”

    老太太爱怜地拍拍她的手,又看向西凉茉,叹道:“奶奶知道你和仙儿之间有些误会,总归都是亲姐妹,区区几个卑贱的下人,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嫡亲血脉,若因此伤了姐妹间和气不值当,若日后你成了太子良娣总是需要姐妹间相互照拂,才能走得更远。”

    这话老太太说得极为真诚,似难得的掏心窝子的话,便觉得西凉茉定是会有所触动。

    西凉茉确实有所触动,只是她心中中冷笑,区区几个卑贱的下人?

    可偏偏是这几个卑贱的下人比你们这些所谓至亲,更让我心疼,又该怎么办?

    但她脸上却不见丝毫异常,只温婉地轻道:“老太太严重了,茉儿自然是知晓轻重的。”

    自打她登上郡主之位后,老太太便称病在床,不肯见她,如今却忽然如此动作,竟然是因为西凉仙被皇帝厌弃了,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太子头上,果然真是打的好算盘,也亏她们竟然能忘了之前的怎么对付莲斋的,竟想得出来,说得出口,果然是西凉一脉,够厚颜无耻,既然如此,她自然要成全她们的苦心孤诣。

    西凉茉心中百转千回,定了主意,她便上前拉住了西凉仙冰冷的手,看着她温柔地道:“二妹妹,如今我要参加太子良娣的甄选,你本就是京城第一才女,不若一同前往甄选之宴,我们本是姐妹,自然当守望相助。”

    西凉仙眸中闪过一丝微讶,手上却被西凉茉冰凉入骨的手拽得生疼,她却忽然想起韩氏就是因为被西凉茉暗算而推开了她,才被父亲认为刻薄厌弃,所以西凉仙生生忍不住了几乎被西凉茉捏碎骨头的痛。

    她勉强笑道:“既然大姐姐如此说了,仙儿必定前往甄选宴助大姐姐一臂之力。”

    只有彼此之间才能在对方眼底看到入骨的寒意。

    老太太看着她们姐妹二人似握手言和,自有一番亲昵态度,不由露出个满意的笑:“我就知道茉儿是个识大体的。”

    说罢,她摆了一下手,让金香端上来一个首饰匣子,金香将匣子打开,西凉茉目光一瞥,不由定在那匣子里面的首饰上,那是一套很华美头面,以最顶级的翡翠镶嵌金丝所制成,那样的水头,一望过去便是引人魂魄的碧水幽幽,不是何公公送来的那一套翡翠嵌金,水头顶尖的头面又是什么?

    老太太慈爱的微笑着道:“茉姐儿,想来你也知道,仙儿如今身子不好,外头那些人都是踩高捧低的,如今祖母做主,将这内造府邸送来的两套头面和暹罗进贡的香粉各自匀一套出来,就当是你送予你二妹妹添妆的了,不但让外头那些人看看你的气度,也让他们知道咱们府邸里的姑娘都是不能轻慢的。”

    西凉茉目光微冷地看着那套首饰,淡淡地道:“原来如此。”

    看来这都是已经将她的东西都分配好了,这是来给她交代一声,意思是让她最好不要到内造府去嚷嚷,是她给的‘心甘情愿’的。这对母女果真够是贪心,竟然连九千岁的东西都敢打主意么?

    韩氏立刻附和一笑:“茉姐儿,母亲我总不会亏了你的呢,已经给你备下另外的出嫁头面。”

    说着红莲也已经端了一个红绒盒子上来,里面是一套硕大的缠金丝红宝头面,也算是名家手工所打造,但比起内造府送来的两套就显得粗苯了,价值更不可同日而语。

    西凉茉含笑着受了,又与老太太嘘寒问暖了几句才退了出来。

    不一会,她终于得以退出鸾寿阁,白蕊忍不住满面怒色:“小姐,她们真是欺人太甚!且不说皇后娘娘中意的人是你,横插一杠子送上门去像什么样子,就是那套首饰和脂粉,也是小姐的私物,凭什么就让她们那些无耻之徒给夺了!”

    “你也知道有人厚颜无耻,咱们自不必管她们,如果九千岁的东西是好拿的,就不会有这样让小儿止啼的名声在外了。”西凉茉淡淡地道,随后又吩咐白蕊:“一会子,见到何嬷嬷,你只管将今日情形细细说与大家听就是了。”

    白蕊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地笑吟吟道:“是。”

    小姐这是让何嬷嬷去当传声筒子呢。

    她们刚打算打道回莲斋,却听见身后有人唤住了西凉茉。

    “大姐姐。”

    西凉茉转过头去,正对上西凉仙那张端丽明雅的脸,她眸光闪过一丝幽芒,随即对着西凉仙一笑:“怎么,而妹妹可是还想要那一套珊瑚首饰?”

    “大姐姐说笑了,妹妹不敢,不知大姐姐可允妹妹同游花园?”西凉仙也报以端丽笑颜,发现自己越发琢磨不透西凉茉了,她怎么可能这么毫不计前嫌,轻易地答应帮着自己参选太子良娣?

    时节已经是深秋,冷风萧肃,西凉茉优雅地拢拢薄锦银丝绣绿芍药的披风,抄手入袖,似笑非笑地道:“自然,我正好去看看前些日子种的依兰花可开了,咱们‘亲’姐妹似也从未曾同游花园呢。”

    两人便一同沿着鸾寿堂前的路一起往花园而去。

    一路上,两人仿佛寻常姐妹般扯些家常,西凉仙有些左顾右盼,西凉茉看在眼里,嘴上也自然随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两人的丫头都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有些不知所以地看着主子间流动着的诡异气流。

    直到走近了湖边的九曲桥,西凉仙忽然一转脸,紧紧地盯着她问:“西凉茉,你真的不计前嫌要帮我参选太子良娣?”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西凉茉脸上,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怎么,终于不再姐姐妹妹地装腔作势了,这算是要把话挑明了么?

    西凉茉眼底掠过一丝冷笑,面上却不可置否地道:“你说呢?”

    西凉仙见她如此,反而笑了:“我就说了,你根本不会这么好心,可你最好也放明白了,只要韩家在一日,韩贵妃娘娘在一日,你就不可能真的压在我这正经嫡女的头上,便是你不帮我,我也自有一千种方法让你当不成这太子良娣,你信是不信?”

    西凉仙语气极为自信,端丽明媚的脸上一片傲然,浅浅阳光落在她发鬓边怒放的丹凤朝阳衔珠钗上,熠熠生辉,倒是颇有几分浑然天成的贵气。

    果然是韩氏悉心以后宫高阶妃嫔标准来栽培的女儿呢。西凉茉心中轻嗤,只可惜,她这话里怎么听着都有些强弩之末,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看来她放出的京城流言也不是完全对这位端庄典雅的京城第一才女没影响么。

    “哦,那你自去用你那一千种方法让我当不成太子良娣就是了。”西凉茉轻抚了下自己的发鬓,淡淡地说完,转身就要走。

    西凉仙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都不买自己的账,顿时心下羞恼又发慌,上前一把拉住西凉茉的衣袖:“西凉茉,你到底想怎么样?”

    当初贵妃姨母知道皇后娘娘有意让西凉茉进宫甄选,所以和母亲改了主意,要取她性命,却不知这小贱人如何能逃得过,贵妃与皇后又是平生大敌,所以才改了主意要利用这小贱人参选太子良娣。

    否则,她们早就收拾她了……

    西凉茉看着西凉仙眼底的隐恨,挑了眉矜淡地着看她:“二妹妹说的没错,我不是君子,不过是个小人,最是记恨的了,那白珠和白珍虽然不过是府外养的贱婢,连家生子都不是,还有那莲斋里的奴婢们,怎么也是大姐姐我的颜面,二妹妹说弄没了就没了,说打也就打了,以后这府邸里大概谁都能踩在我这郡主头上了吧?”

    西凉仙咬了唇,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冷冷地睨着西凉茉,她果然还是在计较为了自己对莲斋动手的事,若她连这些话都不予自己说,那自己反倒要好好提防。

    如今她既然挑明了讲,倒不若……

    “姐姐辛苦求得这样的前程,自然不该为了我们之间的斗气而轻易放弃,若你我能同时成了太子良娣,未来后宫还不是你我姐妹的天下,妹妹知道当初的事伤了你我和气,如今妹妹愿意领罚,只要姐姐能消气。”西凉仙想了想,看着西凉茉一字一顿地道,目光平静而从容。

    西凉茉转身走近看着她,忽然轻笑:“妹妹果真好气度。”

    ‘度’字音落,她已经忽然伸出手将西凉仙狠狠一推,西凉仙不防,顿时花容失色地尖叫一声,向后仰栽,一头摔进湖里。

    红芜、红莲大惊失色,迅速地冲上前惊叫不已,试图伸手去拉起西凉仙:“县主,县主,你怎么样了?”

    池塘的水到了秋日干了不少,也不过齐腰深,却很是浑浊,所以西凉仙掉下去挣扎着喝了几口带着淤泥的水,就拉住了红芜的手。

    西凉茉拢着袖子,静静地看着底下鸡飞狗跳,悠悠地道:“二妹妹,这秋荷虽美,却也只剩这么两三支了,你不若摘回房里,好好地养着,等入宫甄选太子良娣那日簪在发鬓上,倒是别样风情。”

    西凉茉一番话,就让满腹惊怒,准备爬上来找她算帐的西凉仙停住了拉着红芜的手欲往上攀爬的动作,僵在了当场。

    西凉仙低头再次狠狠地咬住了唇,随后抬起头对着西凉茉一笑:“大姐姐说的是,仙儿最是喜欢秋荷了。”

    说罢她一转身就向湖里那还开着几只荷花的池水处走去。

    红莲和红芜惊愕无比地看着西凉仙,仿佛见鬼一般,大小姐这大冷天的要亲自去采荷花,莫不是疯了?

    西凉仙却是在池水中冻得瑟瑟发抖,如赌气一般,抓住那几支残开的花朵,狠狠地一揪住,将花朵折下。

    西凉茉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分明就是要拿自己出这口气,才肯帮她进入太子良娣的甄选。

    在红莲与红芜的愕然目光下,西凉仙只觉得脸涨得通红无比,极尽屈辱。

    白蕊捂住了嘴,看看桥上好整以暇地西凉茉,又看看西凉仙,顿时若有所悟似地看着水里一身狼狈的西凉仙,厌恶地低声嗤笑:“活该!”

    “这不过是个小小利息罢了,白珠的性命,白珍的手,都要有人赔!”西凉茉淡淡地道。

    直到看着西凉仙冻得嘴唇乌紫,瑟瑟发抖地将所有荷花都揽在怀里,方才悠悠叹了一声:“二妹妹,荷花虽好,但水冷天冻,你可要小心着凉。”

    说罢,敛了披风,领着白蕊头也不回地走了。

    西凉仙森寒地盯着西凉茉优雅纤细的背影,几乎要在刺出个洞来,直到西凉茉消失在视线里,她才一转头恶狠狠地对着红芜和红莲尖利地怒斥:“都在那里傻站着做什么,难道你们这些贱婢也想看本县主的笑话么!”

    红莲和红芜看着西凉仙近乎扭曲的神色,吓得立刻过来将西凉仙拉了上来,西凉仙一上岸,便咬牙切齿地左右开弓“啪啪”地各自赏了红莲和红芜两巴掌,这才稍稍缓了怒气,在哭丧着脸的两人的搀扶下踉跄地回了自己的阁楼。

    未几,国公院子里就流传开了二小姐不知怎么地看上了池塘里剩下那几只荷花,突然跳下池塘去采摘,结果弄得一身淤泥,浑身狼狈,还得了风寒。

    下人们都私下议论这二小姐,大概是受不住瘸腿的打击,有点儿不正常了才大冷天的一个大家闺秀跳下湖做这样的蠢事。

    也有的说那是二小姐要寻死。

    韩氏泪眼朦胧地端来煎好的药,看着躺在床上发烧的大女儿,心疼不已:“你这个丫头,为何不告诉老太太是那歹毒小贱人推你落水?”

