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后悔（一）
久安正在上夜自习，当看到妈妈出现在教室门口时，震惊地竟一时忘了起身。直到坐门口的同学连喊了两次“谢久安，你妈妈找你”，久安才赶紧放下笔，匆匆跑了出去。
“久安的妈妈怎么来了？”叶申周日有事，没和他俩一起坐公交，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程叙看着门口若有所思：“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妈。”久安轻轻叫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今晚跟妈妈回家吧，和你们老师说好了，明天一早你再来。”
“为什么？”
“回家说吧，你收拾收拾书包，我在外面等你。”
久安收拾书包的时候，背上竟有千钧重，莫名觉得好像一去仿佛再也回不来似的。
程叙看看门口，又担忧地看向久安：“要走？”
“嗯，我妈让我回去一趟，明早我就回来了。”久安勉强笑笑，背上书包向妈妈走去。
这场谈话终究没坚持到家就开始了。
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李媛媛开了口：“今天我去找你们班主任聊了聊，和她说了你要转去文科班的事。你们班主任也觉得你选文科比较合适，她当初还找你谈过，对吧？”
久安几乎是一瞬间弹了起来：“谁说我要转去文科班了？”
“我说的，你还小，不懂事，但我得为你的未来负责任！”
“妈！你太过分了，为什么完全不征求我的意见，就随便帮我做决定呢？”久安已然要哭了。
“久安，妈妈是过来人，听妈妈的话不会吃亏。早恋吃亏的总是女孩子……”
“谁早恋了？我跟程叙只是朋友而已，你怎么就不信呢？”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无论你有多不愿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也和汪老师说了，你尽快转去文科班，以后少和那个男生来往！”
久安崩溃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这场谈话显然已经没办法继续。
夜晚的道路很是空旷，久安打开车窗，偏过头看向窗外，夏末初秋的习习晚风将她的眼泪轻轻拂去。
这座城市的夜景还是这么美丽，并不理会伤心的人。
一路无言，回到家，久安径直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李媛媛推开门：“久安，妈妈知道你现在一时想不通，但你要相信，妈妈都是为了你好，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
久安不答话。
李媛媛胸口隐隐作痛，又道：这个周末我们单位去疗养，妈妈本来不想去，可同事们非得拉着我一起，所以我也就答应了。你周末可以去大姨家住，我已经跟她说好了。”
见久安半天没反应，李媛媛正要退出，久安却突然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妈妈，我十七岁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并不是完全附属于你的物品。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抱歉，这件事我无法接受，我也不会转去文科班。”
第二天一早，久安早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回了学校。
李媛媛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发呆，她和久安从来没有吵过架，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两人都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个局面。
半晌，李媛媛缓缓起身，开始收拾住院要用到的衣物。术前加术后，这次怎么着也要在医院呆上十天八天的了。如果下个周末还回不来，那就得再想个谎言来骗久安。
收拾完毕，李媛媛环视了一周，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两张合照——一张是久安两岁时一家三口的合照，一张是久安初中毕业典礼时，母女俩在校门口的合影。
一张是软软糯糯的小娃娃，一张是温顺乖巧的少女，可不知怎么的，曾经的贴心小棉袄也会斩钉截铁地对她说，自己不是她的物品，为她好的话，更是半点都听不进去。
