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不见
整个周末，久安都呆在医院，亲力亲为地照顾妈妈。李媛媛几次催她回学校，她也不听，自作主张请了一周假，说要陪妈妈直到出院。
五天后，病理报告出了。王亚楠走进病房，见久安也在，一时犹豫要不要直说。
久安显然看出了王亚楠的忧虑，赶紧说：“王主任，您尽管说，我希望知道妈妈的所有情况。”
王亚楠点了点头，说道：“病理显示为三阴性乳腺癌，具体病理为左乳腺浸润性导管癌，生长方式膨胀为主型，癌周浸润Ⅱ级，组织分级Ⅱ级，切缘未见癌细胞残留，可见神经丛侵犯，未见脉管侵犯，淋巴结未见转移癌0/4。”
李媛媛和久安显然被这一长串的医学术语搞糊涂了。
王亚楠接着说：“三阴性乳腺癌是乳腺癌里比较凶险的一类，幸亏发现得还不算太晚，没有转移，后续一定要好好配合治疗，好好休养才行。”
“王主任，接下来还应该怎么做，我们一定全力配合的，只要妈妈能好起来。”久安握着妈妈的手。
“我建议再进行化放疗治疗，表柔比星及环磷酰胺先行4个周期化疗，再进行乳腺放疗，给以白蛋白紫杉醇4个周期，做完了我们再看看情况。”
“好，您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李媛媛应道。
“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化疗和放疗可能出现骨髓抑制，化疗可能出现肝肾损伤、胃肠道反应，身体会非常不舒服，虽然我会根据你的情况随时调整辅助用药，但你一定要调整好心态，只有足够坚强，才能挺得过去呀！”王亚楠有些不忍。
“你放心，你也知道的，我们有女儿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倒下。”李媛媛笑着摸摸久安的脸，“我还要看着我们久安考上大学呢。”
“妈，你还要陪我很久很久。”久安捂住妈妈的手。
中午，趁着李媛媛睡着，久安悄悄跑到王亚楠的办公室。
“王主任，中午打扰你了。”久安万分不好意思地道歉，她知道王亚楠忙，自己的突然造访，可能侵占了她唯一一点休息时间。
“不会，快进来说，你和雨薇是朋友，叫我阿姨就行了。”王亚楠赶紧招呼。
久安坐下，眼圈瞬间红了：“阿姨，放疗化疗以后，我妈妈就能彻底痊愈了吗？”
“理论上说是可以的，但所有癌症，都不能保证不会有复发的可能。我们医生要做的就是保证治疗到位，后续还要靠病人自己保养，尽量提高无病生存期和生存质量。”
“该怎么保养呢？”
“首先营养要保证，平时不能太累了，要注意休息。另外，心情很重要，长期压力大或压抑的是患上乳腺癌的元凶之一，你一定要劝劝妈妈，今后凡事想开一点，一定要保持愉快的心情，那样才有利于病情的康复。”
“妈妈都是为了我……”两行泪顺着久安的脸颊滑了下来。
王亚楠赶紧递上纸巾：“久安，我大概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你妈妈很伟大，这么多年一手把你拉扯长大，真的不容易。现在你是妈妈的支柱了，你也一定要坚强，像妈妈照顾你一样，支持她、照顾她，有你的陪伴，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久安点点头：“我知道了阿姨，我一定会照顾好妈妈，不让她担心。今后关于病情要是有什么情况，您一定也要告诉我，不要瞒着我。”
“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全力治好你妈妈。你有需要就找雨薇，她也会帮你的。”
李媛媛出院后，说什么也不肯让久安再请假了。
“我暂时住在大姨家，之后的化疗放疗你大姨都会陪我去，你就别操心了。”
“如果赶上周末，我也能陪你去。”久安说。
李媛媛摇摇头：“久安，你好好读书，考上好的大学，就是对妈妈的最大安慰。我不希望你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妈妈的病情上，我又不是不能动了，会照顾自己。”
久安不说话。
“上次和你说的转去文科班的事情，想好了吗？不是妈妈非要为难你，但理性分析，你选择文科确实要比理科优势大得多不是吗？”
见久安咬紧了嘴唇，李媛媛又道：“高中是你最重要的阶段，我不希望你因为一些无关的人或事影响了自己的前途。你还小，等你长大就会知道，现在觉得了不得的人，以后回头再看，可能根本就没什么。但前途毁了就是毁了，再后悔都来不及。何况，你现在看人不准，那男生我看就是个小混混，你别被他外在的一些东西迷惑了……”