    西凉仙勉力睁开眸子,在红莲的扶持下坐起来,虽然烧得很难受,但她眼里还是射出犀利的毒芒:“母亲,不必忧心,不过是风寒而已,女儿的腿都……这一点点苦还吃得起,若不是顺了西凉茉的心意,让她出了这一口气,还不知道她要在甄选的时候出什么妖蛾子,等我当上太子良娣,今日之辱便让她百倍来还。”

    “可你……。”韩氏看着自己的女儿,怜惜地赶紧喂她喝药,心中将西凉茉诅咒了一万遍。

    西凉茉回了院子,白蕊便逮着机会,绘声绘色,义愤填膺地将这事描述给白玉和白嬷嬷听,何嬷嬷正好带着小丫头拿着午膳进来,听闻此事后,虽然没有说话,目光却陡然冷了下来。

    西凉茉将何嬷嬷的神色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让白蕊取了一只精美的坠着昂贵翡翠麒麟香囊过来交给何嬷嬷。

    她柔声道:“我采了些有辟邪与安眠作用的香草,特意制了一只香包,还请嬷嬷转交给千岁爷。”

    何嬷嬷眼底掠过一丝惊讶,笑着接了过来:“郡主心思灵巧,手也灵巧。”

    西凉茉这才真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女红确实挺差,只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练功和休息草药经与研磨脂粉毒物上头了,这一个香包,寻常贵族女子绣一周即成,她却拆了绣,绣了拆,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月才弄好。

    她淡淡一笑,挥退了左右伺候的丫头,只留下何嬷嬷:“替我多谢千岁爷,茉儿自会想法子在太子选妃宴落选,只是不知千岁爷有意让哪家千金入主太子东宫,或许我可以在选妃宴上助其一臂之力。”

    何嬷嬷不由一怔,随即笑道:“郡主多想了,千岁爷说了,若您真想成为太子良娣,他亦乐见其成。”

    西凉茉伸出纤长手指轻抚鬓边,淡淡地道:“这虽然是条捷径,看似回报高,但风险也最大,茉儿并不认为一定要走这条路,但若千岁爷想要茉儿嫁给太子,那茉儿也会从命。”

    她并不排除百里青打算利用她来控制这天朝帝国的继承人的打算。

    毕竟皇帝虽然似乎正值三四十的盛年,但百里青推荐了那些术士给皇帝,引诱皇帝服食了太多含有铅与水银的丹药。

    如今看着便是身子有亏,就算不是慢慢衰弱而死,暴毙也不足为奇。

    若能控制天朝的继承人,自然能保他权势长存。

    何嬷嬷闻言,仿佛想要说什么,却还是谨慎地住了口,沉默片刻道:“不若如此,郡主亲自去见一见千岁爷,听听千岁爷的意思?”

    西凉茉含笑点头:“正有此意。”没有此意,她也不会将香囊交给何嬷嬷,何况……百里青那个记仇又小心眼的老妖,她若不亲自去见一见,还不知道要给她折腾什么麻烦出来。

    于是,第二日一早,西凉茉借了去城里知名的花铺子买制香原料的由头,轻装简从出了门,在香铺子里与白玉换了衣裳,留下她望风,自己悄然与何嬷嬷一同从香铺后门出去,乘着早已等候的小轿子一路到了百里青的府邸,也未曾下轿,而是直接抬了进院子。

    西凉茉下轿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到了上次描绘满了春宫图的书房前,何嬷嬷熟门熟路地让在这里伺候的宫女和太监给西凉茉准备茶和上点心,引了她进去。

    “郡主稍等,奴婢去请九千岁……。”何嬷嬷刚推开门,话音未落,就见着房间里雕着密戏图的窗边鎏金铺红的锦榻上慵懒地斜倚着一个修长的人影,一身深紫的素锦长袍没有一丝纹路,只宛如流水一般覆在他优雅的身躯上,睫羽华美,飞眉魅眸,重紫石胭脂在他白若飞雪的肌肤上重重绽开,不是九千岁百里青又是谁?

    只是连何嬷嬷都纳罕,千岁爷居然提前在这里等郡主,这辈子从开始伺候九千岁开始,她还没见千岁爷等过谁呢。

    九千岁百里青还有一个嗜好,或者说坏习惯就是——迟到,哪怕是皇帝陛下宣召,他也照样姗姗来迟,奈何皇帝陛下却丝毫不以为意,宠信如故,所以群臣——也只得适应九千岁这个代禀御笔的大人物的小小习惯了。

    “千岁爷,万安。”西凉茉却并不知道,只是笑着上前,优雅完美地对着百里青福了福。

    只是她的优雅面具不到一秒钟,就被百里青毁得渣都不剩。

    “爱儿,到爹爹怀里来,让爹爹看看你这几日瘦了没有。”百里青眸光幽幽,朝她招招手,唇角笑容堪称‘慈爱’。

    爹爹?!

    要不要这么重口味?

    西凉茉顿时只觉得一道天雷劈下来,一千万头草泥马从她头上呼啸而过,然后打着响鼻,飙着尿,扬长而去。

    和非人,就不能以人类的思维去相处。

    西凉茉深呼吸一口气,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起身恭谨地笑笑,却没有一丝一毫打算到‘爹爹怀里’去的打算。

    “千岁爷,您说笑了,您风华正茂,茂龄颜玉,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洒脱不羁,怎么生得出我这年界十五的女儿来呢?”最重要的是,虽然,这辈子自己有个渣爹,但她却非常确定、肯定以及笃定,她爹真不是个太监。

    西凉茉一口气顺溜地说完话,然后打算乘百里青暂时被绕晕的时候,退到一边的紫檀木椅子上坐下歇口气,顺带与妖孽保持一定安全距离。

    可惜百里青这辈子什么听得不多,就是马屁听得多,他瞅着西凉茉,也只楞了不到一秒,地笑得极为愉悦,顺带流水水袖似不经意地朝西凉茉一拂,西凉茉就觉得腰上一紧,然后下一秒就不受控制被卷进了一个散发着惑人曼陀罗香气的男子怀抱里。

    她还没爬起来,下巴就被人捏住了,耳边就传来男子悠悠极为好听却异常诡谲的声音:“本座的爱儿的小舌头真溜真甜,来,伸出来给本座瞅瞅,本座爱儿可长了两条小舌头?”

    第六十九章拜师妖孽

    西凉茉只感觉下颚一紧,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正正对上百里青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距离之近,她几乎可以看清楚对方每一根长若鸦翅的光滑睫羽,还有那双与常人不同异常漆黑仿佛能吸食人心的诡美双瞳。

    过分近距离的看着美丽事物与丑陋事物都有一种同样的效果——惊悚。

    西凉茉下意识地就想要偏开头,却不得不对上他的眼,西凉茉在看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兴味后,便停止了挣扎,只垂下眼去,不看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淡淡地道:“千岁爷,您说笑了,小女并非妖物,如何会有两条舌头?”

    又不是人人都是你这样的千年老妖。

    百里青瞅着被迫趴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神色从容,身上也只是微微僵硬,并不见太多紧张,不禁有点心痒难耐,这张脸上的平静,还真是让人想要打破来看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轻笑着用戴着宝石护甲的小指轻佻地抚摸她的唇:“多少人想与本座结个奉养,怎么,小丫头,你不愿意?”

    西凉茉当然知道这些太监们虽然在宫里位高权重,有时候连宫妃都要讨好那些大太监,才能换得皇帝恩宠,但他们因为不能人道,所以便喜欢在宫内拉帮结派,有些会收徒弟,免去自己年老力衰之后无人奉养。

    也有更多的攫取了一定权力之后的太监,会在自己族人里挑选出一些少年,甚至成年男子做自己的供奉,也就是所谓的‘香火’,改写族谱,归入籍下,建立父子关系。

    但这对很视儒学为上的读书人来说,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哪怕是寻常百姓,若不是到了日子过不下去也不会过继儿子给太监当香火。

    但是世上之事从无绝对,如百里青这样的权势熏天,手染无数鲜血人命的人而言,无数趋炎附势之人巴不得上来捧鞋,何况能成为他的义子或者义女?

    只是……

    她虽然是因着他的权势而来,却不打算做任由他权势摆布之物,因为百里青对这样的人见得实在太多,若她没有一点儿特殊之处,迟早也会被他厌弃。

    她也并不认为就算当了百里青的义女,处境会和现在有所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会给他更方便亵玩自己的理由,如果她没记错,很多太监收了义女,其实大部分都是用来‘对食’的,毕竟他们不能人道,却时常需要发泄自己见不得人阴暗心理欲望的。

    “千岁爷厚爱,茉儿怎么会不愿意,只是千岁爷风姿神俊,小女蒲柳之姿实在不敢当承千岁爷的香火。”西凉茉越说,便越能发现百里青眼底的笑意渐深,但那种深意并不是什么好意头,而是一种对于胆敢反抗自己的异类的不悦在聚焦。

    所以,她话锋一转,变成笑意温存:“但小女仰慕千岁爷,不知小女是否能认千岁爷为师傅,以承教诲?”

    “师傅?”百里青正在摩挲她红润嘴唇的食指顿了一顿,似笑非笑地支着下巴低头看着怀里的纤弱少女:“你想要当本座的徒弟?”

    这丫头,看着温软,实际上又倔又强,这样的人本该如茅坑里的石子又臭又硬,难得的是她竟然有一颗九转玲珑心,见风使舵极快。

    西凉茉将那块缀着麒麟玉佩的香囊给拿出来,双手奉上。

    百里青倒是颇觉得意外盯着那香囊,随后捏了过来左右翻番,看着上面还算精致但也看得出并不算太熟练的针脚,睨了她一眼:“怎么,是你亲手绣的?”

    “是,里面都是些安神的草药,所以小女做成了活动的口子,千岁爷若喜欢,可以将里面的草药换成自己喜欢的香料,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也是小女一番心意,请千岁爷笑纳。”西凉茉微笑道,竭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真诚无比,同时语速适中,突出‘心意’二字。

    百里青哪里有看不出她的小把戏,西凉茉也完全没有打算掩饰自己的讨好,看着她一副期待的模样,只忍不住失笑:“你还真是会卖乖。”

    但确实能看得出她是真的用了一番心思的,料子选用的也是他常穿的千金一匹的顶级流光云锦,络子也打得细心,包括这上头的麒麟玉佩都是难寻难觅的顶尖儿老坑翡翠。

    “怎么,你还真心想做本座的徒儿?本座有什么好处?”百里青半支撑着脸颊睨着西凉茉,眸光幽幽,不知所思。

    西凉茉淡淡地点头,神色却极为认真:“是,小女若能拜师而成,得千岁爷传授武艺,必定认真供奉千岁爷,绝对不以千岁爷的名头在外招摇,给千岁爷养老送终,供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

    也好恭祝请您早日看到徒儿我飞黄腾达,然后您早日驾鹤西去,早登极乐。

    当然这一句是她自个儿补充上去的。

    百里青马屁听多了,却总觉得西凉茉的话吧,听着别无二致,但却似有点怪异,但他反应奇快,一会子就琢磨出这丫头是在咒他呢。

    百里青微微眯起眼,轻笑:“我当初说过,有你求我的那一天,既然丫头喜欢‘徒儿’胜过‘爱儿’,那本千岁便成全你好了,不过……。”

    西凉茉才不管他什么‘不过’呢,便立刻溜下软榻,在那红毯子上“咚咚咚”地对着百里青拜了三拜,然后一拱手举起桌子边的一杯香茶,恭敬地道:“徒儿西凉茉,当初有眼不识金镶玉,今日在此奉茶,见过师傅!”

    百里青话还没说完,就多了个‘徒弟’,他不由一怔,随后目光意味深长地锁在西凉茉的身上:“既然我的小茉儿如此急不可待,本座自然要成全你一片孝心。”

    他接过她的茶品了一口搁在桌上,忽然问:“我且问你,你可是把本座赐给你的头饰让你那妹妹拿去了?”

    西凉茉一顿,心道,就知道他会计较,她叹了一口气:“师傅恕罪,只是,我们府邸上老太太的意思,茉儿总不好忤逆。”

    “哼,一点子后院的事儿都处理不好,本座要你来做什么?”百里青‘呯’地一声将茶盏甩在茶几上,狭长的眸子眯起。

    一股子阴郁森寒的气息从他身上流泻而出,让人不寒而栗。

    西凉茉垂下眸子,轻言细语地道:“师傅息怒,茉儿怎么敢将您赐之物让人轻易夺走,太子甄选之宴后,茉儿自会让她们将吞下去的吐出来,并附上‘本金’。”

    百里青玩着自己手指上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似笑非笑地道“若你做不到让本座满意,从此便呆在本座的后院,我自会向你父亲讨了你来,相信他会同意用你来换边境十万担的粮草。”

    西凉茉猛然抬眼,锐利的目光冷冷地对上百里青幽幽诡谲的狭眸,毫不畏惧那种逼人魂魄的阴霾压迫,随后她垂下眸一字一顿地道:“我自不会辜负您悉心教导。”

    是,她当然相信她的父亲会同意的,也不该意外百里青这样尖刻残酷的要求。

    呆在后院的意思,无非就是成了他的专属玩物。

    百里青顿了顿,依着鎏金软红的床榻,单指搅着自己一缕如乌色流光一般的发丝,染了昂贵重紫石的狭长魅眸半挑着睨向西凉茉:“过来。”

    西凉茉一怔,随后全身警惕,脸上带着明媚笑意地靠过去,果然,在刚刚靠过去的霎那,百里青眸底闪过一丝诡芒,伸手就向她抓去,西凉茉早有防备,身子直挺挺地往后倒,百里青攻势不变,手势下沉,直接抓上她胸前衣襟。

    这无耻的千年老妖!