李媛媛轻轻摩挲着两张合照，还是把它们放进了行李袋，毕竟这两张照片，就是她生存下去的全部意义。
早自习还没开始，程叙默默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见到久安进来，才算松了口气。
“你还好吗？昨天为什么突然回家了？”程叙担忧地问。
久安的笑容带着一些下定决心后的释然：“没事，我妈想让我转去文科班，但我已经拒绝了。”
“你妈突然的这是为什么？”叶申觉得很不解。
“她一个人拉扯我长大，对我的所有事情都特别敏感，所以可能我稍微没有像她想象得那么做，就会让她觉得特别不安吧。”
叶申若有所思地看着程叙：“这事儿跟你有关？”
久安苦笑了一下：“是呀，不巧遇到了，而在我妈眼里，程叙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混，怕把我带坏了呢。”
程叙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如果这事儿发生在他身上，父母的意见对他压根儿形不成任何威胁。可久安跟他太不一样了，某种程度上，他也能懂久安的为难：“你这样拒绝你妈没事吗？”
久安摇摇头：“谁知道呢，但我都十七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妈妈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吧，我也不是提线木偶。”
“哦豁，程叙还真是把你带坏了。”叶申笑道。
李媛媛住院后，配合做了各项血常规和影像检查。
李芳芳担忧地看着妹妹：“不告诉爸妈我可以理解，久安你也不告诉吗？总会瞒不下去的。”
“我和她说了周末单位疗养，让她去你那儿住，你别说漏了。”
“那以后呢？手术完还要化疗，久安早晚会发现。”
“化疗我工作日去就行，能瞒多久就多久吧，她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想其他事儿分了她的心。”
“哎，你这是何苦。”李芳芳叹了口气。
周四的手术如期进行，两个小时后，李媛媛被推出了手术室。
王亚楠摘下口罩，对李芳芳说：“手术很顺利，但是在做前哨淋巴活检的时候，发现前哨淋巴已经感染，左乳只能全部切除了，没有保住。”
“人能活下来就好，人能活下来就好。”李芳芳赶紧说道。
“一会儿病人就会被推回病房了，我接下来还有一台手术，结束了去看她。”说完，王亚楠又转身回到手术室，开始了新一轮的消毒准备。
等王亚楠来到病房时，李媛媛已经从麻醉中醒了过来。
“太感谢你了王主任，我姐姐说手术很成功。”李媛媛强撑着想起身，却被王亚楠摁回了床上。
“你别动，躺着就行。手术虽然很成功，但接下来我们还要根据病理报告的结果，再决定是否要进行化疗或其他治疗，这可能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没问题王主任，我一定全力配合治疗。”
“左侧乳房没有保住，伤口较大，要注意护理。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查房时再来看你。”
王亚楠正待走，突然瞄到李媛媛放在矮柜上的两张合照，顿时被吸引了目光。
“这是你女儿？”王亚楠拿起其中一张合照。
“是啊，这张照片是她初中毕业时，别人给我们拍的。”
王亚楠觉得照片上的小姑娘看着甚是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放下相片后，又对李媛媛说：“我也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为了女儿，也得好好坚强地活下去。”
结束了一天的劳累，王亚楠疲惫地开车回家，不知为何，那张合照总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个小姑娘？王亚楠握着方向盘，仔细思索着，却总也想不出来。
前方一个急刹车，李媛媛赶紧回神猛踩一脚刹车，脑袋好像也被这脚刹车震醒了，猛然就想起了合照上的小姑娘是谁——
雨薇那次险些出事，她急匆匆赶到医院时，就是这个女孩儿陪伴在女儿身边！
那天晚上慌乱得没顾上感谢，事后再想致谢，雨薇却转达说那个女孩儿谢绝了。想着对人家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自己也就没再坚持，只是叮嘱雨薇要好好感谢人家，如果别人有困难，一定要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她记得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叫谢久安。
没想到自己的病人竟是大恩人！