李媛媛话还没说完，久安打断道：“妈，程叙不是小混混。但我会转去文科班，也一定会好好学习，你就别操心了。”
母女俩都沉默了一会儿，谁都不敢先开口，怕又引起什么不快。
久安心里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怎么推都推不动。
王亚楠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长期压力大、压抑是患乳腺癌的元凶，必须要保持好的心情，不能让妈妈担心……
久安看着妈妈担忧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心中一痛，说：“妈，我说真的，周日回去我就和汪老师说申请转班，你别担心了。”
整个晚上久安都没有睡着，闭上眼一会儿是妈妈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一会儿是程叙笑着看她的眼神。
这些天，妈妈的病占据了久安的所有思绪，她很少想起程叙。但出了医院，久安知道，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返校的时候，久安站在公交站台前等，却鬼使神差地上了一辆出租车，她在逃避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一到学校，久安就找到汪海萍，提出了转班申请。
“你妈妈还好吗？这周我都挺担心你的，本来想周末来家访，可教务活动又绊住了。”汪海萍担忧地看着久安。
“手术很成功，接下来还需要化疗加放疗。”
“久安，现在你是妈妈最大的精神支柱了，一定要坚强，知道吗？”
当每个人都这样告诉她要坚强时，久安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显得更坚强一点。
“转班的事情，上次你妈妈和我说了以后，我就跟教务处反映过了，你也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去五班上课。洪陶也在五班，你们以前不一个宿舍的吗？你过去了也不会孤单的。”
“好的，谢谢汪老师。我去收拾收拾东西。”久安漠然地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当久安将书桌都收拾完毕的时候，程叙和叶申到了教室。
见到久安，程叙一愣，快步走了过来：“今天没坐公交？等了好几趟，也不见你，还以为你这周也不来了。”
“嗯。”久安轻声应道。
“你这收拾东西是干嘛？”叶申问。
“程叙，叶申，我要转去文科班了，明天就去五班。”久安嘴角扯起一丝勉强的笑容。
程叙盯了久安几秒，拉起久安的手腕：“出去说。”
程叙拉着久安走到二楼露台处，并不理会路过同学惊讶的目光。
从四楼到二楼，短短四十几阶台阶，久安被程叙拉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可等程叙站定转过身，却发现久安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哭了？”程叙心里不是滋味儿。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难受。”久安擦了擦眼泪。
“哈哈，舍不得我？要不然我陪你转去文科班？”程叙故作轻松道。
久安赶紧摇摇头：“你可千万别。”
“我文科也不差啊。”
“程叙，我妈非要我转去文科班，一是因为成绩，第二个原因，你应该也能猜得到。”
程叙嘴角掠过一丝无奈的苦笑：“怎么在你妈眼里，我好像就罪大恶极了？”
“你当然不是，只是现在……妈妈得的是乳腺癌，医生说，长期压力大、压抑是得这种病的元凶，这么多年，妈妈都是为了我，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明知她会不开心，还逆着她的意……”
“好啦好啦！”程叙扶住久安的肩膀，打断了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也许你妈妈是对的，你去文科班是个更好的选择。况且我们还在一个学校，又不是不见了。”
久安擡起头，贪恋地看着程叙，仿佛这是最后一次相见。
夕阳笼着他，头发上又弥漫出一层毛茸茸的光芒。
真奇怪，久安心想，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在发光？