    西凉茉暗骂一声,身子一缩,他冰凉的长指已经穿过衣襟。,在自己胸口上划过,带来一阵战栗,她立刻弓起腰,转脸死命向后一挣。

    百里青与高手过招也不知凡几,就是没料到这厮竟然顾头不顾腚,一下子把个翘翘的小臀大剌剌地拱到自己面前,原本该是一掌拍过去,便是个骨碎内脏残,但他不过是想要调弄一下这丫头,自是不会下重手的,就是那么一犹豫。

    只听得‘嘶啦’一声,西凉茉的衣襟已经被她自己过度用力撕了个大口子,她收势不住,一头向下大力地栽去。

    她原以为会碰个鼻破血流,却不想一脸砸在一大团柔韧,软中带硬的玩意儿上,虽然还是很痛,但西凉茉心中大呼还好还好!免去破相之苦!

    却未曾注意身后传来一声男子的闷哼。

    当然很快她也发现不对劲,自己双手扶着的修长而略带温软,肌骨结实之物不正是九千岁大人的覆盖在长袍下的一双性感长腿,是什么?

    她正倒趴在他身上,手扶他的腿,那么自己的脸岂非正正撞在他腿中间,那一团软中带硬的……莫非,难道,居然是太监们最重视,也最忌讳的——宝物?!

    西凉茉蹭地一下子宛如触电一般弹起,但是随后自己小臀上传来的热气,告诉她,她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居然直接把自己翘起的屁屁,“哧”压到了百里青的脸上!

    秋日虽然寒凉,但是早晚温差大,今日又是个暖阳天,所以西凉茉依旧穿着的单薄的浅粉绣缠枝荷花一套袄裙。此刻,她只穿着薄薄单裙的小臀上清晰地传来的男子鼻息间的湿热气息,让西凉茉瞬间浑身一抖,脑子一片空白!

    而恰在此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门口传来何嬷嬷有点无奈的声音:“千岁爷,辛公子跪在如梦院外头,非要见您一面。”

    她原本是想着最近宫里新来的扬州厨子做了些甜点儿,千岁爷除了爱磕瓜子,就是爱吃甜点儿,正好郡主也在,便领着宫女端来给两位主子尝尝,却不想在如梦院的门口见着了辛公子跪在那里,更没想到往日从来不在书房恣意的千岁爷竟与郡主正在……以颠鸾倒凤之姿的对食。

    何嬷嬷到底是见惯大场面的,她当司寝宫女的时候,皇帝和嫔妃欢爱的场面也不是没有见过,所以震惊过后,就自然而然地放下手里的甜点,一挥手,将两个面红耳赤的小宫女挥退,自己也躬身退出,还很体贴地将门带上。

    这……这……这……

    西凉茉捂住胸口,直想一头撞死算了,任由她再冷静沉稳,也没想过会遇到这样大囧无比的场面,这么惊悚的姿态居然还没身边的人撞见。

    “想不到徒儿你竟如此热情……不若与为师一起换个姿势?”

    自己的臀后传来百里青闷闷的,咬牙切齿的声音,让西凉茉宛如屁屁着了火似的一下子手脚并用地向床榻旁边爬,过程之中,也不知碰了什么地方,她总能感觉百里青的身子僵了又僵。

    好容易从百里青身上爬下地,西凉茉立刻深呼吸一口气,面红耳赤地强自镇定转过身对着百里青道:“徒儿非有心之举,实乃徒儿胆小如鼠,所以还请师傅见谅。”

    胆小如鼠?

    她若胆小如鼠,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大胆的?

    好、好、好,他果然收了一个好徒儿。

    百里青冷嗤一声,仿佛在忍耐着什么疼痛一般,缓缓地喘了一口气,也不搭理她,径自慢慢坐起。

    过了一会再起身,冷淡地吩咐:“你在这里呆着,本座有事要处理。”

    说罢,便拂袖而去,只余下西凉茉一人对着瞬间失去压迫感的空间,大松一口气。

    她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子呆,总觉得百里青身上那股子靡丽的香气总在鼻尖缭绕,她有些坐不住地索性推开了窗。

    秋日浅阳落进窗里,有飒爽秋风陡然拂入,带着草木清香的风吹散了一室迷离,也让西凉茉躁动的血脉冷静下来,她深呼吸了一口冰凉清新的风,脑间却还是闪过方才的画面。

    看百里青样子,貌似自己的攻击正中最脆弱之处,自己是有点惹怒了九千岁,撩了老虎须,太监原本接受阉割后,对自己那地儿就异常小心,也异常忌讳……

    小心?

    西凉茉却敏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无意识地摸摸自己仍旧燥热的脸。

    忽然想起她转生之前,拜当年信息发达所赐,多少对净身之术也有耳闻。

    方才的触感和面积,可并不像一个失去了净了身的太监所能拥有的。

    难道……

    难道他根本没有净身?

    一个惊悚的念头陡然在西凉茉脑海中掠过。

    她顿时一惊,但随即又暗道,不,这不可能,她调查过九千岁百里青,他十岁出头便进入宫闱,从最底层的冷宫小太监做起,彼时毫无权势,如何能瞒过每年内务府的净身检查。

    但若他真的没有净身,岂非说明当初外头流传的那些他以色侍奉君王的流言便有了真实性?

    可是当初他一个小小太监如何能接触到皇帝?

    西凉茉不断地提出疑问,再被迷雾重重的现实所打翻。

    可是,一旦有了疑问,便如一颗野草的种子埋在了心底。

    她甚至因此而生出一丝隐秘的兴奋,如果九千岁真的没有净身,那么她掌握的这个秘密就将颠覆朝政,甚至掀起巨大的腥风血雨,那么,自己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果然,这是个人人有秘密的世界。

    西凉茉望着窗外一片枫叶飞红,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若有所思的浅浅弧度。

    她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直到凉风吹得她打了个浅浅的喷嚏,才想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她看了看桌上的漏刻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西凉茉这才觉得方才无意识的思考间,喝了不少水,实在忍不住,向那伺候的宫女打听后,便绕到书房后的净房去解手,看着那布置奢华,点着昂贵薰香的茅房和镶嵌着宝石的华美马桶,她忍不住摇摇头,人骚包,连马桶也一样骚包。

    正在活泉水引来的小石潭里洗手,忽然见纱窗几个穿低品级衣衫的太监抬着两个担架似的东西从一个小门走了出来,一个边走还边道:“真是晦气,领赏的事轮不到咱们,总是这样的事轮到咱。”

    西凉茉望去,只见那担架上盖着黑布的东西在微微颤抖,似是活物,底下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淌了出来,细看下去,竟是暗红的血滴,她不由一惊,略偏了身子闪在窗边。

    另一个小太监哼哼道:“这都是这个月抬出去的第四个和第五个了吧,霜血园的嬷嬷可高兴了,又多了花肥,只可惜这些好皮相都被了生生剥皮,整个血猴子一样的,爹妈都认不出。”

    “切,督公这里最不缺好皮相的人儿,哪一时没有那些狗腿巴结的送上来,这么多年也就是音夫人和辛公子最得宠,只可惜那辛公子的身子这一次恐怕要废了,你是没瞧见,当着大家面扒光了上了那种刑,他就是方便都困难。别说伺候督公了,我瞅见他那身漂亮细皮嫩肉的都舍不得下手,他竟是个倔的,是一声没吭,把督公气得下了狠手。”之前说话的小太监似炫耀自己知道的秘闻多,带着淫意地嘿嘿直笑。

    “哼,好好富贵不享,让他勾搭这两个戏子,不是活该么,我们求督公看一眼都不行呢。”

    “你是不想活了,才想伺候督公呢……。”

    说罢,几个小太监在那嘻嘻哈哈地低笑起来,直到何嬷嬷的一声冷叱响起:“作死么,还不快把这些腌臜物事运走,可也是想被送到霜血园去!”

    几个小太监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地面上有血,赶紧分出一个人去提水打扫,剩下的连连告罪后抬着“腌臜物事”一溜烟地走了。

    只余下西凉茉站在净房里,微微拧眉,太监不能人道,但私下用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玩男弄女的事情都不少,哪怕自己不能占有对方,也要霸占着用各种耍弄虐待。

    前朝东厂督公刘瑾还有传说生吃小孩脑髓,烹煮胎儿,只因为他们相信吃了童子脑或玩弄童子就能将阳物再生,再世为人。

    百里青,方才就是去处理辛颜的事了罢。

    若他是个正常男子,心态正常,如何会行事如此残酷?

    西凉茉又怀疑起自己的之前的猜测来。

    远远一会子又听见一阵衣袍瑟瑟之声,又并着一道男子泣求之音:“督公,辛颜知错了,且求您放过宛娘与园娘吧,她们真的只是我的弟子,是辛颜有意于宛娘,非是宛娘勾引于辛颜,园娘更是无辜啊。”

    何嬷嬷的声音又响起来,与寻常她温醇含笑的声音不同,此刻她声音异常的冰冷甚至带着杀意:“辛颜,你当初卖身于千岁爷是怎么说的,如今不但勾三搭四,还出卖我司礼监,督公留你一命已经是宽宏恩赐,那两个小贱人早已被剥了皮,你还敢造次是想要步她们后尘么!”

    似乎有人一脚踹在那人心口上,那人惨叫一声,只听得百里青冷漠的声音响起:“拖下去!”

    便有人干脆地应了,利索地拖走了人。

    西凉茉只听得那辛颜怒骂:“百里青,你这魔头,心性残忍,不知情为何物,来日必定受万人唾骂,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随即只听得他一声惨叫,不知是断了舌头还是被堵住了嘴,便一路被拖走了。

    空气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弥漫着腥浓的血腥味。

    西凉茉静静地摒气凝神,不让外头之人察觉自己的存在,她可不认为百里青希望被他人所知自己戴了绿帽子。

    百里青忽然淡漠地道:“怎么,还没听够么,还不滚出来?”

    他声音极为悦耳,却也极冷,带着一股子阴森森的味道,让人不寒而栗。

    西凉茉叹了一声,千年老妖就是功力非凡,若哪日她学得这样一声听息辨位的功力,也算是是不负‘千年老妖’的恩泽!

    “师傅说笑了,徒儿尚未修炼至珠圆玉润,如何能滚出来博您一笑。”西凉茉定了定神,掀了帘子,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百里青见她脸上没有半点偷听偷窥被揭破后的惊慌与尴尬,便冷哼了一声:“你倒是个脸皮子够厚的。”

    西凉茉以袖子掩了唇,一双妙目盈盈:“师傅谬赞,彼此,彼此。”

    也不知是因为方才被宠幸的戏子戴了绿帽子而堵心,还是被西凉茉的厚颜而堵肺,百里青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眉目阴霾地冷睨着她,轻哼了一声:“丫头,别忘了你若不能交出让本座满意的答卷,辛颜的未来就是你的未来。”

    说罢一甩袖,转身就走。

    西凉茉看着他修长优雅却似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股子逼人阴诡的背影,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毕竟,今日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跟屁虫似的跟着百里青穿过重重院落,也不知走到哪里才进了一处院子里,一个与何嬷嬷打扮相似,但身形干瘦的老嬷嬷领着四个身强力壮的下等太监迎过来福了一福:“督公,一切都准备好了。”

    “行了,你们下去罢。”百里青随意地一摆衣袖,将他们打发走,便向房间里走去。

    西凉茉自然也是跟了上去,一进房间,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幅白玉屏风,白玉在阳光下莹莹生光,上面刻着的也是一幅春宫密戏图,上面男女同样纤毫毕现,颠鸾倒凤,栩栩如生。

    只是西凉茉已经在那书房里看多了,也只是瞥了两眼,并不以为意,四周皆垂落着轻纱罗曼,屏风边桌案小几则以金丝楠木所制,极为精妙。

    但百里青素喜有香气的紫檀木,这金丝楠木虽然也颇为贵重,但看在西凉茉眼里却还是颇为突兀,但一转过屏风,她就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家具皆是金丝楠木而非紫檀木了。

    屏风后,是一个足以容纳十数人的白玉池,正袅袅飘出淡淡岚烟,七彩斑斓。

    西凉茉下意识地就倒退两步,捂住了唇鼻。

    透明的水却飘出了七彩斑斓的烟,事有反常极为妖,这水莫非有毒?