王亚楠差点一个掉头就想直接赶回医院，但冷静一想，李媛媛今天刚做完手术，晚上还是让病人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说不迟。
第二天一早，王亚楠几乎是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赶到了李媛媛的病房。
李芳芳正在给李媛媛擦脸，见医生这么急匆匆地赶来，倒是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
王亚楠见引起了误会，赶忙说明了来意：“你的女儿是否也在一中读书？”
李媛媛纳闷儿地点点头。
“是叫谢久安吗？”
李媛媛又点点头：“王主任您怎么知道？”
“一直想上门感谢来着的，不过我女儿说，你女儿谢绝了，我也就没坚持了。要不是你柜子上的这张照片，我竟不知道眼前的就是大恩人呢！”
李媛媛彻底被搞糊涂了：“王主任，您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你不知道？”王亚楠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上个学期，你女儿可是救了我女儿的命了！”
王亚楠心直口快，见李媛媛着实不知情，简略地复述了一下事情的始末，感慨地拉住李媛媛的手：“这是什么缘分呐，你女儿救了我女儿一命，现在你又到了我这儿。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让你康复的！”
后来王亚楠说了什么，李媛媛已经听不见了，满脑子都回响着那个晚上如何危险，久安是如何挺身而出救了同年的女孩儿。
作为妈妈，她说不出为女儿骄傲的话，只是觉得一阵阵后怕！
“久安的胆子真大，平时看不出来啊，竟不知道她这么有勇气。”王亚楠走后，李芳芳感慨道。
是啊，久安到底还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李媛媛苦涩地笑了笑，回想起久安晚归的那个夜晚，那么自然地说着一句句谎话，那时候她满心信任着自己的女儿，竟没有起一丝怀疑。
李媛媛知道，久安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但还是无法接受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一字都不提！难道自己这个妈妈，就这么不值得依靠和信任吗？
午休间隙，王亚楠的手机响了，是女儿打过来的。每周五这个时候，董雨薇都会准时给自己来电话，告诉她晚上想吃什么，虽然她常常没有时间为她做。
那件事后，王亚楠没有责怪女儿，无条件地站在了女儿这边，同情她的遭遇，体谅她的痛与恨，这也让本就和睦的母女关系更加亲密。
王亚楠笑着接起手机，女儿甜甜的声音瞬间传了进来：“妈，我今晚想吃可乐鸡翅，你今天没手术吧？能准点下班回家吗？”
“今天应该可以，下午门诊结束就回去。”
“好啊，那晚上家里见！”
“没问题。对了，谢久安的妈妈今天手术结束了，你碰到她的话，可以告诉她一下，一切顺利，请她放心。”
“什么？谢久安？什么手术？”
“是啊，就是你的朋友，她的妈妈患了乳腺癌，我昨天刚为她进行了手术，一切都还顺利，后续再好好配合治疗，我有信心让她完全康复。妈妈生了这样的病，女儿肯定急得不行，你多宽慰宽慰她，让她放心，妈妈一定会尽力。”
董雨薇也是个急性子，挂下电话就急匆匆跑向一班。
见董雨薇站在门口，把门的同学正条件反射般地想喊程叙，没想到董雨薇却大声喊道：“久安，你出来一下。”
久安正在听程叙讲解物理题，被这突然的招呼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笔走了出去。
“怎么了？”久安一头雾水地看着董雨薇。
“久安，你放心，我妈说了，你妈妈的手术很成功，后续配合治疗的话，一定能完全康复的！你别太担心，我妈是永城最好的乳腺外科大夫了，就算没有我们这层关系，她也一定会为了病人尽心尽力，更别提现在……”
“你说什么？”久安打断了董雨薇的话，显然一时没法儿消化这段话包含的信息量。
“你不知道？”董雨薇惊讶地看了久安一眼，“你妈没告诉你她生病的事情吗？”
“生病？”
董雨薇顿时语塞，但事到如今，不说清楚也是不可能了，只得照实说：“我知道的也不多，刚我妈在电话里说的，听那意思，你妈妈应该是患了乳腺癌，昨天刚做完手术呢……”
久安像被一道雷劈中，顿时愣在原地。不知为何，这周种种的不愉快、种种与妈妈吵架的片段、妈妈伤心失望的表情放电影似的在眼前飘过。
她简直想狠狠抽自己两大嘴巴！
“久安，久安！”董雨薇见久安没了反应，赶紧摇摇她，“你妈妈现在还住着院呢，你要不要去看看？下午请假吧，我陪你去。”
“好，我们走。”久安终于回了神，什么都顾不得拿，也忘了向老师请假，拉着董雨薇的手就往校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