微风吹过，程叙的前额的散发轻轻拂过眼睛，打断了少年真挚而担忧的眼神。
久安偏过脸，用力攥紧了拳头：“程叙，以后我们不要见了，上学放学你也别再等我，我不坐359了。”
“为什么？”程叙不解。
“对不起程叙，这两天我想了很多，要照顾好妈妈的病和情绪，要好好学习，这两样已经让我耗尽所有力气。我无法再对妈妈撒谎，也不想对你撒谎，对不起，我太笨了，真的做不到。”
程叙松开扶住久安肩膀的手，眼神一点点暗了下来。
“程叙，你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记得我们要考的大学吗？如果那时候你还愿意，我们大学见。”久安故作坚强地冲程叙笑道，“你要继续当第一哦，我也会成为文科班的第一，你信不信？”
说完，久安狠了狠心，转身离开，没有给程叙回应的时间。她怕再看一眼，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又动摇了。
程叙并没有去追，直到久安的背影都看不见了，他还是一动没动。
他本就不擅长挽留，更何况，他又变成负累了，一如当年妈妈要离开的时候。
转班后又过了一周，久安才正式搬了宿舍。
301的女孩儿们不舍极了，但学校规定人跟着班级走，所以也没有办法。
这天，久安活动课请了假，想趁着女孩儿们不在，回屋收拾东西，免得搞得场面太伤感。谁想正收拾了一半，王若楠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久安放下手中的活儿，惊讶地看着王若楠。
“上课前就看到你往宿舍走，猜你会不会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搬了，所以回来看看。反正自由活动，管得也不严。”
“哦……我不太习惯告别，所以还是想着悄悄走的好。”久安吐了吐舌头。
王若楠走过来，顺手就帮久安装起了行李，踌躇了一会儿，问道：“跟我们不好告别，跟别人有好好告别吗？”
久安扭头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久安。”王若楠放下了手中的衣服，认真地看着她说：“程叙这周状态糟糕极了，感觉又回到了之前那副冷冰冰谁都不理的样子。”
久安的手有些微微的发抖，衣服叠乱了，又一件件拿出来，试图重新叠，可怎么都叠不整齐。
王若楠按住久安的手：“你转去了文科班，不代表大家不能继续做朋友了吧？你这是为什么？”
久安嘴角扯起一丝苦笑，问：“若楠，如果考上好大学和叶申之间只能选一个，你选什么？”
王若楠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久安会这样问。
“叶申只是我的平凡生活中的一个梦，可你和程叙不一样。”王若楠答道，“而且，我是农村出来的，我没有选择，只有考上好大学一条路。”
“我和你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也只有一条路。而且现在，我是必须在我妈妈和程叙之间选一个，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王若楠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久安，其实当初文理分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应该选文科，但你当时你留在了一班，是我不敢奢望的浪漫与勇敢。高中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再回头。万事难做到两全，别为难自己。”
久安感激地看了王若楠一眼：“谢谢你的安慰。”
“快收拾吧，一会儿我一起帮你搬到新宿舍去。”王若楠拍拍久安的肩膀，冲她一笑。
在五班，久安有两个熟人——洪陶和程少博，程少博也选了文科。
洪陶是个骄傲的女孩儿，明明上学期内伤得很，但表面一直装得云淡风轻，对谁都没有透露过内心的煎熬。
对于久安的到来，她依然掩饰了心里的惊讶，以最大的善意帮她介绍同学、安顿宿舍。有关于程叙，她一点儿都不问，既然决定放下，那就彻底翻篇儿。
至于程少博，久安跟他更是毫无交集，一周过去，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同样是四十几个人的班级，久安觉得孤单极了。但也无所谓，她不是来交朋友的，也没什么心情去融入，一门心思钻到了课本里。
程叙在干什么呢？久安不想想他，却总忍不住在累的时候，眺望一班的方向。