    百里青冷淡的声音飘了过来:“还不伺候本座更衣,是想死么?”

    西凉茉微惊,百里青向来喜怒无常,但往日与自己相处之时,却素来是带着三分戏弄,从不曾这样直接的发作。

    她也是仗着百里青其实并没有将其实毫无威胁性的自己放在眼中,又似乎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所以才对她如此兴致盎然,所以才敢三番两次地在对方手下近乎挑衅似的作为。

    当然,自己的这一点子并不算太出格的胆大妄为自然也是经过算计和拿捏的,既恰到好处地挑起百里青的兴趣,又不会惹怒他。

    宛如刀尖之舞,稍不小心,就全军覆没。

    而今日,他的心情非常差,差到甚至没心情使用他的毒舌功。

    她素来最善于揣测人心,所以西凉茉立刻收敛了心神,乖巧地走到百里青的身后,也不去理会那些七彩岚烟,只伸手去替百里青宽衣解带。

    他总不会毒死自己就是了。

    百里青低头看着西凉茉有些生疏却很镇定的动作着,鼻间传来她发丝上的清新的夹着薄荷清凉气味的香气,狭长诡美的眸子里有幽幽流光淌过。

    让人难以揣测他的心思。

    西凉茉在他诡谲的目光下,只觉得压力山大,好在他穿着的是宽袍大袖的常服,解了那华美的锦绣饕餮纹腰带后,便很容易地解开其他衣衫。

    她替他除了外袍,靴子,腰带,指套,和一堆玲珑玉佩之类的华丽挂饰搁在一边的衣架子上,百里青身上就只剩下一件宽松的艳紫色中衣与白绸裤子,西凉茉伸手准备替他解开中衣,百里青却忽然开口了:“除了中裤就是。”

    西凉茉点点头,顺从地蹲下身子替他解开裤带。

    “以郡主之尊,做这些下人之事,不觉得羞辱么?”百里青淡漠阴霾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西凉茉动作稍停,只是抬头微微一笑:“徒儿伺候师傅,不是应该的么,至于这郡主不郡主的,亦不过是一个称号而已,您若想要,就是公主贵妃来伺候您也不是难事。”

    “你倒是实诚,若非本座知你仍是处子之身,这般从容伺候人的功夫,倒是不比红袖招的姑娘差。”百里青阴冷冷地一笑。

    西凉茉微微躬身,替他褪下中裤,只是淡淡一笑:“师傅说笑了,若徒儿这样的在红袖招,想必没几日红袖招就要倒闭了。”

    若唤作西凉仙听了这话,想必是早已羞愤欲死,奈何却是西凉茉,于她而言,不损一根毫毛,不痛不痒,自当他在放屁。

    百里青被西凉茉一副宠辱不惊地模样,外带一句自我调侃,气得牙痒痒的,随后冷哼了一声,拂袖就进了白玉池。

    看着到底没有能褪下百里青身上所有的衣服,一窥究竟,西凉茉忍不住遗憾地暗叹一声。

    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若能看到他的秘处,就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净身了的。

    但想一想,她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若此刻真看到了不该看的秘密,百里青不管还要利用她做什么,必定不会放过自己。

    说不得,当场取她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傻了么,伺候个人都不会,还不去把桌上的酒端来。”百里青趾高气扬地下着命令。

    西凉茉也不怒,只自顾自地去端了酒,回来的时候,百里青已经穿着宽松的衣袍浸在水里,亮紫色的衣袍浸润了水半敞开着,露出他肌理分明,线条优美而结实的雪白胸膛,水面下飘散的衣摆间是他修长优雅的腿懒洋洋地半曲半伸。

    美人入浴,七彩岚烟飘若九天香雾,纵容是西凉茉知道此人心如蛇蝎,手段血腥非常,也不得不赞一声,温泉水滑洗凝脂,倾国倾城,不过如此。

    百里青慵懒地舒展了双臂半靠在水里,去了玉簪的如墨长发宛如一匹华丽的丝绸半洒在水里,漾开阵阵涟漪,与他苍白如上好白玉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染着胭脂的艳丽而阴谲的眉目在水雾之下,多了几分柔和,愈发地让人移不开目光。

    若他只是身为男子,若不能随侍君王侧,真真是可惜可这样的容颜与身体,西凉茉脑海里陡然掠过这样的念头。

    随后,她摇摇头,失笑,男生女像,自古便是不祥之兆,如今这位不也是么。

    她跪坐在百里青一侧,端了青玉酒壶,为百里青斟了酒,递到他身边,温声道:“师傅,请用。”

    百里青接了过来,同时懒洋洋地道:“把衣服脱了。”

    西凉茉手上动作一顿,谦逊地笑笑:“师傅,徒儿怎么敢以微末之躯亵渎师傅的眼呢,不若待徒儿请何嬷嬷唤来您的美貌姬妾伺候您。”

    百里青闭着眼边品酒边淡淡地道:“你筋脉纤细,身子亏欠太多,若不能易筋筏髓,此生难有所成,既然你不愿意在这天山白玉洗髓池里修炼筋骨,那便算了。”

    被百里青一下子戳破今日来的目的,西凉茉也没不好意思,只犹豫了她今日这么厚脸皮,真就是来拜师的,就是惦念着他再替她金针度穴,传授武艺。

    在西凉本家的遭遇,让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若她只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心机就能一往无前,毫无阻碍是不可能的,若无百里青出手,她说不定早已死在西凉本家,就算是勉强凭借那一点儿三脚猫的功夫逃脱,身边的人不知道折损凡几。

    她原本在这世间就根基薄弱,在靖国公府邸多方人马监视下培养自己的势力,极为不易,所以白珠和白珍的折损都让她心痛不已,若以后再轻易折损,她拿什么与西凉仙和西凉世家之流一拼?

    所以,她需要变强,至少不能让自己成为身边人的拖累,可白嬷嬷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也心知肚明,这具身体自幼还是真正的西凉茉的灵魂所在时,就已经亏欠太多,想要依靠正统修习之法速成,几无可能。

    但百里青却不同,他一身高深莫测的功夫,必定搜集无数歪门邪道,一手难得金针度穴的功夫比白嬷嬷的教导不知精妙了多少。

    所以,她打定了主意,要来求他。

    不管他出什么难题,只要不越过她的底线,她就接受。

    所以,此刻西凉茉只犹豫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坚毅之色,随后手脚利落地脱起衣衫来。

    不一会,她身上便只脱得只剩一件碧色绣彩莲的软锦肚兜和一件白绸亵裤,犹豫了半晌,她一咬牙,正要解肚兜的绳子,百里青忽然懒洋洋地发话了:“行了,过来给本座倒酒。”

    西凉茉耳朵泛出一抹红来,她还是顺从地走到百里青身边执壶为他斟酒,只是百里青这一次伸出的手却没有接过她的酒杯,而是忽然一把拽住她的肚兜,然后一扯一抛就把西凉茉一下子甩进了水池中央。

    西凉茉不防,大惊之下,跌进水里,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口水,手脚并用地好不容易爬起来,一阵咳嗽,几欲骂人,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那一抹岚烟仿佛有生命的蛇一般,闻腥而动,一下子缠绕上她的颈项蜿蜒而下,绕过全身。

    她大惊,正要开口,百里青却再次悠悠地发话了:“丫头,你最好别随便说话,随便动,这妖岚之雾,是天下至毒,只有这洗髓池里的妖岚之水才能克制,若你此刻随便开口,这雾气就会钻入你的身体,自肺腑侵袭,若你六腑腐败化水而亡,休怪本座没提醒你。”

    西凉茉立刻不敢说话了。

    额头上浸出细细的汗珠。

    这妖岚之雾看似七彩美妙,触之上身,才知道它竟然无比阴寒,而浸泡到半身的妖岚之水却莫名其妙地让西凉茉感觉越来越热。

    随着时间的推移,雾气冷如藏海高原冰川之风,几乎腐骨蚀肉,而水却滚烫如岩浆,她只觉得下半身烫得皮开肉绽。

    可西凉茉知道这或许只是这些诡异东西混在一起的效果,神经传导而出的感觉,却未必是真的。

    所以她死死咬住牙关,头上豆大汗珠滚滚而下,她竟然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死死地盯住那一幅白玉屏风,仿佛上头能开出一朵花来。

    百里青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由心中也有微微异样,这小丫头,竟然这般有骨气和韧性么?

    不知想到什么,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慢悠悠地品起酒来,还唤人拿了奏折进来批阅。

    直批得日头快要西沉,他才抬起眼,看向那水池中央的西凉茉。

    她脸色惨白,牙关紧闭,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晕了过去。

    百里青眸光里闪过一丝复杂,轻叹了一声:“本以为是个聪明和软的,却不想你倒是与你母亲一样倔强,真是时也,命也。”

    随后他放下奏折,让伺候的太监们拿了出去,自己缓缓向水池中央走去,那些岚烟仿佛极为怕他一般,走过之处,无不散开。

    他手间不知何处变出数根金针,眸光一眯,手法利落地插在西凉茉身上,不一会,西凉茉原本僵硬如石的身子就软绵绵地往水里滑。

    百里青长臂一伸,将她捞在怀里,打横抱起上了岸。

    西凉茉一直在做梦,仿佛一会子掉进了滚烫的油锅里,一会子又掉进了冰冷的寒潭里,总有面目狰狞的蚀骨巨蛇不断地在追逐着她,要吸取她口中的精气,她逃过,躲过,却终是避不过,她终将绝望,便不再逃跑,突然拼死转身抱着那巨蛇,一口咬住它猩红的蛇信,纵深一跃落下万丈深渊。

    “啊——!”西凉茉一声尖叫,猛地坐了起来,同时‘呯’地一声撞上了什么。

    口鼻唇齿一阵剧痛,她捂住唇,忍不住地叫出声,耳边却传来某人咬牙切齿的声音:“蠢丫头,你想死么!”

    她睁眸一望,却见一身素紫中衣的百里青同样捂住自己口鼻,狭长诡美的眸里闪着阴霾凶焰,阴狠狠地瞪着她。

    西凉茉楞了半晌,忽然舔了舔自己的唇,上头除了血腥味,有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她直勾勾地盯着他:“师傅,你刚才是不是在……。”她顿了一下,还是不说了。

    有些事,不说比较好。

    说了就是错。

    “怎么不说了?”百里青舔着唇上的鲜血,阴森森地盯着西凉茉细白的脖子,满腹郁气,快气炸了,今儿见着这死丫头就总不顺心,先是辛颜那贱人,后是连遭这臭丫头的各种‘袭击’,他纵横江湖这些年,多久都没人能伤他一根毫毛,今儿倒好,上面下面都着了道。

    如果不是……他干脆把这臭丫头玩死算了。

    西凉茉被他盯得一身恶寒,暗叫不妙,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只盖了张薄薄丝被,扯过衣服,七手八脚地边穿,边道:“师傅,徒儿知道您苦心孤诣,如今徒儿愚笨,不小心伤了师傅,待徒儿回去细细私下揣摩修习后,必定不负您这番教诲。”

    说什么,难道说您方才是不是在轻薄我?

    算了,太监是最难伺候的生物之一,男女之事乃其大忌讳,不管他方才在做什么,于她而言都是无关风月,她可不想在这上头触他逆鳞,走为上策。

    她麻溜地一下子就拾掇好了,朝百里青讨好地温婉笑笑,转身就走。

    百里青诡美狭眸微眯,竟然难得地没有为难她。

    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这小丫头若不是根本不将男女之情记于心间,只作为手中刀剑,真正的冷血冷情。否则便是常经风月,所以对男女之事,并不大防,他在朝野江湖多年,见惯多少风月之事,却是第一次,摸不透这小丫头了。

    随后,他沉思片刻,唤了身边常伺候的红衣大太监过来,淡淡吩咐:“小连子,让魅部选几个人,跟在贞敏郡主身边。”

    小连子一愣,司礼监魅部的人通常都是顶尖的杀手,从来只执行千岁爷屠戮之命,他躬身遵命后,又忍不住看着百里青有些苍白的脸色道:“千岁爷,您何必耗费真元为郡主洗筋筏髓?”

    真元乃武者立命之本,修炼不易,那小郡主到底凭什么让爷如此重视?!

    百里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小连子立刻低头不敢再言。

    ……

    西凉茉一身凌乱出来,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子,索性戴着兜帽,领了一肚子疑问的白蕊和沉默的何嬷嬷一同出了府,到了香铺子里与白玉换回了衣衫,一路回府不提。

    且说这一头,皇后娘娘要为太子充盈后宫的消息传出去,西凉茉让人在外头以自己的名字开的胭脂铺子就被挤破了头,一尊香粉卖到十两银子一盒也有人抢。

    除了那些心怀憧憬的小姐们,连带着也有那想要讨好未来最有可能成为太子良娣的贞敏郡主的人也不少。

    临选前这日,西凉茉领着何嬷嬷与白蕊一同到了香铺子里,掌柜的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妇人一见主子来了,立刻迎上来笑着道:“主子,楼上的帐目已经整理好了。”

    西凉茉看着她给自己打了个手势,就知道那位贵客果然来了。

    她笑了笑,提着裙子上了楼,这楼上被她改造成了十几间雅致的包房,提供最好的茶水点心,也只接待不愿意在楼下挤着的贵族小姐们,她一路进了最里面也是最华贵的包间。

    一进门,便对着那坐在紫檀嵌八宝圆桌边戴着面纱的女子恭敬地福了福:“西凉茉见过太平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她戴着金丝垂珠面纱,只露出一双含着含冰凝雪似的美眸,头挽了高高的飞天髻,只插了一只八尾翡翠凤凰簪,一身素白绣绿牡丹锦袍愈发显得她高贵冰冷,让人不敢直视,她淡漠地道:“起来吧,你我亦算是熟人,不必如此客气。”

    虽然说话客气,但语气并没有半分熟悉亲近之意,倒是愈发显得高高在上。

    西凉茉也不恼,只笑笑起身,从白蕊手上拿过一只十寸见方的精美的雕金丝菊嵌绿宝的绿檀盒子,放在大长公主面前:“公主,这些是茉儿为您准备的醇珠流芳系列的胭脂与香露,用的是今年春日的桃花、夏日的牡丹,秋日的龙爪菊并蔷薇木、鸢尾花、佛手柑与南海珍珠历经十晒,十筛,十磨所制成,茉儿亲自制了一个半月,也只得了这么一套,不但色泽鲜艳,不易掉色,并且有养颜之功效。”

    胭脂与花露都装在纯金拉丝嵌宝石并且制作极为精美的盒子里,看着便让人心动。

    大长公主看着这些,冰雪一样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亮光,拿起来看看闻闻,却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明日,就是太子甄选良娣之日,不知贞敏你可准备好了?”

    西凉茉看着大长公主,忽然一怔,似露出一点似悲似喜的模样来:“准备?准备不准备,结果都不是我能选择,又何必如此费心?”

    她的话成功地勾起了大长公主兴趣,大长公主含冰带雪的眸子睨着她:“怎么,贞敏,你难道不想成为太子良娣么?”

    西凉茉似没料到大长公主如此直接,她垂了眸子轻声道:“公主,儿女之事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我们女儿家做主?”

    一番话让大长公主眼里闪过一丝颓然之色,随后又冷冷地一挥手,让自己的宫女退了出去,何嬷嬷也机敏地拉着白蕊出了包间。

    “贞敏,你真的不想成为太子良娣,听说本宫那位皇后婶婶可颇为中意你做她的儿媳。”大长公主品了一口茶目光锐利如冰锋一般地盯着西凉茉。

    西凉茉捧着茶,仿佛极为不安的模样,眼中不知何时已经含了泪,默默不语。

    大长公主见她不说话,不禁有些心焦,原本冷冰冰地语气也急促起来:“你若是有什么委屈,自与本宫说就是,说不得本宫能助你?”

    “公主,茉儿……茉儿已经有意中人了,只却是身不由己。”西凉茉仿佛踌躇许久,咬了牙终于说话了。

    大长公主一愣,含冰凝雪似的美眸里闪过一丝异色:“你有意中人了……。”她忽然想起一些隐秘的传闻,德小王爷司流风曾有意向靖国公家的大小姐下聘,却被回绝了。

    西凉茉放下茶盏,苦笑一声:“是,但我想我该是不必太担心自己会被选上太子良娣的。”

    “哦,怎么说?难道还有人比贞敏你更合适当这太子良娣?”大长公主睨着她。

    “自然是有人比我更适合。”西凉茉轻叹一声。

    大长公主眸子里掠过一道冷光,随即很是不屑:“你说的,难道是西凉本家的那个西凉妩么,一个愚蠢女子,也配站在太子爷身边?”

    西凉茉顺着她的话有些犹豫地轻声道:“太子爷龙章凤姿,寻常女子大约都是配不得的,所以太子妃她们才如此福薄。”

    皇室贵戚间早有传闻,太子命硬,克妻克子,只是太子身份尊贵,这样的传闻没多久都被打压了下去。

    大长公主却似乎颇为满意西凉茉的话,淡淡道:“是啊,福薄之人却想常伴龙子之身,自然要削薄了寿命。”

    西凉茉似眉间含着轻愁:“所以,我也很担心我那二妹妹,如今,她身子本就不好,若是伴在太子身边,承受不住龙子威严之气,若是就这么折损了,且不说二娘,就是爹爹和祖母大约也会很难过的。”

    大长公主的目光一寒,梭然盯住西凉茉:“你说什么,你那二妹妹不是端阳县主西凉仙么?原本是要入宫的,但上次被皇兄厌弃之后,凭她还想嫁给太子?!”

    西凉茉咬了咬唇,轻声道:“公主大概不知,茉儿虽然是嫡出,但之前在府中并不得宠,与二妹妹自然不同,二妹妹琴棋书画都极尽善美,早年便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多少人踏破门槛求亲而不得,便是要入宫侍奉君王的。

    陛下虽然因为误会厌弃了二妹妹,但二妹妹本就是天之娇女,冰清玉洁,样样都是拔尖的,二娘希望她能入宫陪伴太子,也不足为奇,贵妃娘娘想必也是问过了陛下或者皇后娘娘的,看二娘的样子,若非有十足把握也不会让二妹妹入甄选宴。”

    每伴随着西凉茉说一句话,大长公主的眸子就冷下来一分,直到最后便是一片森寒:“十足把握?韩氏凭什么十足把握?”

    西凉茉赶紧捂住唇,强自笑道:“公主,茉儿不过随口一说。”

    大长公主看着她仿佛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缓和了语气,冷漠地道:“本宫不会怪罪于你,只是你心中属谁,竟然连太子爷都入不得你的眼么?”

    看着大长公主锐利而咄咄逼人的目光,西凉茉暗自冷笑,随后垂下眸子淡淡道:“越女有歌——心悦君兮,君不知,公主难道不明白,眼里若有了那一个人,便是再好的一切,都入不得心中了么?”

    长公主如遭雷击,神色有些恍然,呐呐道:“我当然知道……。”

    随后便匆匆起身道:“本宫先行一步,银票已经给了掌柜。”她临走也未曾忘记拿上西凉茉给她的脂粉香露。

    西凉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容清冷:“心悦君兮,君不知。”

    如今,她的布局已成,就看明日,西凉仙是否能入瓮了,韩氏若知道当初在赏荷宴上准备对付自己的刀子,如今转来成就戕害了女儿的利刃,不知会否心痛至死?

    第七十章恶上恶上

    太平大长公主正准备下楼归府,忽然听见走廊另一头西凉茉随身的大丫鬟白蕊正将一名身着鹅黄衣裙,装扮雅致的少女送入一间厢房,白蕊正转头唤楼下的小丫头:“还不去准备香茶点心给县主的厢房送来,一会子再将那几篮从新洲采买的胭脂送上来。”

    言罢,白蕊便也随之进入厢房。

    大长公主的脚步一顿,身后也传来西凉茉与另外一个大丫鬟白玉交谈的声音:“什么,二姐姐来了,不知公主殿下是否已经走了,可别让她们撞上。”

    听着身后脚步匆匆,大长公主眉间一凝,目光落在隔壁房门大开的那间厢房上,她眉头一拧,转身绕进了那间厢房,让自己的侍女将门关上,随后她静静地坐到了靠近西凉仙厢房的那一边,果然隐约能听见那一边厢房里对话的声音。

    太平大长公主不顾高贵公主形象,立刻将耳朵靠着那一扇薄薄的墙壁侧耳细听。

    那一头正传来了西凉仙矜雅而隐含傲气的声音:“怎么,难道就因为公主殿下觉得我们配不上太子殿下,我们便不能参与甄选太子良娣么?”

    西凉茉轻叹一声:“太子殿下身份高贵,博学多才,姐姐我虽有郡主封号,却也自知配不上太子殿下……。”

    太平公主在这一头暗自点头,对西凉茉的一番话颇为赞同,也生出几分好感,好歹还是个明白自己斤两的。

    西凉仙在那一头冷笑:“我看大姐姐是心中已有属意之人了,不过姐姐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你母族衰微,根本不能襄助殿下,我却不同,不但贵妃娘娘是我姨母,韩家更是出过数位皇后与皇妃之族,父亲从小最疼爱的也是我,所以你最好明儿乖乖地助我一臂之力,否则……哼。”

    太平公主冰冷的眼底掠过轻蔑与森寒,西凉仙这贱人勾引皇兄不成,竟想仗着韩婉语那贱人之势还想登上太子妃之位么?可笑!

    这时,西凉茉又说话了,声音温柔地劝慰:“妹妹,你我已经生在富贵之家,何必定要与人争个高低,以妹妹之姿,便是不入宫,做个一品夫人也是可以的。”

    西凉仙很是轻蔑地回道:“你这般姿色才德自不敢攀龙附凤,我却不同,至于那位公主殿下,她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自然是看我们这些冰清玉洁的年轻姑娘不顺眼的了,我又何必理会她?”

    太平大长公主原本是如今陛下最小的妹妹,皇帝登基的时候,她也不过才四岁,比皇帝的太子也不过大了三岁,当今皇帝也并非最初的太子,只是后来太子与前面兄弟皆不中用,先皇又爱重这个儿子,所以才让他继承了王位。

    当然这是皇帝登基后的官方说法,当年究竟真相如何,已经不再重要,自古以来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皇帝登基后,第一时间将反对自己的兄弟杀了好几个,又放逐了两个王爷,废了三位据说勾结废王意图谋反的公主为庶民,所以至今只有当初有从龙之功的宁王与从不参与政事,整日眠花宿柳名声极差的梁王得以幸免,而皇帝唯一的同胞小妹便成了年龄最长的公主,底下那些更小的公主更是不成威胁了。

    按理说皇帝应该很疼爱这位胞妹,太平大长公主初初确实是非常得宠的,但后来西狄来犯,当时的靖国公西凉无言还是镇边抚远将军,乃是就职于蓝大元帅的旗下一员骁勇善战的大将,虽然与蓝大将军历经大小二十多场战役,终于将西狄挡在国境之外,但西狄之盛并不弱于天朝,即刻向天朝提出要皇室嫡女和亲与纳贡的要求。

    一句皇室嫡女断绝了天朝打算用皇亲贵女加封公主和亲的打算,而唯一适龄的皇室公主就是年方十五的皇帝亲妹,于是皇帝不顾小公主哭闹,将她封了太平大长公主嫁给了西狄大皇子,奈何十年之后西狄大皇子却死于皇室内斗,太平大长公主无子,不肯留在西狄。

    而此时,西狄正是内斗火热之时,无暇他顾,就同意了天朝的要求,将太平大长公主送回了天朝。

    皇帝对这个小妹妹心中有愧,自然对她是万分呵护,事事都给予最好的,奈何大长公主已经不若曾经活泼纯真,总是浑身冰雪似的,冷若冰霜,也不肯依皇帝的要求再觅良人。

    太平大长公主牺牲自身换来一段天朝太平,所以虽然她待人高傲冷酷,在朝地位却是相当超脱,受人尊敬的。

    即便纨绔子弟们在背后议论她虽然依旧貌美,但却是个心如死灰,无人要的老寡妇,当公主面前,却人人恭谨。

    太平大长公主不是不知道,多少有人对自己都有些议论,毕竟一个女子死了丈夫,总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却从没有亲耳听到如此刺心。

    如今听到西凉仙如此言语,顿时勃然大怒。

    她面若冰霜,一下子站了起来,眼中闪过森然杀气,但还是忍耐住了,慢慢坐下来,只是身上散发的冷酷,让一旁伺候的侍女都不寒而栗。

    西凉茉柔婉的声音里含了三分怒意:“妹妹,切莫如此妄言,公主若非为我天下苍生,如何牺牲这年华锦绣去成全男人们的野心,男人们不明白女儿身之痛苦艰难,你身为女儿家,难道不明白么,听说彼年公主容貌冠绝京都,与才德出众的少年太子并称天朝双璧,必定有许多才俊想求,却离家去国三千里,真真是叫人感叹唏嘘。”

    西凉茉一番感叹,宽慰了隔壁太平大长公主一颗冰冷的心,她略略轻叹,想不到贞敏无意中竟能体察她的心境。

    只是……西凉仙!

    太平大长公主金珠面纱下露出一丝冰冷而残酷的笑容来,轻喃:“冰清玉洁,好一个冰清玉洁的端阳县主。”

    她泠然起身,推门下楼,领着自己的侍女悄然从后门离去。

    而太平大长公主所不知的是,就在她离开国色坊大门的那一刻,西凉茉便推门而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了笑,一旁白蕊领了个面容陌生的少女出来,她赫然穿着西凉仙平日最爱的一身装扮,她一出来便对着西凉茉福了福身子:“郡主。”

    一口矜淡的声音竟与西凉仙不差半分。

    西凉茉看着少女,微微一笑:“怜儿,辛苦了,去楼下章管事那里领十两赏银给小毛头买点零嘴,再给你娘煎两幅药。”

    李怜儿很意外这样身份尊贵的主子竟然能记得清楚身为贱民的自己家中诸事,心头掠过一阵暖意,感激涕零地深深伏下身子:“怜儿代替娘亲、弟弟与哥哥谢过郡主!”

    西凉茉自得势后,让何嬷嬷掌管了内院的事,但最重要的库房却仍旧是白嬷嬷在打理,并且白嬷嬷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外头替她奔走,寻找与培养可靠办事之人,同时西凉茉吩咐她特别留意一些身世凄凉,却本心醇厚,又有一技之长的人。

    白嬷嬷乃缥缈真人身边的婢女,年轻时候混迹江湖多年,自然也深谙鸡鸣狗盗之辈,总堪大用之日的道理。

    这李怜儿一家原本是走江湖卖艺的杂耍班子里的重要成员,兄妹三人最擅长做皮影戏和杂耍,靠着这个奉养自己多病的母亲。

    李怜儿兄妹三人虽然相貌普通,但是他们的母亲原本却是秀才女儿,又长了一张好容貌,虽然已经是半老徐娘,日子辛苦,但却难得的并没有被艰苦的日子磨损得太厉害,反而风韵犹存,那日竟然被京城街头的地痞看上,强要抢走去侮辱。

    那班主眼看着争抢打将起来,竟然带着人跑了。

    兄妹三人哪里抵挡得过那与地保勾结了的地头蛇,兄弟俩都被打了一顿,就是怜儿都要被那地痞抢走。

    白嬷嬷手下的人早已注意这个表演手法精妙的兄妹三人许久,见此岂有不救之理,当即禀报了白嬷嬷,救下了这一家子,在西凉茉的指示下放到自己的庄子里养了起来,又让大夫治好了他们兄弟的伤。

    三兄妹各有所长,却从此对西凉茉感激涕零,愿意卖身于她,为她所用。

    这不,最擅长口技的李怜儿,如今就派上了大用场。

    西凉茉看着李怜儿千恩万谢地远去,轻叹,有人善良而淳朴,只一点点恩惠便能得到对方以身相报;奈何有人身在朱门大户,锦衣玉食,却总不满足,想要踩着别人上位,得到更多的尊荣,却不知贪心太过迟早断送自己一世荣华。

    西凉茉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秋风萧瑟卷起片片枯叶,她拢了拢绣着锦绣缠枝莲花的披风,淡淡地道:“我们回吧,明儿还要进宫呢。”

    主仆四人打道回府自不提。

    且说,这碧瓦红墙之间,宫禁森森之内。

    深秋之时,除了御花园外,惟有东宫此处是秋菊放置最多之处,各色秋菊争奇斗艳,还有不少小太监正在大太监的吆喝下不停地从板车上搬动新的艳丽秋菊与一些早开的梅花下来,布置在各处。

    一道明黄俊挺的身影正立在东宫藏书阁之上冷漠地看着遍地忙碌的人影“”太子爷,皇后娘娘对这一次的甄选可真是上心呢,爷今后可又有得忙了。“小覃子在一边打趣道。

    太子冷冷地睨了小覃子一眼,转身就走。

    小覃子苦笑,赶紧去追:”二爷,二爷,等等小覃子,小覃子嘴贱,自个掌嘴可好?“

    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司承乾便早早地被立为了太子,皇后所出之子能活到现在的,也不过这么一个,但皇后并不因此而宠溺于司承乾,一直都对他要求极为严格,所以造就他冰冷淡漠的性格,从来不曾听说他专宠哪一位妃子。

    哪怕是对同床共枕的太子正妃,也不过是谨守夫妻之本份。

    这让连着失去了两个孩子又坏了身体的太子妃又喜又悲,喜的是她不曾失去太子的宠爱,悲的是,太子从来未曾宠爱任何人,他言行之间极为谨守礼教,堪称典范。

    这样的典范,虽然无可挑剔,却少了人间烟火气息。”太子爷,明日就是您的甄选的日子了,您真的不再听听甄选使的说法么,这一次说不得真能选个温柔和善的女子岂。“小覃子追上了司承乾,抹了把汗,还是硬着头皮道。”选谁都没有区别,不论怎样的女子,进得这宫闱,总会变成一个样子。“司承乾冷淡地道,他对于选择谁做自己的良娣都没有任何兴趣,何况……”母后不是已经内定了人么。“司承乾嘲弄地勾起薄唇,冰冷俊酷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小覃子哑然,确实,那日他们去西凉世家的时候就已经在梅林里见过了那两位西凉家的小姐,不管是西凉本家的嫡长女,还是那位看似温柔的贞敏郡主都不是好相与的主,不管她们谁再入主东宫,东宫都不会太平,偏偏皇后娘娘却道这样的女子才能护得住自己和孩子。

    司承乾俊酷线条分明的脸上满是冷漠嘲讽地道:”女人都是贪婪而自私的东西,不管谁能得到良娣之位,若她们不曾惹出大事,本太子都不会理会,若是再有那些不安分的……哼!“他并不介意再处置掉几个没用的女人。

    司承乾冷漠地看着那些争奇斗艳的遍地鲜艳秋菊,宽袖一挥,霎那间,美丽的秋菊便被吹折得花瓣凌乱,纷纷落地。

    ……

    这日一早,西凉茉起身的时候,白玉早已为她准备下了一身淡粉色绣吉祥云纹的半臂,白色宽袖鲛珠纱的上裳,再搭了一条艳丽的百蝶穿花百褶石榴裙与浅黄披锦。

    西凉茉穿好后再让白玉为她挽了双环髻,戴上那套百里青命人送来的红珊瑚的头面。

    白玉有些不死心地嘟哝道:”郡主,这一身虽是艳丽,可是却将小姐的美貌压了下去呢,这珊瑚头饰如此精美,应当配素色衣衫方才显出它的妙处,郡主咱们换一套可好?“

    西凉茉容貌属于柔美类型,穿一些淡粉、淡蓝、淡紫色,颜色浅淡的衣衫便能将她的容貌娇柔婉约,清新如晨曦的气质衬托出来,若是这一身浓墨重彩,却生生将她的美丽给打了个三分折扣,这让拥有一双搭配妆点巧手的白玉怎么忍得住。

    西凉茉却很满意这一身看着喜气其实流于寻常的搭配,她笑笑,边给自己戴上一只明珠耳铛边道:”好了,何必计较这些呢,你家郡主就是不想去与那一群女人争一个男人,才如此装扮,怎么,你想陪着我进宫,一辈子不嫁人,还是也想嫁给太子,以后也好混个娘娘做做?“

    白玉一听,慌忙摇头,嗤道:”得了,郡主,您就爱挤兑人,还娘娘呢,一个不妙,活不活得到太子登基都是另外一说,白玉可没那富贵命。“

    白蕊端了早点进来,正巧听了白玉的话,笑眯眯地道:”那是,咱们白玉可是要嫁人的,哪里能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当老姑娘呢!“

    白玉顿时羞恼起来,跑过去掐白蕊:”你这小蹄子,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日日里胡诹!“

    西凉茉看着两个丫头笑闹,不由也低笑出声,眼里闪过赞许,她身边的丫头,就必须在荣华富贵面前依旧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活得长久。

    到底白玉是个性子沉稳的,也不多闹,一会子就过来伺候西凉茉用膳,西凉茉正用着紫米粥,外头就传来二等丫头白霜的声音:”禀报郡主,二夫人与县主来了。“

    西凉茉一顿,挑了下眉,淡淡道:”请吧,奉茶。“

    白蕊和白玉顿时进入了十二万分的戒备状态,或者说莲斋的人都呈现了十二万分戒备的状态。

    毕竟上次西凉仙一出现,就给莲斋的人带来了一场灾难。

    莲斋的下人们虽然面容恭谨,但目光极为警惕而厌恶地盯着她们。

    西凉茉用银子安抚了所有被西凉仙责打的下人,自掏腰包给他们每个人的月银里都涨了一两银子,并态度亲切地亲自去慰问,对比西凉仙那高高在上冷血无情的态度,西凉茉彻底地赢得了原本还有些彷徨的下人们的心,莲斋在此难后,反而空前地团结起来。

    倒是不少其他院子里的人看到莲斋虽然在何嬷嬷手下管理非常严格,赏罚严明,但主子从来不拿下人出气,而且待遇都比别处高上一节,纷纷削尖了脑袋想挤入莲斋来。

    韩氏和西凉仙看着莲斋的下人们那副模样,却偏偏如今有求于他们的主子,只得按捺下心中一口不悦之气,匆匆过了白玉桥,进了莲斋正院子。

    西凉茉甚至没有站起来迎接她们,只是放下手上的勺子,慢条斯理地对着她们两人笑笑:”二娘,二妹妹,真是稀客,今儿怎什么风把两吹就到莲斋来?“

    韩氏睨着西凉茉桌子上那些精致的扬州小卷、玫瑰金丝糕、绿玉椰子卷、韭菜水晶虾仁小盒子、上好的血燕燕窝,不由眼里生出嫉妒不满的神色来。

    她阴阳怪气地道:”茉姐儿,你一个人用得了这么多早点么,听说最近莲斋可开销不少。“

    这些点心之精致,必定不是大厨房做的,这贱蹄子倒是会享受,找了这样高明的厨子来。

    西凉茉淡淡地道:”茉儿记得上次去宣阁给二娘请安,二娘那里的点心也不少,当然二娘是长辈多享用一点也是有的,莲斋的嚼用如今除了我的月银,大都是国色楼的进项,也未曾超越郡主规制。“

    韩氏被西凉茉一句话噎得气不顺,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还想说什么,却被西凉仙拉了一下,她方才忍住了。

    西凉仙在西凉茉面前坐下来,打量起了西凉茉一身的装扮后,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脸色却带着优雅亲切的笑:”大姐姐自管用餐,妹妹等着就是,反正入宫时辰还早。“

    西凉茉自然是将她眼底那一丝不屑收在眼底,倒也不以为意地也打量起了西凉仙,她今日没有如以往那般高挽云鬓,而是梳了个十字髻,两绺乌发编程鞭子顺着脸颊下来挽成两个环,束在脑后,果然戴了百里青给的那一套翡翠头面,细细的翡翠玉珠顺着她的脸颊垂落到肩膀上,三朵精致的翡翠雕成的绿莲花正正安在发髻间,晶莹剔透,并无其他太多装饰,却越发的凸显出一种沉静之美。

    她一身浅白渐染绿的翡翠荷叶宫装,腰束金线绣缎,盈盈一握衬出婀娜身段,裙角坠着一片片细碎水晶珠缀出的粉色荷花,外披一层白色轻纱,眉心一点翠玉坠子,雅致娇贵又沉静从容,端庄间,却见一分清水出芙蓉的娇柔。

    西凉茉似笑非笑地道:”二妹妹果然好颜色,真是让人心折,姐姐自愧不如。“

    西凉仙和韩氏眼底都闪过一丝得意之色,西凉仙却矜持谦逊地道:”姐姐才是富贵荣华,艳色无双。“|

    白玉眼里闪过一丝怒色,却还是忍住了。

    这是在讥讽自己一身艳俗吧?西凉茉却丝毫不以为意,西凉仙母女这是怕自己悄悄走了,所以一大早来盯着自己的,她也不去理会她们,只自顾自慢悠悠地用完了早点,磨磨蹭蹭地直到两人眼露焦急,她才起身慢腾腾地道:”好了,时辰不早,咱们走吧。“

    韩氏母女这才放下了心,立刻急不可耐地起身跟着西凉茉出了屋子。

    外头的车子早就套好了,三人分坐两辆马车一路往皇城东宫而去。

    进宫的时候,门口的查验身份的太监挡住了西凉仙的去路,虽然客气却很是坚定地道:”此次进宫名单没有端阳县主的名字,县主请回。“

    其他人家的小姐也都在等着验明身份,不由都看着西凉仙窃窃私语起来,眼里带着诡秘的嘲笑和异样,谁都知道西凉仙在上次赏荷宫宴上惊驾被皇上厌弃,如今竟然有脸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参加太子良娣的甄选,不可谓不厚脸皮呢。

    西凉仙曾是京城第一才女,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一手簪花小楷连皇帝都赞誉,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心中又羞又怒,却不能如何,只能死死抓住自己的手卷,又不自觉地去摸自己那条瘸了的腿,生怕人家看了出来,脸上却一派故作镇定,目光却焦灼地盯着西凉茉。

    西凉茉看着她窘迫之象毕现,方才悠悠上前笑道:”公公,家妹并非来参加太子宫宴,而是来探望贵妃娘娘的。“

    此言一出,那公公有些犹豫,身后的小姐们却都面露不屑,若是来探望贵妃,又何必选择这个时辰入宫,还是走的这扇门,这里分明是通往东宫之路!

    西凉茉身边的何嬷嬷上前一步,低声与那公公说了些什么,那公公立刻面露惊诧与恭敬之色,立刻发了簪花腰牌给西凉茉与西凉仙,恭恭敬敬地让开了路:”两位小姐请。“

    西凉仙一喜,立刻拽着腰牌,仿佛拽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昂头挺胸地进了宫门,根本不去理会身后传来的其他人的议论纷纷。”真是厚脸皮。“”就是,竟还妄自称京城第一才女。“

    西凉仙之拽着腰牌,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等她当上了太子良娣,再成为太子妃,看谁还敢如此议论于她!

    到时候定要将这些贱人都处置了!

    西凉茉看着她的神色,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什么也没说,自款步进了东宫。

    贾岛《送董正字常州觐省》诗曰:”春来懽侍阻,正字在东宫。“

    东宫,正是天下未来之主的居所,但并不是每一个居住在东宫的人都能登上那个位子。

    一样要披荆斩棘,满手血腥,若是坐不稳,随时都有被废黜的可能。

    但今朝的东宫,却地位稳固,皇后娘家虽非掌兵之大将,其兄如今却为朝中以清廉博学机敏闻名的右丞相陆离之,而太子文德武功都颇有所成,其成年的兄弟并不多,只得一个三皇子和六皇子,他们的母亲身份都是微贱的宫人出身,不能与皇后相比。

    诸如贤、德、贵三妃却都只出了公主,所以东宫太子即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太子身边的位子,几乎是所有家有贵女的人家打破头都要抢的。

    西凉茉得皇后青眼的消息流传出去之后,她一进来,就感觉到了更多的‘热情关注’的目光。

    那群原本在赏荷宴上还对她不屑一顾的贵族小姐们都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仿佛极为亲热的模样,西凉茉也并不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只悠然与她们说笑,不卑不亢。

    倒也博得不少人对她的改观,这位靖国公家的郡主传闻颇多,一开始是御史夫人赞她的贤孝,到后来的形容粗鄙,无人教养,诗书不通,再到赏荷宴上画皮绝技一鸣惊人,以身救驾而获册封。

    她就像谨慎礼教的贵族小姐间的一个传奇,其名下产业国色坊更是各家小姐们最时兴的去处,除了各色没见过的精美香粉,还不定期举办一些闺间雅会,教授如何护肤养颜之类的技巧,京城贵女们都渐渐以得到这雅会请帖为傲。

    如今听说皇后娘娘对她亲眼有加,自然更是对这位靖国公家的贞敏郡主热情万分。

    反而曾经的天之娇女——西凉仙却被冷落在了一旁,只嫉恨地瞪着西凉茉。

    不一会,太监悠悠尖利的嗓音响起:”皇后娘娘驾到,太子驾到,太平大长公主驾到!“

    伴随着宫中这几位一人下万人之上銮驾仪仗到来,众女们都优雅下拜山呼:”皇后娘娘万福、太子殿下万福、公主殿下万福。“

    皇后醇厚温柔的声音在众人头上响起:”平身吧,今日是请各位贵女到东宫赏菊,不必如此拘谨。“

    众女再次下拜,谢过贵人的恩德,方才起身。

    这一次,皇后并没有如寻常赏荷宴那样让众女依次献艺,毕竟上一次赏荷宴没有过多久,这些小姐们的拿手才艺,她早已经让身边的宫人记载了下来。

    所以,她只让众女依旧如游园赏花一般地在东宫遍赏各色秋菊和最早开放的一批梅花,然后招来太子并着几个同龄的堂兄弟到自己面前来。”太子,今日难得东宫如此热闹,你也辍朝一日,既然得闲,便与兄弟们一同下去赏花赋诗,权当散心就是。皇后娘娘露出温醇笑容对着太子和几个郡王、小王爷道。

    众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便向皇后恭敬行礼后,退下了。

    众家贵女没想到皇后娘娘如此安排,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有那机灵的便立刻迎向了太子与众小王,有那认识的,便娇娇羞羞的搭起话来。

    这群小王爷们也知道皇后的本意除了为太子选妃,还有为他们选人的意思,自然乐得应承,做出风度翩翩的模样,请小姐们去看菊赏梅,吟诗作对,大献殷勤。

    既然有了那开头的,博得这群天之骄子的青睐,自然有那心中不甘的人放弃了少女的羞涩也跟了上去,毕竟太子良娣也就是一个位子,孺子也是两个位子而已,若是不成,哪怕能得个王爷侧妃、甚至王爷正妃之位也是好的。

    尤其是这里头除了太子爷,还有京城第一佳公子——德小王爷司流风。

    当初与靖国公家的定亲小宴因着那位美艳的四小姐西凉丹生了重病,便推迟了,流言纷纷,多少人都说西凉丹是恶疾,德王府回了这桩亲事虽然有些不地道却也是说得过去的。

    毕竟七出休妻之罪里就有——恶疾。

    所以,这位小王爷也成了除了太子爷司承乾之外最受名媛佳丽们亲睐的对象。

    司承乾冷漠地看着围绕在自己和那些堂兄弟间的温香软玉的小姐们,他眼底掠过一丝不耐与厌恶,只静静地坐在梅花树下饮酒,懒得去搭理她们,反正他的母亲——皇后已经正在观察和选择合适他的女子了。

    皇后娘娘静静地含笑坐在上首之上看着那些姑娘们围绕着她的儿子与那些子侄们,或者说笑,或者娇羞的吟诗作对,谈天论地。她仿佛极为满意似的在与身边伺候的姑姑交谈。

    只有她们身边伺候的宫人却是知道皇后娘娘正在做什么。

    “将那些得意忘形的、不自重地缠在太子爷身边又行止狐媚的、陷害他人都给本宫记下,剔除……。”

    皇后娘娘想了想又补充:“是了,还有那行止畏缩的,举止小气的,也给本宫记下,剔除!”

    她身后正在写着什么的南宫姑姑不由笔锋一顿,轻声道:“娘娘,若是如此,便没有几人了。”

    皇后接过贴身宫女递来的香山云露茶,皇后淡淡地道:“太子身边不需要太多女子,只需要有用的女子就够了。”

    南宫姑姑点头称是,随即又有些犹豫地道:“娘娘,您看,在白梅花树下前面与德小王爷交谈的小姐,似乎正是靖国公家的贞敏郡主呢……。”

    她并不想下什么结论,毕竟那位郡主是娘娘属意的人选。

    皇后闻言,抬眸向梅花树下看去,不由一怔,随后微微皱起了眉。

    是的,西凉茉正站在梅花树下与司流风交谈着,虽然看起来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但西凉茉脸上带着的淡淡笑容,在皇后的眼里却异常的刺眼。

    她忽然想起南宫姑姑献上各家小姐的资料里面有记着那么一笔,德小王爷曾有意向靖国公也聘下大小姐,靖国公却回绝了。

    毕竟没有靖国公家还不需要拿两个女儿去与朝政上只是清流一派却没有太多实权的德王府联姻,但如今西凉丹名声已毁,这件事就很那说了……

    陆皇后不由叹了一口气,而这时身边坐着的一直没有出声的太平大长公主却忽然冷冷地说话了。

    “嫂嫂,你不觉得贞敏与流风很般配么?”

    陆皇后顿了顿,以为太平大长公主并不知道自己原本属意西凉茉为太子良娣,便还是温和地道:“本宫原也觉得这位贞敏郡主性子温婉,素有贤孝之名,又颇有大家风范,是想指给太子做个良娣的。”

    太平大长公主却捧着杯子冷嗤一声:“怎么,难道是个好的,就一定尚了太子么,是了,本宫怎么忘了,这天下间好的东西都是皇家的,而皇家之人也最爱罔他人顾意愿拆散鸳鸯爱侣。”

    皇后脸色变了变,却压着怒气,不与大长公主争执。

    陛下这位亲妹妹,自从被迫送去和亲后,回来便是如此尖刻模样,只是之前曾有传闻她出嫁和亲之前就心有所属,所以不愿出嫁,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只是……

    陆皇后看向西凉茉的眼神,还是起了一丝疑心,若是心有他人,再好的资质,不能一心一意的辅佐太子,都是枉费。

    她不由叹了一口气,对之前的选择犹豫了起来,想着要不要召贞敏郡主前来一叙,毕竟自己还没有好好地看过这个丫头的模样,那日远远地看着只觉得是个好的。

    西凉茉远远地敏感地发现了皇后的目光,她心中一松,知道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不由自主地咬着菱唇弯起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来。

    比起一个聪敏,却心不在太子身上的儿媳,加上太平公主很有可能的暗地里推波助澜,皇后娘娘应该知道怎么选择才是。

    而这一丝狡黠的笑容,顿时让她今日平庸的妆容一下子变得生动灵巧起来,与平常温婉雅致甚至谈佛时的空灵不同的精灵的气韵,顿时让司流风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惊艳。

    忽然想起今日,她是来甄选太子良娣的,心里某个角落忽然就是一抽,有一种隐约的不快。

    后来,他才明白,那种情绪叫做——嫉妒!

    而此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唇角那一抹笑。

    忽然间,皇后娘娘的附近却似传来了悠悠的琴声,琴声并不高扬,若有似无,却极为动听,宛如流水清风,竟然在这莺歌燕语之间有一种别致清雅的味道,涤荡了一股子清新的气韵出来。

    只顾着讨好太子与一众王子们的贵女们大多数都没有注意到,但皇后却是注意到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那个角落看去。

    当然,西凉茉一直在留心着某人,当然也不会放过这点滴异动,立刻作出摘梅而嗅闻的模样,换了个位置,不动声色地也看向那个角落。

    万从各色秋菊间,有一身浅白渐染绿的翡翠荷叶宫装少女静静地抚琴,目光沉静如水,她穿着并不艳丽,却极为雅致,每身上的首饰不多,却件件都是顶级之物,发间翡翠珠如颗颗碧绿玉水珠子落在脸颊边,清丽端雅,静美非常。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赞色,低声问南宫姑姑:“这一位是哪家贵女?”

    南宫姑姑一看,有些犹豫地道:“娘娘,您怎么不认得了,那是端阳县主西凉仙,是韩贵妃的亲侄女儿,原本是定了要进宫选妃的,只是上次赏荷宴的时候惊了驾……。”

    皇后顿时记起来了,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厌恶之色,但凡有可能伤害到皇帝,她都不喜。

    只是……

    皇后看着西凉仙,沉默了一会子,却忽然道:“等会召她上前来给本宫看看。”

    南宫姑姑一愣,随即点头称是。

    而一旁的太平大长公主已经死死地捏住了茶盏,如冰雪淬炼的刀子一样的冰寒阴沉眸光狠狠地射向了浑然不觉,还在径自得意的西凉仙。

    西凉仙轻拨琴弦,目光亦不动声色地看向了皇后,发觉皇后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她立刻别开目光,仿佛是欣赏这秋色美景一般,轻轻掠过西凉茉那一头,随即闪过一丝鄙夷与阴冷。

    哼,她就说这贱人,怎么会如此不积极,原来还是想着勾引四妹的夫君,真真无耻。

    但她随即又心中暗笑那些围绕着太子打转的女子,真是愚蠢,竟然都看不出来,真正的决定权在皇后娘娘的手上么,狂蜂浪蝶似的围绕着太子他们,只会惹来皇后娘娘的厌恶,这等资质的女子们,拿什么来跟她西凉仙争和抢?

    她忽然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只是她并不知道从哪里射来,但她却已经感觉到了太子也注意到了她这里,因为太子正转了身子望向了她这一处!

    西凉仙更加挺直了背脊,姿态愈发的娴静如娇花照水一般地轻轻拨动琴弦。

    司承乾确实注意到了西凉仙,但并不是因为她的一手琴声,而是因为大长公主的目光,他一直在暗自留意着太平大长公主,他目光里满是警惕,甚至带有一丝厌恶与……无奈。

    在太平大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了西凉仙所在之地的时候,他也自然看到了西凉仙,也自然留意到了她的端雅美丽的容貌和娴静的琴音。

    美丽的事物总是多少会吸引人的目光,太子自然是人,他也静静地看了西凉仙片刻,而就是这片刻,成了西凉仙最后的催命符!

    西凉茉远远地看着太平大长公主一不小心打碎了手上的瓷碗,她脸上的狡黠的笑容便愈深。

    却不晓得,自己转着臻首低头嗅梅花,轻笑的绮丽模样,像极了大词人李清照《点绛唇》里——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情窦初开的娇羞少女。

    引得身前的俊秀潇洒的小王爷,愈发的不舍将目光从她柔婉俏丽的容颜上移开,到了末,竟看着这完美没有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发起痴怔来,也不搭理其他人。

    只让那些想要吸引他注意力的几个少女又气又羞,面面相觑,羡慕又嫉妒地看着西凉茉。

    就在这波诡流动的气氛间,南宫姑姑的到来,打破了这奇异的寂静。

    “贞敏郡主,皇后娘娘请您上前一叙。”

    西凉茉已经看见西凉丹在皇后身边躬身轻语了,她也笑了笑,便跟着南宫姑姑上前,抛下目光深邃地紧紧追随着她背影的司流风。

    在南宫姑姑的引领下,她顺从地对着皇后福了福:“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温润含笑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都道郡主是个心灵手巧的妙人儿,上次只远远一见,又得了你的那些妙物,本宫只给了打赏却还未曾细细看过你这丫头呢,抬起头来吧。”

    西凉茉柔柔地道:“娘娘过奖,为娘娘效劳不过是臣女本分。”

    说罢她便抬起头来,眸子却是略垂着的,按照宫规她是不得直视帝后的。

    但她抬头的瞬间,只听得“哐叮”一声,皇后手上拿着的茶杯不知怎么地碰到那雕花的桌子沿上,便裂开一条缝隙。

    她微微一惊,抬起眼来却正对上皇后的脸,皇后依旧是之前那中年美妇的容貌,带着温婉娴静的美,只是此刻却满是震惊的看着她,甚至带着一种惊惧,西凉茉不由奇怪,难道她脸上长了什么?

    但也只是片刻,皇后娘娘便收敛了那神色,仿佛从来没有用那种极为笑,吩咐一边的南宫姑姑道:“来人,去换一套描金紫砂茶杯,这内造府做事越来越不得体了,这样的杯子也能用的么,该打板子训斥了。”

    南宫姑姑虽然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主子怎么突然会有那种神色,便也笑应了,交代了宫人。

    而皇后娘娘对西凉茉的兴趣仿佛一下没了,她偶尔看见西凉茉的脸,都仿佛不经意地匆匆别开眼,但西凉茉却可以在那一瞬间读出一种叫做惆怅的东西。

    随后,皇后娘娘地与她聊了两句,便不再搭理她,反而与西凉仙多攀谈了些,西凉茉也乐得自在清闲,偶尔附和一下皇后对西凉仙的夸赞,她用多出来的时间细细研究皇后娘娘那种对于她的奇异反应。

    西凉仙虽然对西凉茉居然帮着自己说话很是诧异,但心中却是得意非凡的,她也看出来皇后娘娘对西凉茉的态度大变,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管是为什么,这样的转变是她乐意看到的。

    可自然也有人是不乐意看到她得了皇后青眼的,太平大长公主冷冷地睨着她,眉目间仿佛簇满了冰冷的阴云。

    西凉仙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也曾试图向大长公主露出温和谦逊的笑意,但换来的只是公主愈发鄙夷的目光,她原本心高气傲便索性扭头不去理会大长公主,只与皇后娘娘攀谈。

    这样的举动在大长公主眼里无异于挑衅,太平的眼里盛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

    而在场中的人除了西凉茉,就只有站在不远处看似漫不经心,却在关注着这边情况的太子司承乾也留意到了大长公主的表情,不由拧起了眉头。

    西凉妩也与其他得到皇后青眼的女孩子一样被召唤了上去,但皇后娘娘只与她交谈了两句就打发了她离开,气得西凉妩暗地里直跺脚,暗骂这西凉仙、西凉茉两姐妹真真是狐媚子!却也无可奈何。

    一场甄选太子良娣的宫宴就在太子爷疏远冷淡、皇后娘娘的心不在焉的诡谲气氛间结束,依照着老规矩并没有当场就选出太子良娣,而是让各家贵女各自归家,等候圣旨。

    没有得到皇后娘娘召见的,自然知道自己十有八九要落选,而得到皇后娘娘召见的,都在揣摩着皇后与太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来判断自己有多大的机会能当上太子良娣。

    而其中最为得意的莫过于西凉仙,皇后娘娘对她的关注是最多的,态度也相当和善,而西凉茉在这一场宫宴上就像一个配角。

    而皇后对西凉仙的态度自然也影响到了其他贵女,不少人对西凉仙又热络起来,也有更多的是投去了羡慕嫉妒的目光,这些都让西凉仙飘飘欲仙,心中傲然,她几乎可以想见自己成为太子良娣后高高在上将那些轻视自己的人践踏入泥的快感,特别是西凉茉。

    于是,在西凉茉发现自己马车坏了,问她是否可以让自己同乘马车的时候,西凉仙都很鄙夷而趾高气扬地冷嗤一声,坐上自己的马车扬长而去。

    西凉茉看着她夕阳下远去的马车背影,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

    马车在朱雀大街上慢悠悠地走着。

    西凉仙心情极为畅快,与红莲、红芜筹谋着未来当上太子妃、皇后之后,睥睨后宫的情景,以至于没有留意到马车渐渐地走入了一个荒僻的胡同。

    直到车子忽然哐当一下停了下来,西凉仙不防一下子碰在了车壁后。

    西凉仙的脸色一沉,红莲立刻掀了帘子对着外头的车夫开骂:“作死呢,怎么赶车的……!”

    话音到了一半,红莲身子一颤后,声音就没了。

    西凉仙皱了下眉,去拍红莲的肩膀,哪里知道刚碰到红莲的肩,红莲的身体就软绵绵地向后一倒,一张额头插着飞镖,血迹斑斑,死不瞑目的脸出现在西凉仙和红芜的面前,两人立刻吓得惊恐尖叫起来。

    车门上的锦帘一掀,一只大手粗暴地向里面抓了两把,一下子就将西凉仙和红芜给抓了下来,惯在地上。

    西凉仙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个罪,痛得嘤咛起来,却不忘咬着唇看向四周,不知何时,自己竟然被拉进了这样的一个小阴暗的巷子,四五个穿着素青粗布衣三大五粗的男人将她们主仆围了起来。

    车夫吓得蹲在一边瑟瑟发抖,一个拿着刀的男人狞笑着忽然一刀过去,车夫连喊都没喊出来,就咽了气。

    “你……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敢劫持本县主的座驾,光天化日,你们想做什么?”西凉仙恐惧地看着面前的这些男人,但却还努力地摆出县主贵人的架子,试图威吓住对方。

    为首满脸大胡子的虬须客嘿嘿冷笑几声:“王法,我们就是王法,跟我走一趟吧,端阳县主!”

    说罢,两个青衣人不由分说地就上前各拿着一个麻袋将她们主仆当头罩下,扛起扔进另外一辆马车里。

    “呜呜……放手,你们想要做什么……!”

    等装好了两主仆,几个青衣人立刻也都上了那辆不起眼的蓝布马车,一人驾车,‘得’地一声策马而去,蓝布马车驶出了巷子,只留下一辆空空的马车,和被杀死的侍女、车夫。

    青衣人们驾驶着蓝布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阴暗幽静,散发着靡靡之香的宅子前。

    他们跳下车,将那两个布袋抗进了宅子里,一个年约四十,却仍旧打扮的妖娆艳丽的女子一摇一摆地扭着腰过来,笑道:“哟,这又是哪位送来的新货色,抬进里间去吧。”

    等着两个龟公过来接手后,为首的大胡子朝着她嘿嘿一笑,捏了把女子丰满而有点下垂的胸部:“得了丽奴,这是我家主子送来的,指明了要她接最下等的客人,这是两千两银子的银票,不管她说什么,你们都当放屁,接客的钱都归你。”

    丽奴一听是大胡子的主子,顿时有些惊诧,随即又笑嘻嘻地点头:“得了,是那位要惩治什么人吧,丽奴省得!”

    丽奴是这暗娼里最心狠手辣的娼头,平日拐男卖女的事没少做,除了寻常的拐卖勾当,她还专门做一项买卖,就是交易那些拐来的贵族美貌少女或者少年,还有一些大妇人要惩治狐媚小妾,或者暗算家中其他人,就会来找她。

    不但给她人,还给她钱,也唯有她敢接这些买卖。

    做了一单子,就立刻销声匿迹,丽奴隐藏行踪的本事倒是极为厉害的,她自己连带着手下的人身上功夫都不弱,寻常捕快奈何她不得,何况她的背后自有那高门大户要找她报仇的,也有他们家中敌对势力给她方便的,所以几乎没有人能抓住她。

    “怎么着,还是雏儿不是,你们要不要自个儿先尝尝?要用药还是别的什么不?”奴收好银票,媚笑着拿扇子拍拍那虬须客的肩膀。

    那虬须客嘿嘿一笑,眼里淫意大盛,搓着手道:“老子就是这个意思,果然知我者丽奴也!”

    说罢,虬须客便领着自己的属下一同上了那个关押着西凉仙的房间。

    西凉仙已经被从麻袋里放了出来,只是手脚被捆着,惊恐又愤怒地盯着他们:“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要钱,你们放了我,我边给你们!”

    跟在虬须客身后的一个戴着椎帽的青衣人忽然走上前了几步,不由分说,拿着刀鞘对着西凉仙的脸‘啪’‘啪’“啪‘就恶狠狠地抽了起来。

    刀鞘极硬,打在西凉仙娇嫩的脸上,自然是痛不可言。”啊——!“西凉仙的惨叫声顿时响彻了整个房间。

    可拿着刀鞘的青衣人似乎也非练武之人,没打几下就气喘吁吁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西凉仙”噗嗤“地一声吐出一口血和两颗牙,惊恐又愤怒地盯着那带着锥帽的青衣人,忍着剧痛道:”你……你……是谁,我何曾得罪于你?“

    青衣人冷笑,忽然冷冰冰地出声:”端阳县主,冰清玉洁,乃京城第一才女,能写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所以你以为凭借这些就能成为太子的女人是么?“

    西凉仙心中念如电转,惊愕地暗道,难道是今日那些贵女之中的人要害我?!

    那青衣女子嗤笑,极为鄙夷,声音里带了十分的恶意与狰狞:”若你不再冰清玉洁,再不能写诗题字,你还靠什么勾引太子,你这无耻贱婢,所有敢勾太子殿下的贱婢都要死!“

    西凉仙想要说话,但那女子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转头冰冷地对着自己手下发出恶毒的指示:”这冰清玉洁的端阳县主,第一才女就赏赐给你们了,别玩死了,她还要接客呢!“

    虬须客等几个青衣人眼睛里瞬间冒出了极度的兴奋,摩拳擦掌地向西凉仙走过去:”县主,来,脱了衣服,小的们会伺候得你很舒服的!“

    能好好玩弄高高在上,绝对不会看一眼他们这些下等男人的贵族小姐,让虬须客等人的心中充满了残忍暴虐的兴奋。

    说着他们一下子向颤抖着的西凉仙扑了过去。

    ……

    而青衣人冷笑两声,出了房门,风陡然吹起她的面纱,露出一张美丽,却寒冰凝雪的面容,正是太平大长公主!

上一页 《宦妃天下》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